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小姐

于泽秋

一

對不起小姐是一个会魔法的小女巫。她总是穿着自己做的、裙摆裁剪得很不规整的彩色裙子，拿着系着粉色丝带的小魔杖。对不起小姐最好的朋友，是她收留的一只会写歌的文艺小黑猫，还有窗台上那朵沉默但很有智慧的向日葵。

每一个小女巫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对不起小姐之所以叫这个奇怪的名字，是因为她总是在说“对不起”。有时候对别人说，有时候对自己说。

对不起小姐的朋友们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这个世界上的那么多事情感到抱歉。在她第三十次对因为下雨而晒不到太阳的向日葵说“对不起”后，她的巫师身份证上的名字变成了别扭的“对不起小姐”。向日葵无奈地对她摇了摇头，垂着脑袋不搭理她了。

对不起小姐的黑猫，在一个下了好多雪的冬日黎明走丢了。她很想念那只有着蓝色眼睛的小黑猫，想念它创作的奇怪但好听的歌谣。它太顽皮了，也许又追着朝霞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吧，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抛在脑后了。

对不起小姐把黑猫最爱吃的点心放在门口，和不说话的向日葵一起等了好几天。太阳和月亮慢吞吞地换了一趟又一趟班，对不起小姐扎起高高的马尾辫，终于下定决心去寻找那只不回家的小黑猫。

她收拾好行李去和向日葵道别，向日葵对她点了点头，把自己花瓣里储存的金色阳光洒到对不起小姐的裙摆上，阻止了她因为离别而要说出口的第三十一次“对不起”，然后看着她骑上扫帚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下飞远。

二

“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一只眼睛很亮很亮的小黑猫？它的声音很好听，唱起歌来从不跑调。它可以跳这么高，很喜欢追着朝霞跑，它跑得好快呢……”

对不起小姐去了许多许多的地方。她在温暖安静的小巷，看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织一条橙黄色的围巾，把阳光拆成一缕一缕的，织进暖和的围巾里；她在人来人往的地铁口，听卖花的女孩小声哼唱纯净的调子，把每一朵玫瑰的花瓣抚平成没有褶皱的样子。

对不起小姐向路过的每一个人询问黑猫的下落，无论得到怎样的回答，都分一缕明亮的日光到他们的衣角。她还画了数不清的小黑猫的肖像画，虽然画得并不太像，然后把那些寻猫启事放在凌晨没有人的长椅上。

对不起小姐在旅程中遇见了各种各样的黑猫，为它们解决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一天早上，对不起小姐用梳子理顺一只流浪猫杂乱的黑色毛发时，有些难过地想：不知道我的小黑猫现在过得怎么样。她很贴心地为流浪猫喷了一些花瓣上的露水，希望她的小朋友在别的地方也能得到一样的照料。

对不起小姐收好装露水的玻璃瓶，街道拐角忽然传来伤心的哭泣声。她来不及对流浪猫挥手说再见，就骑上扫帚“嗖”地飞了过去——哦，是一个抱着毛绒玩具熊的小姑娘。

对不起小姐蹲在小姑娘面前，看到圆滚滚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掉下来。小姑娘哭着说，熊娃娃的蝴蝶结不见了。对不起小姐用柔软的袖子擦掉小姑娘的眼泪，掏出绑着粉色丝带的魔杖在她耳边说：“不要哭啦，我给你变一个快乐的魔法！”

她拿着魔杖在空中轻巧地挥舞几下，指尖像弹钢琴那样在小熊的耳朵上点了点。小姑娘张大嘴巴看着，怀里的小熊重新戴上了崭新的粉色蝴蝶结。

对不起小姐冲她眨了眨眼睛，小姑娘还没从惊讶里回过神来，喃喃地说 ：“这里本来是一只蓝色蝴蝶结……”

对不起小姐看向自己的魔杖。糟了糟了，走的时候太匆忙，只带了这条粉色丝带——没有蓝色丝带，她是变不出蓝色魔法的呀。对不起小姐没有来得及听清小姑娘后面说了什么，她懊恼地说了声“对不起”，就垂着脑袋骑上扫帚飞远了。

小姑娘抬起头，看见那个有点奇怪的姐姐裙摆上洒落下来的金灿灿的阳光，咧开嘴笑了：“可是粉色也很漂亮！”

三

十点钟，对不起小姐喝光了最后一瓶葡萄味果汁。她把空空的瓶子装回自己的手提箱，倚在一棵茂盛的花树下听鸟儿们做游戏时的快乐争吵。

对不起小姐听得有点困了，她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看到对面的篮球场上有几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子在打篮球。

“他们打得真好！”对不起小姐由衷地赞叹。她悄悄给每一个人加油助威，连带着心情也明媚得不得了。

“哎！”忽然，一个传球没有控制好力道，篮球被抛到好高的地方，几个男生的目光随着篮球往护栏网那里跑，眼看它就要飞到马路上。谁知一个灵活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护栏网的上方，稳稳接住了直直飞过来的篮球。男生们的眼睛瞪得快要和嘴巴一样大，一个个呆了一样。

对不起小姐抱住篮球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来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她窘迫地红了脸，意识到自己飞得太快，也许吓到了这些没有见过魔法的男生。她跳下来把篮球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说着“对不起对不起”，骑上扫帚歪歪斜斜地飞远了。

