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态词“只能”的语义和语用功能

白萌薇，曾传禄

（1.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民族和谐语言研究中心，贵州贵阳，550025；2.贵州师范大学文学·教育与文化传播研究中心/出土文献与近代文书研究中心，贵州贵阳，550025）

情态词“只能”由限制副词“只”和情态动词“能”高频组合而成。关于“只能”的现有研究主要有：丁雪欢（2005）阐释了“只能”的意义，指出“只能”可用于陈述句、疑问句和祈使句，常出现在“X（某条件），只能VP”“X（条件）只能VP”和“只能……，不能……（此句也可为先行句）”三种语境中[1]48-50。武樱（2012）将“只能”的用法概括为因原有预期受到现实阻碍而无其他选择地做某事[2]。王天佑（2012）认为，“只能”可视作“准取舍标记词”，它所标记的句式可称作“准取舍句式”[3]174。罗雪晶（2014）对“只能”做了历时考察，认为偏正短语“只+能”的用法逐渐虚化，粘合成词，带有“别无选择，只好如此”的意思，常与“罢了/而已”相呼应[4]。

前人大体总结了“只能”相关的句类、句式，分析了“只能”的意义内涵和来源。本文拟结合“行、知、言”三域理论，从意义组合的角度出发，进一步探究“只能”的情态语义和语用功能，旨在为词典编纂、对外汉语教学等提供一些有益参考。

一、“只能”的情态语义

“只能”的情态内涵十分丰富，受组成成分“只”和“能”语义的影响极大。

关于“只”的意义，《现代汉语词典》（第7 版）的解释是“表示仅限于某个范围”[5]，《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的解释是“限制动作本身以及动作的可能性等”[6]。简言之，“只”表示“限制”义。

关于“能”的意义，学界将“能”命名为助动词或能愿动词等。本文侧重探究情态语义，采用彭利贞（2005）的观点①彭利贞（2005）参考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1980：367-368）。，将“能”的多个意义合并归纳为：“能”可以表达动力情态[能力]、道义情态[许可]和认识情态[可能]三类情态意义。[7]87-89

情态词“只能”是由表示[限制]的“只”和表示[能力][许可][可能]的“能”高频组合而来，“只”的“限制”义主要表现在限制“能”所表达的动作能力、道义许可和命题的可能性。通过对“只”和“能”语义组合的考察，文章认为“只能”的情态语义包括无奈义、将就义、强制义、断然义和不合意义。

（一）无奈义与将就义

受“只”的[限制]义和“能”的[能力]义组合的影响，“只能”表示因条件或能力受限制而无奈地做某事。王天佑（2012）认为“汉语取舍范畴的表达形式（取舍句式）一般通过一套相互组配的关联词语同时引出选定项和舍弃项”，典型的取舍句式有专职的取舍标记词语，其选定项和舍弃项同时显现在句式中，如“与其p，不如q”中p 是舍弃项，q 是选定项[3]12-15，“只能”能够用来标记取舍句式，其后表示行为义的动词性词语“VP”是取舍主体无奈做出的选定项[3]173，而舍弃项因取舍主体别无选择而为零或不存在。“只能”除了表达无奈取舍义之外，还可以表达其他意义，它不是专职取舍标记词，“只能VP”是取舍范畴的非典型句式。“只能”表达无奈义可与“不能”对举，常与“而已”“容忍事件”中的“罢了”[8]共现①这里的“罢了”和下文中与“不合意义”共现的“罢了”侧重点不同：前者侧重表达可以容忍、勉强接受、不再计较的意义，与无奈义具有语义相适性，可以与表达无奈义的“只能”搭配使用；后者侧重表达不满、轻视和否定的态度，可以与表达不合意义的“只能”搭配使用。，也常用于条件句（包含因果句）或转折句。例如：

（1）这都是李克的主张，胡国光本不满意；但是李克能指挥农协委员，胡国光也就没有办法，只能怀恨而已。（茅盾《蚀》）

（2）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但这只能想想罢了。（BCC 语料库）

（3）我同友人分手归家，刚一进门，便有人跑来报道，先前那个友人，走在街上，同一个人打架，正在难解难分。我闻之立即奔往营救，本来是与人打架，因为友谊的关系，|故我只能营救友人，||不能营救那人。（李宗吾《厚黑学》）

