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精”类网络流行词的派生机制与语义特点

刘洁，李建波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55）

一、引言

网络词语是指在互联网上由网民创造并使用的一种特殊语言或文字，它们是随着互联网科技飞速发展和人类交际需求不断增加而出现的。作为一种新兴的语言现象，网络词语对我们的社会、文化和生活都带来很大的影响。网络词是网络热门事件词汇化的产物。这类词语在结构上往往遵循汉语的构词规则，但在语义方面大都超过字面意义，集中体现了整个事件的意义，语用方面也受到事件意义的制约。如果整个事件是褒义的或贬义的，那么由“X”与“精”构成的整个词也是相应的褒义或贬义，语用方面的褒贬受制于整个事件的褒贬。“X 精”这一类词是网络流行词语的代表之一，它是由中心词“X”带上类词缀“精”构成的偏正式的合成词。其中中心词“X”既可以是名词、动词、形容词，还可以是少量的拟声词等。而“精”是由“妖精”义逐渐虚化而来，经历了一个语法化的过程，最终作为一个类词缀附加在中心语“X”上，构成了“X 精”类词语，相当于名词短语，在句子中既可以作主语也可以作谓语。“X 精”类词的语义是具有“X”属性的主体或反复执行“X”动作的施事。网络流行词语作为一种新兴词语其创新性和时效性等语义特点也非常突出。

二、“X精”类词语的派生机制

2017 年由《人民日报》发起的“十大网络流行词语”的投票中，“戏精”位居第九；2018 年由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发布的“十大网络流行词语”中，“杠精”位居第二；2019 年由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和《咬文嚼字》编辑部各自发布的“十大网络流行词语”中，“柠檬精”都被包含其中。由此可见“X 精”类词语的发展具有一定的能产性，且使用频率较高。

（一）“X”的语类问题

“X 精”类词语中“X”的语类不唯一，可以是名词、动词、形容词，甚至可以是少数的拟声词等。

首先，“X”是名词，这也是使用频率最高、最常见的一类。例如“戏精、柠檬精、腿精、腰精”等。这里的语义中心语“X”与词缀“精”之间构成了偏正关系。

（1）跪地撞头高呼“警察打人”，“戏精”男子妨害公务被逮捕。（潇湘晨报2020-12-28）

（2）张艺兴亲手送粉丝苹果，网友化身柠檬精：我的苹果不甜了。（网易新闻2020-12-24）

（3）关晓彤的腿还是这么养眼，她真不愧是腿精本精。（网易新闻2020-12-27）

“戏精”是指一些人行为夸张，以过度的行为吸引众人眼球。例（1）中的“戏精”以跪地撞头高呼的夸张行为以求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行为则是网络流行词语“戏精”的淋漓展现。“柠檬精”是指对一些人或物表示自己的羡慕之情，与网络流行语“我酸了”表达相同意思，都是对别人拥有而自己无法获取的事情的羡慕之情。例（2）中网友以“柠檬精”自称，表达自己对张艺兴粉丝能够收到张艺兴本人赠送的苹果的羡慕之情。“腿精”是指那些拥有漂亮双腿的人。例（3）中所要表达的是对关晓彤腿的称赞，称赞其腿又细又长，所以称其为腿精。

其次，“X”作为中心语还可以是动词，例如“作精、杠精、学人精”之类。这里的中心语“X”与词缀“精”之间构成了动宾关系。

（4）哈佛女学霸许吉如回归奇葩说，她是怎么堕落成作精网红的？（网易新闻2020-12-28）

（5）“杠精”家族，各有各的杠法，除了面对面抬杠的，还有那种跨越时空的杠。（深圳共青团2020-07-01）

（6）她这种操作，自然会引起许许多多曾被“学人精”伤害过的人们的同仇敌忾。（腾讯网2020-06-21）

“作精”是指一部分人其行为不是自然生发的，而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装出来的。例（4）中学霸许吉如以出格的语言和行为来博取关注，被网友称为“作精”。“杠精”是指对别人的言语及行为进行无端指责。例（5）中的“杠精”就是指与别人进行抬杠，且“杠精”的抬杠形式千姿百态，令人生厌。“学人精”是指处处模仿别人，无自己的主观感受与行为的一类人，此类人在生活中常常会令人感到不适，例（6）中的“学人精”就是如此。

