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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虫子

2023-04-20侯保军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3年4期
关键词:火堆杨树林油锅

侯保军

我 刚 出 生 便 疾 病 不断,不是出疹子,就是百日咳,浑身长疮,喂点汤食时老扭头不吃,父亲看着我奄奄一息的样子,说扔了算了,但母亲坚决反对。她刮着缸底的一瓢面 ,向 邻 居 家 借 几 个 鸡蛋,做成面食,把我从死亡边缘上拉回来。

过了清明节,虫子便爬出草根在月色中弹着琴弦鸣叫。母亲带我去翻地,用铁锹翻二十多厘米深的黄土,找一种蚕茧大小的蛹子。母亲说,这是一种大蛾子下的籽粒,在地里长眠好几年才长这么大,黄黄的,胖胖的,像襁褓中的婴儿。等翻过一大片土地,母亲长着厚茧子的手掌上有了五六个这样的圆蛹。母亲说用少许油炸一下,很香。母亲鼓励我翻完这片土地就去炸这蛾蛹吃,我很兴奋,更加起劲地和她翻完这片土地。

在油锅里炸出的蛾蛹很香,黄金色,皮壳嚼在嘴里带着酥香,发出咯咯的碎响,白白的肉丝像牛肉一样很有嚼劲,散发出土地里特有的香醇,满嘴的油在口中翻腾。

立夏后,树上的飞虫多了起来,一场雨水之后,杨树上落了一种黄褐色的带长触角的飞虫,厚厚的铠甲带着米色的花纹,尖嘴利牙,村庄人都叫它“荒春”,说是往年天大旱的时候专啃树叶树皮,是一种害虫。它只有在下大雨过后沟满渠平时才在草丛里或树身上爬行,大概被大雨浇得飞不动了吧。于是趁着这铁甲虫被淋上雨水飞不动之际,我们这几个儿时伙计去西边杨树林斜坡草丛中去找这种虫子。

扒开草丛,它们正在草叶上蹒跚而行,想抖翅膀飞时却被雨滴坠着,正着急得张牙舞爪时,被我们用手指掐住脖子,不能回头咬人,急得发出吱吱的恨声,我利落地打去它的两颗尖牙,揪断它想飞的翅膀,装进瓶子里,回头想着娘把它扔进油锅发出诱人的肉香,咬在嘴里,它的硬壳发出的咯咯酥脆的声响。赤红色瘦肉丝直向我牙缝里钻,想到这里,我的哈喇子就想流!

村西有条宽沟叫西场湾涯,老人叫漏水湖,说是一条神龟伏在底下,直通“东海龙宫”,直通龙宫自然是一片很深的水域,其实就是村庄下雨的积水,因为村里有个鱼塘,下雨鱼鳖虾蟹自然冲进这片水域。

我们这些小伙伴则在水的源头瞎摸,当然最多的是狡猾的泥鳅,我们这儿方言叫“拧拧沟”,大概是能在水沟里拧着乱钻的意思。“拧拧沟”长着两条胡须,在我眼里像村里年纪大的老头,但抓它时又油又滑,像皮筋一样乱窜乱跳,抓着头它拧着尾巴弹出去,抓着尾巴身子,头从指缝里钻出去,两边围堵它又从掌心蹦出去,很难采用温柔的方法在水中慢慢收缩包围。

泥鳅是我的食谱上最鲜美的肉食。母亲把这些泥鳅用开水烫了之后,放少许油一炒,加上盐之后直接清炖,保持了它的原汁原味。刚温饱年代没什么佐料,但鲜、嫩、香,入口即化的滋味让我几十年都不忘。

七月,天刚朦胧黑,我们开始抠知了猴。这是个技术活,泥塘的斜坡草丛里有几个隐藏的小洞,口大的肯定是屎壳郎洞,口小的肯定是蚂蚁窝,不大不小的才是知了猴窝,我们当地方言叫“解了龟”,估计是认为它是乌龟的变种吧。抠土时要轻轻地抠,最简便的方法是向里面灌水,一会儿它便蹒跚地爬出来,棕褐色的壳,曲蜷着身子,像八十的老者,拄着拐杖,滚着蛋出来。

逮到的知了猴,放进油锅一炸,白色的肉质鲜美无比,既有土地青草的芳香,又有肥肉的香醇,母亲笑着说一个“解了龟”顶一个鸡蛋,不要营养过剩。但我不管,大口向嘴里填,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

夜里哄“知了”更精彩。

我和父亲一人一抱麦秸,趁着夜色去了河滩的杨树林,我俩走在树下,父亲点着一支烟,等暮色降临,此时一抹晚霞舔着西山的墨影,一小片蓝色天空泛着几粒星光,树林被剪辑成墨黑色,父亲掏出火柴,点着麦秸,熊熊大火燃起时,父亲催我去拼命摇晃树,那些知了以为天亮了,吱吱叫着纷纷扑向火堆,真是飞蛾扑火呀,我在火堆边兴奋地捡着那些扑火的知了,有好多在火堆里直接烧熟了,我直接下嘴啃,知了的肉质有点像瘦牛肉,外皮咯咯碎响,只是后面它的肚子不太好吃,有点涩味还带着一股尿味,特别是母“知了”尿味更浓。

等我们半夜回家,在煤油灯下,我和父亲一脸的黑灰,母亲笑说你俩又钻谁家的灶火鍋去了……

美术插图:曲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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