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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修辞”:从概念到学科的衍生*

2023-04-23张永娜

关键词:辞格修辞广义

罗 渊,张永娜

(1.湖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南省语言资源研究基地,湖南 湘潭 411201;2.中共陕西省勉县县委办公室,陕西 汉中 724200)

现代汉语修辞学作为一门学科出现,当以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下文简称《发凡》)的面世为标志。《发凡》对于“修辞”的学术性界定,意味着汉语“修辞”作为一个学术概念正式提出,并得到学界广泛认同。因之,学科意义上的“现代汉语修辞学”正式建立。

随着人们对“修辞”本质认识的进一步深化,到世纪之交,汉语“修辞”概念发生了演变,出现由“狭义修辞学”向“广义修辞学”的转型,“修辞”被赋予了新的内涵[1]162。谭学纯、朱玲的《广义修辞学》,把修辞活动看作双向交流过程,是修辞主体从“修辞技巧、修辞诗学、修辞哲学”三个层面的文化建构行为[2]22。概念变化了,观念、方法、理论资源等都将发生相应的改变,修辞学发展呈现出新的面貌。

一、历史视角下的汉语修辞学:学术积累与意识催发

学科概念形成之前,应该存在一个相关的“意识”和“观念”性的过渡阶段,对这个阶段进行回溯,可以从纵的历时视角佐证学科概念对于学科发展的作用。汉语修辞学发展历经两千余年,先秦时期,人们对于语言运用的关注与反映,完全基于社会政治、军事、外交等方面的需要,有关修辞意义上的表述都是无修辞意识下的“自然流露”,可以称之为“前概念时期”;汉魏以降,以《文心雕龙》为代表,“修辞”成为比较稳定的具有现在修辞学意义的表达语符,可以成为“概念雏形”阶段;再后,到《发凡》才提出了学科概念意义上的“修辞”。

(一)历史上修辞学探索促进修辞观念的觉醒

明确的修辞观念(或意识)是指人们能够在语言本体层面自觉展开以修辞学为目的的修辞实践。在汉语修辞学的发展过程中,修辞意识随着修辞实践的增加和修辞学理论的积累逐渐增强并明确。先秦时期,没有明确的修辞意识。有关修辞的言论是诸子们在谈论治国安邦、个人发展、辩论之术等话题时顺便提及的,但因为包含了对语言运用的认识,也就具备一定的修辞意识,只不过这种修辞意识源于实践需求,而非人类自觉思考下的产物;两汉至魏晋时期,刘向“辞不可不修”对修辞重要性的直接陈述,刘勰《文心雕龙》对“修辞”的多次使用,以“修辞”命名的修辞学著作和修辞学专著的出现,说明修辞意识的增强;20世纪初叶,现代汉语修辞学建立,修辞意识明确。

汉语修辞学的萌芽时期,无明显的修辞意识。先秦时期,尤其是春秋战国,缺乏统一的社会行为规范,一时间诸侯并起,各自为政,社会动荡,进而思想上空前活跃,诸子百家们纷纷宣传自己的观点、主张,注意到交际的重要性。语言作为人类交际的工具,交际重要性被认识的同时,语言表达也就引起人们的关注,修辞重要性突显,人们开始总结概括社会交往和生活经验中出现的修辞现象和修辞技巧。我们发现,这时候有关修辞重要性的认识是社会需求下的自然流露,不是自觉修辞意识下的产物。同时从修辞现象的来源看,是人们从社会交往和生活经验中概括得出,说明这一时期没有明显的修辞意识。