再次，“X”还可以是形容词，例如“时髦精、可爱精”之类。这里的中心语“X”与词缀“精”之间构成了偏正关系。

（7）时装重在搭配，这些“时髦精”擅长的小技巧，基础款能穿出高级感。（腾讯网2020-12-27）

（8）“可爱精”虞书欣，女团私底下的模样，你最喜欢哪一款。（腾讯网2020-11-15）

“时髦精”指的是能够紧跟时尚潮流，且穿着时尚的一类人。“可爱精”是指天真可爱，十分讨人喜欢的一类人。

此外，“X”还可以是拟声词、西文字母词之类。

（9）周深吐槽范丞丞是哈哈精。（腾讯网2020-04-30）

（10）釜山wink 精朴昇勋。（手机凤凰网2017-04-27）

此处的“X 精”中的中心语“X”就是以拟声词“哈哈”和西文字母词“wink”充当，这里所指的意思偏向于某人频繁地实施某一行为便可以被称为“X精”。范丞丞因在节目中频繁发出“哈哈哈”的笑声，由此被周深戏称为“哈哈精”。朴昇勋因其在表演过程中总是对粉丝眨眼放电，即“wink”，因此被称作“wink 精”。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在“X 精”类的网络流行词语中，中心语“X”的词性是多样性的。既可以是名词、动词、形容词，还可以是拟声词、西文字母词之类。但是处于中心词“X”位置上的词语也有一定的限制，并非所有的词语都可以充当“X 精”的中心语。从以上例子中我们可以发现，“X精”类的网络词语都是由于某一事件引发而形成，进而通过网民们的广泛传播而流行起来并得到广泛应用，因此能够出现在“X”位置上的词语必须具有表示某一事件的意义。而不能表示事件意义的词语则不能进入这一格式中，例如“糖精”“味精”“鸡精”等，这类词语不能够表示事件意义，因此不属于“X 精”类网络词语。

另外，词缀“精”是名词性词语的一个标志。无论“X”是名词、动词、形容词，还是其他类的词，由“X”和“精”组成的词语都是名词性的，例如“柠檬精”“作精”“可爱精”“哈哈精”等等。这些名词性的词语在句子当中都可以充当主语或宾语。

（二）“精”的类词缀过程

“X 精”的用法自古就有，起初的“X 精”专指“妖精”之类的会妖术、外形可怕、会迷惑人的怪物，这时“精”的意义比较实。通过以下例子我们可以进行具体分析：

（11）帝曰：“门卫甚严，人从何而入！当妖精耳。”（《隋书·五行志上》）

（12）白娘子同青青都不见了，方才信是妖精。（《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

通过以上两例，我们可以看出此处的“妖精”并不具有人的属性，所以这时的“X 精”类词语具有[+非人]的语义特征。但是随着语言的不断发展，“X精”的语义特征也随之不断丰富，“妖精”之类的词语也具有指人的色彩。例如：

（13）这里王夫人向凤姐等自怨道：“这几年我越发精神短了，照顾不到。这样妖精似的东西竟没看见。只怕这样的还有，明日倒得查查。”（《红楼梦》——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例（13）中的“妖精”具有修辞的意味，借用“妖精”来形容那些有一定姿色的女子，但是此处的应用往往带有一定的贬义，专指那些用自己的美貌与姿色来魅惑、勾引人的女子，因此此处的“X 精”的语义特征可以概括为[+人][+贬义]。

刁晏斌曾经讨论过“妖精、狐狸精”此类词语的贬词褒用的情况。我们可以通过以下例子更加直观地感受此类情况：

（14）孔太平说：“那也是，光你这小妖精就够他对付了。”（刘醒龙《痛失》第六节）

（15）至于46 岁的“老妖精”麦肯罗，事隔13 年之后他的复出则更像是一场表演。（《竞报》2005.12.26）

例（14）中的“小妖精”是指聪明美丽的女性，例（15）中的“老妖精”是指经验老到的人。此处的“妖精”一词都带有褒义色彩，这也与之前的词义有了很大的不同。“X 精”类词语[+褒义]的语义特征也逐渐明显。而这褒义色彩在网络词语创造过程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如：“腿精”是形容一个人腿长且直；“睫毛精”形容一个人睫毛又长又密；“气质精”形容一个人气度不凡，与众不同。这些新兴的“X 精”类网络词语都具有[+褒义]的语义特征。

