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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现实与对抗遗忘:数字时代纪录片媒介记忆的建构研究

2023-04-18文/

北方传媒研究 2023年6期
关键词:纪录片媒介个体

文/ 卫 轩

1922年,美国人罗伯特·弗拉哈迪创作了世界第一部纪录片《北方的纳努克》,黑白质朴的影像将观众带入至他们并不熟悉的北极圈内, 观看爱斯基摩人纳努克一家是如何捕猎、活动及建造冰屋。纪录片从其诞生之初就承担着沟通观众与社会现实的桥梁作用,它成为观众获取未知世界的一个重要窗口。同时,它也像一个“时光机”,通过影像符号带领观众回到过去或是抵达未来。纪录片有对时间封存、空间保留的奇妙功能,即便时间流逝一去不返,空间坍塌不复存在, 我们仍能在纪录片的影像中找寻过往的踪迹。 随时间与空间消失的人、事、物被纪录片创作者转化为具体生动的影像语言保留下来, 这些被留住的“记忆”最终借由纪录片得以存储与传播。 作为媒介的纪录片天生与现实世界保持着亲密联系, 是一种重要的媒介记忆方式, 是帮助人们凝视现实与对抗遗忘的重要工具。进入到数字时代,媒介技术的革新改变着人们的记忆方式, 也改变着作为记忆文本的纪录片的生产与传播方式。一方面,新技术的介入丰富了纪录片的表现形式, 弥补了摄影机单一 “复制”现实的局限,增加了“重现”历史与现实的多样视觉可能;另一方面,在数字时代基于新媒介的多平台传播增加了纪录片的曝光度, 同时作为记忆主体的观众不止于观看纪录片本身, 而是更多地在参与互动中强化了记忆的共享与传播。

基于此,对纪录片媒介记忆建构的研究是在媒介研究与记忆研究的交叉学科的研究中探讨纪录片存在的社会意义与价值及其重要的媒介功能,试图探讨纪录片是如何通过扮演一个记忆代理角色与社会其他领域的互动过程。 毕竟,媒介记忆的研究本质上就是将媒介视为人类记忆保存与传递的载体, 对媒介功能与效用的重新定位与创新认识,对媒介应当承担的社会责任与义务的再挖掘。 本文将我国纪录片创作中的主流纪录片、 商业纪录片、独立纪录片生产的记忆文本视为研究对象,从媒介内容、媒介技术两个角度去分析在纪录片生产传播与媒介记忆建构的双向互动中,作为媒介的纪录片是如何真正参与到社会现实, 去形塑受众的个体、集体和社会记忆的。

一、主流纪录片:对集体记忆的认同与共享

在我国, 主流纪录片始终围绕着国家发展、历史沿革、创新成就、传统文化等重大题材进行创作,是展现我国发展重要成果、彰显时代精神、弘扬中国文化民族特色的重要载体。 它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精神内核,传递贯穿于国家层面与人民层面的共同价值。 作为“国家相册”的主流纪录片,总能通过镜头语言留下国人集体记忆的难忘瞬间,激发内心深处的情感认同。

(一)对历史的回望与重构

我国主流纪录片中历史纪录片的创作是人们回望历史的重要通道。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曾说时间是记忆衰退的最大“元凶”,任何人无法抵御时间的进程。 散落在历史中的记忆碎片需要被拾起,尽管纪录片无法通过纪实的影像语言完整复刻历史,但能够在史料搜集与相关人物访谈中“重构”历史的原貌,帮助民众唤起对历史的认知。2021年院线上映的纪录片作品《1950他们正年轻》通过抗美援朝老兵的自述,真切还原了当年战场上为国奋战过的年轻人的热血与青春。 镜头中,时间带走了他们的年轻的容貌,带走了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战友,也即将带走他们的记忆,甚至他们的生命。 导演宋坤儒坦言,这是一部同时间赛跑的作品,如果不去抓紧时间拍摄,将会有越来越多的老兵离开,而这也意味着那一阶段在老兵身上留下的历史故事也将消逝不见。尽管片中26位老兵的回忆只是抗美援朝战争中的一瞥,无法覆盖战争的全部,但本片仍保留了抗美援朝战争记忆的一个截断面, 沟通了过往与现在,形成了由纪实影像制造的情感牵引,未经历战争的我们在影片的讲述中追忆过往,从苦难中走来的每一步都应被铭记。 又如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推出的百集历史文献纪录片《山河岁月》展现了中国共产党成立百年以来的非凡成就,以故事讲述的方式书写着中国共产党发展的各个阶段的壮丽史诗。 片中每一个被呈现的血与火的奋斗故事都在唤醒人民的集体记忆,因为只有“借助集体记忆,借助共享的传统,借助对共同历史和遗产的认识,才能保持集体认同的凝聚性”①。 影像化的媒介形式正在改变着人们集体记忆的方式,过往的历史逐渐在纪实影像中慢慢铺陈开来。 纪录片《山河岁月》不仅仅是一部作品,它同时还是受众记忆接受的一种方式,是形成社会认同塑造共同价值取向的重要力量。