汉语修辞学的发展期,修辞意识的增强。从两汉至明清这段时期,汉语修辞学不断成熟,修辞意识也在逐步增强。两汉时期,在先秦汉语修辞学思考的积累下,刘向基于政治需求提出“辞不可不修”的观点,直接陈述修辞的重要性,说明刘向已经具备了一定的修辞意识,只不过属于个别现象而已,不具备普遍性,但对后世许多学者产生了深刻影响。魏晋南北朝时期,自觉的修辞意识产生。主要体现在人们关于文章写作规则的讨论中,比如刘勰的《文心雕龙》探讨文章写作规律,从语言运用层面认识到修辞重要性和从经典中挖掘修辞现象的做法,说明修辞意识的增强,但是因为这一时期修辞学表现出极大的实用性,为文章写作和道德教化服务,不是从语言本体论的角度进行的专门性的修辞学探讨,因而还不是明确的修辞意识,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20世纪初期。

到20世纪初叶,经过汉语修辞学的理论积累和西方学科意识的影响,汉语修辞学发展成为一门独立学科,1932年陈望道《修辞学发凡》的面世标志着现代汉语修辞学的建立,修辞学研究者开始在语言本体论的指导下对修辞现象进行内部规律的探索,研究对象为“语言表达现象”,修辞学的目的是探讨语言表达技巧和语言表达效果之间关系,这时候无论是修辞学的研究对象,还是修辞学的研究意图,都体现了修辞学研究的专门性。

(二)历史上的修辞学探索深化对于修辞本质的认识

汉语修辞学的发展,促进人们对修辞本质认识的深化,形成明确的修辞观。

先秦时期,汉语修辞学在社会实践需求中产生,没有自觉的“修辞”意识,也没有形成修辞观。先秦独特的时代背景,促使人们认识到语言表达艺术的重要性,论述语言表达技巧为治国安邦、建功立业、个人发展等服务,带有浓厚的实用目的。因此这一时期有关修辞的言论多是在谈论政治、论辩和君子修身等话题时顺便提及的,零散地包含在诸子的主张、学说中,出现在各个领域,不成系统,表现了形式上的零散性和认识上的间接性。如孔子提出的“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论语·宪问》)孔子借用郑国起草公文的经验告诉人们修辞的重要性,前提是合理运用修辞有利于政策的顺利推行和个人建功立业,是从治国安邦角度谈论修辞重要性,不为修辞而论修辞,显示了修辞学探讨的非修辞学目的。并且人们在总结语言,运用经验得出语言表达技巧后,没有从修辞层面就其内部规律做进一步探讨,比如孔子在介绍修辞重要性时,只是把修辞现象进行简单描述就呈现在大家面前,没有阐明修辞过程中诸如草创、讨论、修饰、润色的具体做法,这种对修辞现象的简单概括体现了认识的表象性。说明前概念状态下的修辞探索,出发点和落脚点都不在修辞本身。然而已经产生的语言运用认识,其实已经包含了一定的修辞意识,蕴含了“修辞”概念的特征。因此先秦时期的“修辞”为前概念状态,孕育了汉语“修辞”概念。

两汉时期,学者直接陈述修辞的重要性,相对于前概念状态下人们对修辞重要性的间接流露是一种进步,对“辞”和“说”的关注表现了修辞意识的增强,说明汉语“修辞”概念意识的初醒。主要是因为先秦汉语修辞学理论的积累和汉赋的盛行,带来修辞实践的丰富,已有的语言运用规则不能满足人们对修辞现象的解释需求,所以人们开始在修辞重要性的指引下展开修辞实践,对修辞现象做出比先秦更深入的探究,促进修辞认识的深化。如刘向的“辞不可不修,说不可不善”,直接陈述修辞的重要性。尽管刘向是从政治角度阐明修辞的重要性,不是从修辞学角度做出的论说,但他关于修辞重要性的直接论说中包含了对“辞”和“说”的关注,比较直接地体现了修辞学意识,说明开始关注到修辞本质。还表现为文体风格论的认识,如“赋”“诗”等文体风格的论述和修辞技巧的总结。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评价屈原的“文辞微约”和“志行廉洁”时写道:“其辞微,其志洁,行廉,其称文小而指极大,举类弥而见义远。”人们的关注点由现实效果向抽象性规律转变,表现了感性思维向理性思考的变化。这种有关修辞重要性和汉语修辞学研究对象的认识,是对修辞本质的关注,相对于先秦有关修辞言论的自然流露,说明汉语“修辞”概念意识的初醒。

