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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互融·多元*
——当代藏语文学的传承创新发展

2023-04-30丹珍草

西藏研究 2023年5期
关键词:藏语西藏文学

丹珍草

据考证,人类社会发展出大约7000种语言和3000种文字,而中华民族是世界上语言和文字种类最丰富的国家之一,民族古文字约40种,语言约140种。其中,传承1400余年的藏语书面文学,是传播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之一。藏文于7世纪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时期由吞弥·桑布扎创制,到11世纪,先后三次进行较大规模的厘定,逐步定型,一直沿用至今。18世纪虽有两部藏文长篇小说《勋努达美》和《郑宛达瓦》问世,但藏语文学并没有所谓的“纯文学”。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深受世界文学的影响,思潮纷繁,流派众多,当代藏族文学全方位吸纳中外文化并得到长足发展。在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中,藏语文学以其文类、题材和文本的多样性、丰富性而独树一帜,呈现出原创性、互融性、多元性的发展态势。传统意义上,按照藏语方言分布区域藏族地区分为卫藏地区、安多地区和康巴地区,不同的地域空间赋予了藏族文学不同的文化特质。不同区域的藏语文学创作也深深地打上了他们各自的生命印记。文学发生地的地理空间与地域文化对于每一个作家及其作品来说,都具有文学发生学意义。一个作家童年和少年时代所生存的自然生态环境对其日后的创作,往往有着重大而深刻的影响,如作家的气质个性、思维习惯、文化心理、认知方式、情感表达以及文学的构成与演变、作品的美学建构,等等,这些带有藏族文化“生态共性”和“族群个性”的独特文化印记,也是藏语文学有别于其他民族文学的根本区别。

一、徘徊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卫藏藏语写作

藏语文学发展到十六、十七世纪的时候,已经具备了民间诗歌、民间故事、英雄史诗、话本小说、戏剧作品等文学品类,并获得比较全面、高度的发展。在肥沃的文学土壤上,终于孕育出长篇小说《勋努达美》和《郑宛达瓦》。《勋努达美》作为第一部藏文长篇小说,大约产生于18世纪中期,此后的二百余年间,真正意义上的藏语长篇小说未再出现,这可能因所谓“精英”(贵族僧侣)阶层的文学表达与底层民众较难产生情感共鸣所造成的。19世纪以来,西藏藏语文学出现了一批以动物形象为喻体的寓言体短篇小说,如《猴鸟的故事》《白公鸡》《茶酒夸功》《牦牛、绵羊、山羊和猪的故事》《莲苑歌舞》,等等,篇幅虽短小,语言却简练形象,故事生动有趣。通过寓言故事阐述世事无常、人生如梦的道理,劝诫人们唯有及时修法,才得解脱苦难,作品几乎都与宗教文化资源息息相关。

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西藏藏语写作出现了新诗创作和现代小说。新时代的藏语作家步入新西藏、新生活和新文化语境,他们植根现实生活实践,逐渐远离旧西藏文化影响。新旧两种制度的变迁,以及新旧两代人的不同命运,赋予新时代文学书写以全新的内容,出现了许多开拓性的新意识文学作品,被藏族民众和读者喜爱认可。这一阶段的文学创作成就几乎胜过以往200年,堪称西藏藏语文学的鼎盛时期。代表性人物如擦珠·阿旺洛桑、根敦群培、恰白·次旦平措、东噶·洛桑赤列、格桑旺堆、霍康·索朗边巴等。西藏接连创办《西藏文艺》《拉萨河》《邦锦梅朵》《珠峰》《山南文艺》《雪域文化》《羌塘》等藏语文学期刊,为新西藏发现培养了一大批优秀作者,朗顿班觉、达娃次仁、多布杰、次多、伦珠朗杰、其米多吉、扎西班典、克珠、伍金多吉、丹巴亚尔杰、才仁郎公、平措扎西、多吉次仁、格桑益西、拉巴群培、索朗等受新文学影响,发表了大量作品,出版了小说集、诗歌集、散文集、相声集、文学评论集等,仅《西藏文艺》就发表了2500多万字的藏语文学作品,活跃了西藏藏语文学创作,不少作品翻译为汉语、英语被推介后,引起世界文学关注。女性作家的藏语创作,如次白、扎西卓玛、白拉、次仁央吉等,她们是西藏藏语文学一道温婉优美的风景画。这些作家为西藏新时期藏语文学的传承与发展开辟了广阔天地,形成了西藏新时期藏语文学老中青三代作家阵容。

