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
2023-04-20董茂生
董茂生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黑龙江绥芬河西南山区的一个叫建新的小村庄度过的。
起初,我们这里各大队没有自己的放映机和放映员,每一次放映露天电影,都是市电影院的放映员携带放映机和影片到各村轮流放映。放映员能够来到村里,是大家伙企盼而不敢奢求的事。不管他们到了哪个村,都好吃好喝地招待,伙食标准也都高于下乡干部,吃饭时,大队干部只要在家都会来作陪,唯恐慢待了放映员。
市电影院每次到乡下各村放映露天电影,都是提前按顺序排好的,一般是从近到远,再从远到近。电影放映员不管在哪个村放映完,大都是夜半时分了,这样就要在村里住一宿。因为熬了半宿夜,放映员起来时多数是接近中午,不等午饭结束,下个村派来的车(牛车或马车)就会早早地等在那里,就这样一部电影放映一圈下来,至少要半个月以上。
每次放映队一进村,大人小孩们就奔走相告,根本用不着村里的高音喇叭,一时间整个小山村就像过年一样热闹了起来。各个生产队也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等到放映露天电影这天,社员们收工的时间要比以往提前一小时,这样就给大家留出吃饭和准备的时间。
我们这些小孩子精神头更足,哪还顾得上吃饭,随手捞起个大饼子什么的,一边啃着,一边扛着长条板凳去占地方。起初占地方,不管是谁摆几块石头也算数,可后来有几家的石头摆混了,为争抢地方干了仗,有个人脑袋上还见了血;有的人家把板凳放在那里,就干别的事去了,晚上来看电影时,不是板凳给挪了地方,就是给撇到了一边,惹得一些大老爷们或者老太太不高兴,电影都开演了还在骂。后来,我们村里为了避免纠纷,也就有了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看露天电影占地方,只有板凳放在那还不行,得有个人坐在上边占着才算数。
每次得到来放映露天电影的消息,我都很早就扛着长条板凳去占座,在选择了最佳位置后,一般都是让弟弟坐在那里占着。这时我也不闲着,赶忙找到几个不用占座的小伙伴,一起帮助放映员挂银幕,支机架,倒影片,扯电线,总之,摸着什么干什么,干什么都不觉得累,见到什么都觉得那么有趣。
我们大队放映露天电影,都是在供销部门前的那块又平又大的空地上,在那里坐上个千八百人不成问题。放映露天电影白天不行,只有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可以。大人们总是比小孩子有耐性,天都擦黑了,才三三两两地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随着放映员的一声扳动,电影机转了,一束愈近愈粗的白光像大圣的金箍棒一样捣向银幕,不管大人小孩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盯向了银幕。
尽管开始播放的大都是新闻纪录片,可银幕霎时间还是牢牢地吸引了大人们的眼球,紧接着就是动听悦耳的音乐声收走了孩子们的喧闹。偶尔有个别私下里偷摸搞对象的年轻人,借着看电影的由头,一个眼神或碰一下手,就心知肚明地溜到别处,干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也很少有人注意到。不管是什么内容的影片,人人看得聚精会神,个个听得津津有味,中途离场的很少。只有到了放映员换片的空当,大家才发现了自我的存在。
有趣的是,一场露天电影放下来,总会出现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小插曲。看着看着,银幕上的画面跑了,不知是谁碰歪了电影机;听着听着,电影哑巴了,不知是谁绊到了扯向音箱的导线。
即便赶上下雨,也绝不会耽误放映的,电影机那支个篷,看电影的人穿上雨衣或披上一块塑料布,一切就都解决了,电影光和银幕不怕雨浇,顶多就是影响点效果。就怕赶上临时下雨,大家都没有准备,下小雨可以忍一忍,雨太大了大家只好无奈地四处散去,比聚拢来的时候迅速得多。
要说最让我们恼火的当属停电,停电的时间有长有短,快的时候十分八分,长的时候是一两个小时,偶尔也会停上一宿。那时候,不管大人小孩都是极有耐性的,在长达一两个小时的等待中,虽然听到的尽是小孩的喧闹声和大人的呵斥声,可散去的人很少。实在等不到来电,放映员只好用商量的口气说,今天就散了吧,这时人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板凳是不带走的,一旦来了电,马上就聚拢过来。
那个年代,实行的是计划经济,连每部影片到一个县、一个公社放映天数都是有严格限制的,一个村因停电没放映或没放映完,是很少有机会等到第二天再放映的,失望的人们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放映员卸下银幕,收拾物品,坐着老牛车或马车慢悠悠地离开。
自从有了没看完整部电影的经历,我们这些小伙伴们便长了记性,为了把握起见,一听放映队到了邻村,就早早地结伴往返十多里路到邻村去提前看上一场。谁知去了没几次,就被邻村那些半大小子发现了,他们和我们年龄相仿,人多又齐心。在人家地盘上,我们都不敢惹是生非,好话说尽,他们只允许我们在银幕的反面远远地看。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惹怒了邻村的一个小伙伴,他们竟然合起伙来驱赶我们,有时还用石头撇我们,把我们撵出很远。
大概是到了二十世纪80 年代初期,绥芬河市的每个村基本上都配置了8.75 毫米的电影放映机,后来又更换为16 毫米的,有电影机的村都配备了兼职的电影放映员。有幸的是,我曾当过不到一年时间的农村电影放映员。
市电影院的放映队不用下来了,电影片还是靠轮转,第一个放映的村要到市电影院取片,以后每一个村头一天放映后,第二天邻村就早早地把影片取回去。
印象最深的一次露天电影,至今都令我难忘。那天影片轮转到我们村,不知什么原因停了電,全村人眼巴巴地熬了半宿。我们村的放映员想把影片多留一天,就去和下个村商量,可不管怎么哀求,人家就是不同意。不等我们村放映员到家,下个村的放映员就跟着来取片了。他很同情地表示,不是不想让我们一天,是不好和村里人交代。看到全村人急得火烧火燎,我向两个放映员出了个主意说,不行咱今晚上晚一点也放映,我骑自行车到邻村去取片,他们放映完一盘我取一盘,不等你第一盘放完,我差不多就把第二盘取回来了。邻村的放映员答应了,条件是让我第二天把影片直接给送到他们下个村。就这样,我每次用半小时时间,往返十多里山路去取一盒电影片,一共跑了四个来回,不但电影没捞着看,衣服也都塌透了。好在天遂人愿,一晚上我们村和邻村都没有停电,大家都完完整整地看完了电影。这天晚上,我们村的放映员带着放映机和影片到我家,为我一个人又专门放了一遍这部电影,这一时刻的情景一直氤氲在我的内心深处,至今都无法散去。
夏天,看露天电影很惬意,可一到冬天就遭罪了。那时候,冬天可比现在冷多了,在冰天雪地里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也真够人受的。冷归冷,可人们对电影的渴望,远远胜过对自己身体的爱惜。好在每年冬天放映露天电影的次数也不是很多,人们还是可以靠跺脚和相互依偎着取暖扛过来的。
后来,我们大队条件好了,就在播放露天电影的那块空地上盖起了俱乐部,安装了简易的长条凳,搭建了木制的放映室。从那以后,我们村再放电影就在俱乐部里了,不再蒙受雨雪和寒冷的侵袭,关键是放电影不再受时间的限制,白天挡上窗户就可以放映,也确实方便了不少。
可是在俱乐部里看电影,我总觉得缺少点什么,总也找不到看露天电影时的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