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诗乐化俗①
2023-05-02上海音乐学院上海200031
杨 赛(上海音乐学院,上海 200031)
引言
周以诗乐教化风俗,取得了显著成效。《诗经》序:“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1]16《史记·太史公自序》:“乐者,所以移风易俗也。”[2]3305周赖此维持了四五百年比较稳固的统治,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刘向《战国策・书录》:“周室自文、武始兴,崇道德,隆礼义,设辟雍、泮宫、庠序之教,陈礼乐、弦歌,移风之化,叙人伦,正夫妇,天下莫不晓然。论孝弟之义,扼浦行,故仁义之道满乎天下,卒致之刑错。四十余年,远方慕义,莫不宾服,雅颂歌咏,以思其备。下及康、昭之后,虽有衰德,其纲纪尚明,及《春秋》时,已四、五百载矣。然其余业遗烈,流而未灭。五伯之起,尊事周室。五伯之后,时君虽无德,人臣辅其君者,若郑之子产、晋之叔向、齐之晏婴,挟君辅政,以并立于中国,犹以义相支持,歌说以相感,聘觐以相交,斯会以相一,盟誓以相救,天子之命,犹有所行,会享之国,犹有所耻,小国得有所依,百姓得有所息,故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周之流化,岂不大哉。”[3]
一、周以诗乐为教
周以诗乐代替舞乐,实施乐教。《礼记·乐记》:“乐也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故先王着其教焉。”[4]678与先王乐教不同之处在于,周加大了诗乐的分量。孔颖达《毛诗正义》:“孔子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言圣王在上,统理人伦,必移其本而易其末,然后王教成,是其事也。此皆用诗为之,故云:先王以是以用也。言先王用诗之道,为此五事也。案《王制》云:‘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修其教,不易其俗,此云易俗。彼言不易者,彼谓五方之民,戎夷殊俗,言语不通,器械异制,王者就而抚之,不复易其器械,同其言音,故言不易其俗,与此异也。此《序》言诗能易俗,《孝经》言乐能移风俗者,诗是乐之心,乐为诗之声,故诗乐同其功也。然则诗乐相将,无诗则无乐,周存六代之乐,岂有黄帝之诗,有乐而无诗,何能移风易俗?斯不然矣。原夫乐之初也,始于人心,出于口歌。圣人作八音之器以文之,然后谓之为音,谓之为乐,乐虽逐诗为曲,倣诗为音,曲有清浊次第之序,音有宫商相应之节,其法既成,其音可久。是以昔日之诗虽绝,昔日之乐常存。乐本由诗而生,所以乐能移俗,歌其声谓之乐,诵其言谓之诗,声言不同,故异时别教。《王制》称春教乐,夏教诗。《经解》称:‘温柔敦厚,诗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由其事异,故异教也。此之谓诗乐,据五帝以还,诗乐相将,故有诗则有乐。若上皇之世,人性醇厚,徒有嬉戏之乐,未有歌咏之诗。”[1]15周的语言体系完备,语言普及广泛,诗乐代替舞乐成为乐教的主要内容。朱熹《答潘恭叔》:“凡言风者,皆民间歌谣,采诗者得之,而圣人因以为乐,以见风化流行,沦肌浃髓,而发于声气者如此。其谓之‘风’,正以其自然而然,如风之动物而成声耳。如《关雎》之诗,正是当时之人被文王、太姒德化之深,心胆肺肠一时换了,自然不觉形于歌咏如此。故当作乐之时,列为篇首,以见一时之盛,为万世之法,尤是感人妙处。若云周公所作,即《国风》《雅》《颂》无一篇是出于民言,只与后世差官撰乐章相似,都无些子自然发见活底意思,亦何以致移风易俗之效耶?”[5]周大量收集地方的诗乐,加以整理与编配,将周的价值观蕴含在诗乐中,以诗乐启智、以诗乐养性、以诗乐化俗。
