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翠如春
2023-04-24◎包倬
◎ 包 倬
某年春天,好友寄来岳西翠兰,活泼泼舒展在杯里,像是春天的样子。水自山中来,茶自山中来,仿如那一口淡雅,正是天地之灵气。此后的春天,我便会想起岳西,想起大别山腹地的青枝绿叶。
岳西有好友,好友胡竹峰;岳西有好茶,好茶翠兰。因了好友和好茶,我四年去过三次岳西。这频率,超过了我回故乡的频率。故乡大凉山,如其名,贫瘠凛冽,可彝族人也喝茶,只不过喝的是苦荞茶。家父早年心比天高,从西南乘绿皮火车到江南,喝到绿茶,从此念念不忘。可他也命比纸薄,像一只山鹰振翅欲飞,最后扑腾几下,重重跌回了村庄。凉山乃苦寒之地,即使家父抛弃了苦荞茶,最终也只能喝上苦丁茶。虽然如此,泡茶的程序却是丝毫含糊不得。水是清泉,壶是铜壶,柴火煮沸,先沏三分,再加五分。茶满欺人,酒满敬人,这是我从小便懂的礼。如果某次失手沏满了父亲的茶,少不了是要挨骂的。凉山人好酒,家父却滴酒不沾。他好茶,却无好茶,这遗憾始于我童年。
友人寄来岳西翠兰,与家父分享,盛赞不已。问:哪里好?答:说不上来。说不上来就对了,好茶犹如好文章,言不尽,意无穷。阳光、雨露、色泽、唇齿间的浩瀚星空……不过是方便之门。犹如我们说文章,总要以语词去靠近。而大象无形,好文章就是无。柳永写:“杨柳岸,晓风残月。”他说了什么?无。
我居云南多年,普洱茶盛名如雷,想不喝都难。喝普洱重仪轨,而绿茶则要随性得多。我喜欢随性,非放荡不羁,而是怡然自得。茶是大地的产物,人也是。人与茶相处久了,见茶如人,见人如茶。文章也如此。西北作家,难有小桥流水般的温婉;江南才子笔下,同样难见大漠风沙。说到底,大地是万物的底色。
所以,在我看来,岳西和翠兰,不是产地和产物,而是合二为一。岳西即翠兰,翠兰即岳西。天地有大德曰生,这生有着命运般的神秘,大地生什么,人便倚靠什么。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岳西人靠的是满山的翠绿。翠,绿色。而我更愿意把翠理解为“脆”,如此,这绿色就有了生命力,需要用心去呵护。
至于“兰”呢,孔子说:“夫兰当为王者香。”世间关于兰的词语,都指美好事物。当翠遇见兰,便是好上加好。翠兰者,贤淑之女也。着绿衣,与青山同色。心如溪泉纯净,身如云雾婀娜。翠兰者,大别山腹地好茶,如女养在深闺,却是声名远扬。一叶一菩提,喝翠兰,如见春天,亦见万物慈悲。
写作需要轻灵之心,喝茶也是。唇齿之间,舌尖之上,那转瞬即逝的舞蹈,不可见,只能用心,这何其像我们的写作啊。喝酒是不行的,酒是混沌之物。饮少,不尽兴;饮多,伤身亦伤心。
如何获得灵感?我的看法是:静心。静心,方能无我,无我,方能容万物。曾听一友人谈及自己的写作状态:“像一位火车司机,坐着,到站方能下车。”为什么要坐着,其实是在等待。我也如此枯坐。手边有茶,却不是普洱茶。绿茶最好,适合独饮。我在凌晨写作,万籁俱寂,世界如一片翠兰,就要在天光的浸泡下舒展开来。黑夜和白天,过去和现在,真实与虚构,仅隔着一杯翠兰。不说落笔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三茶两盏过后,天明了,茶淡了,一个世界已在纸上构建。
(常朔摘自《四川日报》图/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