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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2023-04-20

人民周刊 2023年6期
关键词:视障传媒大学光明

1895年12月28日,卢米埃尔兄弟制作的《工厂大门》《火车进站》在巴黎卡普辛大街14号大咖啡馆公开放映。这一天,是电影的诞生日。

卢米埃尔之名在法语中意为“光”,这也许是一种绝妙的巧合。他们以技术探索为基础,书写了光和影交织的视听艺术的现代百年史的开场。电影需要光,但电影中的光却难以延伸向视障者的世界。

在过去的一百年中,电影史中没有视障者的身影。视障人士无法体会到绝妙的光影变化,无法沉浸在千回百转的剧情中,更无法和家人朋友一同坐在影院享受视听盛宴……他们站在电影殿堂的围墙外,虽能听见欢呼与哭泣,却不知欢愉与悲伤从何而来,又去向哪里……

于我而言,“光明影院”是普罗米修斯神话的现代镜像,是盗火精神的闪耀。火焰飘落在身边,启明我们关于文化权利与知识平等的另一种想象,也许这缕火苗在风中摇曳,并不耀眼,但唯有热爱电影的人和视障观影者才能体悟它意味着什么。

——中国传媒大学2018级艺术硕士研究生杨明

如何对一位或许从未接触过颜色的视障者讲解电影中的“红色”——那层峦叠嶂般的山间晚霞,烈焰熊熊中映照的五星红旗,风情浓郁的红楼灯火?这是专业的挑战,也是无障碍电影制作中我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对我而言,真正的难度在于说服自己走进黑暗的次元壁中,去將那些不可见的颜色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为可听见、可感知的事物。

颜色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如此简单的客观性事实,但对视障群体而言,他们却需要动用听觉、触觉、心理想象去感知。这是我之前进行口述电影时从未想到的细节。我口中惯常描述的颜色,如何才能被视障群体感受到?我犹疑自省,而后恍然悟得:红色,是火的颜色。他们看不到红,却感受得到热,他们难以理解视觉为何,却拥有更敏锐的触感和听觉。

我终于逐渐明白:无障碍电影脚本的写作,是勇敢想象、温柔关照的创意型写作,它需要将风描绘成透明的河流,将流星描绘成冰凉的雨。于是,在那个深夜,当我写完解说之后,我突然泪流满面。

此时,中传校园夜色四合,只有“光明影院”的灯还亮着。

——中国传媒大学2019级国际新闻学硕士研究生周佩滢

我曾去往美国纽约的联合国总部实习。由于参与过“光明影院”项目的制作,我对残疾人的相关社会保障工作便会格外留意。在纽约,每个影院基本上都会留几个座位给需要坐轮椅的观众。在选座位之前,系统会提示这些座位本身没有椅子,是专门为轮椅提供的空位。纽约人的生活从来不缺少艺术,也存在由视障人群和听障人群组建的剧院,但他们更多的是鼓励残疾人参与到艺术中来,而在为残障人士提供电影“视听服务”方面仍有空白。

参与戏剧演出的盲人世界里有艺术,但是在普通视障大众心里,电影艺术却是空缺的。而对于“光明影院”这个项目,我一直坚信它未来会慢慢普及到全国的影院,甚至是全世界。总有一天,不同肤色,说着不同语言的不同国家的视障朋友,会“观看”电影,感受电影的魅力。到时候,当我再次走在纽约街头,人们讲述的将不只是残障人士参与艺术创作的故事,还有由中国发起的“光明影院”项目,慢慢扩散到全国、全世界,让千千万万个视障朋友得以和普通人一样走进影院的故事。

——中国传媒大学2017级国际新闻学硕士研究生周梦蝶

“光明影院”为视障者打开的是一种全家观影、群体观影的模式。视障者可以和父亲、母亲、丈夫、妻子、儿子、女儿、哥们儿、闺蜜一起去往影院。对人们来说,看电影不仅仅是两个小时的视听盛宴,更是与家人、朋友出行聚会的社交方式。对视力正常的人来说如此,对视觉障碍的人们也不例外。但视障人士往往由于视力问题而较难把控电影的情节,和朋友聊起电影也很难有共同话题。所以,“光明影院”提供给视障者的不仅是电影本身,更是电影的社交功能,让视障者能够更好地与家人朋友进行有关电影的互动。