诗乐谱1.《诗经·国风·周南·关雎》,据[宋]朱熹《仪礼经传通解》、(日)《魏氏乐谱》
二、诗乐行而志清
诗乐可以促使个体耳目聪明、志清气和、感觉灵敏,从而提高人的智识。《荀子·乐论》:“故乐行而志清,礼修而行成,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美善相乐。”[6]陈旸说:“荀卿言‘乐行而志清’,自人言之也。此(《乐记》)言‘乐行而伦清’,自乐言之也。”[7]192王守仁《传乐录》:“凡诱之歌诗者,非但发其志意而已,亦所以泄其跳号呼啸于咏歌,宣其幽抑结滞于音节也。……凡此皆所以顺导其志意,调理其性情,潜消其鄙吝,默化其廘顽,日使之渐于礼义而不苦其难,入于中和而不知其故。是盖先王立教之微意也。”[8]雅乐通过影响人的听觉和视觉,进而形成和乐的性情。
感知与行动密切相关,行为引导要从感知引导着手,欲正其行,先正其声。正声和正色,可以压制奸声和乱色,从而正确引导清醒的认知。汪绂说:“乐无不和如此,可以绳德厚而象事行矣。故立之学等,以教天下,则万物之理无不清明,使人耳之所接者皆正声,而奸声无自以壅其聪。目之所交者皆正色,而乱色无自以蔽其明。”[9]刘彜说:“非礼勿听则耳聪,非礼勿视则目明,非礼勿言则气平,非礼勿动则体畅。”[10]诗乐使人的感官不受蒙蔽和误导,能更正确地感知事物。《史记· 乐书》:“天子躬于明堂临观,使万民咸荡涤邪秽,斟酌饱满,以饰厥性。”[2]1175-1176张守节《史记· 乐书》正义:“由不视听奸乱,故视听聪明。口鼻、心知、百体皆由从正,故血气和平。”[2]1211《汉书·律历志》:“所以作乐者,谐八音,荡涤人之邪意,全其正性,移风易俗也。”[11]957《刘子·辩乐》:“使人心和而不乱者,雅乐之情也。故为诗颂以宣其志,钟鼓以节其耳,羽旄以制其目。听之者不倾,视之者不邪。耳目不倾不邪,则邪音不入。邪音不入,则性情内和。生情内和,然后乃为乐也。”[12]17陈旸说:“庄子曰:‘不杂则清,莫动则平。’乐行而伦清,则八音克谐,无相夺伦,其伦之固已清而无患矣。确乎郑卫之音,莫能入而杂之也。”[7]193方慤说:“耳聪则是非可以审,目明则真伪不能蔽。”[10]马睎孟说:“耳目聪明,言不为外物所诱也。”[10]人的感觉器官没有被误导,耳聪目明,才能保持清醒的智识,才能准确把握人伦与事理,做出正确的判断,产生正确的行为。
三、诗乐行而气平
《礼记·乐记》:“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人和动物一般都有情感和欲望,叫做血气。血气影响心术,心术影响行为。血气具有可变性,不可预测性,给社会治理带来很大困难。黄裳说:“有血气,则有情欲。有心志,则有意识。情欲可动,意识可感,然后喜、怒、哀、乐随其所遇而变。君子则不然,血气心智不能淫其性,而喜怒哀乐之情发而中节,故不为忧思淫乱,而异其音焉。是故君子之乐,可以善民心可以移风易俗。”[13]
诗乐可以将血气涵泳、养成为和气、顺气。王阳明《传习录》:“孔子所定三百篇,皆所谓雅乐。皆可奏之郊庙,奏之乡党;皆所以宣畅和平,涵泳德性。移风易俗,安得有此?”[14]《诗经》广泛用于郊祀乐、宗庙乐和燕乐,由外在的涵养变成内在的德性。汪绂说:“顺正,谓正声顺气也。身心内外皆由顺正,则足以兴和乐,而为移风易俗之本矣。真氏曰:君子之所以自养者无他,内外交致其功而已。奸声乱色不留聪明,养其外也。淫乐慝礼不接心术,养其内也。情慢之气,自内出者也,邪僻之气,自外入者也。二者不设于身体,则是外而耳目、鼻口、百体内而心知,皆由顺气正声以行其义,自养之功毕矣。”[9]随着个人修养的提升,能自我阻断外来诱惑。马睎孟说:“血气和平,言不为外物所触也。”[10]自我调节情绪与情感。方慤说:“血和则忧乐无所乖,气平则喜怒不妄作。”[10]从而实现自我约束行为。