魏晋南北朝时期,从语言运用层面进行修辞实践,修辞意识进一步增强,出现了明确的修辞观和相对完整的修辞学理论,汉语“修辞”概念的雏形初现。由于先秦两汉汉语修辞学的积累和魏晋玄学的盛行,提高了人们的语言审美诉求。与此同时,这一时期的文学自觉带来修辞自觉,因此人们自觉地进行修辞探索,进一步促进修辞本质的认识。如刘勰的《文心雕龙》,这本关于文章写作的著作体现着修辞学探索的自觉,它其中包含的修辞观(“而建言修辞,鲜克宗经。”《文心雕龙·宗经》)、修辞原则(“六义论”)、修辞手法和修辞鉴赏论,从语言运用层面出发,讨论文章写作规律,形成相对系统的汉语修辞学理论体系,但修辞学研究实质是为各种文体的写作服务,不是在直接的修辞意识指引下产生的修辞行为,同时也没有从语言本体论角度进行修辞探索,因而称为汉语“修辞”概念的雏形。

隋唐至明清这几百年间,修辞本质认识愈渐深入,研究对象集中于语言表达,出现了以“修辞”直接命名的著作和修辞学专著。汉语修辞学经过先秦的萌发,两汉和魏晋南北朝的发展,到隋唐时期已经能够对对象进行明确的修辞学研究。随着文、史、诗等的分离,修辞实践增加,形成史学修辞、诗歌修辞、戏剧修辞等各类文体修辞,修辞本质认识在愈渐丰富的修辞实践中深入,比如第一部修辞学专著《文则》产生,把语言表达作为研究对象,展开关于各类文体写作规则的论述,著作有论述、有创建。还有以“修辞”命名的著作《修辞鉴衡》出现,目的是为诗文的写作提供借鉴和衡量标准,这里的“修辞”不再只是简单作为一种字迹,包含着作者的修辞观。但是从研究意图上看,他们研究修辞学旨在为文章写作或道德教化服务,形成的修辞观也不是建立在语言本体基础上,因而与魏晋南北朝时期相比,研究对象的集中只说明了“修辞”概念性的增强,还不具备“修辞”概念确立的特征,对汉语“修辞”概念的确立起奠基作用。

汉语修辞学历经两千多年的理论积累,加之受到西学东渐影响,到20世纪30年代汉语“修辞”概念确立。“修辞”有了明确定义,第一次科学地回答了“修辞”是什么和哪些是“修辞”的问题,形成了以“修辞”为核心的概念体系,确定了汉语修辞学“以语言为本位、表达技巧为中心”的研究范式,形成了明确的修辞观,成为汉语修辞学学科建立的基础。以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为例,首先给“修辞”下定义,提出“修辞的三境界”和“修辞的三阶段”;在“修辞”这一属概念的基础上,提出“修辞”的“两大分野”,形成种概念“积极修辞”和“消极修辞”,并进行丝丝入扣而深刻的界说;以“两大分野”作为修辞手法的划分标准,分门别类展开论证,形成“辞格”“辞趣”等种概念,作者以此为纲目展开写作,进行汉语修辞学研究。

然而,汉语修辞学是处于发展变化中的学科,人们通过不断反思和学习,发现狭义修辞学功能上的缺失,不能满足人们对修辞现象的解释需求,促使汉语“修辞”概念开始从“狭义”向“广义”转变,出现“狭义修辞学”向“广义修辞学”的演化趋势,走出“语言本位观”,由“纯语言学”向“超语言学”延伸。同时,汉语修辞学的概念体系也发生变化,如谭学纯《广义修辞学》中广义的“修辞”概念形成,作为广义修辞观形成的基础,并在它的统摄下出现修辞技巧、修辞诗学、修辞哲学等概念。汉语“修辞”概念随着汉语修辞学的发展而演化,相关的概念体系也会不断重构,不断延伸,概念层级越来越多,进而满足人们的研究需要,促进科学理论体系的形成。