最重要的是,“光明影院”映射了我国残疾人人权的进一步实现。“光明影院”不仅是提供产品,更是为保障视障人士与健康人同等的权利作出的努力。保障视障人士不应受到歧视,也不能在文化消费中受到歧视。“光明影院”只是公益行动的一小步,但却寄望于让视障者享受新中国电影发展所带来的文化福祉,真正让他们“看”到中国电影产业飞速发展的成果;也要让全世界人民都了解到、认识到中国在保护残障人士权利上作出的巨大努力。

——中国传媒大学2018级广播电视学国际传播方向本科生纪君奕

我有一个用来保存珍贵记忆的铁盒,里面珍藏着一张北京地铁单程票。那是“光明影院”公映放映日上,我收到的一份礼物。

2018年5月20日,“光明影院”无障碍电影试映会在北京市东城区广外南里社区文化站举行,我担任活动的志愿者。放映活动结束后,我负责引导的一位视障阿姨叫住了我,她用盲人乘车证换取了两张地铁单程票。

阿姨握住我的手对我说:“孩子,谢谢你们,让我第一次看懂了电影。阿姨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就送你一张地铁票吧!”

说罢,她把一张地铁票塞给了我,然后走进车厢,消失在人海之中。

我怔怔站在原地,手里拿着这张地铁票却舍不得用它。思考过后,我决定把它带回学校永远珍藏。

这张泛黄的单程地铁票,是人间美好的通行证。我收获的温柔与信任,帮助我完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成长。

——中国传媒大学2017级广播电视学硕士研究生吴昊

“光明影院”唯一的一部全英文讲述的影片,是由我录制的。

作为国际新闻传播专业的学生,我曾受过专业英语的语音培训,也因此承担了这部影片的配音工作。在配音前三天,我拿到了讲述稿,看着那将近一万词的全英文稿件,一瞬间“期末考试前一周复习全年知识”的慌张感让我手足无措。我坐在宿舍的床上,背靠着墙,一句句念着讲述词,以免录音时有太多的磕绊。舍友听到后打趣地说:“你这是英语语音课期末重考吗?”

可这比期末考试要难得多。以前一直觉得即兴说英文最难,但当我对着稿子一遍遍念但还是错误百出的时候,我发现最难的其实是快速读出陌生的、别人写出来的稿件。我平常录制一部中文的无障碍影片只需要3个小时左右,然而那一天,我和帮助我录音的志愿者在录音棚里待了将近6个小时。

《摩天营救》制作完成之后,我当时咬着牙大喊,“再也不录英文影片了”,但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光明影院”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纯英文无障碍电影,这是走向国际的小小的一步。对我而言,它是勇气、理想与行动的象征。

——中国传媒大学2018级广播电视学国际新闻传播方向本科生陈中瑞

2019年7月28日,是我为“光明影院”录音的第一天。

那一次,我才知道原来我所理解的旁白式“讲述”并不简单。

“气沉丹田”“要找到正确的发音位置和呼吸方式”“将声音放出来”,这是指导我配音的师姐正在教我寻找科学的方法去发音和讲述。然而,在读开头语的时候,我还是发现了自己的问题:发音不规范,缺乏“叙事感”。

对于视障观众来说,一部电影就是在一段段叙事语言与声音场中逐渐浮现的,但在刚开始配音时,我却曾天真地以为,只要把语句读流畅就行。可实际上,在无障碍电影中,解说的语气和感觉尤为重要。电影节奏舒缓时,要放慢语速,娓娓道来。电影节奏快时,要增快语速,营造紧张激烈的氛围。于是,在之后的每次录音时,我都会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身边仿佛就坐着视障观众,充满期待、热情盼望着下一幕电影的开场。我会把这一想象代入到我的讲述之中,当我在讲电影的故事时,也好像是在讲我与视障观众之间的故事。

——中国传媒大学2017级广播电视编导电视编辑方向本科生刘虹雨

《少林寺》是“光明影院”“70年70部”影单中最后添加的电影。接到这部电影时,老师强调多次:“这是一部真正的武打片!”