（4）打人是不对的，老老实实地挨打也不对！|可是，我只能老老实实地挨打……（老舍《龙须沟》）

例（1）胡国光除了“怀恨”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与“而已”共现，表达他对李克能指挥农协委员的无可奈何。例（2）“只能”与“罢了”共现，表达说话人对无法实现“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的无奈。例（3）从因果关系看，因为“友谊的关系”使得“我”无奈地选择营救友人；从对照关系看，对照句“不能营救那人”凸显“我”的无奈。例（4）说话人知道“老老实实地挨打”不对，转折句“我只能老老实实地挨打”表明说话人别无选择的无奈。

有时“只能”后的内容在说话人看来是无奈的选择，但说话人认为这么做是有益的；若舍弃这个选择，可能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只能”带有将就义。例如：

（5）马林生住的这种老式四合院平房没有完善的卫生设施，只在院当间有一个自来水龙头，一个共用水表，谁要用水全院人盯贼似地盯着，因而他不能畅快淋漓地洗，只能端盆水回屋，像个月子里的女人门窗紧闭擦拭。（王朔《我是你爸爸》）

（6）山路崎岖曲折，沿着山，像螺丝钉似的，盘旋上下。上山时，只能一个挨一个地攀爬着，并且还要特别当心。（叶紫《行军散记》）

例（5）马林生因为客观上“不能在院内畅快淋漓地洗”，只好将就选择“端盆水回屋擦拭”。例（6）如果不一个挨一个地攀爬，就无法安全上山，虽然这么做很无奈，但将就能爬上山，这两例的“只能”带有将就义。

（二）强制义

“只能”表示“情理上、事理上只许可或要求做某事”，“只能”句可能是硬性的、人人必须遵守的行政法令规定，也可能是公认的、人们受其约束而不能轻易违背的社会文化或道德规范[1]48-50。受“只”的[限制]义和“能”的[许可]义组合的影响，“只能”表达情理、事理上的唯一许可、强制性规定（要求），具有强制义，常用于表示要求或命令的祈使句和社会层面的要求或规定的语境。例如：

（7）郑必坚在对1993 年度半月谈思想政治工作创新奖获奖者讲话时说，思想政治工作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只能加强，不能削弱。（1994 人民日报）

（8）这种性文化模式主张：性关系只能发生在合法的夫妻之间，尚未结婚的性关系和婚外性关系都是违反道德的，都是应该受到社会道德舆论谴责的。（丁锦宏《教育学讲义》）

（9）为了维护士兵的利益，团党委还废除了“亲属来队不能出营区接送”，“双休日只能5%士兵外出”，“自由活动时间由连队统一安排”等一系列“土规定”。（2002 年人民日报）

例（7）“只能”体现要加强思想政治工作的坚定态度；例（8）“只能”体现强制性主张“性关系应发生在合法的夫妻之间”；例（9）“只能”体现强制性规定“双休日只有5%士兵能外出”。

（三）断然义

受“只”的[限制]义和“能”的[可能]义组合的影响，“只能”表示“只可能”，即说话人对命题为真的确定性推测，说话人断定其后内容会朝着自己推测的方向发展。丁雪欢（2005）指出“只能”可以用于现在或将来时[1]51，它在该语境中表达说话人认为命题只会如此的坚决态度，其前可出现表示推测的“最多、至多”[9]和“充其量”[10]等，也可与“不可能”对举，多用于论说性文体。例如：

（10）一个名叫章家敦的美国华裔律师还出版了《中国即将崩溃》一书，声称中国经济繁荣是虚假的，在加入WTO 后的强劲冲击下，中国的现行政治和经济制度最多只能坚持5 年。（吴晓波《激荡三十年》）

（11）没有二伯父对蒋学业的关注，蒋廷黻不可能有今后的发展，充其量只能进私塾读点书后终老乡里。（沈渭滨《蒋廷黻著《中国近代史》导读》）

（12）因此，人的心理内容，不可能由遗传决定，而只能由环境和教育来决定。（丁锦宏《教育学讲义》）

例（10）章家敦推断中国加入WTO 后，现行政治和经济制度最多坚持5 年。例（11）说话人假设“没有二伯父对蒋学业的关注”，推断蒋廷黻“只能进私塾读点书后终老乡里”。例（12）说话人断定人的心理内容是由环境和教育决定。后两个例句“只能”与“不可能”对举，表示“只可能”。

（四）不合意义

丁雪欢（2005）认为“只能”句式中的行为主体“有不合意性”和“不一定有不合意性”两种蕴涵义[1]49。受“只”的[限制]义和“能”的[能力]义组合的影响，“只能”表示因条件或能力的限制使得其后内容不合乎说话人的内心意愿或看法，表现为低于说话人的心理预期量。“只能”表达不合意义，常与“罢了、而已、充其量、最多、至多、算”等共现，句子前后也常出现含有量级的事物或常用于凸显不合意义的转折句。例如：