但不能否认的是,个体对历史的记忆总是断裂的、无序的,甚至是模糊的,历史纪录片的创作者需要对庞杂的历史素材进行重新结构与编排,捋出一条清晰的逻辑线索, 通过影像语言重构历史空间,重现历史原貌,断裂分散的历史记忆通过影像的叙述完成整合,观众通过观看行为,在被纪实影像建构的历史记忆空间中,寻找身份定位,以强化对集体记忆的确定性与国家认同。

(二)对当下的再现与复刻

我国主流纪录片创作中有很大一部分比例是展现我国科技创新实践成果和优秀传统文化成果的作品。 这些作品从现实视角切入,聚焦于当下,力图将正在发生的,影响我国经济、社会、文化发展的重要事件记录下来, 形成引导公众的正面舆论,强化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的作用。 总台打造的大型科技工程类纪录片《超级工程》系列始终关注着中国各领域正在建设的重大工程,从第一季聚焦港珠澳大桥、上海中心大厦、北京地铁网络、海上巨型风机、超级LNG船五大世界之最项目到第二季展现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路、中国桥、中国车、中国港建设的傲人成就,再到第三季开始关注衣食住行背后运转的庞大系列工程。 作品影像语言设计宏大震撼,极具视觉冲击,尤其在常规拍摄的基础上运用大量数字技术如CGI动画特效, 航拍、 水下摄影等特殊摄影技术,力求给观众创造独特新颖、非凡超群的视觉体验, 意在强化观众对我国工程建设的深刻印象,进而激发起观众无限的自豪感与情感认同。 当下“鲜活的记忆将会让位于一种由媒介支撑的记忆”②,纪录片作为形塑集体记忆的载体,通过影像符号构建的媒介空间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受众的记忆容器,复刻当下俨然成为形成一代人共同记忆的重要途径。

纪录片《辉煌中国》同样以其鲜明的主旋律特色通过讲故事的方式展现了近年来中国的社会变迁与发展成就,但它在创作与播出时更多地强调与受众的双向互动。 《辉煌中国》创作之初便在线征集作品选题与内容,邀请受众共同参与到纪录片的创作中,充分调动了普通民众参与的积极性,从而实现个体记忆的集体共享。 在集体记忆概念的提出者莫里斯·哈布瓦赫看来,集体记忆是“一个特定社会群体之间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保证集体记忆传承的条件是社会交往及群体意识需要提取该记忆的延续性③。 很明显,分散的个体记忆构建了集体记忆的形成,在记忆的共享实践中又形成了主流意识形态与价值取向的认同。 此外,数字时代“新媒介为多种记忆话语的交汇与争鸣创造了技术条件,构建出多元话语的记忆阐释社群”④,纪录片《辉煌中国》 播出后在微博创建了#辉煌中国#等热门话题,全国网民纷纷加入话题讨论,线上线下联动营造出活跃的互动氛围,在不同话语的碰撞中,集体记忆被激活,受众在充分感受祖国辉煌发展的历史变迁中形成广泛的心理共振。

主流纪录片无论是重塑历史还是复刻当下,均以主流价值观为核心,依托现实建构家国、社会和人民的集体记忆,进而形成情感与价值的认同。 进入数字时代,主流纪录片更是通过媒介技术的进步强化了作品与受众之间的双向互动关系,在记忆的共享实践中延伸了集体记忆的时间维度与空间维度,有效提升了主流纪录片作为记忆文本的媒介意义与价值。

