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下地
2023-04-28谢佩遥
谢佩遥
耙子终于刮过了最后10厘米地,秦仪直起身子,一手撑着铁耙,一手搭在腰上,望着眼前的西山。4个小时前,她和同学乘校车从清华校门口出发,来到这片田野上。
连接山村与县城的“绿皮车”
秦仪看看周围的同学,他们卖力挖土的动作很有活力。带队的张老师正在给同学示范锄头用力的方向。
这是秦仪第一次在她和小组成员共同“承包”的耕地上劳作,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新雅农场的真正样貌。
在城市边上种地
“劳动耕读”是清华新雅书院(以下简称书院)推出的特色劳动教育项目,这门必修实践课不仅在培养方案中占据了两学分,还会在结课时进行成绩考核。考核主要分为3个部分:一是参与次数必须至少达到10次。二是根据最后收获以及劳动参与情况,进行小组内评分和老师打分。三是在课程结束时提交一篇劳动心得和一篇读书笔记。
新雅农场则是书院针对此课程开设的劳动教育基地,位于海淀区苏家坨镇,算是海淀的郊区地带。张老师介绍说,整个农场一共分为40块地,每块大概220平米,用深棕色栅栏进行区分。同学们需要做的是分小组在自己的承包地上进行耕作和经营。所谓“承包”,其实是书院统一租地,再分发给各个小组。秦仪所在小组的承包地,名字叫“兰客新耕”,意思是“欢迎好朋友来种地”。和秦仪一起耕种的有5位同学,他们共同负责这块地的种植和养护。
作为一名从小在北京海淀区长大的人,秦仪虽然参加过不少采摘活动,但她从未真正在这片地上拿起农具耕作过。因此,耕读的新鲜感和放松感让她非常着迷。秦仪在耕种中肆意挥洒汗水,暂时忘记了繁忙的学习。除此之外,她还分清了锄头、铁耙和铁铲,也第一次知道了锄头的真实大小。“只有真正去地里干活了,我才知道锄头原来有这么长。”秦仪说。
在小组内的工作也让秦仪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协同耕作。第一次去翻土的时候,有组员提出了3人用锄头翻土,其余人用铁耙耙掉草根的想法。由于对彼此的能力不熟悉,初次分工时大家并没有配合好。第二次去的时候,小组合作就更加有序了。大家不仅共同规划出了各种植物的种植区间,还在3个半小时内完成了起垄、插苗、浇水等工作。秦仪所在的小组最终选择在地里种上了一垄西瓜、一垄番茄和一垄黄瓜。
并非“桃花源”
农场红砖房的西侧是一片桃林,花开的时候正好映衬着西山美景,就好似陶公笔下的“桃花源”,但农场耕作生活却并不总是“怡然自乐”的。
同学们大多没有接受过系统专业的农耕技术学习,在很多时候都显得十分笨拙。秦仪在第一次耕作时,曾和组员尝试在地里种下一排圆茄种子,但由于浇水过少,又种在了垄上,结果种子过了3周都没有发芽。种子夭折带来的损失还算小,当他们尝试用直径约8厘米的大水管往田里浇水时,不少刚种下去的苗就因为承受不住水流直冲的压力浮在了水面上,已然“尸横遍野”。这些苗可都是农民培育好之后运过来,供同学们直接种植的。
其实每一块田里都装有一根喷灌水管,但据工作人员说,因为长期不使用已经无法喷水。于是,除了用推车拉桶装水之外,不管是远是近,同学们都只能用软水管接入靠近走廊的仅有的两个出水口。在水管的接口处,由于操作不当,渗出了大量的水。因此,水浇完了,不仅旱地变成了池塘,干路也变成了泥路。
笨拙的动作耗费掉秦仪不少精力,当她撑着锄头休息、转头望向身后那歪歪扭扭的土垄时,不禁想“农民真是这样子种地的吗”?