由于“新的核心概念和概念体系的出现背后,往往就预示着在新的研究中,要采用新的研究方法,或对新的研究对象进行研究,预示着一种新的本体论和方法论”,[3]31-37所以汉语“修辞”概念的形成离不开汉语修辞学自身的发展,修辞本质的不断揭示得益于汉语修辞学理论的积累和修辞实践的丰富,促进“修辞”的内涵和外延逐步明晰,汉语“修辞”概念得以确立和演化,以“修辞”为核心的概念体系也随之发生变化。

汉语修辞学从先秦“零珠碎玉”萌芽,到魏晋时期具有自觉意识,再到20世纪初的现代汉语修辞学建立,然后到世纪之交生发出广义修辞学观念,这个发展历程始终以“修辞”的概念状态为基础。先秦没有明确的修辞观,没有独立的“修辞”概念。魏晋以降,虽有“修辞”的修辞学意义上的表述,却还不是现代学术意义上的学科元概念,因而,古代修辞学探讨沦为“文论附庸”。《发凡》面世,提出了明确的“修辞”概念,并逐级衍生,形成现代汉语修辞学理论体系。从此,汉语修辞学进入一个蓬勃发展阶段,学科的发展又促进了对修辞本质的认识,带来修辞概念的演化,广义修辞学观念应运而生。汉语修辞学就是这样以核心概念为根本而发展的。

二、“修辞”概念提出与现代汉语修辞学建立

1932年《修辞学发凡》出版,作者开篇就对“修辞”从“修”和“辞”两个方面来做本体性阐释,认为“修”是“调整或适用”、“辞”是“语辞”,说“修辞是利用语言文字的一切可能性、以适应题旨情境为第一要义的语辞的调整或适用”[4]8。这是对修辞的认识由感性到理性、由表象到本质的升华。由此,“现代汉语修辞学”学科得以建立。到世纪之交,广义修辞观的萌发,提出了“广义修辞学”的概念,引发了汉语修辞学转型。

(一)“修辞”,从语符到概念

到20世纪, 汉语修辞学经过两千多年的发展,又受到西方学科意识和西方修辞学理论等的激荡,汉语“修辞”概念正式确立,产生了以语言为本位、以表达技巧为主体的修辞学理论体系,传统汉语修辞学向现代形态转变,这是汉语修辞学发展的必然和学科现代化要求的结果。

1.传统修辞学研究的积累促进了对于修辞本质的认识

论及“修辞”这个语符,我们立即想到《周易》里“修辞立其诚”的说法,似乎修辞学意义上的“修辞”概念早已提出。其实,无论从时代背景还是文本语境,都不能支持这样的论断。孔颖达、宗廷虎等人的解释比较符合实际,认为“辞”是指“文教”,“修”就是理解、完善、执行等一系列社会管理范畴。

到汉代刘向提出“辞不可不修”,开始具有现代修辞学意义上的“修辞”意识。再到刘勰《文心雕龙》多次出现“修辞”这个语符,比如“建言修辞,鲜克宗经”“修辞聘会”等,修辞意识进一步凸显,标志着古代对于语言运用的探究进入到“自觉”阶段。此后,一直到清末,在自觉意识的驱动下,关于语言运用的研究成果越来越丰富。但终究没有正式提出学科意义上的“修辞”概念。

