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迈可：在华投资是一个缓慢回归的过程

李明子

中国美国商会总裁何迈可。

4月以来，中国美国商会总裁何迈可接待了一拨又一拨跨国公司CEO。“这是他们三年来第一次回到中国，前来考察，就意味着有继续投资的可能。”何迈可说。

几乎同一时间，来自中国南方、东北、中西部的多个省市地方政府也在联系中国美国商会。“迈可，你能不能带外商来我们省看看投资？”这是何迈可听到的最多的诉求。

“我不能‘忽悠地方工作人员。”何迈可用地道的中文回应说，组织外商团队考察不是难事，但问题是这些外企可能暂时没有更多的投资打算，或是并不计划在公司所属省市之外进行投资。

“大部分公司都看好中国市场前景，他们想继续留在这里，有3/4的会员企业坚守深耕中国市场的承诺。但我们认为，投资回归是一个循序渐进的、缓慢的过程。”何迈可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中国新闻周刊：去年年末以来，中国的疫情防控措施连续调整优化，今年美国企业是否会扩大在华投资？ 

何迈可：我们都很高兴疫情终于结束了，中国防疫的政策非常管用，但政策调整优化速度如此及时，并不意味着投资也会这么快回归。

首先，航班和签证难办的影响。今年1月旅游恢复，3月签证再次发放，都是好消息，但外企高管一般都要提前半年到一年计划行程，许多企业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到中国市场。我们认为，美商在华投资将再次增加，但不会立即发生，而是一個慢慢回归的过程。

其次，中美关系紧张的影响。我们每年面向会员企业的调查，都会询问“你在中国市场面临的前五大商业挑战是什么”，过去三年，头号挑战都是“不断升级的中美紧张关系”。企业从经营角度必然会担心产品是否还有市场，因此保持着相对谨慎的投资态度。

据我们调查，74％的会员企业选择继续深耕中国。很多人会问，他们会继续扩大在华投资吗？过去三年，越南、印度，包括美国在内的很多国家都在持续进行招商引资，而企业的投资预算是相对确定的，中国实际上是在和这些市场争夺企业的投资资金。

多年来，中国始终是美国企业产品销售和生产的重要市场。令我们自豪的是，美国公司在中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中美贸易是中国与海外最大的贸易关系。我们相信，当外资企业来访问中国后，一定会被中国巨大的、活跃的市场所触动，这也是最近很多CEO来中国的原因。

中国新闻周刊：继劳动力红利之后，很多外资企业看中的是中国由超大规模单一市场所产生“市场红利”，叠加完备的工业基础，对哪些类型的外资企业会更有吸引力？

何迈可：我们看到各种不同行业的公司都在进入中国市场，涵盖了从农产品、消费品到汽车、飞机，以及教育产业等各种门类。就在我们见面前，就在这个房间，刚刚接待了10到12家来自不同领域的公司，他们来考察中国市场是否仍可运营，是否有稳定或庞大的客户群，以及是否依旧欢迎外资。

中国经济持续增长，很多人预测，未来20年，中国将是最大的航空市场，因此航空相关产业可能在中国会有更好的机遇。同时，中国将继续保持世界最大的汽车市场之一的地位，因此对汽车生产和销售企业也会保持吸引力。

不久前举行的中国国家发展改革委与美在华跨国企业高层圆桌会上，一些会员公司对是否能够参与特定行业的投资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如绿色能源、电动汽车或其他新能源领域的业务。对此，中国国家发改委工作人员解读了美国公司在华发展的相关机遇。我们很高兴地看到，美国企业在中国仍然受到欢迎，未来将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和机会。

一家医疗器械公司负责人则告诉我们，因为中国人口庞大，且持续老龄化，中国医疗产业和医疗设备市场在未来20～30年仍将保持增长，所以仍然存在广泛的利益基础。

因此，我认为来自美国的投资将非常广泛。但实际上，中国市场本身决定了什么样的投资是可能的，而规则也决定了哪些公司可以投资。一些企业的疑问是，中国真的对我们开放吗？一位公司发言人告诉我们，他的客户都是国有企业，他感觉客户并不想从美国公司购买产品。所以，市场仍然存在，甚至在扩大，也依旧很有吸引力，但有些企业感觉自己被排除在外。

在2023年计划增加投资的受访企业中，大多数会员企业表示，计划小幅增加对中国业务的投资，增幅在1%～10%，企业对在华投资的谨慎态度仍在持续。

中国新闻周刊：中国目前强调改善营商环境，对标国际规则和惯例，中国还可以在哪些方面重点改善或优化？

何迈可：法律法规和执行不一致或不明确、劳动力成本增加、监管合规风险也是在华美商面临的主要经营挑战。

在我们的调查中，约38％的受访企业表示，与本土企业相比，外资企业在政策出台和法规执行中受到不公平待遇，扭转了该比例三年以来的下降趋势。六成受访企业认为，市场准入仍然是在华面临的首要不公平待遇挑战，并表示，如果中国的市场准入与美国持平，他们将会考虑增加投资。

我们看到，中国在改善营商环境方面已经做出了很多努力。过去五年中，认为在华运营存在知识产权泄露和数据安全风险的会员企业占比在下降，1/3的会员表示，中国的知识产权执法情况有所改善。

在2023年计划增加投资的受访企业中，大多数会员企业表示，计划小幅增加对中国业务的投资，增幅在1％～10％，企业对在华投资的谨慎态度仍在持续。

对所有行业的会员企业来说，长三角地区、粤港澳大湾区和京津冀地区是前三大最具吸引力的投资区域。与2021年相比，在长三角地区投资的会员比例上升了8个百分点，说明会员正在经济成熟的地区加大投资。

中国新闻周刊：近年来，一些跨国公司将部分产业链从中国向外转移，引发了中国产业界的担忧。你如何看待这种现象？是否需要担心？

何迈可：首先，大多数外商并不会关闭或搬离他们在中国的工厂，他们乐意在中国继续经营，只是出于经营安全考虑，在其他国家或地区建立第二个工厂，或是寻找新的供应商，以保证供应多元化。

多家在华美企表示，他们并不排斥中国，并希望中国持续保持作为公司供应链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但同时会在其他国家或地区进行投资，增强供应链韧性。

对企业来说，建立两个以上的工厂无疑增加了成本，因此企业在做的另一件事是建立库存，比如提前从中国发货到美国进行存储，也是为了供应安全。

值得注意的是，多数企业依旧选择留在中国，但仍有24％的受访企业表示已经决定或正在考虑将部分产能转移到中国境外，较2021年增加了10个百分点。最大的变化来自服务行业，有转移意向的企业占比较2021年上升了23％。

但不必过分担忧。去年中国西南地区曾出现电力紧张，引发关注，要知道，在很多国家和地区，企业每天都要面临电力紧缺问题。中国的基础设施完善，工业基础完备，供应链齐全，物流和运输便利，这些支撑企业发展的生态系统非常重要，也是其他国家无法快速建立或取代的。不少会员公司填写问卷时表示，如果中国市场继续开放，在华美企将会继续积极看好中国，并寻找更多投资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