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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光影里“看”见世界

2023-04-20施芳余飞扬

人民周刊 2023年6期
关键词:传媒大学光明志愿者

施芳 余飞扬

“用声音传递色彩,用聆听感知艺术,欢迎来到‘光明影院,今天为大家带来的电影是《流浪地球》……”

马德丽闭上眼睛,身体前倾,头微微向上抬起,倾听着解说词。遇到惊险刺激的情节,她不由紧张地抓住座椅扶手。在她的身旁,同伴唐发米、王惠容同样“看”得入神。

马德丽是四川省西昌市德昌县一家盲人按摩店的老板,原先眼睛高度近视,但仍然喜欢趴在电视机前看连续剧。全盲之后的四五年,她就很少出门,更不要说看电影了。

“光明影院”志愿者与观众在一起。  肖泓供图

听到四川省盲协要放映无障碍电影的消息时,她喜出望外,当下决定:按摩店停业一天,去“看”电影!

那一晚,马德丽激动得难以入眠。第二天,她穿着精心挑选的衣服,和同伴们早早出了门,提前一个小时到达了电影院。

让马德丽热切期待的这场电影,从制作到放映,全部由中国传媒大学“光明影院”公益项目团队的志愿者完成。创立近5年,“光明影院”先后有500多名师生志愿者加入,制作完成500多部无障碍电影和46集无障碍电视剧《老酒馆》,涉及动画、现实、科幻、历史等类型题材。截至目前,“光明影院”在31个省区市进行公益放映和推广,将无障碍影视产品送到2244所特殊教育学校。

“去铺一条通往心灵的‘文化盲道”

在中国传媒大学的南门外,一条东西走向的盲道静静地铺设在人行道上,悄无声息地为视障人士的生活带去便利。

“在物质生活层面,我们已经建起一条又一条盲道,但在精神生活层面,又该如何去铺一条通往心灵的‘文化盲道?”无数次在盲道旁走过,“光明影院”发起团队的老师们不禁陷入沉思。

据统计,目前全国共有1700多万视障人士,相当于每80多人中就有1位。研究表明,普通人获取的信息,80%以上来源于视觉。电影被称为“光影盛宴”,失去视觉就意味着,《英雄》里极目金黄的大漠胡杨,《战狼》里激烈交锋的殊死搏斗,《流浪地球》里突破天际的未来想象……一切源于光影的情节、美感和想象力,统统归于混沌。看不见,聽不懂,这是视障群体面对电影时的无奈。

怎样制作一种既能反复“观看”、广泛传播,又能让视障人士“看”得明白,甚至吸引他们走进电影院的无障碍电影?在中国传媒大学电视学院的会议室里,项目团队展开了激烈讨论。中国传媒大学新闻传播学部副研究员赵希婧回忆道,一开始,团队决定用“录音剪辑”的方式去制作无障碍电影,把原本一到两小时的电影用半小时左右的时间讲述出来。

经过深入讨论后,老师们决定放弃录音剪辑这种形式。“如果说普通观众可以到电影院体验两小时时长的电影,感受故事的起伏与悬念,那么视障朋友也应该以平等的方式观看电影,而不是聆听浓缩的音频讲解。”赵希婧表示。

最终,“光明影院”确定了无障碍电影的基本形式——在电影对白和音响的间隙,插入对于电影画面的讲述,描绘画面的内容及其背后的情感与意义。“‘光明影院的寓意就是帮助视障人士寻找光明、给他们希望。”中国传媒大学无障碍信息传播研究院副院长付海钲说。

2018年5月20日,第28个全国助残日,一场特殊的电影试映会在北京市东城区广外南里社区文化站举行,50多位视障人士欣赏了无障碍电影《战狼2》,标志着“光明影院”项目正式启动。“以前从来没想过能‘看电影,今天真切感受到了电影的生动情节与鲜活的人物形象。”视障人士王家骥大喜过望。

“‘西红柿快‘剪成番茄酱了”

“视障朋友们其实很喜欢看电影。”北京市盲协副主席、朝阳区盲协主席曹军说,他是一位电影发烧友,《大话西游》和《真实的谎言》是他最喜爱的影片。但因为看不清画面,单凭听,视障人士很难完全理解一部电影,“有时候会在电影院里睡着,还有很多朋友从来没去过电影院”。

2019年4月的一天,曹军与“光明影院”初次相识,他的许多视障朋友则第一次走进电影院,欣赏专门为他们制作的无障碍电影《西虹市首富》。

这部电影的制作人是中国传媒大学博士研究生李怡滢,这也是她第一次参与制作无障碍电影。“‘西红柿都快‘剪成番茄酱了”。李怡滢说,“每个画面需要看10遍以上才能转化为讲述稿,制作一部无障碍电影,至少要按3000次暂停键”。选片、写稿、审稿、修改、录音、剪辑、混音、导出……2个小时的电影,讲述稿长达2万多字,制作前后花费1个多月。

为了帮助视障人士更好地理解电影,脚本的精准描述非常重要。《西虹市首富》中,男主角从保险柜中抱出一大捆钱,资助一位虚伪作家的演讲。“‘一大捆钱是多少钱?”李怡滢和同学们反复斟酌,“小臂那么长的现金?”“像四五块砖头摞起来那么高?”“像枕头那么高?”……这个细节最终被确定为“约20万元的一捆钱”。

中国传媒大学硕士研究生胡芳同样体会深刻,在一次放映活动的散场之际,人群中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红色是什么颜色?”