汉语修辞学历经两千年的发展,呈现出“规模化”“类型化”“范畴化”的特点。“规模化”表现为参与思考的人越来越多,成果不断丰富,由吉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郑子瑜、宗廷虎主编五卷本《中国修辞学通史》,已经证明这一点;“类型化”是随着书面文本演化而来的,出现了“散文修辞论”“诗话修辞论”“小说修辞论”的不同类型;“范畴化”,体现在中国古代修辞性探讨主要围绕“修辞原则”“修辞效果”“修辞技巧”等方面展开,缺乏深入的原理性揭示。无论是修辞传统还是传统汉语修辞学,在修辞实践和修辞探究的中不断触及“修辞”的本质,为后人研究思考奠定了必要基础。

2.西方学术思想的激荡催发了汉语修辞的概念化意识

受西学东渐的影响,一批有志之士开始向西方学习先进技术和文化知识,在学习过程中思考中国存在的问题以及解决之道。如中国第一部语法专著《马氏文通》的序言中写道:“余观泰西,童子入学,循序渐进,未及志学之年,而观书为文无不明习。而后视其性之所近,肆力于数度、格致、法律、性理诸学而专精焉,故其国无不学之人,而人各学有用之学。”[5]2作者为什么会产生此类言论?是因为“西方有一定规矩,学者可循序渐进而知所止境。华文经籍虽亦有规矩隐寓其中,特无有为之比拟而揭示之。”在西方学科思想的启发下创立语法学,旨在帮助缩短语文教育时间,有时间和精力去学习其他科学知识。现代修辞学的建立也是如此,如龙伯纯以“修辞”命名的专卷《文字发凡·修辞》中写道:“我国作文诸法,向无专书。所谓训诂之学、音韵之学、字书之学,虽极精博,要皆成文以后之事。然欲通之,亦大费时日,虽通矣,而于成文犹未也。诸家所选古文,又皆以意为批评,无完全之善本。执此以学文,欲求通且楠,遑言善乎?”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此时对修辞功用的认识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政治伦理或者文论创作服务,也可以用来抵御列强、提高国民素质。他还在《体制》篇中明确地把文体风格论划归到汉语修辞学的范畴。

3.《修辞学发凡》正式提出学科意义上的汉语“修辞”概念

现代汉语修辞学在继承古代汉语修辞学理论的基础上,受西学东渐的影响,“修辞”的本质得到明确而深刻的揭示,《发凡》正式提出了学科意义上的“修辞”概念,“修辞是利用语言文字的一切可能性、以适应题旨情境为第一要义的语辞的调整或适用”。学科意义上的核心概念的提出,至少需要满足三个要件:自觉的研究、对象化方法、定义式表述,这些条件《发凡》都已经具备。所以,《发凡》的出版面世,标志着汉语修辞学发展成为一门独立学科,拥有明确的修辞观,科学的方法论和完整的汉语修辞学理论体系。

不同于汉语修辞学,西方修辞学开始就是一门独立的学科,对现代汉语修辞学的建立起到重要作用。人们从起初的全面模仿,再到学习他们的理论体系和研究范式。比如在20世纪早期,国外修辞学在辞格的研究上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模式,即把修辞技巧当一种固定的格式来描写、分析与研究,体现了西方科学研究中所坚持的形式化、逻辑化与实证性等原则。也因此汉语修辞学研究以修辞格的整理和细化为主要领域,是汉语修辞学为建立学科现代化和学科独立而做出的最佳选择。所以在狭义修辞学的研究中,众学者多以“辞格”的研究为主,偏重于发现新的修辞格,细化已有的修辞格。如陈望道《修辞学发凡》在“积极修辞”中整理辞格38种;谭永祥《修辞新格》整理辞格15种;黄民裕《辞格汇编》整理辞格78种……修辞格的研究,不仅体现在对古代修辞格的整理上,还体现在辞格内部的进一步划分,王德春《修辞学辞典》中的“比喻”,下又分明喻、暗喻、借喻、较喻、互喻、引喻、博喻、曲喻、缩喻等各种小类。学者们在修辞格的研究方面做出了很大贡献,扩大了汉语修辞学的影响力。