扎西班典、加央西热、次仁央吉、平措扎西等十几位深受广大民众和读者欢迎的作家,创作了一大批为藏族农牧民所喜闻乐见的小说、散文、曲艺等作品。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有意识地主动采用通俗易懂、新鲜有趣的现代藏文进行创作,藏族传统原有的格言诗、寓言小说、说唱文学等文体也得到了传承、创新和发展。扎西班典创作的小说集《琴弦上的魂》曾荣获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伍金多吉的诗集《雪域抒怀》和藏族女作家次仁央吉的中短篇小说集《山峰云朵》获“岗坚杯藏文文学创作奖”。西藏作家协会会员加央西热的报告文学《最后的驼队》获“第五届珠穆朗玛文学艺术奖”特别荣誉奖,同时长篇小说《遥远的黑帐篷》、中篇小说《杀手》获金奖。获奖无数的西藏藏语作家平措扎西用藏、汉两种文字创作小说、散文、曲艺作品等,曾获“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中国曹禺戏剧奖”、“全国少数民族曲艺创作一等奖”、 “西藏新世纪文学奖”、 “西藏十年文学奖”、“珠穆朗玛文学艺术奖”、“西藏自治区‘五个一’工程奖”以及“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和“优秀青年曲艺家”称号,出版文化散文集《西藏古风》(藏文)、《世俗西藏》(汉文)、中短篇小说集《斯曲和她五个孩子的父亲们》(藏文)、报告文学《藏地追梦人》(藏、汉双语)、曲艺作品《平措扎西小品相声集》、传记文学《藏地追梦人》(藏、汉双语)。平措扎西从小生活在日喀则,喜欢听舅舅讲故事,后藏地区特殊的地域文化和表现力很强的词汇方言,使他的写作文风质朴、幽默风趣,西藏风情习俗在他的笔下焕发勃勃生机,记录了西藏人民独特的生活经验和文化记忆,将一个日常化的地域化的西藏深深刻印在读者的记忆中,呈现了西藏本土生活如何从封闭走向开放、从单一走向多元的生活脉络。

出生于西藏拉萨的班丹,从事藏语小说创作、汉语小说创作、散文诗歌创作及藏汉翻译。诗歌《温暖的阳光照西藏》获“西藏自治区文学创作奖”二等奖;小说《阳光背后是月光》收录《夏日无痕——西藏小说选》;散文《感悟生命》收录《西藏行吟——西藏诗歌散文选》和《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散文卷》;翻译作品《风筝·岁月和往事》(短篇小说、藏译汉)、《斯曲和她五个孩子的父亲们》(中篇小说、藏汉双语)分别获得首届西藏自治区翻译作品奖三等奖和西藏自治区第五届“珠穆朗玛文学艺术奖”铜奖,并收入《当代藏语小说译选集》。(1)《当代藏语小说译选集》由达洛、完玛冷智主编,耿予方、周季文、陈庆英、次多、万玛才旦、达洛、久美多杰、完玛冷智等翻译,2009年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是第一部藏语小说翻译为汉语文本选集,收录约30位当代藏语作家41篇中短篇小说,是藏族本土作家40年小说作品精选,汇集了藏语文坛端智嘉、班觉、扎西班丹、旦巴亚尔杰、平措扎西、阿宁·扎西东主、多杰仁青、德本加、仁扎、次仁顿珠等安多、卫藏、康区优秀作家的代表作品。《世界童话名著连环画》(汉译藏)共八部,获全国少数民族语言图书翻译奖;歌词《欢腾的草原》和《藏族儿女欢迎你回归祖国怀抱》分别获首届“才旦卓玛艺术基金奖”优秀奖和第二届“才旦卓玛艺术基金奖”一等奖;论文《琐议〈仓央嘉措道歌〉篇名、几首道歌的译文及其它》获第十次全国少数民族语言翻译研讨会一等奖。

活跃于藏语文坛的80后西藏本土作家艾·尼玛次仁,是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西藏自治区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一期高研班学员,他的藏文小说集《石头与生命》《幻城的秘密》和长篇小说《天眼石之泪》《百年命运》相继出版,成为八零后藏语小说创作的优秀新人代表。尼玛次仁从小酷爱文学,喜读经典名著,勤于思考创作。作品关注基层民众的生活,语言简洁优美,生动形象,通俗易懂,他的遣词造句,在语言艺术表现形式和创作手法上都有较大的突破点,不落俗套,感情真挚,视角新颖,作品受到了读者的关注和好评,为当下的藏语写作者提供了新的启发与借鉴。

藏族诗人沙冒智化(原名智化加措)是中国作协会员、西藏自治区作协会员,20世纪80年代出生于甘肃甘南藏族自治州卓尼县,现居拉萨,为鲁迅文学院“培根工程”首批入选作家,著有藏文诗集三部、汉文诗集一部。沙冒智化曾在《章恰尔》《达赛尔》《岗尖梅朵》等藏语期刊,以及《民族文学》《诗刊》《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十月》《散文》等汉语期刊发表诗歌散文,曾获“第三届《达赛尔》文学奖”(2009年)、“藏族青年作家”称号奖(2011年)、首届“吐蕃诗人奖”藏汉双语诗歌奖(2017年)、意大利金笔国际文学奖“外国文学卓越奖”(2020年)等。作品多次入选中外多种文学选本,被翻译为英、德、日、韩、哈、西班牙等多语种发表。藏汉双重文化视野下的沙冒智化糅合双语乃至多元文学资源,诗歌创作具有浓郁的抒情性和自然意象的象征性,语言灵动跳跃,其简洁诚恳的寓言式表达方式,赋予诗歌辽阔、原始又纯净的质地。他擅长现代性的反思,对多种文化冲突的敏感体验,使其文学表达更倾向于对生命意识、心灵世界的探索,细腻丰富复杂。

