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w School Ranking is dead?法学院排名已死？

郭娇

“《美国与世界新闻》排名存在严重缺陷——该排名对法学院支持学生服务公共事业、提供贫困助学金、扩大工薪阶层生源的举措都不予鼓励——时至今日，这种排名过程正在损害法律行业的核心承诺。”2022年11月16日，耶鲁大学法学院院长希瑟·格肯（Heather K. Gerken）一纸檄文，宣布在过去数十年里稳坐鳌头的耶鲁大学法学院正式退出《美国与世界新闻》的美国法学院排名。几个小时之后，哈佛大学法学院随即官宣同一决定。不到一个月，长年占据美国法学院排名前列14强（俗称T14），除了芝加哥大学与康奈尔大学，其余高校纷纷宣布退出。

排名的稳定

从1990年开始，《美国与世界新闻》每年春季对全美法学院进行排名。从其官网上2023年的公开信来看，该排名首次公布即以有志于报考法学院的学生为主要受众，初衷是通过免费且公正的信息共享（a free and fair exchange of ideas）来帮助学生择校。把时针倒拨回30多年前即互联网普及之前的时候，遥想一下当时的学生及其家长收集报考信息的挑战：没有智能手机，没有谷歌或百度搜索，甚至连任何法学院的网站都没有。《美国与世界新闻》单凭一己之力汇总了全美约200所法学院的录取人数以及平均分、学费、毕业生起薪等重要指标，无疑为信息匮乏的公众提供了一扇“窗户”。在理想状态下，该排名的意义在于让学生及其家庭基于真实可信的数据以及客观量化的指标，对水平接近的若干高校进行比较，进而从中选出自己的心仪学校。

《美国与世界新闻》现行的法学院排名依据以下四个维度的14个指标：声誉调查（占权重40%）。其中同行评价占25%，由法学院的院长、学术副院长、学术委员会主任以及新近晋升的终身教授等对各法学院的培养质量进行打分；雇主评价占剩下的15%，由律所合伙人、法官等代表雇主也对各法学院的毕业生质量进行评价。就业质量（占权重26%）。包括毕业时的短期就业率（占4%）与毕业后十个月的中期就业率（占14%），律考通过率占3%，获得法律博士（J.D.）时的负债率与平均债务分别占2%与3%。生源质量（占权重21%）。包括法学院或研究生入学考试（LSAT或GRE）平均分占11.25%，本科期间平均绩点GPA占8.75%，法律博士的录取率占1%。学校资源（占权重13%）。教学、图书馆等生均支出占9%，奖助学金等其他生均支出占1%，生师比占2%，图书馆资源占1%。

除了生师比等大学排名常见指标，在此需指出美国法学院排名的特点在于强调法律博士（J.D.）这一学位项目的招生与就业。美国法学教育没有本科，在美国大学本科毕业后到法学院深造，读的一般都是法学博士。法学博士候选人都来自其他学科，基于本科绩点、LSAT分数等通过激烈的入学竞争“杀出重围”，在法学院经过三年严格训练，并在毕业后通过司法考试（bar），从而正式进入法律行业。

此外还需指出是，美国律师协会（ABA）要求法学院信息公开。只有通过ABA认证的法学院，其法律博士毕業生才能参加律考。而ABA认证过程对法学院信息披露有严格要求，例如公开每年的报考人数、录取人数、招生人数、本科绩点、LSAT分数等信息。这意味着即使耶鲁法学院等高校宣布不再参与排名，《美国与世界新闻》仍然能够通过ABA网站上的公开数据获得上述信息。

由于ABA公开数据的加持以及客观量化指标的应用，在过去30多年里，不仅耶鲁大学稳居《美国与世界新闻》法学院排名榜首，而且其他排名前列的法学院也相对稳定。以2005年—2019年的排名为例，耶鲁大学法学院长年领跑，哈佛大学与斯坦福大学轮流第二或第三，加上哥伦比亚大学、芝加哥大学与纽约大学，以上六所高校被誉为美国的“超级六大法学院”（T6）。排名持续领先的高校还有宾夕法尼亚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弗吉尼亚大学、密歇根大学、杜克大学、西北大学、康奈尔大学和乔治城大学，这些高校形成了《美国与世界新闻》法学院排名的14强（T14）。这15年里除了乔治城大学在2018年跌出过一次，其他高校都稳居该排名前14。从2022年最新出炉的排名来看，尽管个别高校的位置出现微调，例如芝加哥大学的法学院取代哈佛大学上升到第三，但仍是这14所法学院处于领跑地位。