(二)《发凡》的概念系统与现代汉语修辞学学科理论体系

学科的理论架构首先是概念体系,由核心概念衍生出不同层级的概念系列;其次,是在概念基础上作出的各种判断;然后,是判断的组合,形成大小不一的推理过程。通过对《发凡》概念体系的解构,可以发现概念对于学科理论的决定性作用。

《发凡》的概念体系,首先可以分为三大类型:

核心概念:修辞

原理概念:语辞三境界、修辞三阶段、题旨、情境、修辞技巧、修辞方式、变化与统一

描写概念:积极修辞、消极修辞、文体

这三大类型的概念之间存在一定的逻辑关系,核心概念“修辞”是第一性的,其他两类因它而起;“原理概念”揭示“修辞”发生的因由关联,呈现对于修辞的认识过程,提供对修辞现象的解释理路;“描写概念”担负起学科理论的文本式表达任务,处于“结果”阶段。分别而言:

“核心概念”揭示了修辞的本质,明确了研究对象,划定了研究范围。这里体现出学科核心概念的决定性意义。

“原理概念”从发生学意义上揭示修辞要素之间的因由关联以及行为过程。

“描写概念”是基于原理机制而来的对于修辞的分类阐释与叙事,具体呈现修辞学的学科样态。

“原理概念”“描写概念”各自拥有一套下属的次级概念。例如:

三境界:记述的境界、描写的境界、糅合的境界、消极手法、积极手法

三阶段:搜集材料、剪裁配置、写说发表

消极修辞:稳密、平匀

积极修辞:辞趣、辞格

《发凡》的概念体系还可以进一步分析,层层相因,这里限于篇幅不完全展开。《发凡》就是在这样一套概念体系上建立起中国的现代汉语修辞学。总体来说,这个理论体系,以语言为本位,研究语言表达现象,利用语言特性和相关理论;以辞格为主体,主要内容是对一些特殊的表达范式进行归纳总结和阐述。由此演化出现代汉语修辞学“概说+辞格”的典型范式。

《修辞学发凡》对汉语修辞学研究产生了深远影响。如张弓的《现代汉语修辞学》和张静的《实用现代汉语》,他们的汉语修辞学研究围绕语言本体展开,研究对象包括民族语言和各种语言材料,探讨提高语言表达效果的技巧。还有一些教科书和工具书中有关“修辞”的定义和编排体系,大多数都是先阐述修辞与语言的关系,从语音、语法、词汇等方面入手介绍修辞原理,再对各种辞格进行细化。如胡裕树版《现代汉语》和黄伯荣、廖序东版《现代汉语》(下册),前者认为修辞是为了理想的表达效果而在特定题旨情境中使用的语言手段,后者将“修辞”定义为三个方面:语言的方法、语言行为、增强表达效果的修辞学或者修辞著作。他们理解的“修辞”都没有脱离“语言”的范畴,从增强表达效果的目的出发总结语言运用的技巧和规律。他们的“修辞”定义尽管表述不同,但都是以语言为本位,阐述语言运用与表达技巧的关系,梳理和研究修辞技巧,目的是提高语言表达效果,“修辞”的内涵和外延大同小异。

后续研究,尽管对汉语“修辞”概念的表述有所不同,但表达的核心意义大致相同,形成了以“语言为本位,技巧为核心”的修辞学范式,并限制在语言学范围内。这也是汉语“修辞”概念对汉语修辞学研究的指引性和规定性作用。以汉语“修辞”概念为基础形成的研究范式,以介绍修辞原理和修辞技巧为主,提出汉语修辞学是以提高交际效果为最终目的来研究语言表达效果和表达规律的科学,表现出汉语修辞学研究的专门性,在此基础上形成完整的汉语修辞学理论体系,表明汉语“修辞”这个核心概念是汉语修辞学的原始基因。

