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敲牛皮糖”敲掉了“京畿堡垒”——抗美援朝夏季战役第一、二阶段作战

周 一

1953年4月26日，中断了半年之久的朝鲜停战谈判重启，交战双方再次回到谈判桌前，让朝鲜半岛又看到了一丝和平的曙光。但是，刚刚上台的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并没有像竞选之初说的那样—会尽快结束朝鲜战争，而是想尽各种办法力求在军事上赢得主动。与此同时，南朝鲜领导人李承晚也极力反对和谈，妄图一统朝鲜半岛，将战火烧到鸭绿江畔。在这样的局势下，根据党中央、中央军委的决策部署，志愿军决心发动夏季战役，以打促谈，争取早日实现全面停战。

战前态势

1953年初，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发表了关于美国对朝问题策略的演说，其中提到了四种解决朝鲜问题的方式，第一种是直接撤军，后面三种则倾向于将战争范围不断扩大，甚至要将战火引至我国本土。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也紧随其后发表了《美国在朝鲜的行动方针》，毫不避讳地探讨了使用核武器对于战争局势的影响，妄图通过核威胁让志愿军知难而退。李承晚也多次向艾森豪威尔表示，要继续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在没有统一朝鲜之前不能停战，甚至做出了“在必要时单独作战”的表态。由此可见，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和南朝鲜军，并没有丝毫避战撤军的趋势，反而要通过强有力的军事行动，赢得更大的战争优势。

当时，朝鲜战场的局势对中朝一方是比较有利的。一是我军基本上完成了东西海岸线反登陆作战的防御部署，没有了后顾之忧；二是在双方相对僵持的正面战场上，志愿军按照“零敲牛皮糖”的战术指导，小规模、多次数地打击敌人，不断疲惫、消耗对手，使得我当面之敌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4月3日，中央军委电令志愿军总部，“举行小规模的歼灭战，每次歼灭敌一两个排至一两个连”，以促进新轮换入朝的部队取得战斗经验，并促进和平谈判的进行。根据此战略部署，时任志愿军代司令员兼代政治委员的邓华，在同其他志愿军领导人商议之后，决定按照中央军委的指示，在全局上“争取停，准备拖”，在军事上“只管打，不管谈”，全面展开夏季战役的筹划部署工作。

4月30日至5月4日，中共志愿军委员会召开会议，研究制定夏季战役的指导方针和具体部署。会议明确，此次作战的目的主要有三个：一是锻炼部队，获得战斗经验；二是配合板门店谈判；三是进一步改善现有阵地。战役总体上以“稳扎狠打”为原则，一方面要稳步推进，不能急于求成，必须准备好面对两到三个像上甘岭一样烈度的敌军反扑；另一方面要放手作战，集中大规模的兵力、火力，对敌人的现有阵地展开最为猛烈的攻击，并适时扩大战果。在之后下达的战役补充指示中，志愿军总部强调，要坚决做到“不打则已，打则必歼，攻则必克，守则必固”。

座首洞南山战斗

战斗经过

根据作战计划，志愿军将首先对处于战线前沿的南朝鲜部队发起进攻。此时的南朝鲜部队，可谓今非昔比，不仅在兵员数量上超过了60万，达到了历史的巅峰水平，在武器装备上也有了巨大的进步。战争之初，每个南朝鲜步兵师只编制有1个炮兵营，到了夏季战役之前，每个步兵师编制有4个炮兵营，基本达到了同时期美军步兵师的火力水平。在战斗一线，还部署有7个坦克连，一共装备了美制M36中型坦克154辆，极大地提升了战线防护力和火力。此外，由于长时间的僵持，南朝鲜部队在己方阵地上也构筑了十分完备的工事体系，堑壕、交通壕贯通一气，阵地前铁丝网、雷场密集，大大增加了进攻的难度。尤其是在比较重要的支撑点，几乎进行了半永久式的施工建造，比如位于东线焦点的座首洞南山，工事尤为坚固，号称“京畿堡垒”，南朝鲜部队还经常组织军官到此地参观学习。