“站着配吧!武打戏,站着配才过瘾!”于是,我站起身来,把稿子放在架子上,推开桌椅,开始站着讲述。

站着讲比坐着讲的感觉好太多了:我可以解放我的双手,尽情地做我想做的一切肢体动作。当觉远拿着大刀和王仁则打斗,我也紧紧地攥着拳头,融入电影节奏中;我可以解放我的双脚,前倾后退都没问题。当觉远跳上桅杆,我也仿佛一跃而起;我可以解放我的身体,站起来似乎被释放了,我的心也随着电影一起变幻、起伏。

这是我参与制作最长的一部无障碍电影:连续三天进棚,将近36个小时“泡”在录音棚里;这是我身体压力最大的一部无障碍电影:三天高强度用嗓子,嗓子持续保持在高度紧张的状态;这也是为“光明影院”付出很多心血的一部无障碍电影。

这是“光明影院”的记忆,也是我终生难忘的记忆。

——中国传媒大学2018级广播电视编导电视编辑方向本科生陈敬瑜

由于在播音方面的专长,在加入“光明影院”半年后,我成了监听组组长,负责在其他志愿者配音的过程中纠正字音、调整情绪等工作。在这个过程中,我体会更深的则是关于“声音的意义”。

过去,我们会把过多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声音上,注重字正腔圆,注重状态积极,注重表达技巧,却忽视了声音最重要的作用是传递信息,而相比于所谓的表达技巧,传递信息最重要的一条法则是真诚。

真诚的讲述胜过任何技巧,真诚也是“光明影院”讲述电影的第一要义。真诚,就意味着我们必须时刻把视障观众放在心中,时刻为他们着想,我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要考虑他们是否能够听懂。

实际上,作为健全人,我们从来没有思考过声音对于我们意味着什么,它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一笔,我们早就已经通过各种方式感受到了世界的多彩。但对于视障朋友们来说,声音是他们与这个世界的主要接口。我们的声音就是他们走进电影世界的眼睛,必须能够将他们带入电影情境,就像在他们的耳边娓娓道来,引领他们感受世界的多彩。

——中国传媒大学2018级广播电视学硕士研究生温莫寒

2019年6月,我們“光明影院”来到了青海放映推广的现场,在下午的座谈会结束后,我们和青海省盲协主席聊天座谈、分享观影心得。盲协主席田起民突然转头问我:“你是不是蔡雨?”当时我心里咯噔一下,因为此前我并没有做过自我介绍,他怎么会这么快、这么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我是你的粉丝呀!”我心里有些小小的窃喜却也很疑惑。他紧跟着说:“我听过你配的《无问西东》,你是讲述人蔡雨。”

“我是你的粉丝呀!”这句话如今一直铭记在我的心中,就像一束温暖的光,每当我为配好一部电影精疲力竭时,它都在激励指引着我不断向前。

——中国传媒大学2019级博士研究生蔡雨

这是我第一次牵手视障观众,生怕出任何闪失。“您慢点儿,小心脚下,前面我们要右转了……”一路上小心翼翼,他一声不吭,只是跟着我向前走,但我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脚步越来越慢。我特意问道:“是不是我走得太快了?没事儿,不着急,我们慢慢走。”

“没有没有,你就正常速度走,我在后面跟着你就行。”

渐渐地,从刚开始的并排搀扶,变成了一前一后手挽手,我们走得也更快了。

后来我才从前辈那里得知,搀扶会给视障朋友带来心理不适,反而前后稍微错开一定距离会让他们更具安全感。我们想当然地以为他们需要的是特殊照顾,殊不知这样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心理压力。

他们不需要搀扶,他们需要的从来不是差别待遇,而是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娱乐、融入社会。而我们要做的,并不是搀扶,而是温柔地引导,也许引导在电影院落座只是小小的一步,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在无障碍电影这束光的指引下,去拥抱五彩斑斓的电影世界。

——中国传媒大学2017级广播电视学硕士研究生王佳敬

在“光明影院”下乡调研时,我曾跟随队伍开车前往大凉山深处的农村探望生活在那里的盲人。

在临行返程前,我为盲人王大爷送上了“光明影院”的收音机,这个收音机存入了我们制作的无障碍电影。我也向他问出了我的问题:《流浪地球》能“看”懂吗?他说:“在电影院‘看的无障碍电影讲了宇宙,很好!以后每次收音机放了关于探索宇宙的节目我都会听一听。”

回去的路上,我在想,“宇宙”对于盲人老爷爷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许,是一个更广阔的空间,是一个更宏大的概念。在那里,所有的事物都是飘浮的,无边黑暗中又闪烁着点点星光。宇宙如此迷人,让人类哪怕冒着危险也要克服困难,造出卫星、飞船也要执意前往。人类探访宇宙大概就像盲人第一次出远门那样勇敢,但目的都是一样:为了“看”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在大凉山深处,当王大爷守着一个收音机,在山野之间听到来自世界各个角落传来的信息的时候,他手中那个小小的匣子就是他的整个宇宙。

——中国传媒大学2018级广播电视学硕士研究生胡芳

(余飞扬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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