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藤蔓

文学作品以动物为主角的并不少，既有长篇巨著，也有短篇佳构，穿越时空，仍新颖独特。猪、狗、牛、羊、猫、马、狼、狐狸……再说得广些，还包括飞鸟、虫蝶、花草、树木等，从生命的角度而言，这些生物与人类都是宇宙的一分子，有自己的生长密码，值得探索，应该尊重。一旦进入其世界，情感会受到冲击，甚至灵魂会因此震撼。儿童文学中的角色应更丰杂，因为在意义之外，还有趣味这个因素。少了趣味，便没有感染力，所谓的意义无从谈起，不过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空余说教的腔调。

《喵星人成长告白》的主角是钱嘟嘟同学，那只被她起名为椰蓉的猫咪不过是配角，但就其所起的作用而言，说椰蓉是主角也并不为过。钱嘟嘟的身体、心理、感觉的变化皆因椰蓉而始，她和同学、父母、邻居的关系也因椰蓉而变化。可以说，在钱嘟嘟的成长中，椰蓉是立了头功的。猫咪是这篇长达四万字作品的一个枢纽，在意蕴之外，缓慢而有条不紊地推动着叙述进程。

就故事而言是简单的，号称巫婆级别的班主任严老师掀起了一场生命大战，要求同学在一个学期的时间里关注一种生命的状态，写下真切的观察和思考日记。这是一项教学任务，因其形式的特别令钱嘟嘟兴奋。同学们兴趣爱好不同，关注的方向自然不同。钱嘟嘟养的是一只猫咪。她爷爷的母猫刚好产下猫咪，她有此便利。猫是常见的，但于钱嘟嘟却是陌生的，或者说，正因为常见而陌生，正如钱嘟嘟的父母在街心花园附近住了十多年，不知道那里有那么好看的樱花树。

在我的少年时代，家里是养过猫的，左邻右舍几乎都养。和现在不同，彼时乡村养猫最主要的目的是抓老鼠，而猫也只有抓到老鼠，才有可能吃到荤腥。常见猫在屋角、墙角或者场院的洞口外蹲着，气定神闲、不急不躁，所以，兒时觉得猫是最有耐心的动物。我自认为对猫是熟悉的，读这篇小说时，边回忆边比较，经历了一个再认识的过程。这过程是钱嘟嘟带给我或者说我们共同完成的。钱嘟嘟感受到的惊喜不仅是她个人的，也包括她的父母同学，以及每一个愿意亲近生命的人。

钱嘟嘟因为要完成任务或者说作业，她坐车到爷爷家路上的时候，猫其实还是抽象和模糊的。在猫窝边蹲下身子时，变化开始了，“突然被一种猛然涌上来的情绪撞击了”。她可能近距离地看过猫，但从未这么仔细地观察过，她的感觉再度发生变化，“心里像刚刚下过一场春天的小雨，潮潮的润润的柔柔的”。她把椰蓉抱回家后，它已是可视、可触、可感的生命个体。因为椰蓉，钱嘟嘟爱劳动了，学习成绩提高了，不仅如此，她更有爱心了。换个说法，钱嘟嘟同学因椰蓉而成长，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的。心理成长其实更为重要，但常常被忽视漠视，以致巨婴也不鲜见。

在猫咪之外，作品还写了其他的个体生命，如皮立峰的红叶李，他以为所有叶子都是绿色的，观察了红叶李，才知树叶可以是红色的；再如杜丝丝观察的香樟树，她让同学们在春天里看到了金黄的落叶，有些树在春天边长新叶边落旧叶，神奇地完成了与别的树木一样的生命轮回；还有安拉的土豆，钱嘟嘟们没想到笨头土脑的土豆会长这么漂亮的叶子，会开这么漂亮的花。生命的藤蔓上有奇花异果，重要的是愿不愿意发现，有无能力发现，以什么样的方式方法发现。

钱嘟嘟们在认识猫、树、土豆等生命的过程中，学到的不仅仅是知识，更有其他。所以这一切是在不知不觉间、在非常有趣的体验中完成的。这是生命的趣味，也是作品的趣味。

胡学文，河北沽源人，现为江苏作协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红月亮》《有生》等五部，中篇小说集《从正午开始的黄昏》《命案高悬》等十九部。曾获鲁迅文学奖、孙犁文学奖、《小说选刊》全国优秀小说奖、《小说月报》百花奖等多个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