抗美援朝时期，南朝鲜军队的装备已今非昔比

第一阶段，小试牛刀。志愿军总部原计划在6月1日，由第20兵团和第9兵团担负主要攻击任务，分东、中、西三个作战集团同时向敌人发起进攻，并按照“零敲牛皮糖”的战术原则，优先打击敌人连以下的防御要点。但是，在5月13日这天，美方公开表示反对中朝提出的有关“遣返战俘”的提议，使和平谈判再度陷入僵局。在这样的情况下，志愿军第20兵团第67军根据作战命令，率先打响了进攻战线东侧科里湖南山的战斗，夏季战役就此拉开帷幕。

科湖里南山是当面南朝鲜军的一个主要阵地，由1个加强排驻守。5月13日晚，在进行了充分的火力准备之后，第67军第201师2个连的兵力向该阵地发起冲锋。支援此次战斗的火炮数量达到了120余门，在较短的时间内向敌军阵地倾泄了超过5000发炮弹，使其工事的毁伤程度达到了30%。仅仅25分钟的时间，我军就占领了表面阵地，开始对坑道残存的敌人展开搜剿。战士们先是把坑道的一头堵上，再从另一头或通风口进攻，他们把手电筒绑在冲锋枪上，4人一组交替掩护前进。经过6个小时的战斗，全歼守敌，彻底占领了科湖里南山阵地。与此同时，第60军也向南朝鲜的7个连以下阵地发起了进攻，均获得了胜利。

鉴于板门店谈判正在进行，且近几日的小规模战斗也比较顺利，志愿军总部于5月16日决定，取消6月1日统一发起进攻的计划，改为“不统一开始”。已经开打的各点，可以继续扩大战果，其他部队如果准备完成，在上报志愿军总部获准之后，就可以开始进攻。从当天开始，第9兵团和第20兵团根据计划，又对数个敌军连以下据点进行了攻击。

截至5月25日，第一阶段进攻战斗结束，志愿军部队先后对“联合国军”的20个目标实施了29次攻击，歼灭敌军4000余人，并巩固占领了两处主要阵地，为发动下一阶段攻势行动创造了有利条件。

第二阶段，大举进攻。就在志愿军进行战斗调整之际，板门店的会场再次出现意外情况。美方迫于多重压力，基本同意了中朝双方提出的有关“遣返战俘”的意见，但是南朝鲜方面对此表示坚决反对，李承晚甚至阴谋策划了在汉城、釜山等地的“反停战”群众游行活动。在这样的情况下，志愿军总部果断调整作战部署，将下一阶段的主要打击目标确定为南朝鲜军队，而对美军等其他国家军队暂不攻击。担任东线主攻任务的第20兵团随即做出调整，重点进攻金城以东、北汉江两岸的2个南朝鲜师主力，打一场大规模的歼灭战。

按照兵团部署，第60军将对北汉江东岸的南朝鲜第5师阵地发起进攻。此处阵地位于整条战线的东侧，主要由883.7高地、973高地、902.8高地三个主要阵地构成，地形复杂，行进困难，地势较高，可以对志愿军形成俯视，便于发扬火力。为了达到突然袭击的效果，6月9日晚，第60军将13个步兵连和其他配属力量共3000余人，秘密运动至距离敌前沿仅仅300米的地方潜伏下来。数量如此众多的官兵，并且携带有许多武器装备，想要在敌军眼皮子底下潜伏是非常困难的。为此，第60军在战前想了很多办法，他们把铁质的水壶、锹镐裹上布，防止撞击发出声音，上下坡的时候一个人拉着一个人走，避免滑到。最为艰苦的是防止敌军炮火的袭击，南朝鲜部队不时向阵地前沿发射炮弹，进行搜索性炮击，有的战士被炸伤、鲜血直流，但是依然能严格遵守战场纪律，强忍疼痛、一动不动，直至最后壮烈牺牲。仅这一次战斗，第60军就涌现出了15名“邱少云式的英雄战士”。

我军向敌军阵地冲锋

在隐蔽19个小时之后，第60军开始了进攻。首先是259门火炮的火力急袭，足足20分钟的炮火打击，让敌军阵地70%的工事被毁。随后，数千名志愿军官兵分为13个进攻方向，对敌军3个主要阵地同时展开进攻。虽然遭到了敌军的顽强抵抗，但是志愿军迅猛穿插、势不可挡，经过1小时10分钟的激战，第60军拿下了全部3个阵地，几乎全歼南朝鲜第5师第27团，首创了我军在进入阵地战之后歼灭敌军1个团大部的范例。