传统和现代的冲突是现代性的,文学的现代性也是对文化现代性和社会现代性的反思。但反思的展开是否深刻和丰富的呢?传统意义上的西藏文学,除了丰富的诗歌和大量的高僧大德传记,其它文类并没有详尽的细分或较少得到深入实践。文学理论与批评对这些作品的发声和审美探赜研究几乎是孱弱的。尽管西藏藏语写作表现出了新时代文学的现代性特征,反映西藏“驻村”生活的作品也以不同的体裁(小说、诗歌、散文、叙事诗和文化随笔等形式)使西藏自身独特的“地方性知识”话语特色,在文化上的丰富性有较大的机会被呈现出来,但笔者以为“新西藏藏语写作”仍需“更上一层楼”,不仅需要深入民间生活,学习藏文化传统,领悟其精髓,找回传统神韵,而且需要创作者和研究者带着更宽广的视野、更深沉的爱和对生命的感动回归初心,融入当下的时代生活,体味和感悟民族语个性化表达所特有的文化特质和生活感受,更需要吸纳中华多民族文化“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大文学观”,广泛了解和吸收世界文学精华,走进新时代,面向新世界。

二、守望传统与探索实验的安多藏汉双语写作

安多地区地理位置特殊,多民族杂居。历史上,以河西走廊为主的“丝绸之路”和以青海河湟为主的“唐蕃古道”,都与安多地区的经济文化发展密切相关。安多草原成长起来的藏语作家诗人,主要是以《章恰尔》《达赛尔》《西藏文艺》《群众艺术》《邦锦梅朵》《民族》《贡嘎山》《山南文艺》《岗尖梅朵》《西藏日报》《青海藏文报》《甘南日报》《甘孜报》等五省区藏文报刊为阵地,创作发表了大量的优秀作品,部分作品入选极具影响力的藏语文学总集。其中一些藏语作家诗人的作品,被翻译成英语、法语、德语、日语、西班牙语等,在国外相关期刊报纸新媒介发表,数量日趋增多,质量相对较高。这些报纸杂志为发展当代藏族文学做出了重要贡献。

20世纪50年代至今,一批又一批不容忽视的安多藏语文学创作队伍日益强大,在藏语文坛脱颖而出,他们笔耕不辍,如赛仓·罗桑华尔丹、毛兰木、丹真贡布、嘉木洋,索南才让、拉加才让、贡巴扎西、贡老、多杰卡、仁青才尕、嘉卜代、西热卜、罗藏曲增、旺杰、益西、拉毛杰布、云丹龙珠、霍藏久美、嘉洋成来、希多才让、旦正才让、增木赛、焦考、丹木嘎、卡吉桑扎、高拜、玛奥、桑杰卡、毛兰木、旦正塔、贡保加、才让扎西、拉其金巴、加木普华、南木青、斗塔措、加布青德卓、拉玛太、玛桑康召、拉白、罗藏扎西、西热多杰、华旦尖措、索南东智、加华杰、尕藏金巴、吉合塔、龙布扎西、格德、索南东知、阿班、嘎代才让,等等。

语言优美、文史合璧的《赛仓·罗桑华尔丹文集》(共9卷),内容涉及文学、历史、语言学、佛教哲学、密宗修行仪轨,并撰写有祈愿辞、赞颂文、寺规等,文辞雅致,遗惠后人。拉加才让的《黎明天女的呼唤》,希多才让的《闪光的思维》,加布青·德卓的《无暇世界和它的主人》《加布青·德卓短篇小说选》,拉玛太的《回家的路上》《念青唐拉》,加华杰的《加华杰诗选》,西热多杰的《雁从黄河首曲飞来》《西热多杰诗选》,玛奥的《曜客》,嘉洋益西的《献给圣地的歌》《诱魂的高原》,嘉卜代的《嘉卜代小小说集》《赛钦梅朵》,塔木克嘉措的《希望》,西热布的《日月情》《阿尼玛沁雪山神韵》,聂交考的《呼喊》,扎西嘉措的《齐哇扎西嘉措诗选》,华旦尖措的《华旦尖措文集》(共5卷)以及由甘南藏族自治州文联《达赛尔》杂志策划编辑的文丛《拉加才让小说选》《贡老小说选》《仁青才尕小说选》《高拜诗选》《丹正加诗选》《扎西才让诗选》《桑吉扎西散文选》《久美加措散文选》《嘎代才让诗选》和《达赛尔》20年精品文丛等个人作品集达40多部。