她离开得好匆忙，因此没有看到男孩们眼里的震惊全部变成了崇拜，也没有听到男孩们把手圈在嘴边大声喊出的那句“喂！谢谢你——”

四

夏天的中午太热了，对不起小姐误打误撞地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大商城，她看着面前的人山人海有点无所适从。想了想觉得自己的黑猫应该不会被允许进入这种地方，于是打算离开，却差点撞到一个抱着电脑发呆的年轻女士。

对不起小姐下意识要说“对不起”，那位女士却扶住自己要滑到鼻梁上的眼镜先说了“抱歉”。对不起小姐有点意外地抬头看，那位女士动人的眼睛里透露着疲惫。她替她托住要掉到地上的电脑，轻声说：“您看起来累极了，我可以帮您吗？”

女士似乎很惊讶，但立刻开心地点点头：“谢谢你！我的电脑不知道为什么坏掉了，可是我写了很久的文件还没有导出来……”她叹了一口气，“我必须在两点钟前拿到那份文件，但修电脑的工作人员说时间太少了。”

对不起小姐看向商场的时钟，现在已经一点半了。她拉着女士走进最近的一家咖啡店，很坚定地说：“交给我吧！”

女士看着对不起小姐从自己的迷你手提箱里费劲地掏出一本比箱子更大更厚的书，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对不起小姐翻起书来像长了无影手，她的神情又严肃又认真，时不时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掏出魔杖对着电脑比画了好久。

女士起身到柜台点了两杯香醇的咖啡，回来时对不起小姐已经把厚厚的书塞回了小箱子。对不起小姐惴惴不安地等待女士查看文件是否完好，直到女士眼睛亮亮地对她点头，才松了一口气笑起来，抬手的时候却不小心把那杯刚刚端过来的咖啡碰洒了。

对不起小姐慌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敲敲自己的额头自责怎么又搞砸了。女士一边说“没关系”，一边起身去找服务员要纸巾。在这几分钟里，对不起小姐已经收拾好桌子，悄悄离开了店铺。女士攥着纸巾愣愣地看着整洁的桌面，自言自语道：“我还没来得及再说一次谢谢……”

五

余霞成绮，对不起小姐在马路上遇到了一个走路好慢好慢的老奶奶。

她扶住老奶奶的胳膊，让她不会因为蹒跚而摔倒，正要向老奶奶描述自己的小黑猫时，老奶奶用粗糙而温暖的手拍拍对不起小姐的手腕：“好孩子，谢谢你。”声音像一架年代久远的手风琴。

老奶奶想要走到另一条街，去给快要放学的小孙子买一份他最爱吃的糕点。说到小孙子，老奶奶脸上的皱纹温柔地舒展开了。对不起小姐心里软软的，她陪着老奶奶慢慢地走过了两个红绿灯和三條斑马线。可是等她们走到糕点铺的时候，服务员却摇头说：“今天的点心已经卖完了。”

老奶奶失望地收起自己的小布包。“是我走得太慢了。”她和对不起小姐说再见，颤巍巍地往幼儿园的方向走。对不起小姐最看不得别人难过，何况是一位那么慈祥的老奶奶。她用魔法变出了一袋松软可爱的小点心，追上老奶奶，把那袋点心塞到她手里：“奶奶，刚才店里的糕点师说他们还有最后一份点心，喏，您的小孙子一定会喜欢的！”

老奶奶惊喜地接过来，她打开袋子一看，有点疑惑地说：“呀，今天的糕点怎么和以前的不太一样……”

对不起小姐以为老奶奶看出了她的谎言，糕点不是来自那家店铺。她摸摸鼻尖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扬起裙摆跑掉了。老奶奶的话还没说完，她的脸上泛起和煦如春风的微笑，下一句话是：“它们闻起来更香甜了。”

六

对不起小姐就这样在大大的世界里走走停停。她裙摆上的金色阳光似乎永远也不会消耗，就像她永远无法对陌生人的麻烦袖手旁观。那朵安静地为对不起小姐看家的向日葵有时会寄来简短的信件——或是一片芬芳的橙黄色花瓣，或是一粒成熟的黑色葵花子。这些淡淡的、温馨的思念和祝愿，对不起小姐究竟有没有按时收到呢？

今天又是对不起小姐最喜欢的晴天，太阳热烈，水波温柔，湛蓝的天空像油画一样纯净清爽。可是对不起小姐却不知道走去哪里了。

如果在某个地方，你看到一个穿着独一无二的裙子的小姑娘，挥舞着她那绑着粉色丝带的魔杖，或者听到一个灵动的声音在唱陌生但悦耳的歌谣，请一定一定不要犹豫，走上前去微笑着跟她打个招呼吧，问她有没有找到那只小小的、动作灵敏但很顽皮的黑猫。对了，千万不要忘记告诉她：亲爱的对不起小姐，我们都很想念你，还有——

你真的、真的，不用再说对不起。

作者说

有一天，我骑着自行车去上学，不小心把学生证掉在路上，捡到的女孩子追了我好远，拦住我的时候却因为卡套上的装饰物摔坏了而先说了“对不起”。她走得匆忙，我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那句“谢谢”。她是最初的“对不起小姐”，其实我很想对她说：亲爱的女孩，是你帮了我，你真的不用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