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是春天的春

鲍尔吉·原野

春是春节的春。小孩子像一堆红萝卜四处滚动，他们兜里多了钱，还有鞭炮，眼睛东张西望。柴火垛的积雪把孩子的脸蛋映衬得鲜红。春节驾到，它被厨房大团的蒸汽蒸出来，天生富足。人们集体换上同样的表情：憧憬的、喜悦的、疲倦的，打底的是豪迈的表情，即春节的表情。

春是春雪的春。正月的雪，是天送给地的一笔厚礼。若半尺厚，春小麦就有了一床暄暖的厚被。雪落大地，黑龙江省进入童话，吉林省进入版画，辽宁的雪待不上几天就化，气温高。春雪飘落，带着伞翼，旋转而下，把枯草包裹晶莹。屋顶的雪借阳光变为参差耀眼的檐冰，一边淌水，一边延伸。

春是春水的春。庾信《燕歌行》：“洛阳游丝百丈连，黄河春冰千片穿。”春冰薄如翼，捡一块放在手心，透出鲜红的掌纹，如玻璃一般。俄而化为水。春水浩荡，越岭翻山。大部分江河，冰化水，如鱼下锅，酥了，碎了。

春是春草的春。柳枝在河面练习书法，字被波纹抹掉。不觉间，地上浮现密密麻麻的字，连成片是草书，它们是春草。草是春天的信函，连篇累牍，蘸著绿色的墨汁，写到天涯海角。这些草被大地当衣裳披在身上，向夏天走去。

春是春耕的春。祭土神的春社过了，“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春牛登场，农人扶犁挥鞭，头顶有燕子飞掠。庄稼人开始忙了，把粮食从地里忙进仓里，春耕是头一天。

春是春天的春。春天所以为春，是万物皆萌，四季轮回的新一轮又开始了。春天所以叫天，是天的心情很好，江河风雨，温润和顺，柳絮乱飞，也没惹老天爷生气。在春天，大地的胸膛潮湿澎湃，让生长的生长，让冬眠的醒来，让花朵在坚硬的枝头站成一排排蝴蝶，让孩子在乡村的学堂里朗读。

教员（温柔）：春……

孩子（倔强）：春！

教员（端正）：春天的春……

孩子（强烈）：春天的春！

喊声太大了，屋檐的小鸟惊飞，风从树林跑过来，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摘自《黎明的云朵》，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