甘南地区文坛第一部藏文创作的长篇小说,同时也是藏族文学史上第一部现代派长篇小说《香巴拉雄鹰》的作者加布青·德卓,其部分作品收录在各种文学作品集并翻译成多种文字,被藏族文学研究者称为藏族现代派文学的奠基人之一。加布青·德卓1990年从事文学创作,在《章恰尔》《西藏文艺》《岗尖梅朵》《青海藏文报》《山南文艺》发表小说、诗歌、评论、散文、剧本、歌词、自传等文学作品130多篇。甘南藏语文学创作,在保留自身文化原质的前提之下,汲取中华文明与西方文明的精粹,产生了诸多富有民族特色的优秀作品。在藏语文坛上,甘南文学无疑是一个高峰,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藏语文学创作,其深重的历史使命感和对文学的恪守,引起文学界的广泛关注。拉加才让、贡老、希多才让、旦正才让等荣获“岗坚杯”全国藏文文学创作奖;扎西才让、玛奥等荣获甘肃省少数民族铜奔马奖,贡老、仁青才尕等荣获“五省区藏文文学创作奖”;拉加才让、卡吉桑扎、高拜等荣获“甘肃省少数民族文学奖”;旺杰、贡巴扎西等荣获“黄河首曲”格萨尔文艺奖;拉加才让荣获“章恰尔文学奖”;拉玛太、斗塔措等荣获“达赛尔文学奖”;华旦尖措等荣获“岗尖梅朵文学奖”;加布青·德卓、嘎代才让等荣获“西藏第三代诗人奖”。

青海的藏语文学创作,虽然老一代作家逐渐淡出文坛,但新一代中青年作家成为藏语文坛的中流砥柱,如端智嘉、拉先加、万玛才旦、赤桑华等,为提升新世纪藏语文学注入了新鲜血液。他们思维活跃,视野宽广,艺术创作手法新颖独到,作品表现出主体意识与审美追求的丰富多元。著名藏语作家、诗人和学者端智嘉在32年的短暂人生中,创作了大量的诗歌、小说、散文及藏族历史文学研究著作,主要作品有:诗歌小说集《晨曦集》,古典文学研究专著《道歌源流论》,翻译专著《吐蕃传》等。他的诗词、小说、散文、论文、译作,在20世纪80年代的藏语文坛曾风靡一时,他创造的“新诗体”、“新小说”给人们以全新的感受,展露了有别于传统诗人的诗情和才华,并深刻地影响了新一代使用藏语进行创作的诗人群体。端智嘉的作品大多关注的是在宗教情感和现实生活之间、道德价值和自我本能之间徘徊着的新时期个体的情感世界。他痛心疾首地批评故步自封的民族惰性,追问那些普度众生的救世主究竟在哪里?端智嘉用藏语原汁原味地把本民族语言文字与本民族观念思维情感行为之间具有的一种秘而难宣的天然联系表达得真实而难以替代。他受到了国内外藏学研究者的关注,他的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文、法文等多国文字在国外出版,印度出版了评论端智嘉文学作品的藏文专著。端智嘉使用藏语文进行创作和研究,因此,许多人对他的作品和学术贡献并不十分了解。这位英年早逝的非凡的藏族作家和学者,为人处世特立独行,天资聪颖,思维敏捷,出口成章,下笔成文,至今传唱的《青海湖》歌词,就是他即兴写成。他的文学成就和学术造诣,受到著名藏学家东嘎·洛桑赤列的高度评价,称其为“本民族的文学艺术家、藏学家”。诗人伊丹才让写了《路的信念,在于超越自身慨叹的警语》一诗,对端智嘉的英年早逝,感慨万千。青年诗人伍金多吉也写了《我责问你》一诗,痛惜感叹文坛奇人、书苑奇葩——端智嘉的溘然长逝。

拉先加的小说《一路阳光》,一篇普普通通的情爱类小说,故事结尾是善良可爱的女主人公消失在茫茫都市的背影让读者感慨不已。但作者完全置身于外,以其惯有的轻松叙述笔调娓娓道来,将沉重的故事消散在诗意的画面中——阳光、金幢、拉鲁桥,还有那顶红帽子。这种反差,在同类作品中显得与众不同、别有韵味。赤桑华的小说《望北村》,小说标题本身带有浓郁的象征意味(望北,意为很少被阳光照耀的不毛之地,是一个与世隔绝的落后的贫瘠的村庄,有封闭之意),作者通过寓言式的叙事,向我们展示了“望北村”的过去和现在,也向读者喻示了即将发生变化的种种可能性,作者的探索勇气和实验精神遮蔽了作品具体情节和细节处理的瑕疵。曾获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同时也是两届“章恰尔文学奖”获得者的小说家扎巴,在藏语文坛卓然独立,笔耕不辍,已成为现代青年作家的楷模。

