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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面土坯墙开始的阅读

2023-04-22汤成难

阅读时代 2023年4期
关键词:面墙架梁奶奶家

汤成难

我童年的很长一段光阴是在奶奶家度过的。奶奶家是一间有着一面土坯墻的“五架梁”,我们那地方说谁家房屋如何,都是以“五架梁”或“七架梁”作为定语或直接指代。我干建筑后,才明白几架梁指的是房屋进深。奶奶家的五架梁又矮又小,一面土坯墙是爷爷亲手砌起来的,里外再用泥巴糊上,墙上还能看到清晰的手指印。土坯墙容易起灰,衣服不小心蹭上去,留下一大片泥印,那就不好看了,显得寒酸了。

某年年底,爷爷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沓旧书报,把这面墙糊上了。爷爷不识字,纸上的字被糊得乱七八糟。糊了纸的墙高级了许多,有人来了,但凡识几个字,都喜欢站在这面墙前瞧几眼。我成绩不好,也不爱读书,对字多的纸会条件反射地抵触,所以我对那面糊满纸的墙是反感的。

后来,奶奶在靠墙的位置给我新搁置一张床,翻身时,常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一个冬天的晚上,下雪,外面湿漉漉的,雪还没能堆积。电迟迟未来,奶奶点起火油灯,灯光努力地亮着。我早早爬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侧过身,对着那面墙发呆。

风从门的罅隙里钻进来,火苗便轻轻摇曳,光的影子在墙上恍恍惚惚,我的目光便追着光影在动,后来实在无聊了,便落在那一排排小字上——我第一次发觉那么多字堆在一起,也可以这么有趣——文章讲了一个小女孩去乡下外婆家度假的经历。后来,女孩和小伙伴们吵架了,她只能一个人玩。女孩坐在田埂上,委屈,孤独,又百无聊赖。突然,她隐约听见有唢呐声,女孩循声四处寻找,在豆荚地里发现了一群老鼠。老鼠们排着两条长队,抬着轿子,打头的两只老鼠正吹着唢呐呢,原来是老鼠娶亲。后来,小女孩与迎亲队伍里一只小老鼠成了朋友,新娘正是小老鼠的姑姑,小老鼠要带小女孩去老鼠洞看新郎新娘……

读到这儿,这页结束了,我不得不从被窝里爬起来找下面的内容。前面说了,纸被爷爷贴得乱七八糟,我不得不像只壁虎一样贴着墙面,脖子左右扭动。那晚,我很久都没入睡,外面的雪已经堆积起来了,我多么想认识那个女孩和小老鼠啊。文章的结尾没找到,不知道结局如何,我第一次关心起与我生活无关的人和事来,好像那个被小老鼠邀请到老鼠洞的小女孩正是自己。

再一次对阅读产生极大兴趣是在中学时,是向同学借来的《飘》,盗版,不少错别字,还有排版错误,书极厚,像块青砖,为了节约纸张,字小得如同蚂蚁。读了两个晚上,感觉十分吃力,快要放弃阅读时,被母亲从窗外发现了。母亲悄无声息地将书没收了。

我们沉默了几晚,谁都不提课外书的事。一天晚饭后,趁父母出门散步,我潜入他们的卧室,在他们的床褥下找到了书。然而我不敢拿走,我想母亲每天躺下来,无需掀开褥子检查,只要用身体感受一下砖一样的厚度,便知书的存在。

书是线装的,我灵机一动,拆走薄薄十来页,等这部分看完了,再去换下一部分,就这样,等我把整本书读完,都没有被母亲发现。那时候也接近寒假了,地里落了一层厚厚的雪,正是《飘》的结尾处“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的季节。那段经历倒是很奇特,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阅读方式使我对一本书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乐趣和迷恋。我也被书中的人物吸引了,那句“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让少年的我躲在被子里泣不成声。

终于放寒假了,母亲把书还给我,我要把书再还给邻村的同学,记得那天也下着大雪,我抱着这本曾被我“肢解破碎”的书往同学家奔去。路上没有人,风搜刮着体温,心口却是暖洋洋的。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同学,想要和她聊一聊这本《飘》。

同学老远看见我,迎了出来。我们忘记找个躲雪的地方,站在田埂上急不可耐地聊起来。有时我们因记不清书中某个情节或某句对话,便把书掏出来,翻看几眼,又担心雪花落在书页上,瞅两眼再迅速把书藏回怀里,就这样,那本书在我们的怀里交替放着,雪无声地落着,手冻得通红,心口的书却让我们感到温暖。

阅读是我日常生活非常重要的一部分,那些留给自己印象深刻的书籍,总是能准确说出阅读它们的时间和地点,或者是某个慵懒的姿势。读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读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读阎连科的《日光流年》,读高尔泰的《寻找家园》……都曾在雪夜。2007年,南方大雪,小区里的树木被大雪压断的声音时而传来,我正在读乔伊斯的《死者》,这是我最喜爱的乔伊斯的短篇——

它纷纷飘落,厚厚积压在歪歪斜斜的十字架上和墓石上,落在一扇扇小墓门的尖顶上,落在荒芜的荆棘丛中。他的灵魂缓缓地昏睡了,当他听着雪花微微地穿过宇宙在飘落,微微地,如同他们最终的结局那样,飘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源自《作家文摘》)

责编:潘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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