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刹那

汪渔

离天堂最近的，是西藏。

我喜欢这里的自在和空旷，它适合思想及肉体的反刍、生长或流放。

高原的确是心灵最好的牧场，念起念灭就跟明明灭灭的桑烟一样。桑烟飘到哪儿，那里便是羊群，是雪，是云。

高原的雪是高原雪的模样。堆堆叠叠，或近或远，或灰或白，或厚或薄，或去或留，全是随心所欲、漫不经心的模样。

那一天那一刻，或此时此刻，有一些雪想离开，便嘻哈着簇拥着离开了。它们兴高采烈离去的时候，总想弄出些动静，于是将高原冲出又宽又深的沟壑，那是它们的脚印。它们悄无声息离去的时候，只轻轻浅浅地在高原画一道弧线。

高原雪离去的方向，完全由着心的方向，有的流向东方，有的流向西方。

也许某天，那些漂泊的家伙又想起了高原，于是转山转水转回来，恢复了转世前的模样。

高原的牛羊是高原牛羊的模样。藏南藏北，前藏后藏，它们的同辈，它们的子辈，它们的孙辈，生生息息，繁茂兴旺。

它们自备又厚又长漫过膝盖的皮裙，即使风雪到来，仍然从容不迫，从水边、从山底、从盐碱地、从可可西里，专注地攫取一生所需。

高原有的是牧草，吃了长，长了吃，一生只需专注一件事，不急不躁；即便天天不停走，不停吃，終其一生也走不出高原去，任是置身偌大的广袤，不用担忧迷失。

它们吃累走累了，有时会抬头看天，它们看到了云跟自己一样悠闲。有时也抬头看人，却不理会人的熙来攘往。它们之中，有的牦牛被人牵去纳木措，陪人照相，人很兴奋，牛却一脸淡定。去日喀则或林芝的路上，有些羊有些牛悠然漫步于马路，任你汽笛大作，我自闲庭信步，我又见识了它们的淡定。

它们把高原的高处留给雪，它们知道只要自己身在高原，已足够被人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