来自青海的万玛才旦是当代藏语文学不能忽视的重要作家、翻译家和导演。英年早逝的万玛才旦,在藏语小说叙事、藏语电影世界、藏汉双语创作、藏汉文翻译等领域进行了多样化地探索实验且别具一格,成果突出。他的藏语中短篇小说集、汉语中短篇小说集、长篇传记文学《大师在西藏》、长篇翻译作品《尸语》(藏族经典民间故事集)陆续出版。万玛才旦1991年开始在《章恰尔》《岗尖梅朵》《西藏文艺》《西藏文学》发表藏语中短篇小说《岗》《城市生活》《切忠和她的儿子罗丹》《怀念诗人杜超》等。小说《岗》曾获“青海省第四届文艺创作优秀作品奖”(1999年),《岗》又因广播小说获“五省区藏语广播小说评比一等奖”(2001年),小说《乞丐》获“西藏自治区全国文艺作品联展优秀作品奖”(2001年),小说《切忠和她的儿子罗丹》获“章恰尔文学奖”(2004年)。

万玛才旦的“藏语电影”(2)万玛才旦于2005年制作的《静静的嘛呢石》,应是真正意义上第一部全影片都以藏语对话完成的电影。喜欢长镜头调度,和他的小说创作一样,电影也有一种极简主义风格,极简风格的背后是民族文化传统和独特的地理环境。他总是在一个相对单一单调的空间里呈现丰富的细节和视点。2002年,万玛才旦开始电影文学剧本创作,创作了《静静的嘛呢石》《吐蕃秘史》《草原》《天湖》(与龙仁青合写)等,《静静的嘛呢石》(3)《静静的嘛呢石》,荣获大学生电影节第四届短片竞赛单元专业组剧情类优秀奖,北京电影学院首届“金字奖”优秀影片奖;第二届亚细亚国际短片电影节评审团大奖(韩国首尔)。是他编剧导演的第一部藏语本土影片。《塔洛》《撞死了一只羊》《气球》等电影原著小说均来自他的短篇小说集《乌金的牙齿》(4)《乌金的牙齿》这部短篇小说集中包含了十三个故事。在日常又魔幻的藏地之上,穿行着色彩斑斓的各种人物,有嗜酒如命的酒鬼,恭敬虔诚的喇嘛,还有讳莫如深的屠夫与上师,执着于寻找自我身份的牧羊少年,站着瞌睡的少女等。《乌金的牙齿》表现了作为普通人的乌金和作为转世活佛的乌金的差别,以及主人公内心深处的孤独和慈悲之怀,小说充满了浓厚的宗教情怀和人文思考。。有评论称万玛才旦的藏语电影是“作家电影”,跟法国作家电影相似,由导演自己的小说创编而来,喜欢使用“隐喻”、“象征”等具有想象和思考空间的镜头语言,《塔洛》就有“学者化电影”的倾向。有影评人说,他的电影是思辨的、疏离的、有强烈的作者性。

青海的藏语写作者,大部分都是来自民间的本土作家,他们对养育其成长的神山圣水、草原牧场有细微真挚的生活体验和“故乡情结”,他们熟悉传统文化习俗礼仪的各种细节,当他们中的一部分走向诱惑的“城市”,走向喧嚣与现实的日常生活时,城市提供的便捷、享乐、机会、财富,还有网吧、抖音、IR等元素也成为城市生活的致命诱惑,以往藏语词汇中从没有出现过的一些新奇词语开始出现在他们的笔端之下。

拉先加的小说《冬虫夏草》,柔旦嘉措的小说《古村》,在小说和故事的特有语境下,作者很巧妙地利用了两者的交汇点,以明锐的视觉呈现“古村”盛衰的历史镜像。拉先加、赤桑华、云才让等新锐作家的小说创作,同样得到广大读者和业内人士的普遍认可,关注度比较高。《冬虫夏草》(译者龙仁青)讲述了挖虫草的民众令人唏嘘的悲欢离合、苦乐故事。小说中的“城市”,实际上只是因为冬虫夏草的生意,出租草地而喧闹起来的破旧小镇。靠虫草发家致富的人们,开始享受金钱,他们穿梭于小镇的商铺、店面,混迹于小镇的旅店、录像厅、茶艺室。“城市元素”、“商业文化”带来的感官快乐和刺激生活,使小镇成为前所未有的暂时乐土。与“浓妆艳抹”、“走来走去”不一样的美丽姑娘青阳卓玛,虽因虫草有了钱,但她依然纯朴善良清纯,从不唯利是图,而是古道热肠,帮助走投无路、落魄潦倒的虫草人。一系列跌宕起伏的故事发生后,草原牧区又因虫草陷入新的贫困。