那一刻,胡芳恍然大悟:对于先天失明的人而言,颜色这种仅能靠视觉理解的概念是不存在的。志愿者们讨论许久,决定将颜色与触觉、嗅觉联系起来。于是,在胡芳的讲述稿中,视障小朋友的问题有了答案:红色,是火焰的颜色,它们一样温暖而热烈。“无障碍电影不是单纯讲述画面,更要帮助视障朋友了解画面所要表达的含义,只有字斟句酌地细致打磨,才能够为视障人士呈现一场‘视听盛宴。”胡芳说。

除了制作,放映活动的现场引导同样重要。视障朋友在哪里下车最方便?一路上有多少个障碍物?从电梯出来到影厅一共有多少米?每隔几米需要志愿者维持秩序?每次放映活动前,同学们都会制定周密的工作流程,提前把活动路线完整走好几遍。有一次,在北京的朝阳剧场放映《红海行动》。为了确保视障朋友的安全,上百名“光明影院”志愿者形成100多米长的“人形安全通道”,一路把他们从下车处引导进入电影院直至落座。

每次放映,“光明影院”都会印发特制的观影券,这也是许多视障人士人生中的第一张电影票。“看到他们用手小心地摩娑着电影票,随着电影情节时而欢笑,时而流泪,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值了。”中国传媒大学博士研究生李超鹏说。

志愿者们为视障朋友投来“一束光”,视障朋友也为他们带来温暖。2019年6月,“光明影院”来到青海。交流时,听到中国传媒大学博士研究生蔡雨的声音,青海省盲协主席田起民转头说出了她的名字,又接着说:“我是你的粉丝呀!我听过你配的《无问西东》。”“这句话一直铭记在我的心中。就像一束温暖的光亮,每当我为配好一部电影精疲力竭时,它都在激励指引着我不断向前。”蔡雨说。

“使视障人士和普通人共享基本公共文化服务”

“茹老师,这回我们看什么电影呀?”临近放电影的日子,孩子们总会围着茹甜子问个不停。看完电影,他们又要兴趣盎然地讨论好多天。

茹甜子是北京市盲人学校学生发展中心副主任兼艺术老师,喜爱电影的她一度尝试给学生放电影,自己拿着麦克风讲解。“讲解的声音经常和电影原声交杂在一起,既费时费力,效果也不太好。”茹甜子坦言。

2018年11月7日,“光明影院”走进北京市盲校,为孩子们放映无障碍电影《寻梦环游记》。此后,每个月最后一周的周四成为固定放映日,孩子们有了更多欣赏电影的机会。“特别感谢哥哥姐姐们,带我走进了五彩斑斓的电影世界。”学生孙铭晗在用盲文写的感谢信中说。

茹甜子的爷爷奶奶均早年失明,爷爷曾在她陪同下进电影院看過《百鸟朝凤》,奶奶从来没去过电影院。直到76岁那年,奶奶聚精会神“看”完录制成光盘的无障碍电影《流浪地球》,无比感慨地说:“盲校的孩子赶上了好时候!”

“光明影院”学生志愿者正在与小朋友交流。               肖泓供图

被无障碍电影吸引的还有许多人。在一次《流浪地球》的放映活动中,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中途要上厕所。中国传媒大学硕士研究生李倩雅搀扶着她走出电影院,没想到刚走出影厅,阿姨就以小跑冲刺的速度往前奔,说道:“我想赶紧回去接着看电影,这部电影太有意思了,不知道他们最后能不能成功让地球避免被撞击?”目睹这一幕,在场的志愿者们真正感受到无障碍电影的动人魅力。

每次观影结束,“光明影院”的志愿者都会做问卷调查,收集反馈意见。有人问能不能播放武打片、科幻片或者动画片,还有人关心4D电影是怎样的体验。每一份反馈意见都是心底的期盼,志愿者们感受到了信任和责任。

“光明影院”如今坚持每年制作104部无障碍电影。“这样可以让视障群体在全年的52个星期中,每周欣赏2部电影,达到甚至超过明眼人的平均观影频次。”付海钲说。

2022年9月,“光明影院”公益点播专区在全国有线电视上线,覆盖各地超2亿户家庭。“通过‘光明影院志愿者的讲述,我们同样能够领略电影的无穷魅力,使视障人士和普通人共享基本公共文化服务。”中国盲协副主席、北京市盲协主席何川说。

近5年来,“光明影院”从概念到落地再到“开枝散叶”,为很多视障人士提供了丰富的精神文化产品。如今,这项改善视障朋友生活品质的事业,有了越来越多的志同道合者。北京国际电影节、海南岛国际电影节、中国长春电影节、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都设立了固定公益放映单元。

“我们将继续推动同档期电影无障碍版本的制作,同时制作纪录片、电视剧等其他影视作品的无障碍版本。”中国传媒大学电视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赵淑萍表示,“希望未来所有电影都设置无障碍声道,视障朋友能够和我们走进同一个影厅,‘观看同一部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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