汉简书风对河西当代书法创作的影响
2023-05-06河西学院文学院刘建祯
河西学院文学院/ 刘建祯
20世纪以来,我国西北河西地区出土了大量汉简,从书法的角度看,其中不乏精美之作。这些资料不仅为研究汉代书体、书风形成及演变提供了重要依据,更为研习临摹者提供了更加直观具体的参照。目前对汉简书法的研究多集中于结合中国书法史,对汉简书法艺术特点的研究,或者是结合汉代的社会历史文化背景,对精品名作进行系统的分析总结,而缺少汉简书风对时下隶书书法创作艺术的传承和发展趋势之影响的研究,因此,系统总结汉简书风的特点,深入研究汉简书风对河西当代书法创作的具体影响,检讨其中存在的问题,对繁荣书法艺术来说是极富意义的。
一、用笔
汉代蔡邕《九势》中言道:“藏头护尾,力在字中,下笔用力,肌肤之丽。故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唯笔软则奇怪生焉。”卫夫人《笔阵图》中云:“下笔点画波撇屈曲,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由此可见历代书家对于用笔可谓极其重视,解决用笔问题也是书法研习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
(一)行笔速度
书法向前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随着社会经济政治的进步,文字的书写速度需要不断提高。在汉代这样相对稳定的历史大环境下,文字的使用率大大提高,这时也势必需要对已有的篆书、隶书进行草写。首先我们观察到在东汉时期隶书才真正确立当时书写使用上的正统地位,例如《张迁碑》《西狭颂》《曹全碑》等汉碑的书写速度相对缓慢,而《肩水金关汉简》与《武威汉简》等西北汉简可以从点画的形态上明显观察出快速书写的痕迹,例如细线条的使用、波挑的迅速出锋以及线条的平滑程度。
赵山亭先生对联作品《为善读书》中,除个别笔画外,多数字都是以细线条进行组合,其中最为明显的是“为”“书”“报”“无”几个字,不同方向的线条的应用使得字的姿态各异。观察“读”字末尾的“丶”,“及”字、“报”字最后的“乀”,“要”“书”“善”三个字主笔的“一”,可以发现快速行笔导致出锋留下的飞白效果。
俞治作品《东庐南山》、段军萍作品《敦煌八景咏》、夏小华作品《节录荀子〈劝学〉》、王玉娥作品《苏轼〈方山子传〉》等,表现出了快速行笔出现的线条平滑的效果。
(二)头尾形态
河西汉简的用笔在头尾的处理上具有鲜明特色,这一点对时下汉简书家在书写风格上有很大影响。对于用笔特点的分析,头尾形态是无法规避的环节。以《肩水金关汉简》中“肩水侯官”四字为例,首先在轻重上,多数笔画为头轻尾重,如“肩”字最上方横画,左侧撇画,以及下半部分“月”的两个向上勾起的笔画;“水”字中最明显的是左半部分撇画和右半部分捺画,入笔轻而逐渐加重。再者我们将汉字中的基本笔画单独提出,进行分析,并与时下展览作品进行对比,从而可以看出河西汉简对于用笔风格的影响。
首先竖画,这里存在两种不同的头尾处理方式,第一种如“水”字竖画、“侯”字“亻”中的竖画,起笔处回锋,尾笔略向左侧出锋。第二种如“官”字“宀”部左侧竖画起笔处为侧锋切笔入笔。两种起笔虽不同,但是也可归于一类,尾笔向左倾斜符合毛笔在竹简这类坚硬材质上书写的规律。
撇画大多出现向上的挑笔,起笔以逆入藏锋开始,末尾向上挑起,急速出锋。例如《肩水金关汉简》中“史”“后”“晨”“夫”“金”等字的撇画基本按照上述原则处理。捺画的用笔特点最能表现河西汉简的风格,入笔轻并且很多时候并不藏锋,直接露锋入简,而后中锋行笔,线条饱满,逐渐加重,末尾依托毛笔笔锋的弹性,自然出现向上的波挑,出锋纤细、尖锐。
在分析《肩水金关汉简》文献的书法用笔之后,我们从“简约敦煌”当代简牍书法作品展中提出夏小华作品《节录荀子〈劝学〉》来观察,通篇在用笔上与《肩水金关汉简》一脉相承,点画上较明显的有第一列“君”“水”、第二列“寒”“使”、第三列“金”、第四例“臾”等字的撇画。如第一列的“不”“以”“已”“取”“之”、第二列“使”“故”等字中的主笔捺画或者横画尾笔,作者虽然将尖锐的收尾稍作收敛化处理,但用笔方法绝对是承袭河西汉简的捺画主笔风格。
二、结构
清代宋曹在《书法约言》中有言:“盖作楷先须令字内间架明称,得其字形,再会以法,自然合度。然大小、繁简、长短、广狭,不得概使平直如算子状,但能就其本体,尽其形式……”说明了结构在书法中的重要作用。纵观中国书法史,在东汉时期隶书确立官方文书书写的正统地位之前,篆书一直是必须要使用的官方书体,河西汉简中同时存在篆书字形和隶书字形,并且都是在快写的状态下完成的。关于快写这一点,我们可以联想到行草书,例如《蜀素帖》《苕溪诗帖》等等书帖,字形体势大多都会倾斜,这就又引出了河西汉简中文字左低右高的体势问题。
(一)篆书隶写
《肩水金关汉简》中出现了十七枚篆书简,其中有干支简十一枚,文书类简两枚,另有内容不明的简两枚等等,共计七十余字,其中干支类的四十余字,这些文字没有什么对应关系,也并不代表纪年或日期。这是整个简中篆书的应用。日常的官方文书或者账单、符券、邮书等方面的文字并没有发现篆书的应用。许多当代书家从为数不多的篆书简中汲取了丰富的养分并创作出了精美的作品,充分体现了对河西汉简文字结构的继承与发展。