三、广义修辞学,“修辞”概念演化与修辞学学科的新发展

真理是相对的,认识在不断推进。现代汉语修辞学历经半个世纪的发展,人们对修辞的认识更加深入,萌发出新的修辞观念,提出了“广义修辞学”概念,这是学科发展促进人们对研究对象本质特征产生新认知的结果。

(一)概念演化:“广义修辞学”出现

2001年,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了谭学纯、朱玲的《广义修辞学》,“广义修辞学”的概念正式提出(注:业界通常把广义修辞学之前的修辞学称为“狭义修辞学”)。一时间,秉持广义修辞观念的著作不断出现,诸如:张宗正《理论修辞学——宏观视野下的大修辞》、陈汝东《认知修辞学》等等,还有一批相关学术论文发表。广义修辞学在“纯语言学”和“超语言学”之间重建修辞研究的支点,关注的不仅是表达问题,还包括理解问题,修辞主体、修辞现象和修辞学的学科范畴都随之发生变化,打破语言学的学科范畴,向逻辑学、诗学、哲学等其他学科延展。

陈汝东《中国修辞学:20世纪回顾与21世纪展望》一文,“修辞”的定义不同于传统的修辞学,认为“修辞是人类的一种以语言为主要媒介的符号交际行为,是人们依据具体的语境,有意识、有目的地建构话语和理解话语以及其他文本,以取得理想的交际效果的社会行为。”并且“是由说写者和听读者构成的双向交际。”[6]6-7把修辞看作是“参与双方”进行“言语交际”的双向行为,涉及建构和理解两个层面,修辞现象包括“语言现象”和“言语现象”,在这个过程中修辞主体由单一的“说写者”变成“说写者/听读者”交际双方,涉及符号学、解释学、传播学和语言学等众多领域的知识。

张宗正的《理论修辞学》,不是那种局限于语言范畴的传统技巧论修辞学,“修辞”的内涵更丰富,认为“修辞绝不简单的只是语言层面上增删改换词语、斟酌选择句式、设置使用辞格的活动……我们认为言语交际的接收解码环节理所当然地应该包括在修辞学范围中。”[7]62-63“修辞”的认识从简单的词语调整和删改转变为表现人类思维的方式、人类认识世界和与客观世界对话的过程。由表达的修辞到行为的修辞,再到思维的修辞,再到事物关联修辞等等,即从语言现象到行为模式,到认知规律,直到事物的关联共存方式,“修辞”的内涵和外延都发生改变。

谭学纯、朱玲的《广义修辞学》开篇言明广义修辞学思想来源:“狭义修辞学内外:广义修辞学的理论生长点。”[2]10广义修辞学的“广”相对“狭”而言,在狭义修辞学的反思和基础上建立,更新修辞观,认为“修辞的功能有三个层面。一、修辞作为话语建构方式:修辞技巧。二、修辞作为文本建构方式:修辞诗学。三、修辞参与人的精神建构:修辞哲学。……‘修辞活动’重新定义为:言语交际双方共同创造最佳交际效果的审美活动。”[2]66-69不再局限于语言学之内,不再以技巧论为中心。广义性修辞研究也充分吸收了其他学科的理论和方法,如哲学、文学、文化学、人类学、认知学、隐喻学等等,丰富了修辞学研究的理论资源。

修辞观的更新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修辞主体。改变了狭义修辞观中的“单向过程”,把修辞作为包含说写者/听读者的“双向过程”。第二,学科属性。走出了“语言本位观”,延伸到语言学学科领域外的知识,融合了心理学、物理学、诗学、哲学等学科,向“超语言学”转变。第三,研究范式。汉语修辞学研究不再简单地以辞格、技巧为中心,积极探寻汉语修辞学研究的新路径,主要表现为多学科、多视野的修辞学交叉研究和应用探讨,更具理论解释意义。