二、商业纪录片:对社会记忆的保留与深化

如果说主流纪录片是传达主流意识形态与主流价值观的重要载体, 是对集体记忆共享与认同的媒介记忆文本, 那么商业纪录片则摒弃了宏大叙事,以市场回报为目的,着眼于挖掘深藏在社会现实中的生活“真相”,为满足受众不同的知识需求、娱乐需求、情感需求而存在。 它丰富的选题内容与创造性的表现形式,能够帮助“我们了解世界的变化,人类的进步和社会活动中出现的各种新现象、 新事物,从而周期性地更新我们的认知和知识⑤。 与此同时,商业纪录片的传播范围广, 受众面大且黏性强,对受众的影响也较为深远,与社会记忆的关系也更为突出。 受众通过商业纪录片获得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广泛联系,作为媒介记忆文本的商业纪录片在保留和深化社会记忆中起着十分重要作用。

(一)抵达生活寻常,保留社会记忆的价值

商业纪录片的创作总是在宏大的命题之外找寻能够展现人与自然、社会关系的选题,或是探索宇宙未知,激发创意想象;或是深入生活日常,感受人情冷暖; 抑或是挖掘新鲜事物, 满足求欲心理。 其中,关注于现实世界,深入于日常生活的商业纪录片作品最能聚合人们的社会记忆。它并没有在宏大的叙事中捕捉国家发展、时代变化的“高光时刻”, 而是俯身于寻常生活摘取能够打动每一个人的“只言片语”。 自身的商业属性决定了它拥有最为广泛的受众群体,同时所关注的社会事实与表达的情感也最能抵达受众内心。 视频网站哔哩哔哩爆火的系列纪录片《人生一串》自上线以来就引发了全网的热议, 前三季的站内播放量累计达到5.3亿,豆瓣评分均高于8分,且第四季正在筹划中,成为当前互联网平台炙手可热的纪录片作品之一。 《人生一串》最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它规避了同时期美食类纪录片同质化较为严重的问题,另辟蹊径下沉三四线小城,聚焦于市井烟火气息十足的烧烤摊。 特写镜头下的滋滋烧烤引人垂涎欲滴, 平民化的画外解说道尽每一个普通人工作之余的压力释放与美食追寻。 镜头中的一串串烧烤打开了屏幕前人们的情绪开关, 借助弹幕形式抒发自己的感受与情绪,通过群体感染的方式,形成强烈的情感认同,并激发人们对闲适松弛生活态度的憧憬。 可以说纪录片《人生一串》留住了那群都市中繁忙工作、与压力抗衡的年轻人的另一面, 钩织起每一个普通人共同的日常记忆, 成为抚慰人内心最为有效的“精神解压剂”。

同样在哔哩哔哩播出的2023年现象级纪录片《这货哪来的》则关注到中国制造业的“边角料”,讲述小本买卖生意背后的创业故事与烟火人情。 作品共分为六集, 分别是 《美学大卖场》《舒服供应链》《治丧救助站》《仪式养成班》《奇趣杂货店》《尊严提货点》, 从其名称的设定可以感受到强烈的网感特质,十分贴合当前受众的猎奇心理。 作品带领受众以观察者的身份参与到18个小卖家的趣味故事中,探寻包括尾货手机壳、不锈钢雕塑、情趣内衣、殡葬用品、 假发等在内的藏匿于生活中不起眼的小货品。 导演陈英杰将这些小卖家的故事形容为“大国制造的毛细血管”,它们有些看来或许不起眼,但是却是构成我们当下生活的重要部分。⑥片中被创作者筛选后保留下来的饱含寻常生活的 “记忆碎片”背后折射出的是这个时代每一个小人物的奋斗史,他们身上所透露出的乐观、豁达、坚忍的品质是无数平凡奋斗者的缩影,值得被肯定与传播。 纪录片《这货哪来的》 构建的媒介记忆空间是自由且宽松的,是精彩纷呈又细碎零散的,褪去传统纪录片的严肃规整与宏大正统,它更多挖掘了生活细微处的闪光点,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社会记忆的价值创造。