纳布·尕藏的文学作品《力士李本传》在藏语文学中人尽皆知,1991年在《青海群众艺术》(现为《群文天地》)连载就吸引了藏语读者的眼球,填补了当代藏语文学通俗门类中“武打小说”的空白。他的通俗小说艺术包括作者驾驭藏民族丰富的格言俗语写作的艺术功力、造句遣字的节奏,以及运用“章回体”架构叙事艺术和实验题材的大胆尝试。纳布·尕藏的另一部短篇小说《胆战心惊》于1990年出版,是在一万多字的民间“鬼故事”的基础上扩充而成的。这又是藏语恐怖故事题材的一个全新发端,在藏语文学的土壤开发出了一片新的天地。长篇新作《地狱无戏言》是一部动态十足的读物,成了藏语当代文学门类中“警匪枪战小说”的先创之作。

诗歌是藏语文学创作者梦开始的地方,抒写情志的诗歌创作者尤其喜欢自由诗。阿顿·华多太、尖梅达、那若、格萨等作为藏语诗歌创作的坚守者和中坚力量,他们以藏文化的情怀,灌溉着诗歌的家园。阿顿·华多太于1991年开始发表藏汉文诗歌、散文、小说及学术论文,至今已达百余篇。其作品散见于《诗选刊》《草地》《贡嘎山》《西藏文学》《格桑花》《驼泉》《瀚海潮》《青海湖》《湖南诗歌散文报》《中国民族报》《华语诗人大系》《中国实力诗人方阵》《飞碟探索》《中国藏学》《中国西藏》《民族翻译》《西藏研究》《西北民族大学学报》《青海民族研究》《西藏艺术研究》《西藏民俗》《今日中国》《群文天地》《民族古籍》《西藏旅游》《阿坝藏学》《藏语文工作》《青海藏族》《福建民族》《青海民族宗教》《柴达木开发研究》《跨世纪青年作家诗文精粹》《藏族当代诗人诗选》《风华萃茂》《青海日报》《青海藏文报》等报刊书籍及网刊,曾在“新青年杯”校园诗文大奖赛、跨世纪青年作家诗文大奖赛、全国民语翻译学术研讨会、青海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评选、青海省民族语文翻译研讨会等活动中获得十几种奖项。阿顿于2009年出版发行个人专著《忧郁的雪》,作为一位雪域诗人,其性格里有雪花浸染过的天然和纯净,其诗歌有像飞雪一样洒脱飘逸的自由、自然,以及年轮岁月、历史沧桑感的真实流露。

安多地区最早的古典诗歌当推20世纪初发现的《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中的古歌卜辞,其艺术想象力已达到很高的境界。藏族的古典诗歌,数量众多,题材广泛,内容丰富,形式多样。一般分为道歌、格言、年阿以及四六体诗四种。安多藏语诗人在诗歌创作上沿袭了《诗镜》等经典文论的创作方式,用传统的藏族格律诗书写自然的情怀,基础扎实,起点高,数量大,一直保持着饱满的创作激情。相较藏语诗歌和藏语小说的创作而言,安多藏语作家的散文创作相对薄弱,尽管有深厚的藏语传统文学根基,也学习借鉴了古今中外的文学思想理论,但似乎还没有把这颗种子撒播在文学传统的肥沃土地上,让其扎根发芽,开出自己的美丽花朵。许多藏语散文作品,还漂浮在表层,用草原、雪山、牦牛等民族符号装点特色和门面,缺乏主体性审美和源于自然的诗性智慧。

三、多层面多视角展现故乡之美的康区藏语写作

根敦群培在他的《白史》中说:“包括‘康’及‘安多’在内的东部地区统称‘康’。所谓‘康’是指‘边地’,是针对‘卫藏’的‘中心’而言,才产生了意为‘边地’的‘康’区。”(5)更敦群培:《更敦群培文集精要》,格桑曲批译,周季文校,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96年,第130页。不同地域的文学都发生于不同地域的地理条件,被誉为“蜀山之王”的主峰贡嘎雪山雄伟壮观,冰川湖泊、草原河谷构成了康巴地区特殊的地理空间。在我国民族史研究中,康巴地区被称为“汉藏彝民族走廊”。著名社会学家、民族学家费孝通先生曾经指出:“这个走廊正是汉藏、彝藏接触的边界,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出现过政治上拉锯的局面。而正是这个走廊在历史上是被称为羌、氐、戎等名称的民族活动的地区,并且出现过大小不等、久暂不同的地方政权。现在这个走廊的东部已经是汉族的聚居区,西部是藏族的聚居区。”(6)费孝通:《关于我国民族的识别问题》,《中国社会科学》1980年第1期,第158页。在藏族民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卫藏人是热心宗教,康巴人是好斗士,安多人会做马生意”。康区处于“农耕”与“游牧”文化的交接地带,是茶马古道的中枢,也是英雄史诗《格萨尔》和康定情歌的诞生地。藏汉文化在此交汇、融合,文学与环境的双向关系构成“边地”的流动性、过渡性与丰富性,成为文学艺术的富矿之地。正如作家阿来所说,动人的故事,容易产生在文化交汇的地带,正是这块复合性、交融性的土地造就了康区藏语文学别有洞天的景象和格局。