（13）有一位方丈的徒弟，睡在藤椅上，挂了一顶洋布的帐子，我以为是防蚊用的了，岂知四面都是悬空，蚊子们如能飞近地面一二尺，仍旧是可以进去的，他的帐子只能挡住从上边掉下来的蚊子罢了。（周作人《山中杂信》）

（14）此时，诸侯国坐大，周王室式微，形同虚设，也只能被看作一个诸侯国而已。（CCL 语料库）

（15）刘去盗墓，虽然花样多，但充其量只能算是玩家级的盗墓者，项羽可是一位真正的盗墓狂人，因为他要盗掘的对象是秦陵，是盗掘秦陵第一人。（倪方六《中国人盗墓史》）

（16）当然野兽未必肯在享用你以前，跟你飞眼送秋波，可是方鸿渐也不是野兽，至多只能算是家畜。（钱钟书《围城》）

（17）说真的，凌云，咱们虽然住在一条胡同里，可是平日啊我跟志芳都不大爱理你！我们俩都只能上夜校，你可大小姐似的上中学，多么神气呀！（老舍《女店员》）

例（13）“他的帐子只能挡住从上边掉下来的蚊子”和例（14）中的周王室，没有达到说话人心理预期——以为能完全防蚊、是真正的王室，“只能”与“表达说话人不满、轻视或否定”的“罢了”和“具有认定数量少或程度、等级低表义倾向”的“而已”[11]搭配使用，表达不合意义。例（15）“玩家级的盗墓者”是估测的最大量值，但仍未达到说话人心理预期量——盗墓狂人，例（16）和例（17）中，“家畜”和“夜校”量级低，也没有达到说话人的心理预期，“只能”单独使用或和“表示最大限度估测，常与‘只能’等表示小量的词语共现”的“充其量”[12]，“具有估量义，和‘只能’存在语义一致关系”的“至多”[13]，“表明说话人认定命题未达到预期标准，语气上勉强或不情愿”的“算”[14]搭配使用，在转折分句中表达不合意义。

综上，“只能”的无奈义、将就义、强制义、断然义和不合意义，一定程度上受“只”和“能”的语义组合的影响。具体见表1：

表1 “只”和“能”对“只能”情态语义的影响

（五）“只能”的情态类型及分类

以往对汉语情态类型的研究，认为其包括道义情态和认识情态，有的也包括动力情态，有的还将评价情态纳入情态系统，而命名或所涵盖的内部小类则不尽相同①参考Tsang（1981）、Tiee（1985）、范开泰（1988）、黄郁纯（1999）、谢佳玲（2002）、彭利贞（2005）、徐晶凝（2007）等。。本文讨论的情态类型包括动力情态、道义情态、认识情态和评价情态。动力情态是指“表达人或事物使句子表达的事件成真的致能条件（enablement），涉及能力、意愿、勇气等概念”[15]。道义情态是指“表达说话人对事件成真的可能性与必然性的观点或态度，涉及许可与必要等概念”，其中“许可和必要（义务）可以理解为可能性与必然性，即许可是道义的可能性，而必要（义务）则是道义的必然性”；认识情态是指“表达说话人对命题为真的可能性与必然性的看法或态度”[7]24-27。评价情态“用于表达说话人对语句内容所做出的价值评判”[16]。

“只能”表无奈义和将就义属于动力情态，学界也有相同的观点，如潘田（2010）[17]；强制义属于道义情态；断然义属于认识情态；不合意义属于评价情态。

情态体现说话人的主观性。主观性是指说话人在话语中表明的立场、态度和感情[18]。情态类型不同，主观性也有强弱差异。范伟（2017）认为认识情态、道义情态、动力情态这三者的语义主观性是逐渐减弱的，“认识情态主观性最强，最典型；动力情态主观性最弱”[19]。评价情态的“不合意义”表达说话人对命题内容的价值判断或认识态度，也属于认识范畴。“只能”的情态语义有主观强弱之分，断然义和不合意义的主观性最强，强制义次之，无奈义和将就义最弱。