如果任由血气发展,则有可能养成逆气。陈旸《乐书》:“礼慝不足以善物,乐淫不足以化俗。故其声哀矣,外貌为之不庄;其声乐矣,中心为之不安。或慢易以简节,反以犯其节;或流湎以逐末,反以忘其本。广则啴缓而容奸以乱正,狭则急数而思欲以害道,如此则感动条畅之顺气而殄灭和平之至德,其何以动四气之和,奋至德之光乎?是以君子贱之也。盖同异相济为和,高下一致为平。《诗》曰:‘神之听之,终和且平。’《易》曰:‘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15]要尽量养顺气,堵逆气,保证和气,培养君子德性。《荀子·修身》称之为“治气养心”。方苞《礼记析疑》:“万物之理各以类相动,君子欲兴和乐以导民,必先使一身之内有顺气而无逆气,然后能辨正声兴和乐,以移风易俗。”[16]从血气到和气,是一个不断修养的过程。汪绂说:“身之所动者皆顺气,而血气和平,是以风移俗易而天下皆宁也。本其所自得于身者以教人,此和乐之成也。”[9]诗乐提升人的德性,养成善心与仁心,培养稳定的君子人格。汪绂说:“圣人之所以乐,自乐其天而已。然乐而有节,而其道则人心所同,故可以善民心也。本自乐者以感人,故感人深,有以善民心,故移风易俗易。圣人本自乐者以教民,乃所谓象德也。礼先而乐后者,无以缀其淫,不能使之象德,此施教之序,亦惟其时也。”[9]个体都能养成顺气与和气,就能实现了整个国家与天下思想的统一。陈旸《乐书》:“以之行乎一身,耳目聪明于其外,血气和平于其内,则中国虽大,若出乎一人矣。以之行乎天下,移风易俗于其始,天下皆宁于其终,则天下虽广若出乎一家矣。《国语》曰:‘乐必听和而视正。’听和则聪,视正则明,其耳目聪明之谓乎?《传》曰:‘乐者所以动荡血脉,通流精神,而和正其心。’其血气和平之谓乎?”[7]9每个个体都能养成顺气与和气,将修、齐、治、平统一起来,就能实现家、国、天下的大治。王守仁《传乐录》:“汝若为着耳目、口鼻、四肢,要非礼勿视、听、言、动时,岂是汝耳目、口鼻、四肢,自能勿视、听、言、动?须由汝心。这视、听、言、动,皆是汝心,汝心之视,发窍于目;汝心之听,发窍于耳;汝心之言,发窍于口;汝心之动,发窍于四肢。若无汝心,便无耳目、口鼻。所谓汝心,亦不专是那一团血肉。若是那一团血肉,如今已死的人,那一团血肉还在,缘何不能视、听、言、动?所谓汝心,却是那能视、听、言、动的,这个便是性,便是天理。有这个性才能生这性之生理,便谓之仁。”[14]王守仁将提升后的德性,归结为人性与天理的结合,即是仁。《诗经·小雅·南山有台》序:“乐得贤也。得贤则能为邦家立太平之基矣。”[1]347君子的德音与德性,是家国太平的基础。
四、诗乐行而伦清
诗乐能明确群体的伦理关系。《礼记·乐记》:“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郑玄注:“伦,谓人道也。”孔颖达疏:“伦,类也。以其正乐,如上所为,故其乐施行而伦类清美矣。人听之则耳目清明,血气和平也。”[4]682伦理关系全情投入亲疏、贵贱、长幼、男女等内容。《汉书·地理志》:“圣王在上,统理人伦,必移其本,而易其末,此混同天下一之虖中和,然后王教成也。”[11]1640马睎孟说:“伦者,理也,言亲疏、贵贱、长幼、男女之理,皆形见于乐,故乐行而伦清。言其莫不和亲,莫不和顺,莫不和敬也。”[10]
诗乐谱2.《诗经·小雅·南山有台》,据[宋]朱熹《仪礼经传通解》、(日)《魏氏乐谱》