康区第一代著名藏语文作家毛尔盖·桑木丹、土登尼玛和昔扎等,以他们深厚的藏学修养和勤奋执着的个性,为康区藏语文学创作,奉献了许多高扬飘逸、充满生命意志的优秀作品。毛尔盖·桑木丹《献给日月星辰的祈祷》《上师赞》《十万月光的祈祷》等诗歌清俊典雅,充满哲理思辨,带有藏族传统诗歌的古典韵味,书写了他对民族文化、道德信仰的崇敬与赞美。接受过传统文化系统教育的昔扎,是承前启后、新旧时代过渡阶段的作家。昔扎传奇的人生经历,丰富了他的诗歌创作,如《吉祥花》《祝福》《望江春色》《牦牛》《我的欢乐从心而涌》《时代欢歌——杜鹃声声》《追念恩师》等,旧时代的宗教生活与新时代现实生活,造就了他极富个性的语言实验。他的叙事诗《九色鹿》,通过九色鹿的形象,继承了藏语文学优秀的诗歌传统艺术,同时又革故鼎新,对传统格律诗进行了大胆创新和现代演绎。

出生于甘南的藏汉双语写作者觉乃·云才让,从小在藏文化气息比较浓厚的寺院旁边长大,藏语基础好,他的藏汉语诗歌、散文、小说和文评散见于《章恰尔》《西藏文学》《民族文学》《西藏大学学报》等期刊。出版藏语文集《我的年轻世界》和藏语短篇小说集《守戒》《谷底阳光》等,其中双语长篇小说《牧云记》被翻译成英文,引起中外读者的关注。2007年云才让获得第五届《章恰尔》文学“新人新作奖”,2008年获第九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2009年获第六届四川文学奖“特别荣誉奖”和第四届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优秀作品奖”,2010年获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研究“创作新秀奖”,2011年获得第六届全国藏语广播电视评析会编剧一等奖。2011年青海民族出版社出版其藏文小说集《守戒》。云才让先后创作了上百首脍炙人口的歌词,如《雪山人》《姑娘走过的地方》《快乐的骑手》等;中篇小说《守诫》充满民族文化底蕴,“意识流式”的人物心理描写具有藏语创作的突破性;双语长篇小说《牧云记》真实细腻的生活记录和写作风格,成就了他的散文性笔记小说。云才让的写作可归为关于民间文化信仰的民族志诗学写作,他对本民族传统寓言小说的汲取,中西方小说创作艺术技巧的借鉴,双语创作中的互文互译,形成了自己创作的艺术风格,其作品正在被更多民族的读者和藏族文学研究者重视。

章戈·尼玛是四川康区具代表性的藏、汉双语作家,从小接受汉、藏双语文化教育,无论是双语思维,还是双语创作,他的文学之根都深植于藏乡故土。他的藏语散文集《金色的花》获中国藏族文学学会“岗坚杯”奖,散文集通过世事沧桑因果轮回的时代变迁,多层面多视角展现了故乡之美、思乡之情和对民族命运、故乡出路的深沉思考,读者在他的作品中总能看见一颗归向故土和家园的炽热之心。

翻译出版了《新月集》《飞鸟集》《老人与海》等作品的郎加,是四川乡城县人。1998年至2002年就读于四川省藏文学校。在校期间,即以藏语文学创作参与了多项文学比赛活动,诗歌《都市》等得到师生们的好评。2002年至2006年,郎加就读于青海师范大学,在校期间,加强了藏、汉、英语的学习,并开始投入翻译,先后在《甘孜藏文报》《贡嘎山》《康巴印画》等刊物发表《犏牛》等诗歌和《沉沦的黑帐篷》等十余篇小说作品。2009年藏语短篇小说《凋零》获得第四届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优秀作品奖。《凋零》讲述了一个有关藏区女性教育的故事。20世纪末,一位藏族女生因父亲去世、家境困难、母亲无力支持她继续求学、哥哥对受教育持悲观态度,导致了成绩优异的她辍学。辍学后的她在现实生活的种种打击下梦想渐渐消失,在忙忙碌碌的农活中,她变成了一个只能顾虑家畜和田地的普通农村妇女。《筑房》讲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沟里,一个没有离开过乡土的人曲批,一辈子重修了三次住房。他凭借自己勤劳的双手和执着的毅力,在山沟里一生与修房的木料、泥巴、石头打交道。由于缺乏现代教育,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他修房的计划、方式方法,给家里人带来了严重的拖累,直到年迈体弱时他才发现自己一辈子只在修土墙。妻子早逝,女儿远嫁,儿子与儿媳还在走着他曾经走过的路……在空荡的房屋里,曲批感到无比悲伤与空虚。《施与悟》讲述了一个有关文化的故事。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大学生普布策仁与村里的其他大学生想通过筹款建立村文化活动中心,经过千辛万苦的努力,他们得到乡政府的支持,但乡政府的资助只达到预算的50%。在村长的帮助下,他们向村民募捐,但村民对此事缺乏兴趣,态度冷淡,捐出的资金从几元到几十元不等,只是杯水车薪。这让热心家乡教育和文化事业的大学生们感到担忧。在一次寺院举行的宗教活动中,村民热情很高,捐献几百至上千元不等,其中村里比较贫穷的桑灯老人给文化活动中心捐了十元钱,给寺院的跳神活动捐了一千元。几个月后,他们因为资金短缺准备放弃购买书籍时,普布策仁请寺院的大活佛捐出了跳神活动剩余的资金。虽然活佛对大学生们正在做的事兴趣不是很大,但为了名誉,还是在那些大学生的推动下进行了资助。《沉沦的黑帐篷》从一个牧区妇女的视角,描写了男人们之间古老而惨烈的复仇故事。她看到血液洒满草原、帐篷失去温暖,看到男人们日夜行走在复仇的不归之路上。她的丈夫和公公先后死在他人刀下,她承受的不仅仅是悲痛,更多的是人性三毒贪、嗔、痴,这一切都让她感到迷惘与恐惧,最终她丧失了对草原的热爱。她烧掉高傲的黑帐篷,安置好自己的孩子,离开了草原。