此外，“X 精”类词语还发展出[+中性义]的语义特征。例如：

（16）但现场的万磁王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让人认不出，哎呀嘛，原来是“帽子精”摘了帽子的原因（人民网2017.11.22）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X 精”类词语的语义特征是如何一步步丰富与发展的。“精”也由起初意义比较实的非人妖精义一步步虚化为类词缀，与“X”构成附加式合成词，这种语法化的过程一方面是由于网络流行词语的大规模爆发，催生了一系列“X 精”类词语，使得“精”的意义不断虚化。另一方面是由于“X 精”类词语具有的隐喻和类推作用，使得“X 精”的语义特征和意义内涵不断丰富，一步步发展至如今程度。

（三）“X 精”的派生

上文谈到“精”的虚化过程，我们有理由认为“精”在虚化之前是名词的中心语，其结构表示为（1）。Spec 位置上出现的成分是“精”的修饰成分，比如“妖精”“狐精”“树精”等。

但“X 精”作为网络词，在派生过程中与（1）有所区别。其语义中心词为“X”，而“精”是作为语法中心语出现的。具体来说，如（2）（3）所示，“X”携带事件义进入构词过程，与携带语法义的“精”合并，进而形成了“X 精”，“X 精”的褒贬性由事件本身的褒贬性决定。

虚化之前的“精”是语义语法中心语，而虚化之后“精”仅仅可以作为语法中心语，而不再担任语义中心语的任务。因此“X 精”在语义上超过字面意义，表现为整个事件意义。

三、网络流行词语的语义特点

（一）词语意义受制于事件意义

前文我们提到“X 精”类网络词在结构上往往遵循汉语的构词规则，但在语义方面大都超过字面意义，集中体现了整个事件的意义，语用方面也受到事件意义的制约。如果整个事件是褒义的或贬义的，那么由“X”与“精”构成的整个词也是相应的褒义或贬义，语用方面的褒贬受制于整个事件的褒贬。例如：

（17）越来越多的人不发朋友圈了，甚至微博都不发了，就是因为被杠精杠怕了。（澎湃新闻2020-07-09）

（18）青岛交警严查酒驾醉驾：“戏精”司机套路满满，花样百出。（腾讯网2021-05-04）

例（17）和例（18）所表现出的事件明显是含有贬义倾向，由此包含在其中的“杠精”与“戏精”也受制于整个事件的制约，含有贬义色彩。再如：

（19）杨紫才是被圆脸耽误的“腿精”，机场光腿穿短款风衣，秀出身材太绝。（腾讯网2021-05-04）

（20）单眼皮睫毛精弟弟，高大帅气惹人爱！（网易网2021-05-04）

例（19）和例（20）表现的事件含有褒义色彩，例（19）整个事件是说明杨紫身材姣好，与其圆脸不同的是其腿细长，因此被网友称为“腿精”，“腿精”一词在此处受制于整个事件的意义也含有褒义色彩。例（20）夸赞男孩子长相帅气且睫毛长，因此被称为“睫毛精”，此处“睫毛精”一词与整个事件一致都表现出褒义色彩。

除了以上论述的网络词语的褒贬义受制于整个事件的意义这一语义特点之外，网络流行词语还含有创新性、偶然性与时效性等语义特点。

（二）创新性

随着网络的普及，人们在原有的语言材料的基础上不断创造新词新语，符合语言的经济性和实用性的原则。具有创新性的网络词语也具有顽强的生命力，能够在网络中传播较长时间，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也能够得到广泛应用。例如“杠精”一词的产生，就是由“抬杠”与“成精”连个词语缩略而成的新词，这也是现代汉语新词产生的一种方式。再如“柠檬精”一词，字面意思是指“柠檬成精”，深层含义是表示自己对别人的羡慕之情。字面意思与深层含义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使得网络新词非常具有创新性。

