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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宁论“民族自决权”、联邦制和民族文化

2023-04-22

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俄国列宁民族

马 戎

(北京大学,北京 100871)

自中国共产党建党之日起,马克思主义始终是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基础。中国工农红军在长征途中经过彝、藏、回等多个少数民族聚居区,深切认识到中国革命需要各少数民族群众的参与和支持。红军到达陕北后,陕甘宁边区在北方和西方分别毗邻蒙古族和回族聚居区,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开始对我国民族问题给予高度关注。

1941 年9 月在陕北公学民族部的基础上成立民族学院,开始有计划地培养少数民族党员干部,组织延安各学校的学员系统学习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和殖民地解放相关论述。曾在1927—1934年留学苏联的杨松担任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秘书长兼宣传科科长、中央马列学院教员。他在延安马列学院先后做了《论民族》《论资本主义时代民族运动与民族问题》《论帝国主义时代民族运动与民族问题》3 次讲座,系统介绍列宁和斯大林的民族理论。此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有关民族的论述对中国共产党的民族理论和相关制度、政策设计与实施具有不可否认的重要影响。因此,系统梳理和回顾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有关民族问题的核心观点和相关论述非常必要。

列宁(1870—1924)生活的时代比马克思、恩格斯约晚半个世纪,他是一位终生投身于俄国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思想家和政治领袖,不仅写出多部深度调研报告(如《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和理论著作(如《国家与革命》),还直接参与和领导了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建党工作、十月革命及后续巩固政权和经济建设的大量实践。他非常熟悉马克思、恩格斯的著述,他的许多有关民族问题的论述都引用马克思和恩格斯作为理论依据。“民族自决权”在列宁有关民族问题的论述中曾是一个核心议题,同时,他对联邦制和民族文化的论述,对于苏联建国后的制度建设、政策制定也发挥了指导性影响。

近些年来,“民族自决权”在国内外民族研究中再次成为一个热点议题。系统地梳理列宁的有关论述,对于我们今天深刻理解列宁当年的基本思路很有必要。

一、列宁论“民族自决权”

在列宁有关民族问题的论述中,“民族自决权”是一个阐述多次并引发广泛关注的重要主题。1902 年,列宁在《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纲领草案》中首次提出“承认国内各民族都有自决权”①列宁:《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纲领草案》,《列宁全集》第6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年,第195 页。。列宁有关“民族自决权”的论述,可以从几个方面进行梳理。

(一)什么是“民族自决权”

列宁在《论民族自决权》一文中明确提出:“所谓民族自决,就是民族脱离异族集合体的国家分离,就是成立独立的民族国家。”②列宁:《论民族自决权》,《列宁全集》第25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 年,第225 页。“从历史—经济的观点看来,马克思主义者的纲领中所谈的‘民族自决’,除政治自决,即国家独立、建立民族国家以外,不可能有什么别的意义。”③列宁:《论民族自决权》,《列宁全集》第25 卷,第228 页。由于历史上的彼此征战和吞并,当时欧洲许多政治实体(如奥匈帝国和沙皇俄国)内部都包含了在族源、语言和宗教等方面有自身传统的多个群体,这些群体争取独立的运动已成为国际政治博弈的重要棋子。

(二)如何看待“民族自决”要求

列宁承认“民族自决权”这一政治原则,但这并不表示他在社会现实中“支持任何民族自决的要求”。共产党人是否支持某个群体的“民族自决”,首先要看其是否符合无产阶级革命的整体利益。对于俄国或奥匈帝国这样的多民族国家中一些群体争取“自决权”的斗争,共产党人在原则上应予支持,但这也并不是无条件的。如果该群体的“民族自决”不利于该群体无产阶级或帝国整体无产阶级的斗争,不利于“使各民族的无产阶级最紧密地联合起来”,共产党人就不应支持这样的“民族自决权”。“我们应当使民族自决的要求服从的正是无产阶级阶级斗争的利益。这个条件正是我们对民族问题的提法同资产阶级民主派的提法的区别之所在……马克思主义者只能有条件地而且只能在上述条件下承认民族独立的要求。”“在民主派和无产阶级看来,并不是任何民族压迫在任何时候所引起的独立要求都是正当的。”①列宁:《我们纲领中的民族问题》,《列宁全集》第7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年,第218、220、221 页。

共产党人真正应当关心的,是各国无产阶级能否通过“民族自决”运动掌握国家权力,是否有利于各国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推翻国际资本主义的统治。列宁1903年在《我们纲领中的民族问题》中指出:“社会民主党将永远反对任何暴力或任何非正义手段从外部影响民族自决的企图。但是,无条件地承认争取民族自决的自由的斗争,这丝毫也不意味着我们必须支持任何民族自决的要求。社会民主党作为无产阶级的政党,其真正的主要的任务不是促进各民族的自决,而是促进每个民族中的无产阶级的自决。我们应当永远无条件地努力使各民族的无产阶级最紧密地联合起来。”②列宁:《我们纲领中的民族问题》,《列宁全集》第7 卷,第218 页。

由于欧洲各国及世界各地资本主义发展不同步,各地社会形态和“民族自决”的性质并不相同。因此,面对各地具体的“民族自决权”议题时,共产党人需要站在各国工人运动和世界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立场上来确定是否予以支持。列宁在1913 年《民族问题提纲》中重申这个观点,“社会民主党承认一切民族都有自决权,决不是说社会民主党人在每一个具体情况下对某一民族的国家分离是否适宜的问题不作出独立的估计。相反,社会民主党人正应该作出这种独立的估计,既要考虑到资本主义发展的情况和联合起来的各民族的资产阶级对各民族的无产阶级压迫的情况,又要考虑到总的民主任务,首先是而且主要是无产阶级争取社会主义的阶级斗争的利益”③列宁:《民族问题提纲》,《列宁全集》第2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年,第330 页。。无产阶级的利益高于各民族的利益,“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表达的基本立场。

(三)比“民族自决权”更基本的是全体公民的“民主的自决权”

列宁在《论亚美尼亚社会民主党人联合会的宣言》中特别强调:“我们所关心的并不是各民族的自决,而是每个民族中的无产阶级的自决。因此,俄国社会民主党永远必须遵循的总的基本纲领,应当只是要求公民(不分性别、语言、宗教、种族、民族等等)的完全平等和公民的自由的民主的自决权。至于说到对民族自治要求的支持,那么这种支持根本不是无产阶级经常性和纲领性的职责。只有在个别的特殊情况下,这种支持才是无产阶级所必须提供的。”④列宁:《论亚美尼亚社会民主党人联合会的宣言》,《列宁全集》第7 卷,第90 页。

这段话中强调的核心概念是“不分性别、语言、宗教、种族、民族等的‘公民’”。凡是违反这一原则,以提高某个“民族”超越其他“民族”权益(即超越公民权利)的民族主义运动,包括民族自治和民族自决,都是列宁所批评和不可接受的。他在1903 年《我们纲领中的民族问题》中强调:“只有在个别的特殊情况下,我们才能提出并积极支持建立新的阶级国家或者用比较松散的联邦制的统一代替一个国家政治上的完全统一等等要求。”⑤列宁:《我们纲领中的民族问题》,《列宁全集》第7 卷,第218 页。