(二)“修辞”概念演化之内在原因

随着汉语修辞学研究的深入,人们渐渐发现了狭义修辞学的不足和局限,开始对其进行反思,并借鉴和学习国外的新修辞学,为汉语修辞学的发展谋求新出路,使其更具理论性和科学性。

狭义修辞学的不足主要体现在“狭义修辞学”的功能缺失上。究其根源,是汉语修辞学研究者们对汉语“修辞”概念的“狭义”理解限制了汉语修辞学的发展。诸如“美辞说”“选择过程说”“表达过程说”“语言行为说”等概念制约了汉语修辞学研究,狭义修辞观统摄下的“修辞学带给人们的主要是一些以经验总结为前提的、具有规定性的修辞原则和高度类型化了的修辞知识,加上从种种作品里摘录出来的典型用例”。[8]74-80着重研究语言表达技巧与表达效果之间的关系, 而研究表达技巧的关注点多是词句段,往往会忽略文本的整体性,这样会使修辞学理论失去说服力,进而汉语修辞学的影响力式微,制约着汉语修辞学的发展,促使汉语“修辞”概念的重构,力图打破“技巧论”思维,寻找新的视角来解释修辞现象。

通过阅读不同版本的汉语修辞学教科书和观看一些如网易公开课等网络平台上的汉语修辞学教学视频,发现在汉语修辞学的教学中,大多是以教授“辞格”为主,对修辞格进行分类、下定义、举例分析等,形式较为单一,而且也没有起到实质性的效果。如学了汉语修辞学,表达和写作能力并没有实质性的提升,还是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应用修辞来提高写作和表达水平。王希杰在《修辞学通论·前言》中具体说明了狭义修辞学的两点不足: “第一,一味分化,一味求细,带有烦琐哲学的味道,忽视了抽象和综合。”“第二,虽然不少人努力提出新体系,但真正全新的科学的修辞学体系还没有形成。因此常听到的是:‘修辞学的品味不高,不科学!’”[9]242没有丰富的理论支撑,缺乏科学方法论的指引,从而激发不了学习汉语修辞学的兴趣,发挥不了修辞的作用。在此背景下他提出了汉语修辞学研究的“四个世界(即物理世界、文化世界、心智世界、语言世界)”、“零度与偏离”、“显性与潜行”三大范畴和“得体性”原则,构成汉语修辞学研究的新范式,有关“修辞”的理解也就开始出现从“狭义”向“广义”的演变。

借鉴国外的“新修辞学”,探寻汉语修辞学发展的新路径。“新修辞学”始于20世纪,在传统修辞学的基础上发展,不是“新的修辞学”,而是指流传于欧洲和美洲的“修辞哲学”,弥补了传统修辞学的不足,关注听读者的心理意图。受此影响,汉语“修辞”概念发生转变,出现了由“狭义”向“广义”的转变,弥补了狭义修辞学偏弱的理论解释力,为汉语修辞学的发展探索新出路。概念作为理论的基石,汉语“修辞”概念的新认识,为该学科的发展带来新的契机。

狭义修辞学从语言学的学科领域中汲取资源解释修辞现象,探索提高语言表达效果的技巧,讨论的是说写者怎样更好地运用语言,而研究广义修辞学的学者,升华了汉语修辞学的实用特性,从语言运用之外的角度,从哲学、心理学等学科中寻找研究汉语修辞学的资源,对“修辞”重新定义,走出语言学学科,给予修辞现象更具说服力的解释。

作为学科的现代汉语修辞学是“古今中外”诸多学术基因共同作用的结果,由此,汉语“修辞”完成了从一个语符到学科概念的升华。随着“修辞”概念提出,作为现代学科的现代汉语修辞学得以正式建立。一门学科的建立,首先依靠学科元概念的生成,这就保证了研究对象的具体化和研究范畴的确定,现代汉语修辞学的建立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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