文章从北京大学CCL 语料库中随机抽取200条语料，分别统计了“只能”各情态义的出现频次，结果如下：

从表2 可知，无奈义的使用频率（包括将就义）占比最高，不合意义次之，二者是“只能”的基本情态语义，强制义和断然义占比极低，是“只能”的一般情态语义。

表2 “只能”情态语义的出现频次

综上，“只能”的情态类型及分类结果见表3。

表3 “只能”的情态语义类型及分类

二、“只能”的语用功能

借助“行、知、言”三域理论讨论情态词的语用功能，具有较强的理据性和说服力。沈家煊（2003）阐释了“行、知、言”三域的内涵，认为它们分别是与行为、对命题可能性的认识和言语行为有关的概念域[20]。根据对“只能”的三域考察，“只能”主要有无奈性抉择、确定性推测、否定性评价、强制性要求的功能。此外，“只能说”可作为总结性话语标记。

（一）无奈性抉择

受语用隐含或背景信息的影响，“只能VP”表达说话人想改变现状又没有办法，无奈作出决定和选择，VP 是出于无奈的行为。该类“只能”属于行域用法。例如：

（18）他不退，又不敢进，僵在门边，只能光着眼睛望到吴少奶奶。（茅盾《子夜》）

（19）村里的自卫队一来没有打过仗，二来没有家伙，只有一条步枪两个手榴弹，不能打，只能在村外放个哨，见有敌人来了，土匪来了，跟村里送个信，叫大家躲一躲。（赵树理《李家庄的变迁》）

例（18）背景信息“他不退，又不敢进，僵在门边”说明高升要想看吴少奶奶就必须付诸具体行动，因此决定“光着眼睛望”，这是出于无奈的选择。例（19）背景信息“没有打过仗、没有家伙、只有一条步枪两个手榴弹”说明“在村外放个哨”是无奈之举。

（二）确定性推测

“只能”句可以表达说话人对命题可能性的确定性推测。张谊生（2014）指出，“推测就是对事件的结果或发展进行推断估测”[21]。“只能”句表达推断估测时具有排他性，表示说话人认为事件的发展或对命题的推断只有唯一可能。该类“只能”属于知域用法。例如：

（20）消极的自慰只能使人苟且偷生，积极的自责却能使人活得更像样子。（冯至《自慰》）

（21）大平原东边数百里外有一个庞大的工业城市，城市上空积着厚厚的大片废气云，阳光都显得黯淡，按照城市规模和人烟稠密程度以及方位来看只能是上海，可我们这一路不管处于什么位置能见度有多好也不应该能看见上海——我走过这条铁路线。（王朔《玩儿的就是心跳》）

例（20）说话人断定“消极的自慰”的唯一结果是“使人苟且偷生”。例（21）说话人从“城市规模、人烟稠密程度和方位”方面推测，断定“庞大的工业城市”是上海。

（三）否定性评价

齐沪扬（2003）认为评价“是指说话人对说话内容的一种态度和评判”，分为肯定评价和否定评价[22]。“只能”句可以表示命题内容没有达到说话人的内心意愿预期，表达对命题内容的否定性评价。该类“只能”属于知域用法，其所在句的内部逻辑语义关系明显体现这种功能。例如：

（22）动听的话可以使人像喝了酒似地产生欣慰，|但只能麻醉幼稚的人，甭想蒙蔽像马林生这样见多识广的老手！（王朔《我是你爸爸》）

（23）可是你，你只能在活人面前玩花头。|对于孙、谭二老，我的爱父，以及恒河沙数的古人，你又能施展什么威风？（袁昌英《再游新都的感想》）

例（22）转折句说明，动听的话“麻醉幼稚的人”没有达到说话人内心预期——希望“也能蒙蔽像马林生这样见多识广的老手”，“只能”句表达否定性评价。例（23）转折句说明，“只能在活人面前玩花头”没有达到说话人内心预期——“对于孙、谭二老，我的爱父，以及恒河沙数的古人，能施展威风”才是了不起的事，“只能”句表达否定性评价。

（四）强制性要求

“只能”句可以表达说话人或社会层面的强制性命令或要求，不关注其内容是否合乎听话人意愿。该类“只能”语气比较强硬，多用于表达要求、命令或建议等言语行为的祈使句，属于言域用法。例如：

（24）尤利也说：“俺留下来，让喀拉夫回去送信吧！”丁碧又对喀拉夫说道：“只能用口头传达，不能用书面文字，一旦被搜出来，前功尽弃。只要用一句话即可，那就是：事情已经办成。多说也没有用，只不过是说大话罢了！”（李文澄《努尔哈赤》）

（25）无子女的收养人可以收养两名子女；有子女的收养人只能收养一名子女。（《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通过）