(四)支持或不支持“民族自决权”,完全是斗争策略的选择

对于任何理论的实际应用都有确定的思考对象和具体场景。作为俄国共产党人的领袖,列宁论述“民族自决权”时的对象场景,可分为三个层面:第一个是全世界的社会发展和政治斗争态势,第二个是与俄国密切相关的欧洲的民族格局与变动,第三个是俄国内部各地区的“民族”问题发展形势。他有关“民族”和“民族自决权”的理论表述,需要同时照顾到这三个层面,但是在涉及国内外某个具体的“民族自决”运动时,他需要作明确表态。因此,我们在阅读列宁相关论述时,有必要与这三个层面的具体对象联系起来思考。

实事求是,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对具体个案开展具体分析,才有可能得到符合客观世界和有可能取得成效的政治判断和决策。1916 年,列宁在《社会主义革命和民族自决权》(提纲)中对这些层面做了具体分析:

“第一,西欧的先进资本主义国家和美国。资产阶级进步的民族运动在这里早已结束。这些‘大’民族每一个都在压迫殖民地和本国的其他民族。这些统治民族的无产阶级的任务,和19 世纪英国无产阶级对爱尔兰的任务是一样的。

第二,欧洲东部:奥地利、巴尔干、特别是俄国。在这里,20 世纪使资产阶级民主民族运动特别发展起来,使民族斗争特别尖锐起来。这些国家的无产阶级如果不坚持民族自决权,它无论在完成本国资产阶级民主改革方面或帮助其他国家的社会主义革命方面的任务都是不能完成的。在这里,特别困难而又特别重要的任务,就是把压迫民族的工人和被压迫民族的工人的阶级斗争汇合起来。

第三,中国、波斯、土耳其等半殖民地国家和所有的殖民地。这些地方的人口共达10亿。在这里,资产阶级民主运动有的刚刚开始,有的远未完成。社会党人不但应当要求无条件地、无代价地立即解放殖民地,——而这个要求在政治上的表现正是承认自决权;社会党人还应当最坚决地支持这些国家的资产阶级民主的民族解放运动中最革命的分子,帮助他们的起义——如有机会,还要帮助他们的革命战争——,反对压迫他们的帝国主义列强。”①列宁:《社会主义革命和民族自决权》,《列宁全集》第27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年,第262—263 页。

“在俄国,被压迫民族占全国人口57%以上,总数超过1 亿人;这些民族多半居住在边区;这些民族的一部分在文化上高于大俄罗斯人。在俄国,政治制度的特点是特别野蛮,具有中世纪性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还没有完成。因此,在俄国,为了完成自己民主主义的和社会主义的任务,社会民主党必须承认受沙皇制度压迫的民族有从俄国自由分离的权利。”②列宁:《社会主义革命和民族自决权》,《列宁全集》第27 卷,第266 页。

列宁之所以在党的纲领中提出“民族自决权”,他考虑的是世界民主民族运动的发展大势。“在东欧和亚洲,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时代是在1905 年才开始的。俄国、波斯、土耳其和中国的革命,巴尔干的战争,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我们‘东方’所发生的一连串有世界意义的事变。只有瞎子才不能从这一串事变中看出一系列资产阶级民主民族运动的兴起,看出建立民族独立的和单一民族的国家的趋向,正是因为而且仅仅是因为俄国及其邻邦处在这个时代,所以我们需要在我们的纲领上提出民族自决权这一条。”①列宁:《论民族自决权》,《列宁全集》第25 卷,第237 页。

对于俄国内部的民族结构和居住分布格局,列宁总结了四个特点:“俄国是以一个民族即以大俄罗斯民族为中心的国家。大俄罗斯人占据着广袤的连片地区,人口约有7000 万。这个民族国家的特点是:第一,‘异族人’(总计占全国人口多数,即57%)恰恰是住在边疆地区;第二,这些异族人所受的压迫比在邻国(并且不仅是在欧洲的邻国)要厉害得多;第三,这些居住在边疆地区的被压迫民族往往有一些同族人住在国界的另一边,他们享有较多的民族独立(只要提一下住在俄国西部和南部边界以外的芬兰人、瑞典人、波兰人、乌克兰人、罗马尼亚人就够了);第四,‘异族’边疆地区的资本主义发展程度和一般文化水平,往往高于国家的中部地区。最后,我们看到,正是在毗邻的亚洲国家资产阶级革命和民族运动的阶段已经开始,这种革命和运动部分地蔓延到了俄国境内的那些重血统的民族。可见,正是由于俄国民族问题的这些具体的历史特点,我们在当前所处的时代承认民族自决权,具有特别迫切的意义。”②列宁:《论民族自决权》,《列宁全集》第25 卷,第239 页。

需要注意:这里列宁把沙皇俄国称为“民族国家”!同时把俄国境内许多群体(包括大俄罗斯人)也称作“民族”,这表明列宁对“民族”概念并没有一个严格和清晰的定义。他把俄国下属群体大致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在俄国属于人口多数和经济中心的“大俄罗斯人”。第二个部分是中亚、高加索和西伯利亚尚未进入资本主义阶段且缺乏现代“民族”意识的传统部族。第三个部分是俄国西部并与西欧联系较多,甚至存在“跨境”现象的芬兰人、波兰人、乌克兰人;这部分群体的“资本主义发展程度和一般文化水平”高于中部的俄罗斯人,他们的现代政治意识和社会组织能力也更强。如果我们回顾欧洲现代“民族主义”产生的历史过程,就能认识到这部分群体的现代“民族”意识不仅高于俄罗斯人,更高于中亚人群。对于列宁而言,在政治运动中最需要关注的,是俄国西部第三个部分的“民族”有关“民族自决”的政治诉求。他坚持提出“民族自决权”,主要考虑的对象是俄国西部资本主义发展快于俄罗斯人聚居区的波兰、芬兰、立陶宛和乌克兰,而不是高加索和中亚、西伯利亚那些生产模式相对落后地区的族群。

二、支持“民族自决权”是当时俄国国情条件下布尔什维克的夺权策略

根据《共产党宣言》,无产阶级革命应发生在资本主义经济相对发达、社会已经分化为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两大阶级的西欧国家。在这些国家,资产阶级通过剩余价值残酷剥削和压迫无产阶级,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严重束缚生产力发展,因此,需要通过无产阶级革命建立新的生产关系。1899 年列宁出版了《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根据俄国劳工部门的统计数据,1890 年俄国总人口1.6亿人,无产者总数为2200 万人,大企业工人约为143.2 万人。③列宁:《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列宁全集》第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年,第463、457 页。无产者约占全国人口的13.7%,大企业工人仅占0.9%。与英国、法国甚至德国相比,俄国仍然是一个农民国家,尚不具备发动无产阶级革命的广泛社会基础。由于俄国无产阶级队伍规模太小,1905 年莫斯科、彼得堡的工人起义迅速失败,俄国革命陷入低潮。考虑到敌我力量的悬殊对比,俄国布尔什维克为了推翻沙皇统治,从发动革命和夺取政权的客观条件出发而采用的一个重要战略,就是把沙俄统治下的各传统部落、族群都称为“民族”,积极鼓励他们从沙皇俄国统治下独立出去,分化沙皇政府镇压革命运动的军力和财力,从而为布尔什维克夺取政权争取更大的机会。而这项涉及“民族”定义以及这一定义如何具体应用于沙皇俄国境内的理论性工作,则是由斯大林在1913 年的《马克思主义和民族问题》一文中系统完成的。