走向真正的山村
2021年暑假,秦仪就参加过湖北利川的暑期耕读活动。那里的耕读每天都要与庄稼田园为伴,同学们与耕地不存在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
从2019年暑假开始,书院就在探索耕读活动的形式了。在新雅农场被开发之前,暑期耕读一直是新雅学生劳动实践的唯一选项。
与农场模式不同,暑期耕读需要真正花两周时间,到全国各地的农村参与集中劳动,一般包括一周的农地劳动和一周的工厂劳动。2021年暑假,书院共组织了4支耕读支队,分别前往江西省婺源县、湖北省利川市、陕西榆林市和靖边县。
收到湖北利川支队的消息时,秦仪正准备随自己所在的PPE(哲学、政治学、经济学)专业到利川市政府开展实习。专业实习要求的时间是3周,但耕读就恰好在实习的第三周开始。秦仪在与老师沟通后,决定在实习的第三周加入利川市团堡镇分水村的耕读,再在第五周将剩下的一周专业实习完成。
分水村背靠着山,村前也是山。植被常年青绿,多雨水的天气让空气中布满了水珠的气息。分水村海拔本就高,山体的掩映更让太阳直射难以到达村落。因此,即使是在7月底,这里的村民也用不上风扇,更不用说空调。山路难走,山村也相对封闭,同学们分散住的民宿之间都相隔两三公里。山里手机信号差,出了民宿就基本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不过,这反倒令秦仪非常高兴,她终于可以抛下冗杂的信息,全身心投入当地的生产活动。
在分水村的一周时间里,支队安排了不少劳动生产体验活动。大家给玉米地拔草,栽种了5000株白及,在水稻田除草,收了14袋尖椒。第二周劳动本该在工厂,但最终并未成行。于是,支队选择到海拔更高的棠秋湾村继续进行农业劳动。给黄瓜绑带,给耕地铺地膜,收土豆,摘白菜……在这14天里,他们一共从事了13项农业活动。
每天辗转在不同的田地之间,秦仪觉得累并新鲜。但与此同时,快餐式的体验感也逐渐浮上心头。秦仪是抱着能学到真正生产技术的心态来参与耕读的,但在限时一天的劳动体验里,她需要花一半的时间来学习和适应一项新技术。等到稍微熟悉这项技术之后,下一项新的任务又来了。在这样高强度的体验式劳作中,秦仪总是觉得一知半解,只得模仿村民和周围同學的动作来完成每天的任务。同学顾文深有同感,觉得以大家这样的劳动方式,真是糟蹋了脚下的土地。
强烈的快餐式体验感,还让秦仪时常觉得无法融入当地农民的生活。这一点她在入住民宿时就发现了。民宿是商业性质的,与村民的住处是区隔开的。尽管书院要求大家尽量按照村民的作息来,但在民宿住时,很少有同学能做到。
秦仪的一位专业课老师之前在中山大学博雅书院念书,在一次偶然的谈话中,秦仪了解到这位老师的暑期耕读是在村里找一户农家,住上一个月,并全程参与这户农家这一个月的生产劳动。“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生活体验,劳动教育肯定不是住在民宿里完成的。”秦仪说。
在秦仪的印象里,大多数村民对学生都是客气礼貌的,但她也曾亲眼见过村民对同学发火。某天,为了让大家体验在稻田里劳作的感觉,带队老师将秦仪一行人带到了一户农家的稻田里。当时稻子还没成熟,大家挽起裤脚,在稻田里拔草。但是水田太滑,一位同学没站稳,压倒了身下一片已经开花的稻子。站在地旁的村民当场就急了,用方言斥责那位同学。秦仪听着心里不太是滋味。可是,几天后,当全支队摘了1200斤的白菜只卖了200块钱时,秦仪立刻就想起了那天稻田里被压坏的水稻,这一压,压坏的不就是钱吗?
了解另一种人生
虽说在干农活这件事上稍显笨拙,但秦仪和同伴们都在努力观察和了解这个山村。
在分水村耕读的那段时间,由于需要参加一些讲座,秦仪在村子和市区之间往返了好多次。从利川市区到分水村,秦仪搭乘的是单程车费一块五的“绿皮车”。从市区到郊区,坐绿皮车只要半个小时。但从村子里到车站,秦仪往往需要走几公里的山路。“我晴天走过,雨天也走过,运气好时也搭过顺风车。”秦仪回忆道。
在分水村,秦仪最早熟悉起来的就是村里的路。“我们的脚不应仅限于柏油路、瓷砖地和塑胶跑道。”秦仪说,“田垄是结实的,可以稳稳地把人托住。”
在山村里,同学们逐渐了解了一个峭壁边上的小村落的生产方式和运作方式。像这样的一个村落,它的耕地资源是缺乏的。但当地村民利用地形优势和气候优势,探索出了许多坡地经济作物,包括药材。白及、黄连等高品质药材在收获后,由农民统一运往村里的收购处,再由采购部门拉到其他地方销售,最后卖药材的钱会拿来给村民分红。这一模式由当地村支书牵头实施,目前已经在村里形成了较为完整的生产销售链条。
在1000公里外的江西省婺源县,何熙也在繁忙的流水线上体验和观察制鞋工人的工厂生活。带队辅导员要求他们和工人同时间起床,一起上工、吃飯、下班。制鞋包括裁断、针车、成形、包装等多道工序,每道工序都有一条流水线。第一天,同学们被随机分配到不同的流水线上。何熙说,大大的平房里,几百人挤在一起,还有堆成山的材料。没有空调,大家只能靠风扇降温。流水线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大约30厘米,但想在机器的噪声中说话,得拿出唱山歌的架势。上工一天回宿舍时,何熙几乎爬不上楼。整整一天的轰鸣声和重复性劳动,让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其他同学眼里也满是疲态。
在提到开设耕读课程的目的时,张老师说:“现在的同学大部分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平时学业繁忙,没有机会深入这种生活,缺失了对自然、农村和工厂的深入体验和感受。”
秦仪说:“即使未来不会再用到这些劳动技能,但至少将来在完成某些涉及农村的工作时,我不会一拍脑门就做决定,我会想起我在耕读时看到和感受到的点点滴滴。”
耕读结束后,秦仪在自己的个人微信公众号上更新了一篇文稿。文稿中提到,在耕读的这两周里,她熟悉了一条条山路,熟悉了山和土的气息,也熟悉了方言和赤足下水田的感觉,世界好像比之前更加宽广了。
责任编辑:丁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