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旧巷
2023-04-28戴书陶
戴书陶
【编者按】
世界儒学文化研究联合会会长安乐哲说:“中国文化的‘和’是一个整体概念,包括理性、美学等。”中华民族的和合文化源远流长。于己,我们探求“兼容并蓄”;于小家,我们主张“和和美美”;于国家,我们寻求“和合共赢”;于全人类,我们畅谈“和衷共济,和合共生”。
作为和合文化重要发祥地的台州,经由儒家学说打磨塑形的文化符号在台州又有着怎样的内涵呢?本期刊发“和合文化在台州”主题征文3篇,以飨读者。
这是台州一条普通的旧巷,它藏身于拥挤的旧屋间,一块块凸起的青石板,不知被几代人的鞋底蹭得锃亮。穿行于小巷间,清晰的叫卖声穿透砖木结构的低矮老屋,声声入耳,亲切自然。
小巷极美的景色是在雨后。一场青色于空中铺开,让人不禁想起周杰倫《青花瓷》中那句惊艳的“天青色等烟雨”了,充满了江南的诗意。原本深灰色的瓦片被雨水滋润成了黑色,瓦缝间的小草倒是来了精神,从耷拉到挺直;檐头时断时续的水滴有一声没一声地落在青石板上,时不时地溅开几朵小水花;倒是小鸟们将木电线杆间伸展开来的电线作为五线谱,以天为幕,将小巷作为它们歌唱的天然舞台。这小巷似乎有着被岁月塑造过的和谐天性,几百年下来,不疾不徐。
当然,小巷不仅温婉,更有别样的生机。阳光常光顾这条小巷,洒在盛满水洼的石板路上,洒在斜搭于陈旧木屋边的晾衣竿上,洒在亭子内开得层层叠叠的蔷薇上。雨后连空气似乎都是潮湿的,可阳光又把老屋翻新了一遍,光影交界处,留下一道饱和度极高的金边,似在进行一场新旧的交接。几块裁剪粗糙的蓝漆铁皮被钉在木板上以遮风挡雨,却怎么也遮不住从铁皮与木板间抽芽而出、油绿透亮的别样生机。
小巷的温婉和生机是献给这里的老人的。小巷有多老,没人知道,只知道年轻人甚至中年人都嫌弃这里的老破小和脏乱差,所以住的几乎是老人。夏天,老人穿着大汗衫,在屋旁的长板凳上坐下,闲话家常,或是看着电视机中那袅袅娜娜的水袖,或是蔡明的小品,或是德云社的相声,轰然叫好。这多半是夕阳西下黄昏之时了,虽然少有炊烟,但刀击砧板、铲碰锅壁、菜在热油中翻炒的声音,还是响得真真切切的。老家的人喜葱、韭、蒜,空气中都盈满了这些呛香的味道。和着不远处传来闹市的叫卖声,小巷溢满了喧嚣。等到夜幕降临,青灰色洋洋洒洒地落下,浸没了半边红透的天。老屋与老屋之间,传来的是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家家都亮了灯,明明灭灭,绵延成一条暖黄的河流,氤氲出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温馨场面,尤其有儿孙在一起的时候。之后闹市渐渐歇了,小巷渐渐歇了,白昼里所有的喧闹也渐渐归于沉寂了,只偶尔传来稀疏的几声犬吠。小巷一片祥和,那青灰色的马头墙,勾连着天,天地就一体了。
但祥和归祥和,小巷中也不乏小吵小闹,无论是谁家的零碎物件占用了别家的地方,谁家的孩子玩耍扰了别家的安眠,都可以愤愤地吵上一架,但就算是天大的矛盾,最终抵不过一句简短的寒暄,两家便重归于好,小巷也在矛盾与和谐中求同存异。
巷尾有家小店,店主是个老奶奶,常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戴一副老花眼镜织毛衣。在她身边,两架陈旧的摇摇车沉默地坐着,原来鲜红的扶手被磨得褪了色,小音响咿咿呀呀响着,翻来覆去,却也只会唱一句“小小少年,很少烦恼”。夏日的风缓缓吹过,那一句“小小少年”也便从巷头飘到了巷尾。
巷尾通向几里外的荷塘,外婆常带着我从巷子这头悠悠地逛过去,再慢慢地走回来。
有时我和外婆还会去荷塘中拾一瓣荷叶来,摆在阳台上晒干了,以便日后泡茶;有时路上会碰到几个中年男子从荷塘回来,他们面前的竹筐里放着刚摘下的莲蓬,他们常会送一个给我。碧绿的莲蓬握在手里,取出莲子,先褪去莲子青绿的皮,把雪白的莲子连同嫩绿的莲芯一同放入口中,咀嚼着,清甜微苦的滋味便在齿颊间漾开了。外婆说苦的是莲心,可以败火,常用于入药。小的时候,外婆常与我谈起从前的荷塘,那时候,荷塘大得看不到边,风过,那一片片的荷叶,便彼此挤着挨着、推着搡着,像是自池底浮跃来的绿的涟漪,将风的信息传到远方去了。虽不知外婆是否可以擎一枝荷叶,做白居易笔下那“偷采白莲回”的小童,但我想,莲子大概是外婆的童年吧,就像小巷是我的童年一样。
时隔多年,不知老家的小巷,是否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时常和外婆通电话,每一回,都有小巷最古老、最纯真的情怀,最新鲜、最热烈的变化。不管是青石板路还是灰马头墙,不管是老木电线杆还是小摇摇车,不管是瓦缝间的生命还是铁皮旁的油绿,不管是邻里矛盾还是街坊和睦:内心总有一席之地留给人间最纯挚的情感栖居,老房子的新生,新时代的更生,一切和合。
小巷中的路,依旧不长不短平整地延伸着,勾连过往,指向今朝。
小巷中的风,依旧不急不缓自然地吹着,拂过今朝,吹向未来。
(指导教师:项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