(二)承担媒介使命,深化社会记忆的责任

尽管作为大众媒介的商业纪录片大多情况下主要为满足受众的知识、娱乐、情感需求,但它同样需要在此基础上做出正确的价值引领,这是其无法回避的重要使命。 商业纪录片所建构的媒介记忆“虽然被置于市场供需机制的驱动之下, 也并不意味着可以是‘离经叛道’的。 媒介记忆之所以能够在社会环境下存在,有赖于其对于一种社会基本共识的维护与建立,这其中包括道德、伦理、公平、真实等一系列人类社会赖以维系的美好基础”⑦。 近年来,受到人们广泛关注与认可的商业纪录片作品凸显着媒介记忆的责任意识。 如哔哩哔哩视频平台累计播放过亿次的“人生”系列纪录片《人生第一次》《人生第二次》还原了普通人的多面人生,让观众从多样视角中领略人生百味。 无论是“第一次”中介绍的12个人生重大转折节点,展现人生际遇中的初次美好,还是“第二次”中讲述8个主人公重启人生的故事,都在告诉人们在面对挫折和苦难时要有“重生的勇气”。 同样由哔哩哔哩出品播放量居榜首的警务类纪录片《守护解放西》展现了社会守护者警务人员的责任与使命,通过娱乐化的表现形式在正义与温暖间完成了对人们的普法教育。 此外,被人们广泛关注的“现象级”人文类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展现了读书人、创作者与书籍有关的故事,它将纸间的美好延续至生活,在流淌的时间中增加生命的广度与厚度,在如今数字媒介横行的时代又激起了人们重新关注纸质阅读的热潮。

如上所述,商业纪录片关注的多样现实世界在拓展受众对现实的了解与认知的基础上深化了社会记忆的责任意识。 一方面,它阐释了现实世界的人生百态,呼吁善良与美好,坚守责任与义务;另一方面,它又以警示与告诫者的身份存在,完成教育的目的与使命。 正如学者邵鹏所言,“如果说媒介记忆与个体记忆、 集体记忆之间主要是功能性的问题,那么媒介记忆与社会记忆之间主要是责任与义务的问题”⑧。

三、独立纪录片:对个体记忆的延伸与放大

在我国,独立纪录片不同于主流纪录片的官方立场与商业纪录片的市场追求,它更倾向于站在创作者个人立场以另类的影像话语诠释现实世界,极具底层人文关怀与独立精神。 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的独立纪录片多以“地下电影”的方式存在,受众面狭窄, 除部分影片较为高调地亮相于各大电影节展外,其整体社会影响力较低。 直至近年伴随电影市场的细分及互联网的发展, 独立纪录片借助院线与网络平台逐渐走入观众视野, 拓展出除主流纪录片与商业纪录片之外的话语空间。不受官方意志影响与市场回报要求的独立纪录片可以更好地完成个人表达,被记录下来的记忆素材依附于媒介得以传播与交流,使人类的个体记忆获得有效的延伸与放大。

(一)个体记忆中自我意识的社会性延伸

独立纪录片的创作者常常从个人成长经历与个人生命体验出发, 记录与捕捉在生活中掀起微波的点滴碎片。 他们用影像创作抵御因时间流逝而带来的“遗忘”,或是从家庭切入,从日常生活出发,把个体的成长记忆附着于作品创作中,从其中窥探出生活的本质与真谛。 或是聚焦边缘群体,通过跟拍记录找补他们在现实社会中的生存痕迹。抑或深入挖掘社会议题中存在的复杂性, 直面社会“病灶”,试图通过影像的力量撬动社会隐疾背后的成因与真相。 独立纪录片中所承载的个体记忆无不充满强烈的自我意识表达, 而这绝不仅仅是小众范围的自我狂欢, 而是通过记忆本身搭建一座可以抵达社会现实生活形成情感共鸣与价值共识的桥梁。