沙皇俄国和清帝国同样是一个统辖许多传统部族的传统帝国,但是由于邻近欧洲各国并有更多的人员和经济交往,自彼得大帝开始,俄国已经开始接受欧洲的思想体系并努力推行初步的工业化。但是,俄国的工业无产阶级规模相对弱小,这是俄国的基本国情。布尔什维克为了动员国内更多社会力量加入反对沙皇政权的统一战线,宣布承认拥有自身语言文化和自治传统的少数群体为“民族”,允诺这些少数群体在沙皇政权被推翻后将获得“独立”或“民族自决”权利。后续发展的事实证明,这是当时布尔什维克在全国开展政治动员推翻沙皇政权的有效夺权策略。但是我们也不应忘记,这一动员过程本身,同时也是对这些传统部族和少数族群精英进行现代“民族主义”政治意识的启蒙和培育过程,其意义和影响十分深远。当时的列宁和斯大林对此很可能估计不足,而俄国革命的后续实践包括苏联最终以“民族”为单元解体,可以证明这一点。

沙皇俄国的许多边疆部族直至近代才被军事征服,例如波罗的海三国和芬兰在1721—1809年被占领,高加索地区在1802—1828 年期间被攻占,今天的中亚五国在1822—1884 年才先后被俄国陆续吞并。①白建才:《俄罗斯帝国》,西安:三秦出版社,2000 年,第207—214、202-205、156—157 页。上述的许多地区在被沙俄征服过程中都曾进行了顽强的军事抵抗,始终具有反抗沙皇政府压迫和恢复原有独立政权的强烈愿望和社会基础,被吞并后各地暴动起义不断并屡遭残酷镇压。因此,这些边疆部族很自然地被俄国布尔什维克视为推翻沙皇政权的同盟军。为了发动各少数族群参加反对沙皇的斗争,列宁、斯大林宣布他们都是“民族”并享有“民族自决权”,允诺共产党人掌权后他们可以脱离俄国并建立自己的国家,这一前景对这些群体自然极具吸引力。

美国学者萨尼(Ronald Suny)指出:“列宁深知民族主义的力量(甚至他希望无产阶级革命可以利用和驾驭这一力量),而且承认与‘资产阶级民族主义者’结盟的必要性。”②Suny, Ronald Grigor, The Revenge of the Past: Nationalism, Revolution, and the Collapse of the Soviet Union,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3, p.87.布尔什维克在民族问题上提出的政治纲领,十分有效地动员了沙皇统治下各部落、族群加入武装起义和革命的行列。

在对德军作战失利后,列宁力主与德国签订《布列斯特和约》,放弃西部大片领土(芬兰、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波兰和乌克兰西部地区等),为新生的苏维埃政权赢得了喘息时机。但紧随而来的白军反攻和十四国干涉,又使苏维埃政权面临严峻的险境。在这一时期,西部战线能够得以“缓和”,证明了苏维埃政权承认俄国西部各族的“民族自决权”对于红军脱离两线作战的困境并取得最终胜利,发挥了关键作用。列宁在1920 年3 月的《在全俄哥萨克劳动者第一次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中,对三年内战期间险恶处境的历史作了非常生动的回顾。可以说,正是由于苏维埃政权宣布并切实承认西部民族的政治独立,使得这些民族没有听从协约国唆使加入进攻苏维埃政权的战争,从而拯救了危难中的苏维埃政权。

列宁首先回顾了历史上这些民族对沙俄政权和大俄罗斯人的普遍敌视情结,“沙皇政府和地主、资本家过去摧残拉脱维亚、芬兰等边境上的许多民族。他们对这些地方的世世代代的压迫激起了仇恨。‘大俄罗斯人’这个字眼成了所有这些浸在血泊中的民族最憎恨的字眼。因此,协约国派自己的军队进攻布尔什维克失败以后,就把赌注压在这些小国的身上:让我们试试靠他们来扼杀苏维埃俄国吧!……协约国就是这样要求所有这些小国反对布尔什维克的。但它们两次都失败了。其所以失败,是因为布尔什维克的和平政策是郑重的,连敌人也认为它比其他一切国家的更为真诚;是因为许多国家都心里明白,不管它们怎样仇恨压迫过它们的大俄罗斯,但它们知道,压迫它们的是尤登尼奇、高尔察克、邓尼金①那些曾经残酷镇压西部地区反叛的沙皇将军们,此时也是在协约国资助下进攻苏维埃政权的白军将领。,而不是布尔什维克。前芬兰白卫政府首脑并没有忘记,1917 年11 月他亲自从我手中拿到一个文件,我们毫不迟疑地在文件上写了:我们无条件承认芬兰的独立”②列宁:《在全俄哥萨克劳动者第一次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列宁全集》第38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年,第192、193 页。。

当时,这些由于苏维埃政权的民族政策而获得独立的资产阶级政治领袖们,面临着各种选择。

“芬兰的资产阶级政府也说:‘让我们来推断一下,因为我们在遭受俄国沙皇压迫的150 年中毕竟学会了一些东西。如果我们出来反对布尔什维克,那就是说,我们要帮助扶植尤登尼奇、高尔察克和邓尼金。而他们是些什么人呢?难道我们不知道吗?他们不就是曾经压迫芬兰、拉脱维亚、波兰和其他许多民族的沙皇将军吗?我们要帮助我们的这些敌人去反对布尔什维克吗?不,我们等一等再说。’”

“他们不敢公开拒绝,因为他们是依赖协约国的。他们并没有直接帮助我们,他们等待,拖延,写照会,派代表团,成立委员会,坐下来开会,一直开到尤登尼奇、高尔察克和邓尼金被击溃,于是协约国在第二局中也输掉了。我们成了胜利者。”

“这些小国已经得到了几亿美元,得到了精良的大炮、武器,还有富有作战经验的英国教官。假如它们都来反对我们,毫无疑问,我们是会遭到失败的。这一点每一个人都很清楚。但是它们没有这样做,因为它们承认布尔什维克是更为真诚的。布尔什维克说他们承认任何民族的独立,说沙皇俄国建筑在对其他民族的压迫上,说布尔什维克过去一向不赞成,现在和将来也不会赞成这种政策,说布尔什维克永远不会为了压迫别人而进行战争。当布尔什维克这样说的时候,人们是相信他们的。这一点我们不是从拉脱维亚或波兰的布尔什维克那里知道的,而是从波兰、拉脱维亚、乌克兰等国的资产阶级那里知道的。”③列宁:《在全俄哥萨克劳动者第一次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列宁全集》第38 卷,第192—194 页。