我们通过观察《肩水金关汉简》中的篆书字形,也可以联想到《袁安碑》《袁敞碑》《少石石阙》《开母石阙》等汉篆碑刻。篆尚婉而通,秀丽端庄,这都是汉代上层知识分子的艺术追求。汉代国祚大大长于秦代,社会相对稳定,无论官方还是民间,人们都是先从实用角度出发,追求简便快写,于是就产生了简牍篆书。例如高慧蓉作品《论贵粟疏》通篇文字以篆书结字为主,采用对篆书草写的方式进行表现,所以在字形上仍然受篆书影响,字形偏长,例如首字“圣”、第一列“既”字等。
肩水金关汉简
夏小华 节录荀子《劝学》 138cm×68cm
高慧蓉 论贵粟疏 138cm×68cm
(二)高低倾斜
河西简牍单从结构上来讲最大的特点是左低右高的倾斜体势。河西汉简字形体势区别于例如西汉《马王堆帛书》等南方简帛书字形偶有向右下方倾斜的情况。例如《武威汉简》中“帝”字横画以及“年”“铭”“甚”等字中的横画都表现出左低右高的倾斜状态。因此整个字受单独笔画的影响都呈现出类似行书体势的特点。
斜势是书体草化不可避免的书法现象,因此谈论简牍书法的结构时不能够绕过这个问题。单单列举继承河西简牍元素进行创作的书法作品,不能够完全说明河西简牍在结构上的特点对时下隶书书风的影响,因此需要对时下取法不同风格的隶书作品进行观察。例如第十二届全国书法篆刻展中刘会锋作品《辛弃疾词二首》,其主要取法《石门颂》风格进行创作,但是大多数字都进行了倾斜化的处理,倾斜最为突出的如“对”“义”“千”“就”“车”等字的横画和整个字的体势。同样,十二届全国书展中伍剑作品《自作词》、曾伟子作品《潘岳〈秋兴赋并序〉》等等都将字形进行了倾斜化的书写。
三、章法
清姚孟起有言:“既曰分间布白,又曰疏处可走马,密处不透风。前言是讲立法,后言是论取势。二者不兼,焉能尽妙。”论及隶书章法,历代流传的隶书法帖与出土的具有隶书意味的文物显示其一般遵循字的纵向间距大于横向间距的章法排列原则。这一章法的形成与简牍这种隶书书写载体的使用是无法分开的。但是河西简牍中并非存在单一的隶书章法,除上文提及的与碑刻隶书法帖相同的章法以外,还有字间纵向紧密连缀的章法布局。
(一)纵距长,行列严整
《肩水金关汉简》局部,其内容应该为记载时间类文字,整幅布局极其疏朗,同行两个字相靠紧凑,甚至主笔伸展出现粘连状态,上下字间距较大,几乎超出字本身长度的三倍以上。《武威汉简》单片竹简上仅一列字,字距较大,若多片简进行横向串联则亦是与《肩水金关汉简》类似的章法布局效果,此种章法布局为许多书法创作者借鉴使用。
肩水金关汉简 局部
武威汉简 局部
黄石 节录司马温公《真率铭》 138cm×68cm
张升 李商隐《咏史》 138cm×68cm
“简约敦煌”当代简牍书法作品展中,夏小华作品《节录荀子〈劝学〉》,其章法具有河西汉简中字字独立且字纵距长的特点,由于单片竹简一列字的布局,故书写时只需控制单列字间距大致相同即可,每列首字书写位置基本一致,视觉上大体行列对齐,但由于字距会随不同字形的变化而调整,所以形成视觉上的错落感。
赵常学作品《曹刿论战》、杨武琴作品《咏兰州诗》、杨赟作品《宋词二首》、王道胜作品《离骚》、马耀玲作品《建党百年赋选抄》的章法除每列中字距拉开,横向上字与字基本对齐,是河西简牍中典型的成行成列的隶书章法。
(二)纵距短,行列摆动
从《肩水金关汉简》的局部可以看出,章法截然不同,这种章法在书写时只考虑纵向单列字间的连缀,字距小,极紧密,总体章法成列不成行,但多列间距通常很小,相对紧凑。这种章法布局一定程度上和行草书的布局安排相似,这正符合书体快写草化演变的过程,并不可避免地出现行列的摆动。由于章法的不同,字形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较之第一种章法,其纵向字距大,因此为个别字的长笔画向下延展提供了条件。
如黄石先生的作品《节录司马温公〈真率铭〉》,这幅作品在用笔结构上融合了《张迁碑》《西狭颂》《石门铭》与简牍等多种隶书风格,而章法明显借鉴了河西简牍的布局安排,作者在书写过程中体现了行列的摆动。以“不”“迎”“送”三字为轴线将第一列分为摆动的四段,第二列在“素”字处出现了明显的摆动转折,后三列是通过字的大小以及笔画的延展方向来营造行列边缘的起伏。疏朗的单列落款与正文的布局形成对比关系。
张升先生的作品《李商隐〈咏史〉》主要取法南方简牍帛书,也融合了河西汉简的书写风格。此外还有曹军福作品《节录〈文心雕龙·神思篇〉》、车念平作品《贾谊〈过秦论〉节选》、刘好功作品《李白诗一首》等,在章法上均受河西汉简的影响。
结语
本篇论文从用笔、结构、章法三个方面对河西汉简(以《肩水金关汉简》和《武威汉简》为例)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剖析,并讨论了其对河西当代书法创作的影响,有利于大众深化对汉简书风的认识,为河西当代书法创作提供了必要的理论指导,并且推进了汉简书法技法研究的创新以及书法艺术在河西地区的传播与发展,从而繁荣了河西书法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