6月12日夜，北汉江西岸的第67军也开始向敌军座首洞南山的阵地进攻。此处就是南朝鲜军内大名鼎鼎的“京畿堡垒”，守敌是第8师第21团，在战前还对各处工事进行了加固和扩充，设置了多处明暗火力点。同样是为了确保进攻的突然性，第67军提前在阵地前沿秘密挖掘了700余个屯兵洞和100余个火炮、坦克掩体，在攻击发起前一天晚上，就部署超过9个步兵连的兵力进入屯兵洞待机。战斗发起后，先是进行了28分钟火力准备，而后步兵开始冲锋，经过1小时30分钟的激战，占领了全部的表面阵地，转入坑道清剿残敌。战至次日凌晨5时，歼灭了全部守敌，这是继第60军之后，志愿军部队第二次歼灭敌军1个团大部的胜利战斗。

6月16日，夏季战役第二阶段结束，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对敌人团以下阵地进攻65次，成功61次，歼灭敌军4.1万人，占领了南朝鲜军正面宽12千米、纵深3～6千米的防御阵地，重创了南朝鲜第5师和第8师。中朝联合司令部在6月21日将此役战果进行了通报，高度赞扬了883.7高地和座首洞南山的战斗，这次大规模的阵地进攻战，也为之后发动金城战役提供了重要借鉴。

战例评析

进行了充分的战前准备。1953年初，志愿军内部要求发动反击的情绪不断高涨。根据中朝联合司令部“各兵团首长准备作战意见”的指示，第9兵团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王建安向总部提出建议，在5月发动一场较大规模的进攻战役。王建安是身经百战的名将，曾经在鲁南地区组织抗战，与胶东的许世友并称“山东双雄”，他是接替宋时轮到第9兵团任职的。到任以后，他细致分析了战场上的敌我态势，认为“联合国军”在前一段我军持续大量的零星打击之下，其内心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惶恐畏惧，且目前敌人阵地比较分散，多为营以下兵力驻守，便于我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此议一出，马上得到了中央军委和志愿军总部的肯定。重视一线指挥员的意见建议，向来是人民军队的优良传统，也是我军开展三大民主之一——军事民主的重要举措。正是有了王建安具体的分析和合理的建议，夏季战役才得以进入准备筹划阶段。

志愿军在阵地上构筑工事

拟制科学合理的战斗方案，也是进行准备工作的重要一环。当时，部队内部流行两句话，“由上而下地贯彻作战意图”“由下而上地制定作战方案”。根据战后的总结报告，志愿军各军都按照“军、师确定攻击目标、作战手段、战斗步骤、时间和部队使用等，团制定具体的实施方案，营以下有具体贯彻的腹案”这一原则，来研究制定战斗方案，并逐级上报审批。这样一来，既能贯彻上级的决心意图，又能考虑到一线的实际情况，还能弥补部分基层指挥员战术素养的不足。确定战斗方案之后，各营、连直至战斗小组，都会组织熟悉方案、勘察地形，并且结合沙盘进行演习、推演，志愿军阵地上随处可见进行方案讨论研究的小组。通过这样的方法，所有官兵对自己的任务、路线、友邻等情况烂熟于胸，鲜有不胜的情况，战士们讲，“打仗怎么打？和演习一样”。

此外，后勤方面的准备工作也非常完善。入朝之初，志愿军可以说是吃尽了后勤保障不到位的苦，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战役目的的实现。为此，中央军委、志愿军总部多次强调，要高度重视此役的后勤保障工作。其实，到了夏季战役之前，我军后勤已经有了较大改善。一方面是由于建立了完备的后勤指挥体系和运行机制，物资供给专人负责，极大提升了后勤保障能力。另一方面是因为东西海岸的防御部署已基本完成，志愿军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重要的后勤补给线路也相对安全。到战斗发起前，各兵团的粮秣囤积数量足可以用到10月份，各种弹药的储备基数远远超出了过去几次战役，几乎达到了抗美援朝战争的巅峰。志愿军总部后来总结道：“此次参战部队不唯粮弹充足，而战后还有剩余之感。”