在俄国中亚和高加索等地区,由于布尔什维克把当地群体都称为“民族”,允诺这些群体获得独立,这个政治纲领使得新生的苏维埃政权得到边疆许多部落精英和民众的支持,客观上助力苏联红军赢得内战。而邓尼金等白军将领则坚决反对俄国分裂,并在乌克兰等地残酷镇压当地少数民族的“自治运动”,其结果是把这些民族的大多数民众推到红军一边,导致这些白军将军们最终走向失败。事实证明,列宁的政治策略是成功的。周恩来总理1957 年在《青岛民族工作会议上的发言》中特别指出:俄共提出了“民族自决权”,是在俄国革命斗争过程中采用的成功策略。“为了把各民族反对沙皇帝国主义压迫的斗争同无产阶级、农民反对资产阶级、地主的斗争联合起来,列宁当时强调民族自决权这个口号,并且承认各民族有分立的权利,你愿意成立独立的共和国也可以,你愿意参加到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来也可以。”①《周恩来统一战线文选》,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年,第258 页。

从以上历史的回顾中我们可以深刻地理解,当初布尔什维克是否明确宣布接受“民族自决权”这一政治主张,曾直接关系到新生苏维埃政权的生死存亡。今天我们在梳理列宁、斯大林的民族理论时,有必要把他们的概念和政治主张(包括“民族”定义,“民族平等”“民族自决权”)放在当时俄国革命形势这样一个历史大背景中来予以理解。

沙皇政府一旦垮台,各地以“民族”为单元建立的“苏维埃政权”和“自治政府”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新生的布尔什维克中央政府需要与它们妥协,在政权建构上给予各“民族”更多的自治权。列宁认为,只要无产阶级掌握政权并消灭资产阶级,各族无产阶级和民众中的民族主义意识就会逐渐削弱。但是,从苏联后续历史发展来看,列宁对无产阶级革命取得胜利后民众高涨的民族主义意识及其持续性的估计,似乎过于乐观。

三、列宁论联邦制

在革命运动的初期,列宁并不认为联邦制符合无产阶级的利益。直至1913 年,列宁仍然反对联邦制,“马克思主义者是坚决反对联邦制和分权制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资本主义为了自身的发展要求有一个尽可能大尽可能集中的国家。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觉悟的无产阶级将始终坚持建立更大的国家。它总是反对中世纪的部落制度,总是欢迎各个大地域在经济上尽可能达到紧密的团结,因为只有在这样的地域上,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才能广泛地开展起来”②列宁:《关于民族问题的批评意见》,《列宁全集》第24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年,第148 页。。如前所述,列宁长期主张的是“公民的完全平等和公民的自由的民主的自决权”,而不是“联邦制和民族自治”。列宁认为联邦制不利于各族无产阶级的团结,他很早即坚决反对俄国犹太“崩得”分子关于分民族建党的主张。“我们应当不分语言和民族依靠整个无产阶级,……而不应当分散成为许多独立的政党而削弱自己进攻的力量,不应当造成隔阂和隔绝,过后再拿声名狼藉的‘联邦制’这种膏药来治疗人为的病痛。”③列宁:《犹太无产阶级是否需要“独立的政党”》,《列宁全集》第7 卷,第104 页。列宁指出:“恩格斯用事实和最确切的例子推翻了一种非常流行的、特别是在小资产阶级民主派中间非常流行的偏见,即认为联邦制共和国一定要比集中制共和国自由。这种看法是不正确的。”④列宁:《国家与革命》,《列宁全集》第3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年,第70 页。

亚美尼亚社会民主党人曾经提出“只有广泛发展地方自治才能保障这些不同民族的利益,因此我们认为在自由的俄国必须建立一个联邦制的共和国”的观点,列宁对此明确表示不赞同,提出“鼓吹联邦制和民族自治并不是无产阶级应做的事情,提出这类必然导致要求成立自治的阶级国家的要求,也不是无产阶级应做的事。无产阶级应做的事情就是要把所有民族中尽可能广泛的工人群众更紧密地团结起来,以便在尽可能广阔的舞台上为建立民主共和国和社会主义而斗争”①列宁:《论亚美尼亚社会民主党人联合会的宣言》,《列宁全集》第7 卷,第89 页。。1917 年列宁再次提出:“我们不赞成分裂成许多小国家。”②列宁:《乌克兰》,《列宁全集》第30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年,第313 页。基于马克思主义有关共产主义社会的基本理论,列宁当时所考虑的,主要是新建立的无产阶级专政国家今后如何能够更有利地进行政治斗争和发展国民经济。

十月革命后,全俄人民委员会于1917 年12 月宣布“承认乌克兰人民共和国,承认它有同俄国完全分离或同俄罗斯共和国缔结建立联邦关系或其他类似的相互关系的条约的权利”③列宁:《告乌克兰人民书》,《列宁全集》第3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年,第144 页。。在“民族自决”旗帜下,乌克兰、波兰、芬兰、外高加索甚至中亚等地都成立了地方政权,有力地牵制了驻扎在当地的沙俄军队,客观上有利于新生革命政权在莫斯科和彼得堡等政治中心地区的发展巩固和组建红军。

随着俄国革命形势的发展,在临时政府被推翻之后,各地区先后自发成立了独立的工兵苏维埃政权。此时列宁认为布尔什维克一方面仍然必须坚持承认各民族独立建国的权利,另一方面则应考虑如何在此基础上通过自愿原则与各地民族权力机构协商,共同组建一个由莫斯科领导的全俄政治联邦(或国家联盟)。1918 年,列宁在《苏维埃政权的当前任务》一文初稿中表示:“在真正的民主制度下,尤其是在苏维埃国家制度下,联邦制往往只是达到真正的民主集中制的过渡性步骤。俄罗斯苏维埃联邦共和国的例子特别清楚地表明,我们目前实行的和将要实行的联邦制,正是使俄国各民族最牢固地联合成一个统一的民主集中的苏维埃国家的最可靠的步骤。”④列宁:《苏维埃政权的当前任务》一文初稿,《列宁全集》第34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年,第139 页。

1920 年,列宁进一步修订了有关联邦制的观点,并且特别强调:“联邦制是各民族劳动者走向完全统一的过渡形式。…… 联邦制已经在实践上显示出它是适当的。…… 既然承认联邦制是走向完全统一的过渡形式,那就必须力求达到愈来愈紧密的联邦制同盟。”⑤列宁:《为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准备的文件》,《列宁全集》第39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年,第165 页。显然,这时列宁的主张是既然联邦制已是当时可行的推动全俄社会整合的形式,那么,就应该使它成为走向统一国家的过渡形式。