2019年院线上映的独立纪录片 《四个春天》中导演陆庆屹将镜头对准自己退休后的父母,用四年时间记录父母二人平淡、真实的田园生活。 作品中,时间给这个家庭带去的不只有生活的快乐、美好与恬静,还有导演姐姐患病离世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以及每一年春节结束父母二人远远目送导演与哥哥返工的不舍与留恋。 片中质朴的家庭影像几乎是万千普通家庭的日常缩影,导演个体记忆通过纪录片的创作与传播延伸至每一个观众的共同记忆, 使观众在观影过程中获得了归属感与认同感。非院线独立纪录片《红毛皇帝》《杀马特,我爱你》则聚焦社会边缘群体快手尬舞主播顾东林与社会底层“杀马特”青年群体的日常。 两部作品的创作以猎奇心理介入,后发现他们不过是被主流社会遗忘在生活角落中的大多数。 作品呈现出他们挑战常人心理接受阈值的夸张舞姿、奇装异服和独特发型的同时,更深入挖掘了这一人群背后的行为逻辑,即这一群体希望通过夸张的外表和行为获得他人的认可与关注,用放弃自尊来获得自尊的方式或许是这一群体在主流社会中实现存在感的唯一方式。 两部作品凸显了独立纪录片关注社会底层群体的重要意义,“它不仅是对社会现状的记录,也是弱势群体话语权的表现方式”⑨。 导演郭熙志用二十年拍摄的纪录片《渡口编年》中以观察的方式记录了命运作用在三个普通工人家庭身上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变化,这部被誉为“平民史诗”的作品呈现着中国社会变化的典型性缩影。 《渡口编年》作为影像文献背后折射的是由个体记忆向社会记忆的延伸,是独立纪录片建构的媒介记忆反映社会现实的重要体现。可以看出,独立纪录片的媒介记忆方式突出了人的主体性,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个人对现实世界的理解与思考方式。 而作为媒介记忆文本的独立纪录片也更贴近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与生命感悟,被影像保留的个体记忆碎片可以共织为社会记忆的一个截面,参与至社会记忆与集体记忆的建构中。

(二)个体记忆中传播空间的扩张性放大

此前,独立纪录片在传播过程中一直处于“边缘化”状态,一方面因其题材小众、敏感等问题始终被主流媒体排斥在外,另一方面因其资金的短缺基本无任何营销宣传进行话题发酵,在这个“流量至上”的时代几乎寸步难行。 独立纪录片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借助各类影像节展,小范围的观影沙龙甚至盗版DVD进行传播,处境较为艰难。 近年来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尤其社交媒体的兴盛让独立纪录片增加了走入观众视野的机会,使其不再囿于狭小的传播空间。 基于此,独立纪录片中呈现的个体记忆得到了更多被接受、被传播、被交流的可能性,一定程度延长了个体记忆被保留的生命周期,同时在传播过程中牵引出由个体记忆引发的现实思考,强化个体记忆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关系。

独立电影人蒋能杰曾在2020年将自己拍摄九年的纪录片作品《矿民,马夫,尘肺病》通过百度网盘链接免费发放给希望看到该片的观众。 这部讲述导演家乡湘西大山中矿民小刘、马夫蒋美林、尘肺病患者赵品凤的日常生活苦境的作品用质朴的影像诠释着时代变迁对个体的影响。 这份根植于导演个人家乡记忆中的隐痛通过网盘资源直抵观众内心。 作品传播后,引发了大家对尘肺病群体的广泛关注, 当地的医疗机构对尘肺病人进行了救助行动。 一部纪录片作品以这样的方式同观众见面对创作者而言或许有些无奈,但导演也曾坦言,只有被看见,作品才会有价值。 同样,2022年独立电影人魏丹也通过网盘资源的方式向观众发布了自己的纪录片作品《方舟》,这部聚焦于自己家庭的私人影像作品让观众看到了一个家族因姥姥的生病过世而逐渐摇摆不定和分崩离析的故事。 当独立纪录片导演的个体记忆在创作过程中被媒介记忆替代后,其传播空间因网络的开放性与共享性得到了扩张性的放大,个体记忆从私域流向公共领域的过程也意味着它能够被更好地保留与传播,被更多的人接纳与探讨。