诗乐谱3.《诗经·小雅·由仪》,据[明]朱载堉《乡饮诗乐谱》、(日)《魏氏乐谱》
人伦清明,秩序井然,为实现天下安宁奠定了基础。辅广说:“伦清,言人之伦理清明而无暧昧纷乱之患。自一人之身言之,则耳目聪明血气和平。自天下之大言之,则移风易俗,天下皆宁。”[10]方慤说:“乐行,言乐化之行也。伦清,言人伦之清也。盖乐行则天下和而不乖,人伦不为淫风所动,污俗所染,故清。”[10]
只有从个体的自觉追求出发,社会治理各项手段才可能真正落到实处。《孔子家语·辩乐》:“夫先王之制音也,奏中声以为节……故君子之音,温柔居中,以养生育之气。忧愁之感,不加于心也;暴厉之动,不在于体也。夫然者,乃所谓治安之风也。小人之音则不然,亢丽微末,以象杀伐之气。中和之感,不载于心;温和之动,不存于体。夫然者,乃所以为乱之风。”[17]
五、诗乐行而俗化
诗乐化俗,有从上至下和从下至上两个向度。《毛诗序》:“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1]16
社会清明时,以明王为代表的上层阶级的喜好与倡导,形成由上至下的教化之风。《诗大序》:“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1]18孔颖达疏:“其移风易俗者,风谓水土之风气,谓舒疾刚柔俗,谓君上之情欲。”[18]《刘子· 风俗》:“是以上之化下,亦为之风焉。”[19]社会上层阶级保持好的风气,可对社会风气产生导向作用。《礼记·乐记》:“乐也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故先王着其教焉。”[18]张守节《史记·乐书》正义:“前既以施人,人必应之,言其归趣也。此言人心随王之乐也。”[2]1206陈旸《乐书》:“昔王豹处淇而河西善讴,緜驹处髙唐而齐右善歌,夫以匹夫之歌且能感人深如此,又况人君擅天下利势而以先王之乐感人,未有不移风易俗者矣!太伯之于吴,率以仁义,化以道徳,而风俗移易,举欣欣然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一国尚尔,况天下乎?楚越以好勇之风成轻死之俗,而有蹈水赴火之歌。郑、卫以好淫之风成轻荡之俗,而有桑间、濮上之曲。奸声尚尔,况和乐乎?孔子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信矣。”[7]10《刘子·风俗》:“风有薄厚,俗有淳浇。明王之化,当移风使之雅,易俗使之正。”[19]
社会没落时,以贤士为代表的下层阶级能向统治者提出批评意见,形成由下至上的讽谏之风。《诗经》序:“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1]16《汉书·地理志》:“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11]1640从下至上的讽谏之风不断校正整个社会的思想、情感和行为。《诗经·齐风·还》序:“刺荒也。哀公好田猎,从禽兽而无厌,国人化之,遂成风俗。”[1]189《诗经·王风·扬之水》序:“刺平王也。不抚其民,而远屯戍于母家,周人怨思焉。”[1]150《诗经·王风·葛藟》序:“王族刺平王也。周室道衰,弃其九族焉。”[1]152《诗经·郑风·清人》序:“刺文公也。高克好利而不顾其君,文公恶而欲远之,不能使高克将兵而御狄于竟。陈其师旅,翱翔河上,久而不召,众散而归,高克奔陈。公子素恶高克,进之不以礼,文公退之不以道,危国亡师之本,故作是诗也。”[1]164《诗经·齐风·甫田》序:“大夫刺襄公也。无礼义而求大功,不修德而求诸侯,志大心劳,所以求者非其道也。”[1]197《诗经· 唐风· 蟋蟀》序:“刺晋僖公也。