以上表明,在与各民族政权打交道和讨论组建联邦的过程中,“对于谁是民族分离的意志的代表 者这一问题,俄共持历史的和阶级的观点,考虑到该民族处于它的历史发展的哪一阶段:是从中世纪制度进到资产阶级的民主,还是从资产阶级的民主进到苏维埃的即无产阶级的民主,等等”⑥列宁:《俄共(布)党纲草案》,《列宁全集》第36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年,第102 页。。正是坚持了这样的“实事求是”的唯物主义精神以及理性妥协的策略,才有助于处理“十月革命”后复杂的政治整合过程。我们看到新中国成立时,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同样运用了类似的思路和策略,对内蒙古、新疆、西藏等地区采取了不同的政治整合形式,稳妥有效地恢复了中央政权在各边疆地区的政治权威,完成祖国统一大业。

各民族被沙皇俄国征服和统治的短暂历史,以及“十月革命”后各地区政治局面的复杂发展态势,这两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使得这些民族和族群采取了不同方式加入苏维埃联盟。

“列宁是在试图建立各民族完全统一的中央集中的单一制国家遇到重大障碍的特殊历史条件下,才被迫决定采用联邦制国家结构形式的,而且始终认为联邦制不是无产阶级国家的永久性结构形式,联邦制仅仅是为了把各个分散和独立苏维埃民族共和国重新联合起来的手段,作为各民族走向完全统一的集中制国家的过渡形式。”①赵常庆等:《苏联民族问题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年,第53 页。苏联的建立与巩固,应当说是列宁制定战略的成功。在对列宁有关政策的分析中,有的研究认为,在当时“如果压迫民族的无产阶级不承认被压迫民族有分离的权力,那么要求实现民族愿望的整体属性就将在斗争中取代阶级属性。……两种对立的趋势、两种矛盾的属性,既要满足民族的整体愿望,又要符合无产阶级的革命利益;既要使各被压迫民族有绝对分离的自由,又要把他们争取独立的斗争引导到无产阶级革命道路上。列宁就是用‘民族自决权’和‘联邦制’解决了革命中遇到的巨大的但必须克服的矛盾”②吴楚克:《民族主义幽灵与苏联裂变》,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 年,第65 页。。此后,苏联这个政治实体延续了70 年,只是在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出现重大转折时才宣告解体。

1920 年,列宁在《为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准备的文件》中特别指出:“联邦制是各民族劳动者走向完全统一的过渡形式。无论在俄罗斯联邦同其他苏维埃共和国(过去的匈牙利苏维埃共和国、芬兰苏维埃共和国、拉脱维亚苏维埃共和国,现在的阿塞拜疆苏维埃共和国、乌克兰苏维埃共和国)的关系中,或在俄罗斯联邦内部同以前既没有成立国家又没有实行自治的各民族(例如,在俄罗斯联邦内,1919 年建立的巴什基尔自治共和国、1920 年建立的鞑靼自治共和国)的关系中,联邦制已经在实践上显示出它是适当的。……既然承认联邦制是走向完全统一的过渡形式,那就必须力求建立愈来愈密切的联邦制联盟,第一,因为没有各苏维埃共和国最密切的联盟,便不能捍卫被军事方面无比强大的世界帝国主义列强所包围的各苏维埃共和国的生存;第二,因为各苏维埃共和国之间必须有一个密切的经济联盟,否则便不能恢复被帝国主义所破坏了的生产力,便不能保证劳动者的福利;第三,因为估计到建立统一的、由各国无产阶级按总计划调整的完整的世界经济的趋势,这种趋势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已经十分明显地表现出来,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必然会继续发展而臻于完善。”③列宁:《为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准备的文件》,《列宁全集》第39 卷,第165 页。

1922 年,列宁在《关于成立苏维埃共和国联盟》一文中提出了成立联邦制的理由和对未来国家体制结构的设想,“我们承认自己同乌克兰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以及其他共和国是平等的,将同他们一起平等地加入新的联盟,新的联邦,即‘欧洲和亚洲苏维埃共和国联盟’……我们不去助长‘独立分子’,也不取消他们的独立性,而是再建一层新楼——平等的共和国联邦”④列宁:《关于成立苏维埃共和国联盟》,《列宁全集》第4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年,第217—218 页。。

1922 年12 月在这个政治框架基础上正式缔结《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成立条约》。当时,各民族地区是以加盟共和国的形式加入苏联,还是以自治共和国的形式加入俄罗斯联邦,取决于当时各个地区的具体发展态势。“一部分已经宣布独立并建立主权国家的民族问题,是通过联邦制的国家结构形式加以解决的;另一部分除主权国家以外的其他民族问题,是在联邦主体内,也就是在实行联邦制或单一制的加盟共和国内通过实行自治制度来解决的。”①王丽萍:《联邦制与世界秩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年,第151 页。在联邦的组建过程中,斯大林曾经提出让乌克兰、白俄罗斯、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作为自治共和国加入俄罗斯联邦的要求,这一主张因遭到上述共和国的反对而未获通过。出于现实可行性考虑,列宁转而主张让上述共和国在平等地位上同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一起正式联合组成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②[苏联]苏科院历史所编:《苏联民族—国家建设史》上册,赵常庆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年,第288—291 页。

列宁最终同意在沙皇俄国的基础上建立一个联邦制国家,这是他面对当时的现实国情而做出的一个重大妥协。他努力不去削弱已经成立的各共和国的独立性,同时在它们的上面加盖一层新楼即“平等的共和国联邦”,使它成为“走向完全统一的过渡形式”。但是列宁逝世后,在斯大林的领导下,苏联这个联邦制国家并没有沿着列宁当年设想的方向在适当时机终结这个“过渡形式”,而是把联邦体制一直延续下去。最后这个联邦体制在戈尔巴乔夫的“改革”浪潮中以各加盟共和国为单元最终解体。

四、列宁论“民族文化”和民族语言

(一)如何认识“民族文化”

列宁认为并不存在所谓抽象的“民族文化”,指出应当从阶级分析角度对各群体自称的“民族文化”做深层次剖析。他在1913 年的《关于民族问题的批评意见》中专门讨论了“民族文化”。

“民族文化的口号是资产阶级的(而且常常是黑帮—教权派的)骗局。我们的口号是民主主义的和全世界工人运动的各民族共同的文化。”“每个民族文化,都有一些民主主义的和社会主义的即使是不发达的文化成分,因为每个民族都有被剥削劳动群众,他们的生活条件必然会产生民主主义的和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但是每个民族也都有资产阶级的文化(大多数还是黑帮的和教权派的),而且这不仅表现为一些‘成分’,而表现为占统治地位的文化。因此,笼统说的‘民族文化’就是地主、神父、资产阶级的文化。”“我们提出‘民主主义的和全世界工人运动的各民族的共同的文化’这个口号,只是从每一个民族的文化中抽出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成分,我们抽出这些成分只是并且绝对是为了对抗每个民族的资产阶级文化、资产阶级民族主义。……民族文化这个口号的含义,取决于这个国家同世界各国各阶级的客观相互关系。资产阶级的民族文化就是一个事实……气焰嚣张的资产阶级民族主义麻醉、愚弄和分化工人,使工人听任资产阶级摆布,——这就是当代的基本事实。谁想为无产阶级服务,谁就应当联合各民族工人,不屈不挠地同‘自己的’和别人的资产阶级民族主义作斗争。谁拥护民族文化的口号,谁就只能与民族主义市侩为伍,而不能与马克思主义者为伍。”③列宁:《关于民族问题的批评意见》,《列宁全集》第24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年,第125—127 页。本段引文中的加重号为原文中的。