合理地运用了战术打法。第一，在作战目标的选择上反复推敲。由于板门店谈判正在进行，此时准备作战的部队又多入朝不久，缺乏战斗经验，志愿军总部在战役指导上体现一个“稳”字，反复强调开始的时候“口子不要太大”，命令各兵团选择营以下的进攻目标，并报志愿军总部审核批准。经过志愿军总部审批，第一阶段各兵团的作战目标一共56个，其中营级7个、连级17个、排级32个。对于这些经历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指挥员来说，打几个营连目标还不是“小意思”，但是考虑到朝鲜特殊的地理环境，选择小目标反倒可以集中优势兵力，同时抑制敌人发扬火力，积小胜为大胜，逐步扩大战果。

第二，在战斗方法上分类明确。总的来看，既定的作战目标特征主要有三类：一是工事牢固，坑道完备；二是工事牢固，坑道较少；三是工事坑道均不完善。结合南朝鲜部队“有攻必反”的特点，志愿军总部要求，对于第一类目标，要快速拿下、顽强固守，利用敌人构筑好的掩体，坚决抗击反击之敌；对于第二类目标，在拿下阵地之后，一部兵力在表面组织防御，另一部兵力迅速拓展、完善坑道，展开灵活的反击行动；对于第三类目标，则进行“咬一口”就走的战斗，力求歼灭敌人有生力量、扰乱敌人炮火，有力配合对其他两类目标的进攻行动。

王建安将军

第三，在进攻过程中强调集中兵力。从地形上看，交战线附近群山叠嶂，敌军又多依托重要的高地组织防御，我军的进攻正面普遍较窄，难以展开比较多的兵力。为了解决这一困难，志愿军总部专门下达了战役补充指示，要求各部队展开“多梯队、多番”的战斗队形，“逐次使用，防止一拥而上的‘羊群战术’”。第一梯队的兵力，往往可以和守敌达到一比一的比例，待冲入敌军阵地之后，第二梯队迅速前出以加强进攻力量。每一番进攻都至少两个梯队，多番进攻下来就可以实现绝对优势，达到集中兵力的效果。

有力地配合了谈判活动。除了歼灭敌人、锻炼部队，配合板门店的谈判活动，也是发起夏季战役的初衷。一方面，根据谈判双方之前达成的一致意见，将在决定停火的当天互相后撤2千米以建立中立区。而在此时，金城以南的较大范围仍处在“联合国军”的掌握之下，从地图上看就像是一根插入我军战线的“钉子”，如果可以拔掉这根“钉子”，将战线拉直，那么我们的代表在谈判过程中就能更加主动，领土面积上也不会吃亏。另一方面，美方在谈判过程中出尔反尔，反对中朝方面提出的“遣返战俘”建议，而在“联合国军”集团内部也矛盾重重，许多国家已经不想再卷入旷日持久的战争，李承晚却在一直叫嚣“独立作战”。为了迫使对方在谈判桌上让步，并进一步破坏其内部的同盟关系，军事打击必不可少。

从实际效果来看，也确实达到了中朝方面的预期。在第一阶段作战开始的当天，美方代表还在谈判桌上强硬表示，拒不接受中朝方面的意见建议。到了5月25日第一阶段结束的时候，美方的态度明显弱化，表示“联合国军”愿意在战俘遣返的方式和时间问题上做出让步。到6月16日第二阶段作战结束的时候，谈判双方已经开始逐字逐句地审定成稿的停战协定文本，双方参谋人员也按照前线实际交战线划定最终的军事分界线。

这些效果，无疑是在我军凌厉的进攻之下赢得的谈判主动。毫不讳言，如果没有李承晚后来执迷不悟、坚持要打，停战协定完全可能早一些时间签订。但是，志愿军将士不仅不怕打仗，更能打胜仗。在随后的夏季战役第三阶段作战中，也就是著名的金城战役，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战斗，歼敌7.8万余人，攻占敌方阵地192.6平方千米。不仅将战线上的凹陷部位填平，还最终迫使“联合国军”在停战协定上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