康区藏语写作深植于藏乡故土,在多民族交汇融合的多元关系中形成了“边地文学”流动性、过渡性和丰富性的特征。康区代表性作家多为从小接受汉、藏双语文化教育,具备双语创作能力,能在不同语种之间展开文学对话与情感交流。无论藏语小说创作、散文创作或老一辈带有藏族古典韵味的传统诗歌,他们对民族文化的热爱与赞美,通过世事沧桑、因果轮回的故事,多层面多视角展现了社会生活和文化变迁。一例例生动鲜活的文本个案,充满了乡土小说的“田野民俗志”式写作,勾笔描绘间充斥着传统历史和现代生活细微之处的悲怆与无奈、纠结与悖论,多重叙事视角的重叠并置和无限的想象空间,避免了叙事的疏离感和空洞感,为地域性写作和“边地小说”树立了新的隐喻性思维范式,提升了藏语文学研究乃至藏族文学话语空间学术研究的广度和深度。

四、结语

新的时代总是在呼唤文学新的高度。党的民族理论与政策在涉藏地区的实践,使藏民族文化在新时代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藏语书面语被称为“写在世界屋脊上的文字”,而且通用于整个藏族地区乃至世界其他藏族文化传播区域,各类藏文学校、藏文报纸杂志、广播电视更是深受广大藏族农牧民的欢迎。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科技的发展,藏语文成了中国少数民族文字中第一个具有国际标准的文字,藏语文信息化不断提高,并在1997年实现了藏汉双语信息处理系统,同年藏文编码正式通过中国国家标准和国际标准。1999年,北京诞生了世界上第一个藏文网站。

新时期以来,当代藏语文学创作早已走出封闭的文化圈而成果斐然,形成了原创、多元、互融的具有丰富内涵的多民族共同体诗学格局。藏语文学已从内部打开了具有深厚底蕴的藏族历史文化传统,并从当代现实生活出发,创作了大量藏语小说、诗歌、杂文、散文、随笔等、风格各异,文类丰富,打破了以往一味追求叙事类、抒情类文体的写作格局,敞开了与世界各民族文化的交往交流互动。优秀的藏语文学作品以更为开放的姿态逐渐走进大众的视野,吸引了更多的读者。“散文性笔记小说”、“意识流式”的人物心理描写,在藏语小说创作中具有突破性。万玛才旦思辨的、疏离的、有强烈作者性的“藏语电影”,被称为“作家电影”、“学者化电影”的实验性、创新性讨论与研究正在深入。由于巩固脱贫攻坚成果的时代主题,西藏作家深入民间民众的“驻村”生活,产生了一批民族志诗学写作。民族志擅长在事实里呈现并理解社会与文化,关心民众反映民间,主张那些被误读、想象化、污名化的文化有较大的机会获得准确、全面、公正的表述,藏语写作的这种民族志的本土化叙事转向,有较大的机会由此发现文化的多样性和对文化的多重阐释,同时可以突破“他者”眼中的“西藏想象”、“圣地失落”或“内部东方主义”。“新西藏故事”正在力图还原现实镜像,展现新西藏真实的生活变迁,因此有了新的表达,新的内涵。但藏语文学的理论研究与文学批评却依然显得贫弱匮乏,并未能真正传承《诗镜》的文论话语体系。藏语学术论文写作、文化散文写作或思想随笔、“非虚构写作”依然有较大的提升空间,藏语文学的“地域研究”和“族群个性研究”仍需要置于更广阔的历史文化背景下,不断扩展藏语文学的边界,建构多民族共同体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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