每个国家、每个民族的文化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复合体系,既包含复杂的内容,也表现于各种丰富的形式。列宁在其中特别做了“被剥削劳动群众的文化”和“地主、神父、资产阶级的文化”的区分,而且后者通常是“占统治地位的”。前者包含了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即使尚不发达),后者则是“地主、神父、资产阶级的文化”,而且通常披着“民族主义”的外衣。正因为存在这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列宁认为清醒的共产党人不应笼统地讨论并支持“民族文化”。“反对一切民族压迫的斗争是绝对正确的。为一切民族发展,为笼统的‘民族文化’而斗争是绝对不正确的。”①列宁:《关于民族问题的批评意见》,《列宁全集》第24 卷,第137 页。

列宁提出另外一个值得关注的概念“国际文化”。“社会民主党人过去和现在都坚持国际主义的立场。我们不许农奴主和警察国家侵犯各民族的平等,但是我们所拥护的并不是‘民族文化’,而是国际文化,国际文化只包含每个民族文化中的一部分,即每个民族文化中具有彻底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内容的那一部分。‘民族文化自治’这个口号以各个民族在文化上统一的幻觉来欺骗工人,而实际上在每个民族中现在占主要地位的是地主、资产阶级的或小资产阶级的‘文化’。我们反对民族文化,因为它是资产阶级民族主义的口号之一。我们拥护彻底民主主义的和社会主义的无产阶级的国际文化。”②列宁:《向拉脱维亚边疆区社会民主党第四次代表大会提出的纲领草案》,《列宁全集》第2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年,第215 页。各国的无产阶级文化部分汇合在一起,就是列宁所讲的“国际文化”。

列宁这段话的要点:第一,是需要对“文化”内容及其社会影响进行阶级分析。如农奴主污蔑农奴、资本家丑化工人的文化作品,白种人贬低有色人种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种族主义,即使用本民族语言表达,仍然是反动阶级的文化。所以,“各个民族在文化上统一”只是“幻觉”。第二,是需要认识列宁所处的年代。“每个民族中现在占主要地位的是地主、资产阶级的或小资产阶级的‘文化’”,所以我们不应笼统地讨论“民族文化”,需要对不同时代、不同社会的“民族文化”内部所含成分及其社会影响进行具体分析。在某种意义上,无产阶级的文化,即使是以本民族形式展现的,其本质必然是民主主义和国际主义的,而资产阶级的文化,通常都带有“民族主义”的色彩。列宁在谈到“资产阶级文化”时,特别点出具有宗教色彩的“教权派”和“神父”,即其与宗教之间的密切关联。亨廷顿讨论“文明的冲突”时,也特别强调了不同文明之间的宗教分野,“基督教国家彼此打交道的原则不同于它们同土耳其人和其他‘异教徒’打交道的原则”③[美]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周琪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99 年,第134 页。。这种把世界上的人群以宗教信仰来做区分的文化体系,显然不是列宁所主张的“民主主义和国际主义”的文化。

列宁以俄国文化为例来说明“民族文化”这一概念的内涵复杂性。“我们要告诉一切民族的社会党人:每一个现代民族中,都有两个民族。每一种民族文化中,都有两种民族文化。一种是普利什凯维奇、古契诃夫和司徒卢威之类的大俄罗斯文化,但是还有一种是以车尔尼雪夫斯基和普列汉诺夫的名字为代表的大俄罗斯文化。乌克兰同德国、法国、英国和犹太人等等一样,也有这样两种文化。”④列宁:《关于民族问题的批评意见》,《列宁全集》第24 卷,第134 页。列宁明确说“每一个现代民族中,都有两个民族”⑤由于语言能力所限,没有核查这句话中被译成中文的“民族”,在俄文原文中是否是两个不同的词。,这句话显示出列宁在使用“民族”一词时,缺乏严格的定义。而在他所举的例子中,普利什凯维奇是“俄国大地主、黑帮反动分子和君主派”,车尔尼雪夫斯基是“俄国革命民主主义者和空想社会主义者”①参见《列宁全集》第二版增订版第24 卷第516 页、492 页注释。。换言之,这“两种文化”所指的是存在于同一个民族内部的反动文化和进步文化,都以俄语形式呈现,但是各自所发挥的社会作用却是相反的。

如果我们仔细分析,在各个社会流传的文化中,无论是文化的具体内容还是文化的表达形式,既存在社会不同阶层(阶级)共享的部分,也存在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各自欣赏的部分。在文化产品中既有“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而且必然在社会交流中存在彼此浸润的成分。上层贵族文人会欣赏并吸取民间文化的表现形式,底层民间艺人也会效仿上层社会的文化形式。其中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只要民众喜爱就能够得以流传,因此,许多文学作品、工艺作品、建筑艺术等是很难贴上“阶级”标签的。如果我们把世上所有的文化产品和文化形式都分别刻板地冠之以“资产阶级文化”和“无产阶级”文化,就会出现中国“文化大革命”运动中对“封资修文化”的大批判和“破四旧”运动。所以,我们不能刻板和僵化地理解列宁对于文化“阶级性”的论述。

长期以来,中国社会也面对着同样的问题:我们应当如何看待中国各民族的文化?能否把各族“民族文化”都区分出“劳动人民文化”和“剥削阶级文化”两个部分?一些文化产品在文化表现形式上是否存在各阶级共同创造、发展和欣赏的情况?我们在进行区分时,应当采用哪些标准?判断的结论应当由谁来做评判?由于“文化”这个概念的涵盖面非常宽泛,包括语言、文学、音乐、舞蹈、建筑、服饰、工艺等等。习近平总书记在民族工作会议的讲话中提出“保护和传承各民族优秀传统文化”②《习近平在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的讲话全文》,2020 年8 月5 日,http: //news.youth.cn/sz/201909/t20190928_12083 091.htm。,“弘扬和保护各民族传统文化,……要去粗取精、推陈出新,努力实现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这些提法有助于启发我们的研究思路。各民族的文化中,既有积极向上的优秀部分,也有宣扬腐朽颓废的部分。如果一概从阶级分析的角度来给不同的文化形式和内容简单“定性”,其实并不容易。在“文化大革命”中,这种简单的二分法曾造成巨大的社会灾难和文化浩劫。但是,对于列宁在1913 年提出的用阶级斗争的视角来给各种“文化”(形式和内容)定性的观点,在当时俄国的社会场景中是有一定道理的,普利什凯维奇和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作品确实代表了基本立场完全对立的两个阶级。今天,我们仍然需要根据中国社会的具体情况和实践后果来进行反思,这也是今天中国社会开展文化建设过程中必须思考的基础理论问题。