俭不中礼,故作是诗以闵之,欲其及时以礼自虞乐也。”[1]216《诗经·唐风·山有枢》序:“刺晋昭公也。不能修道以正其国,有财不能用,有钟鼓不能以自乐,有朝廷不能洒扫,政荒民散,将以危亡,四邻谋取其国家而不知,国人作诗以刺之也。”[1]217《诗经·唐风·扬之水》序:“刺晋昭公也。昭公分国以封沃,沃盛强,昭公微弱,国人将叛而归沃焉。”[1]217《诗经·唐风·椒聊》序:“刺晋昭公也。君子见沃之盛彊,能修其政,知其蕃衍盛大,子孙将有晋国焉。”[1]218《诗经·曹风·蜉蝣》序:“刺奢也。昭公国小而迫,无法以自守,好奢而任小人,将无所依焉。”[1]268
群体共同的、持续的行为习惯,形成俗。打破小范围俗,形成大范围的俗,打破旧俗,形成新俗,是新兴政权稳固的基础。《左传· 昭公二十一年》孔安国注:“俗,常也。”[20]首先,俗受到历史人文的影响。《汉书·地理志》:“好恶取舍,动静亡常,随君上之情欲,故谓之俗。”[11]1640《刘子· 辨乐》:“上能感动天地,下则移风易俗,此德音之音,雅乐之情,盛德之乐也。”[12]15其次,俗还受到地理环境的影响。《刘子·风俗》:“土地水泉,气有缓急,声有高下,谓之风焉。”[19]历史与地域的传统不同,风俗也不一样。《刘子·风俗》:“楚、越之风好勇,其俗赴死而不顾。郑、卫之风好淫,其俗轻荡而忘归。晋有唐虞之遗风,其俗节财而俭啬。齐有景公之余化,其俗奢侈以夸竞。陈太姬无子无好巫祝,其俗事鬼神以祈福。燕丹结客纳勇士于后宫,其俗待妻妾于宾客。斯皆上之风化,人习为俗也。越之东有轸沐之国,其人父死,即负其母而弃之,曰是鬼妻不可与同居,其长子生,则解肉而食其母,谓之宜弟。楚之南有啖人之国,其亲死,析其肉而埋其骨,谓之为孝。秦之西有义渠之国,其人死,则聚柴而焚之,烟上燻天,谓之升霞。胡之北有射姑之国,其亲死,则弃尸于江中,谓之水仙。斯皆四夷之异俗,无足怪也。”[19]
六、莫善于诗乐
诗乐化俗比政令化俗要有效。《孝经·广要道章》:“移风易俗,莫善于乐。”[21]音乐是实现社会的有效治理的重要手段。《孟子·尽心上》:“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赵歧注曰:“仁言,政教法度之言也。仁声,乐声雅颂也。仁言之政虽明,不如雅颂感人心之深也。善政,使民不违上。善教,使民尚仁义,心易得也。畏之不逋怠,故赋役举而财聚于一家也。爱之,乐风化而上下亲,故欢心可得也。”[22]《文心雕龙· 檄移》:“移者,易也。移风易俗,令往而民随者也。”[23]诗乐化俗比礼制化俗要有效。郭店楚简《性自命出》:“凡学者求其心为难,从其所为,近得之矣,不如以乐之速也。”[24]
诗乐是最佳的社会治理手段。《汉书·礼乐志》:“人性有男女之情,妒忌之别,为制婚姻之礼;有交接长幼之序,为制乡饮之礼;有哀死思远之情,为制丧祭之礼;有尊尊敬上之心,为制朝觐之礼。哀有哭踊之节,乐有歌舞之容,正人足以副其诚,邪人足以防其失。故婚姻之礼废,则夫妇之道苦,而淫辟之罪多;乡饮之礼废,则长幼之序乱,而争斗之狱蕃;丧祭之礼废,则骨肉之恩薄,而背死忘先者众;朝聘之礼废,则君臣之位失,而侵陵之渐起。故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11]1027-1028《史记·乐书》:“凡作乐者,所以节乐。君子以谦退为礼,以损减为乐,乐其如此也。以为州异国殊,情习不同,故博采风俗,协比声律,以补短移化,助流政教。”[2]1175-1176
以诗乐化俗具有长期的稳定性。汪绂说:“民心无常,惟其所感,而声音之感人,则尤其速者,故先王作乐,必合生气之和,道五常之行,以绳德厚而象事行,则乐之教人亦以深也。作乐之实,此章为详,惜制度之实,今已茫无可考。”[9]
