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种视角,再现“唐才子”们的荣枯浮沉
2023-04-20
那时的长安,被唐诗贴了金,气象万千,有容乃大。落第的读书人,蚌病成珠,他们的诗同样耐人寻味。滞留他乡的人里,有人黄粱一梦,有人春风得意马蹄疾。
温庭筠:考场“恶之花”
唐朝暗流涌动的黑市里,作弊代考这一行,金牌枪手当数温庭筠。一朵考场“恶之花”,粲然生花的文采,渡学渣走出劫难,助平庸之辈咸鱼翻身。他四处走穴,成人之美,却不特为图财,真是匪夷所思。唐代饱满的元气里,气象万千,这才能包容他的雅痞姿态,一首诗写成,是罪孽深重还是功德无量,他不在意,他在乎的是他的才华不可辜负。所以,他的德行注定要遭谩骂。
不明白温庭筠何以乐此不疲。有人说酬金不菲,况且《唐才子传》中也有“薄行无检幅”的议论,这样的人见了银子怎能熟视无睹不动心?有人说未必如此,落拓不羁的温庭筠是性情中人,帮的都是场面上的朋友,钱嘛,何必挂齿。我猜他未必爱财,只是才情横溢却屡试不第,终身进不了进士,自然惨然不欢,如此不欢,以致剑走偏锋,用另类的方式宣泄炫耀。
他太出色了,凭着倚马可待的才情帮助如履薄冰的考生一次次渡过难关。看他走笔如飞,洋洋洒洒,落得满纸锦绣却得来全不费工夫,羡煞旁人。当局视他为考场“恶之花”,以至于科考前夕不得不把他圈起来,以防他流窜做“好人好事”。或者,把他放在考场第一排,让考官留神。
我不清楚温庭筠到底长得怎样,不过应该不属于风姿清雅一类。据说,他有次夜里醉酒在街上咆哮——文人原本疏狂,何况他是温庭筠——既狂,又闹,加上长得可能也颇有个性,一时狰狞,以至于被当时巡逻的“联防队”当作“古惑仔”抓起来,落了一顿打。事后对簿公堂,他却没有得到满意答复。这顿亏,是哑巴吃黄连,最终不了了之。也许,那一刻他会明白,再好的诗文也解决不了芜杂繁琐的口舌。
怀才不遇的温庭筠偶尔被长官表扬一通就手舞足蹈。他给某位要员写了一个对子,其实这是每个秘书应该做的,不必说,不该说,不能说。可是他生怕别人不知道,对他说,对你说,逢人就说。天哪,这不是找死吗?自然是被打进“冷宫”,从此无人问津。
骆宾王:一个叛徒,一个隐士
骆宾王(字观光)按《周易·观卦》“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来看,深藏着将来“瞻仰国家文治武功,成为君王的宾客和辅佐的人”的寓意。名字中承载着经世济民理想的骆宾王,小时候便出口不凡,妇孺皆知的《咏鹅》便是最好的例证。可才情智商高的人,于情商不免欠缺,做事难以圆通。武则天时期,他多次上疏言事。而诤言的代价便是获罪,被贬谪为临海县丞。纵然他骆宾王才华横溢,终究无济于事。
这豪放磊落之气,成就了骆宾王不落窠臼的诗文,也促成了他的坎坷不遇。而致使其怏怏不得志的原因,似乎还有一个“文人无行”的版本。《旧唐书》说他“落魄无行,好与博徒游。唐高宗末,为长安主簿,坐赃,左迁临海丞”。喜欢豪赌,成了把柄,这一笔写来,好似自食其果,近于罪有应得了。廟堂之上,心忧其君,情辞恳切,不改铮铮铁骨;市井之中,豪情纵饮,落拓随意,始终性情本色。这都是一个人。至于坐赃枉法,我倒是更愿意理解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狱中如何分裂、痛苦、焦灼,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之后他作出了一生重大的决定——追随徐敬业,兵发广陵,剑指长安。或许是“士为知己者死”,或许是欲拿残生来赌一个飞黄腾达的未来。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他给文学史留下了一篇劲采檄文,千载而下,犹令人感奋不已。
檄文起笔写武氏罪不容诛,中间极言起兵刻不容缓,末尾推向高潮“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以李家王朝万里锦绣河山起誓,“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动之以刑赏,示之以大义,雄文劲采,足以壮军威、激士气,甚至连远在长安宫廷里的武则天也为之动容。
《唐才子传》中本该以一句“及败,亡命不知所之”为骆宾王作结,却依然要生出波澜,扯一个宋之问来作陪衬。却说很多年后,宋之问遭贬,路经钱塘,游灵隐寺,月下苦吟;已得一句“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而下句迟迟难得要领。一老僧灯下坐禅,见其低头苦吟,诗情难以为继,忽地飘来一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只此一句,使宋之问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下联中才冒出“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诸多佳句。等黎明回访,老僧已杳然不知踪迹,传闻桴海而去了。
骆宾王,才华横溢却无处施展,种种机缘巧合,以满纸锦绣的檄文来挥洒其书生意气。武氏政权里,他不折不扣是一个叛徒;兵败后,做了和尚,以前半生斑斓多舛的色境作成露水,来供养其后半生了寂无色的花枝。一进一退之间,桴海而去的背影浓缩的是世世代代文人们浮浮沉沉的功名梦。
(摘自《唐才子传:我是梦中传彩笔》,张锐著,江西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