例（24）丁碧命令喀拉夫“只能用口头传达”，语气强硬，强制要求“送信”的方式。例（25）“有子女的收养人只能收养一名子女”是法律的强制性规定。

（五）总结性话语标记“只能说”

话语标记语“传递的不是命题意义或语义意义，也就是说它们不构成话语的语义内容，而是为话语理解提供信息标记，从而对话语理解起引导作用的程序性意义”[23]。作为总结性话语标记的“只能说”，可单独出现在句首或句中，或与其他话语标记语连用，是“X 说”的形式之一。话语标记“X 说”中“说”发生了“从具体的言说义到抽象的认知义的语义变化”，“是一种行域到知域的变化”[24]。“只能说”关联之前内容，也关联之后内容，标示说话人将要就已有话题提出推断性结论，提醒听话人注意说话人的总结性话语信息，可看作推论性总结标记。这种总结性话语标记功能属于知域用法。例如：

（26）如果说老外比咱们更加热爱京剧，只能说，京剧到了从福利文化向商业文化转型的时候了。（2005 年《新周刊》）

（27）人类有夸大性，自以为万物之灵，仿佛心理之变化，不受物理学的支配。其实只能说，人是物中之较高等者，终逃不出物理学的大原则。（李宗吾《厚黑学》）

例（26）“只能说”单独出现，提醒听话人注意说话人就话题“京剧”提出的总结性话语信息“京剧到了从福利文化向商业文化转型的时候了”。例（27）“只能说”与话语标记语“其实”连用，提醒听话人注意说话人就话题“人”提出的总结性话语信息“人是物中之较高等者，终逃不出物理学的大原则”。

综上，“只能”的无奈性抉择功能属于行域用法，确定性推测、否定性评价功能以及作为总结性话语标记的“只能说”属于知域用法，强制性要求功能属于言域用法。

事实上，“只能”的语义与功能有紧密联系。“只能”的情态语义——无奈义与将就义、断然义、不合意义、强制义分别对应其功能——无奈性抉择、确定性推测、否定性评价、强制性要求。“只能”表达无奈义和将就义，其后多跟具体的动作动词表达无奈性抉择，常是行域用法。“只能”表达断然义常用于陈述句，其后常跟表达确定性认识的判断动词“是”，或可以插入“是”表示强调而不影响命题意义，常是知域用法。“只能”表达不合意义，常用于转折句，转折前后的论点具有一致性，“只能”就同一论点凸显说话人否定性的看法，常是知域用法。“只能”表达强制义，用于祈使句，句中主语不能是第一人称，常是言域用法。具体见表4：

表4 “只能”语义和功能的联系

“只能”语用功能和情态语义的概念域归属，一般如表4 所述，但这不是固定不变的，主要取决于语境。比如，“只能”表达无奈义和将就义也可用于言域，即说话人站在听话人的立场上为其提供可行性建议，此时“只能”具有交互主观性。交互主观性是指说/写者对听/读者关于命题内容的态度的关注，或对其“面子”/“形象需要”的关注[25]。例如：

（28）鸿渐说：“好，好。你上去瞧瞧张妈收拾好没有。”阿丑去了下来，说还没呢，鸿渐道：“你只能再等一下了。”（钱钟书《围城》）

（29）说着，拿着酒瓶为每一位客人斟酒，然后又给身边的丈夫加了半杯，温存地说：“老总，你只能再喝半杯，这是医生定的量，对吧！”（1996 年《作家文摘》）

例（28）背景是阿丑想吃棒冰，鸿渐说等张妈或孙妈收拾好房间让她去买，然而“张妈还没有收拾好房间”，鸿渐很无奈，但考虑到阿丑想吃棒冰的心情，委婉建议他再等一下。例（29）因丈夫生病且客人在场，说话人很无奈，但站在丈夫的立场，照顾其面子，建议他最多再喝半杯。

情态语义方面，“只能”含有无奈义与将就义、强制义、断然义和不合意义，分别属于动力情态、道义情态、认识情态和评价情态；主观性上，断然义和不合意义的主观性最强，强制义次之，无奈义和将就义最弱；使用频率上，无奈义、将就义和不合意义是基本情态语义，强制义和断然义是一般情态语义；概念域上，无奈义和将就义是行域义，断然义和不合意义是知域义，强制义是言域义。语用功能方面，“只能”具有无奈性抉择功能、确定性推测与否定性评价功能、强制性要求功能，分别属于行域、知域和言域用法。此外，“只能说”可作为总结性话语标记，具有推论性总结义，也属于知域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