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柜子里的黑色幻想

方栀柒

柜子里会藏着什么呢？

十七歲的颜嘉，拥有一个十七岁的柜子。早已关不严实的它正对着床头，黑黢黢的内里像是藏了无数诡谲的神秘宝藏。

颜嘉在发现这个柜子的不一样后，就往里面放满了小女生的装饰品——晶莹剔透的水晶球、以假乱真的塑料花和五彩缤纷的糖果。

她想用这世间的甜蜜美好迷惑藏在柜子里的“东西”。

可惜，这些小甜头似乎毫无用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颜嘉注意到未关紧的柜门，就能感觉到一道视线黏在她身上。

最开始，她浑身不自在，就如同白日走在校园里，遇见了那些回避不了的窃窃私语、嘲弄——与光鲜亮丽的同学相比，她甚至连一双尺码合适的鞋都没有。

如今，本该自在的私密空间失去了意义，她手足无措，只能如往常般逃进教科书里。最爱的语文书里有高山流水，有落满阳光的院子和心思坦荡的侠士。

在那里，她不再是性格内向的胆小鬼。

她是墙头的蔷薇，是与万物萍水相逢的有缘人。

满月高悬，柜子里会出现一只漆黑的水母。它浓墨般的触角从水晶球旁边经过，一路蔓延，直到侵占了整个房间。

下个瞬间，睡梦中的颜嘉猛然坠入一片深蓝色的海，密密麻麻的鱼群缓慢隔绝着所有氧气。

画面一闪，她忽然到了深夜的森林。高耸入云的巨杉将星空切割，厚重的雪雾如同星星掉落的灰，正试图将她慢慢掩埋……

现实中，颜嘉猛然睁开了眼睛。她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翻身打开床头的小台灯。

噩梦偶尔与现实相关。上周的体育课上，颜嘉不小心打碎了同学的眼镜。她不敢问父母要钱，只好利用课余时间帮同学跑腿代购，周末去街上发传单。

高中学业的繁忙和还钱的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但也不全是坏事。”颜嘉安慰自己。毕竟，梦里还有蔚蓝的大海、璀璨的星空和雪雾中的巨杉让她欣赏。

而现实中，同学的安慰与理解，让她有勇气袒露自己的窘境；发传单时，陌生人的微笑让她意识到，与人接触并不是天大的难事。

颜嘉起身关上了柜子。触角收缩不及，被夹断了一部分，水母发出一声哀嚎，如同气泡升起又破碎。

偶然的困境并不是绝望的深渊，她相信，自己不会永远都是莽撞的失败者。

她是鱼群中一尾自由的小鱼，是雪雾中一片轻巧的雪花。

她拥有的力量，足以慢慢应对生活的窘状。

独处的时候，颜嘉偶尔会将时间花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中。

每当这时，柜门处就会缓缓出现一只大大的眼睛。它的瞳孔很大，眼白占了眼球的绝大部分。很多时候，它没什么情绪，只是安静地审视着一切。

可惜，他们并不是每次都能和谐相处。每当被柜子里的花枝刺痛，它就会生气地飞去颜嘉的身边。

它身上源源不断的黑气落到颜嘉的耳朵上，顺着她的耳道钻进她的脑海里。

于是，颜嘉的负面情绪就如起了狂风骤雨的海面，顷刻间将她的所有理智淹没。

她多想拥有富裕的家境、足够聪颖的大脑和活泼讨喜的性格。可这一切就如同几十亿光年外的星球，绚烂却遥不可及。

颜嘉开始无声地哭泣，温热的泪水刚溢出眼眶，就被那只贪婪的大眼睛吸入。等疼痛彻底消失，它才餍足地停下，飞回柜子深处。

有什么东西从颜嘉的脑海中剥离。她停下哭泣，洗了把脸后做起了家务。这不仅能给妈妈减轻点负担，也能很好地转移她的注意力。

扔完垃圾后，她回到房间，拿出晦涩难懂的数学书开始预习。

她其实早就知道，眼泪对于人生并无实际用处。要想实现梦想，只有更加努力地去拼搏。

她开始专注，被难题困扰后的点点汗水化成了一道青烟，飞向柜门，变成了花枝。

这时，她不再是守株待兔的妄想者。

她是手握利剑的开荒人。

有时候，趁着颜嘉不在房间，活泼的黑色精灵会从柜子里爬出来。

它在屋子里奔跑，从这头跑去那头，从地上跳去天花板上，无数灰尘随着它的脚步纷纷扬扬洒落。

屋子里有阳光时，它会拾起半空中被颜嘉遗忘的快乐。那快乐就像是金黄的蜂糖，形状饱满，一碰仿佛就会漏出甜蜜的星光。

小精灵将快乐先撕成长条状，再撕成小方块，最后扔进嘴里嚼个稀巴烂。它不喜欢这个味道，所以总是会被刺激得打一个大大的喷嚏，将快乐的碎屑尽数喷射到阳光里。

有时，颜嘉回来得比较及时，还能赶上快乐的余韵。

“今天真是充实的一天。”她走进阳光里，想到了课堂上老师对她的进步的表扬。一切辛苦似乎有了更实际的意义，颜嘉仿佛看见美好的未来正在不远处向她挥手。

她迫不及待想和爸妈分享这个好消息，再给予自己一些小小的奖励，比如不舍得多吃的冰淇淋，或者眼馋了很久的新鞋。

可等金黄的阳光消逝后，房间里只剩下阴凉的气息。

颜嘉突然觉得很冷。她的心慢慢空了，整个人仿佛成了无根的蜉蝣，无依无靠地飘散在这世间。

“高兴什么呢？还差得远呢。”

“就是因为你这么容易满足，才总会松懈的吧。”

反思着反思着，她又哭了，为这遥远的路途和偶尔停滞的脚步。

小精灵捧着她的泪水高高兴兴地回到柜子里。它摘下水晶球里的圣诞树，蘸着泪水将柜子里里外外擦了一遍。

托它的福，这个柜子总是干净的。

“也许，眼泪并不是毫无用处。”似乎察觉到什么，颜嘉喃喃自语。至少，被眼泪冲刷后的世界总是会变得明亮起来。

她忽然了悟：阳光会消失在今日此时，也会出现在他日彼时。给自己休息的时间，才能便于下一次更加精神抖擞地出发。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眼泪溶解，她打开笔记本，开始写长长的日记。

日记里，她不再避讳突如其来的眼泪，也不再恐惧那些已知的黑暗和未知的未来。她慢慢习惯了与眼泪共处，也学会了与悲伤和解。

颜嘉知道，哪怕处于还有无限可能的十七岁，她也不可能成为完美小姐。

她只是敏感平凡的自愈者，是拥有一柜子幻想的追梦人。

我的卧室床头不远处有一排柜子，因为本人马虎，总是会忘记关柜门。每次临睡前看见未关的门，总会不自觉想象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哪怕我知道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自己放进去的，还是会担心某些本不该存在的东西出现。“原来，已知的黑暗也能带来恐惧。”在一个午后，我带着一丝自嘲写下了这篇文章，试图寻找接纳“黑色幻想”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