列宁有关民族问题论述的主题之一是“民族文化自治”。“在某种‘公正’划定的范围内巩固民族主义,‘确立’民族主义,借助于专门的国家机关牢固而长期地隔离一切民族,——这就是民族文化自治的思想基础和内容。这种思想是彻头彻尾资产阶级的,是彻头彻尾虚伪的。无产阶级不能支持任何巩固民族主义的做法,相反,它支持一切有助于消灭民族差别、消除民族隔阂的措施,支持一切促进各民族间日益紧密的联系和促进各民族打成一片的措施。不这样做就站到反动的民族主义市侩一边去了。”①列宁:《关于民族问题的批评意见》,《列宁全集》第24 卷,第138 页。在人类社会发展到资本主义时代之后,科学技术、工业生产、运输交通、人口迁移已经打破了传统的国界和民族边界。各国的文学作品、影视节目的互译甚至成为一种新的文化创作。在当今的社会,以“民族”之名划定一个文化圈子并努力构建各族之间的文化区隔,是有悖历史潮流的。

(二)论“民族语言”

语言是各民族传统文化的载体,也被斯大林和许多学者认定为民族的主要特征之一。“无论何处的民族情感形成过程,都会有一些文化要素作为最重要的实证基础,其中首先出现的就是一种共同语言。……随着国家、社会和文化的民主化进程,语言的重要性势必会与日俱增。”②[德]马克斯•韦伯:《马克斯•韦伯社会学文集》,阎克文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年,第172 页。安东尼•史密斯认为在“族裔的民族模式”中,最重要的认同基础之一就是语言③[英]安东尼•D.史密斯:《民族认同》,王娟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8 年,第18—19 页。。埃里克•霍布斯鲍姆认为:“19 世纪末,族裔和语言(ethnic—linguistic)才成为公认的界定民族的重要标准,甚至主导因素。”④[英]埃里克•霍布斯鲍姆:《民族与民族主义》,李金梅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 年,第100 页。斯大林提出的“民族”定义四个要素之一是“共同语言”⑤斯大林:《马克思主义和民族问题》,《斯大林全集》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3 年,第294 页。。

学校教育的重要工具是语言,所以人们谈及“保护民族文化”时首先考虑到的是母语传承。一些国家在国内实行民族分校,首要考虑的也是推行母语教学。1913 年,列宁在《论“民族文化自治”》中指出:“所谓‘民族文化’自治(换句话说:‘建立保障民族发展自由的机构’)计划或纲领,其实质就是按民族分学校。……只要不同的民族住在一国之内,它们在经济上、法律上和生活习惯上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能把学校教育与这种联系割断呢?……既然经济生活使居住在一国之内的各民族结合在一起,那么,企图在‘文化’问题特别是在学校教育问题方面把这些民族一劳永逸地分开的做法就是荒谬和反动的。相反,必须努力使各民族在学校教育中联合起来,以便把实际生活中要做的事在学校中先准备起来。目前,我们看到的是民族之间的不平等和发展水平不齐;在这种情况下按民族分学校的做法实际上必然会使那些较落后的民族更加落后。”⑥列宁:《论“民族文化自治”》《列宁全集》第24 卷,第183—184 页。我们在中国一些民族自治地区的教育实践中也看到:那些在民族学校里学习、没有掌握国家通用语言的少数民族学生,在除了母语文之外其他科目的成绩都比较低,而且毕业后在升学和就业方面也因为语言障碍而面临各种困难。客观事实表明,确实如列宁所说:“按民族分学校的做法实际上必然会使那些较落后的民族更加落后。”学习和掌握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并以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学习各科知识和就业技能,是少数族群提高自身知识文化水平和充分发展的必要条件。在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已成为各民族平等发展的基础条件。

在法律上,不同民族和他们的语言是平等的,所以列宁在谈及政治原则时说:“谁不承认和不维护民族平等和语言平等,不同一切民族压迫或不平等现象作斗争,谁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甚至也不是民主主义者。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大骂其他民族的马克思主义者主张‘同化’,这样的假马克思主义者实际上不过是民族主义的市侩而已,这也是毫无疑问的。”①列宁:《关于民族问题的批评意见》,《列宁全集》第24 卷,第130 页。在讨论到“同化”的议题时,列宁举出乌克兰的例子,“乌克兰把数以几万、几十万计的大俄罗斯农民和工人吸引到资本主义农场、矿山和城市中去了。在这些地方,大俄罗斯的无产阶级和乌克兰的无产阶级‘同化’的事实是无可置疑的。而这一事实肯定是进步的。资本主义把大俄罗斯和乌克兰愚蠢、保守、死守在穷乡僻壤的不开化的庄稼汉变为流动的无产者,这些无产者的生活条件既打破了大俄罗斯特有的民族狭隘性,也打破了乌克兰特有的民族狭隘性”②列宁:《关于民族问题的批评意见》,《列宁全集》第24 卷,第133 页。。各族民众脱离了传统农业和畜牧业劳动,从乡村、边疆流动到工业中心城市,在彼此“同化”过程中打破了各自原有的“民族狭隘性”,这在列宁看来无疑是社会的巨大进步。

列宁把民族主义者所指责的民族“同化”现象视为社会的进步。“只要大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工人生活在一个国家里,他们就应该一同通过组织上最紧密的统一和打成一片,维护无产阶级运动共同的文化或各民族共同的文化,以绝对宽容的态度对待用何种语言进行宣传的问题和在这种宣传中如何照顾一些纯地方的或纯民族的特点问题。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绝对要求。任何鼓吹把一个民族的工人同另一个民族的工人分离开来的论调,任何攻击马克思主义的‘同化’的言论,任何在涉及无产阶级的问题时把某个民族文化当做整体同另一个据说是整体的民族文化相对立等等的行为,都是资产阶级民族主义,应该与之作无情的斗争。”③列宁:《关于民族问题的批评意见》,《列宁全集》第24 卷,第135 页。

但是,我们同时需要注意的是,作为信息交流工具,不同语言在交流的效能方面存在差距,甚至彼此之间的差距有可能十分悬殊。快速发展的应用科技和国内统一的产业体系和就业市场,已使各国社会与经济运行成为一个无法以国内族群边界来相互区隔的整体。同时,由于语言文化发展的不同步以及使用各种语言的人口规模差异,知识学习和职场交流的发展态势必然导致国内不同语言的工具性功能出现差距,即在社会交流中必然会出现的各种语言在使用中彼此竞争演变的“马太效应”,最后总会有一个强势语言脱颖而出,而这一发展态势完全不以人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在这样一个社会发展的大背景下,学校的教学语言必然将更多地采用表现出具高效工具性的一种“通用语言”,由此也必然会衍生出一个“同化”议题,即一些自身文化和语言发展呈相对弱势的群体,会指责民族同校和采用国家通用语言教学是“民族同化”。尽管许多国家的教育实践已经雄辩地证明,正如列宁所说“民族之间的不平等和发展水平不齐;在这种情况下按民族分学校的做法实际上必然会使那些较落后的民族更加落后”。但是,延续本族传统文化和继承母语的天然情感会很自然地产生对于“民族同化”的批评。