诗乐谱5.《诗经·小雅·由庚》,据[明]朱载堉《乡饮诗乐谱》、(日)《魏氏乐谱》
商周王朝更替之际,没落的商朝社会风俗会很差,新兴的周朝风气向好,制礼作乐以导风俗的需求十分迫切。《周礼·地官司徒·大司乐》:“施十有二教焉:一曰以祀礼教敬,则民不苟;二曰以阳礼教让,则民不争;三曰以阴礼教亲,则民不怨;四曰以乐礼教和,则民不乖;五曰以仪辨等,则民不越;六曰以俗教安,则民不偷;七曰以刑教中,则民不虣;八曰以誓教恤,则民不怠;九曰以度教节,则民知足;十曰以世事教能,则民不失职;十有一曰以贤制爵,则民慎德;十有二曰以庸制禄,则民兴功。”[25]《汉书· 礼乐志》:“王者未作乐之时,因先王之乐以教化百姓,说乐其俗。”[11]1038张守节《史记·乐书》正义:“文王之国自有文王之风,桀纣之邦亦有桀纣之风。桀纣之后,文王之风被于纣民,易前之恶俗,从今之善俗。上行谓之风,下习谓之俗。”[2]1211《孔子家语· 致思》:“夫圣人之举事也,可以移风易俗,而教导可以施之于百姓,非独适身之行也。”[26]《刘子· 风俗》:“先王伤风俗之不善,故立礼教以革其弊,制礼乐以和其性,风移俗易,而天下正矣。”[19]陈旸《乐书》:“圣人之于乐,非志于独乐而已,将以为治也。显之为德教,可以善民心,妙之为道化,可以感人深善民心,则恻隐羞恶之心达,而为仁义。恭敬是非之心达,而为礼智。有若泉之始达也,感人深,则动荡血脉,流通精神,非若水之可测也。《诗》曰:‘宜民宜人’。《语》曰:‘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则人有十等,非特民也,善民心则通贱者之欲而已,贵者不与焉。’感人深则贵贱虽在所感,而风俗或未周焉。孔子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由是观之,百里不同之风,其气有刚柔。千里不同之俗,其习有善恶。乐之善民心,感人深,则至刚之风可移而为柔,至恶之俗可移而为善。移风而使之化,易俗而使之变,为乐之效如此,而先王着之以为教,则一道德,同风俗,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矣。岂非以防民情而教之和然邪?乐行而伦清,卒乎移风易俗天下皆宁者,此也。是篇始之以圣人所乐之情,终之以先王着教之文,非神明于至德妙道,孰能与此。夏氏多辟,受德昬淫,乐比里之哇,悦倾宫之艳,靡靡然以常舞为风,朝歌为俗,而不知所以移易之者,岂不为圣王罪人乎。乐则移风易俗,诗止于移风何也?曰:诗,仁言也,乐,仁声也,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故其异如此,虽然,风可得而移,俗可得而易,人之风俗也。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天之风俗也。《记》之言乐或曰:先王着其教,或曰:君子成其教者。盖乐之为教,着必有验乎微,成必有验乎亏,着其微者非一世之积,故言先王成其亏者,非成德者不能,故言君子。”[27]
结语
周用诗乐代替舞乐作为教化风俗的主要方法,取得了显著成效,维持了多年稳定的社会秩序。诗乐可以引导正确的感官,引导正确的认识和行为。诗乐可以使人认识到自己的情绪和情感,养成顺气与和气,培植稳定的、优良的德性。诗乐可以调节夫妻间的关系,实现男女的和谐、家庭的和谐;可以调整君臣间的关系,实现上下级的和谐、国家的和谐。诗乐通过从上至下的风和从下至上的谏来教化风俗,使得小的风俗融合为大的风俗,旧的风俗转化为新的风俗。移风易俗,莫善于乐,跟礼制、法制和行政比起来,诗乐更深入、更持久、更稳定,是最好的教化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