再如“锦鲤”一词，虽然“锦鲤”一词的流行是源于支付宝寻找“中国锦鲤”的活动，但是“锦鲤”作为一个网络流行词语却具有强大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来源于人们内心的迷信心理，这种迷信在青少年群体中尤为流行，由青少年的焦虑和迷茫所推动。在面临重大考试或者人生重大的事情面前，人们就会争相转发“锦鲤”祈求能够带给自己好运，这种迷信给了他们心灵的寄托。即使明明知道转发“锦鲤”并不会让结果发生改变，但是为了让自己内心得到安慰，依旧孜孜不倦地转发。除此之外，与之相似的“挂柯南”（谐音为“挂科难”）等具有迷信色彩的网络流行语也在青少年群体中广泛流行。因此，只要大家还要面临考试，面临重大事情的抉择，这类祈求能够带给自己好运的网络流行词语就永远不会消失，因此，这类网络词语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只有不断地创新，不断地发展，结合日常生活在网络中创作更多的具有强生命力的网络流行词语，才能给现代汉语词汇的进一步发展注入新的生机与活力。

（三）偶然性

网络流行词语的产生通常是因为偶然发生的事件在网络中得到广泛的传播而形成，因此网络流行词语具有偶然性的特征。“X 精”类网络词的产生通常都具有偶然性，比如“戏精”一词，原意是指演员戏演得好，具有褒义色彩。但是随着饭圈文化的逐渐在网络中盛行，“戏精”一词逐渐带有贬义色彩，开始形容一个人给自己“加戏”来博得关注，这也是“戏精”作为网络流行词语所显示的含义，这种意义的产生具有偶然性。

再如有一些网络流行词的产生就是由于偶然的事件引发所形成的。2019 年度网络流行词语“盘它”一词的流行也极具偶然性。相声演员孟鹤堂在其节目《文坛》中反复使用一句话“干干巴巴的，麻麻赖赖的，一点也不圆润，盘它！”这句话在当时引起了轰动，使得人们争相模仿，由此“盘它”一词得以流行。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网络流行词语的产生都是依附于偶然性的事件。随着使用网络人数的增长，偶然性时间发生与传播的频率也会增加，由此产生的网络流行词语的数量也会越来越多。

（四）时效性

网络词语的流行具有一定的时效性，新产生的网络词语并不会一直使用下去，而是只在一段时期内流行，过了这段时间，便很少有人再会提及。例如“X 精”类网络词中的“哈哈精”“可爱精”等都是只在特定的场合和时期使用。过了一段时期之后使用次数就明显下降。

例如2017 年的网络流行词语“freestyle”，这个词本意是指“随意的，即兴的发挥”。后来因为《中国有嘻哈》节目的播出，节目中的导师多次向学员提起“你有freestyle 吗？”“能给我一段freestyle 吗？”使“freestyle”一词迅速在网络中流行开来，充斥到整个2017 年的网络环境中，得到广泛的应用。但是随着《中国有嘻哈》第二季的播出，导师在节目中又多次提起“skr”一词来形容学员带给自己的感受，或者用来表达自己心情。“skr”便代替“free⁃style”成为了2018 年的网络流行词语，因此“free⁃style”一词不再得到广泛的使用。如今随着《中国有嘻哈》节目播出的结束，“skr”一词的使用频率也明显降低。由此可以看出网络流行词语具有非常明显的时效性，随着节目的播出，“freestyle”和“skr”的运用达到巅峰，节目播出结束，“freestyle”和“skr”使用频率大大降低，逐渐被别的词语所代替。

网络流行词语的时效性还表现在每年都会有新的流行词语出现，比如2019 年的十大网络流行词语与2020 年十大网络流行词语就是选取当年流行最广泛、使用频率最高的词语。这些词语出现的时间非常短，往往因为某一个热点事件或是某个人就能够让这一网络词语流行起来，但是往往这类词语存在的时间也不会太长，随着热点事件的结束，关于这一事件的流行词语的使用频率也会大大降低，甚至不会再出现于网络生活中。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网络越来越发达，网络流行词语更新换代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所以网络流行词语的时效性也越来越短。

四、结语

通过前文的分析与论述，我们可以看到“X 精”类网络流行词语在近些年的网络生活中的应用频率越来越高，而且特点鲜明，给现代汉语词汇的发展注入了生机与活力。网络的力量在当今社会中的作用越来越显著，而伴随着网络出现的这些网络流行词语也显示出强大的渗透力，日益影响着人们的社会生活。对此，我们需要充分接受这些新兴词语，理解其内涵，使其能够在当今的语言生活中更具生命力。新兴词语的产生也同样符合人们语言发展的规律，反映出一定的社会状况，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