排名的硬伤

《美国与世界新闻》法学院排名在2022年底遭遇的信任危机由耶鲁牵头，并获得14强里绝大多数法学院（除了芝加哥大学与康奈尔大学）的群起响应。该排名受到诟病的硬伤之一在于指标体系“唯分数论”，即新生的法学院入学考试LSAT分数与本科绩点两项指标的权重合计高达20%。以LSAT分数为例，耶鲁法学院院长格肯在檄文里质疑该分数受到家庭背景的影响：相对工薪阶层而言，高收入家庭的学生更可能通过请家教、上冲刺班等途径获得高分。这种“唯分数论”的排名思路与美国法律教育强调公平竞争的核心理念背道而驰。

淡化入学分数这一改革趋势不仅体现在耶鲁等顶尖法学院对《美国与世界新闻》排名指标的质疑，也几乎同时得到了ABA的投票支持。该投票结果以15：1的压倒性优势倡导从2025年申请季开始不再硬性规定学生向法学院提交LSAT分数。尽管是否提交LSAT分数的最后决定权在每所法学院，但ABA的这一倡导无疑给法学院在招生录取过程里进行改革创新留下更大空间。作为回应，LSAT考试提供方ETS与备考补习班Kaplan已经发表声明，认为ABA这一倡导最终会损害法律从业者的素质。可见LSAT分数的权重反映出与法学院入学录取相关的整个利益链条上参与博弈的各方（高校、不同家庭背景的学生、媒体、考试出题方、备考机构等）立场。

《美国与世界新闻》排名受到耶鲁法学院等群起抵制的另一硬伤在于对就业质量的测量不当。以学生贷款为例，法学院排名相关的指标是法律博士毕业时的负债率与平均债务。这种指标设计存在产生意想不到的负面影响，即促使法学院录取更多高收入家庭的学生，因为他们不需要申请学生贷款或者毕业时偿还贷款的能力相对高于工薪阶层的同龄人。除了对教育公平的考量，法学院排名对就业质量的测量还存在样本不全的缺陷。例如对就业率进行统计时，该排名把获得奖学金去深造、做公益或从事其他公共服务工作的毕业生排除在外。需要补充的一点是与选择律所或其他高薪工作的毕业生相比，这部分被排名忽略的毕业生通常没签长期劳动合同，收入不固定，且较少，但能享受美国联邦政府的学生贷款减免福利。《美国与世界新闻》排名没有考虑到学生贷款减免这一情况，也被耶鲁法学院等质疑。愿意为了公共福祉舍弃高薪工作是上述法学院的人才培养目标之一。耶鲁法学院2007至2016届毕业生调查数据表明，毕业5年后担任公职的毕业生占12%～17.5%，从事学术的占7.5%～11%；毕业10年后担任公职的毕业生占13.5%～24%，从事学术的占13%～20%。可见基于长期跟踪数据，四成以上的耶鲁法学院毕业生最终选择了服务公共事业，但这种职业发展趋势却未能被《美国与世界新闻》的法学院排名洞察与呈现。

排名的存亡

随着信息来源多元化，學生及其家庭能够直接上网查看各法学院的招生与就业数据，ABA也提供了近200所法学院的原始信息汇总以及数据下载。这种便捷让《美国与世界新闻》排名失去了信息垄断优势。在联络了100多位法学院院长之后，《美国与世界新闻》承诺将调整2023年的法学院排名指标体系，例如降低LSAT分数，考虑获得学生贷款减免福利的毕业生等。不过，这种调整仍未能改变耶鲁法学院院长格肯等对排名的抵制。这种抵制态度甚至蔓延到了医学领域。2023年1月17日，哈佛大学医学院宣布退出《美国与世界新闻》排名，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以及斯坦福大学医学院也相继退出。

虽受冲击，排名也难说就会消亡。《美国与世界新闻》宣称将基于ABA公开数据继续对耶鲁法学院等进行排名；芝加哥大学法学院院长迈尔斯（Thomas J. Miles）为代表的高校愿意继续参与排名并捍卫媒体发声权，他认为这是一个锻炼学生根据众多信息与媒体观点进行批判性思维的机会。

责任编辑：张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