列宁对俄国教育系统学生的民族结构进行了调查。根据俄国教育部对“初等学校按学生的母语划分学生的材料”,他指出在圣彼得堡的48076 名学生中:有俄罗斯人(44223)、波兰人(780)、芬兰人(874)、德意志人(845)、爱沙尼亚人(536)、犹太人(396)、瑞典人(217)、拉脱维亚人(113)、立陶宛人(35)、鞑靼人(13)等。“这些材料表明即使在俄国的一个最富有大俄罗斯特征的地区,居民的民族构成也是很复杂的。……应当竭力使各民族的儿童在当地统一的学校里打成一片;应当让各民族的工人共同贯彻无产阶级在学校教育方面的政策,……我们应当最坚决地反对任何按民族分学校的做法。”①列宁:《俄国学校中的民族成分》《列宁全集》第24 卷,第233—235 页。

列宁特别强调:“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民主派的民族主义,口头上承认民族平等,行动上则维护(常常暗中,背着人民)一个民族的某些特权,并且总是力图为‘自己的’民族(即为本民族的资产阶级)获得更大的利益,力图把各民族分开,划清它们之间的界限,力图发展民族的特殊性等等。资产阶级的民族主义最喜欢谈‘民族文化’,强调一个民族同另一个民族的差异,从而把不同民族的工人分开,用‘民族的口号’来愚弄他们。”②列宁:《再论按民族分学校》,《列宁全集》第24 卷,第250 页。

在一个地区开办的“民族学校”,从表面上看是面向该民族全体成员并使整体获益,可以继承母语并保护民族文化。但是列宁却十分尖锐地指出:一些人主张开办“民族学校”,实际上是为“本民族的资产阶级”(上层精英集团)“获得更大的利益”。他们“力图把各民族分开,划清它们之间的界限,力图发展民族的特殊性”。因为唯有如此,他们才能通过保持本民族的特殊语言来延续本民族的“文化凝聚力”,使本民族的一代代青少年保持本民族的“文化特征”并与其他群体区隔开来。正是这种“民族区隔”才能使这些头面人物获得“民族领袖或集团代表者”的身份,得到中央政府和全社会的认可,并以此享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与种种特权。至于在这些学校里使用母语学习的大多数本族学生,如果他们因为受到母语教材质量的影响而无法掌握现代科技知识,以及因为没有熟练掌握国家通用语言而在就业市场上降低了竞争力并陷入困境,那就不是这些少数民族精英们所关心的事了。所以,从民族整体的就业和发展前景来看,一些民族精英坚持开办民族学校并鼓励本族学生在民族学校使用母语学习,实际上是非常自私的考量,而且会对全社会的民族关系和国家的政治与文化整合带来深层次的隐患。

保护少数民族母语传承和传统文化,不仅关系到民族平等和语言平等的法理地位,而且也是一个多民族国家保护自身“多元文化遗产”的政治责任,这是中央政府乃至全社会都应当关心的事,而且政府应当在财政投入上有适当倾斜,设立语言研究所和民族历史研究机构,并努力为掌握母语文的学生提供一定规模的就业机会。与此同时,我们也应充分尊重少数民族学生和家长的学习意愿,如果其中有一部分人认为使用国家通用语言学习可以更好地掌握现代知识体系并在就业市场上有更好的个人发展空间,这是不应剥夺的现代社会公民的选择权。对于教育部门而言,需要开办几所民族学校,开办的民族学校招生规模究竟多大比较适宜,则必须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在调查分析基础上,根据需要使用少数民族母语文的就业岗位规模的变化而不断调整,如果招生规模明显超过了相应就业岗位的需求,毕业生们就会在就业市场上面临困境并产生一系列新的社会问题。

列宁不赞成按民族分校,但他认为应当对少数民族学生的母语授课予以保障,因为这涉及各民族的平等权利。“鼓吹为每一种‘民族文化’单独办民族学校,这是反动的。但是在真正实行民主制的条件下,则完全可以保障用母语授课,讲授本民族的历史等等,不必按民族分学校。”③列宁:《俄国学校中的民族成分》,《列宁全集》第24 卷,第235 页。列宁逝世后,苏联各民族共和国为了“保障用母语授课,讲授本民族的历史”,实际工作中还是在中小学教育体制里推行了“民族分校”。而这套“民族分校”的少数民族教育制度也在1949 年以后被介绍进中国,并在我国民族语言文字系统比较发达的民族自治地方系统地组建起来①我国在相应的自治地方,为蒙古族、藏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朝鲜族设立了与普通学校平行的“民族学校”体系,使用母语文授课,同时开设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课。。

五、结语

回顾俄国革命的历史,当年布尔什维克是在极为困难的处境中十分侥幸地取得胜利的。列宁首先克服党组织内部以“民族”为区隔的分裂倾向②批判党内犹太人的“崩得”宗派组织。,在战失利导致俄国社会动乱的政治危机时刻,他力排众议在首都发动武装起义,颠覆了临时政府这个全俄中枢机构,再以工人阶级为革命中坚力量在各大城市组织武装夺权,建立“苏维埃”政权。他支持斯大林的民族理论,允诺中亚、高加索各少数民族都拥有“自决权”,鼓动他们对白军发难。同时,他力排众议签订《布列斯特和约》化解德军攻势,并承认西部芬兰、拉脱维亚等国独立,以换取它们不与红军作战。他为了走出经济困境,把战时实施的余粮征集制调整为“新经济政策”。仔细分析以上所有这些关键时刻的重要决策以及列宁的相关论述,都充分显示了列宁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水平和政治智慧,以及坚持调查研究、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

俄国革命是20 世纪世界革命史上一个奇迹。俄共总结的苏联革命成功经验有几条:一是以工业无产阶级为主要依靠力量,二是通过武装起义在大城市夺取政权,三是组建红军与白军开展阵地战,攻城略地,不断扩大红色区域并最终占领全国。这些成功经验也是共产国际和莫斯科东方大学在开设的课程中向其他国家共产党人努力传授的,而那些在莫斯科学习了这些成功经验的中国共产党领袖们也曾努力地把这些经验在国内加以实践。

但是中国毕竟不是俄国,试图在中国参照上述几条经验推动的革命斗争都以失败告终,并造成革命力量的惨痛损失。最后实践证明,毛泽东同志依据中国实际国情,把革命根据地扎根于反动力量薄弱的偏远山区,发动土地革命以团结广大贫苦农民,组建红军队伍,再以游击战、运动战逐步消灭敌军有生力量,最后以“农村包围城市”的基本态势取得全国革命的最终胜利。可以说毛泽东主席在中国革命进程中的每个重要战略决策都有别于俄共的夺权战略。后来,毛泽东访问苏联时,斯大林曾谈到中国革命走了与俄国革命不同的另一条道路,据说他对毛主席讲了这样一句话:“胜利者是不受审的,不能谴责胜利者,这是一般的公理。”③师哲:《在历史巨人身边:师哲回忆录》,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1 年,第435 页。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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