此外,数字时代社交媒体的活跃让作为记忆文本的独立纪录片拥有更高的话题讨论度,参与互动交流的受众群体会被带入至由独立纪录片制造的媒介记忆空间中,尽管受众在作品中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的经历和故事, 却会产生感同身受的记忆体验。 纪录片作品《矿民,马夫,尘肺病》曾被数万网友顶到豆瓣实时热门榜第一的位置,使已经坚持创作了十一个年头纪录片导演蒋能杰和他的作品彻底“出圈”。 曾进入院线的独立纪录片《二十二》首日排片仅1.5%, 后经微博大V的转发推荐登陆微博热搜最终逆袭票房过亿,成为首部票房过亿的国产纪录片作品。 作品展现了抗日战争期间被迫成为“慰安妇”的二十二位老人悲惨的过往经历与平淡的现实生活,观众从每一位老人的个体记忆中深刻感受到曾经战争的屈辱给她们带来的伤害。 影像客观的记录是对历史和生命个体最大的尊重,这些苦痛的历史不应被遗忘。 社交媒体的发酵一定程度上提升了独立纪录片的话题热度,受众之间的互动与交流放大了独立纪录片的传播效果,在空间层面延长了个体记忆的生命周期。

结语

众所周知,记忆是会随时光而流逝、遗忘、扭曲的, 且人类无法通过自身的能力去对抗遗忘的发生。 最终,这些鲜活的记忆会让位于一种由媒介支撑起的记忆。 以真实为原则,取材于自然与现实的纪录片作品成为了各种记忆最值得信任的 “承包者”。 它不仅成了集体记忆、社会记忆、个体记忆在历史传承中所必备的空间载体,而且基于纪录片自身的媒介属性,它的介入、使用与影响也使得不同记忆在传递与分享时可以突破时间与空间的障碍,记忆存储的时间轴被无限拉长,其存储空间的边界也在被不断扩大。 其中,主流纪录片生产的媒介记忆呈现着官方意志的主流价值观的传达,引导着集体记忆的话语走向。 商业纪录片生产的媒介记忆更偏向对当下多面社会现实的捕捉,有效丰富了我们对记忆各种面向的认知。 独立纪录片生产的媒介记忆则以个人视角介入, 聚焦普通人的平凡日常,充分发挥了个体的主观能动性,成为建构集体记忆与社会记忆的有益补充。 人们透过纪录片建构的媒介记忆见证时代的发展变迁, 探知社会的人情冷暖,感受生命的变幻莫测,从而追求更为清晰的自我认知与实现。 进入数字时代,由纪录片建构的媒介记忆在传递与共享时其互动性与开放性也得到了显著提升,毕竟“数字化和新媒介技术对记忆的生产、存贮和传播带来了革命性的影响,新媒介的连接性改变了传统的单向信息传受,更多的记忆主体参与到记忆的生产和传播中来,记忆的多元化取代了一元化”⑩。 纪录片建构的媒介记忆在互动与共享中促进了记忆在个体、集体、社会层面的交流,强化了其传播效果的影响力, 有效延长了记忆的生命周期。由此可见,数字时代的纪录片作品承载着对社会现实关注的重要使命,同时也是追溯历史回望过去的重要媒介工具。

注释:

①〔英〕戴维·莫利、凯文·罗宾斯:《认同的空间——全球媒介、电子世界景观与文化边界》,司艳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98页。

②〔德〕阿莱达·阿斯曼:《回忆空间:文化记忆的形式和变迁》,潘璐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74页。

③〔法〕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毕然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24页。

④王润:《“记忆的微光”:“恢复高考”的自传式书写与新媒介记忆研究》,《新闻记者》2019年第9期。

⑤邵培仁:《传播学》,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92页。

⑥百度网:《揭秘纪录片<这货哪来的>:说点你不知道的大国制造》,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59966891167992 338&wfr=spider&for=pc,2023年3月10日。

⑦邵鹏:《媒介作为人类记忆的研究——以媒介记忆理论为视角》, 博士学位论文, 浙江大学。2014年,第134页。

⑧邵鹏:《媒介作为人类记忆的研究——以媒介记忆理论为视角》, 博士学位论文, 浙江大学,2014年,第121页。

⑨张欣:《中国独立纪录片的边缘化传播研究》,硕士学位论文,西南交通大学,2015年,第36页。

⑩ Andrew Hoskins, “Anachronisms ofMedia, Anachronisms of Memory:From Collective Memory to a New Memory Ecology”,in Motti Neiger,Oren Meyers,Eyal Zandberg, eds.,On Media Memory:Collective Memory in a New Media Age,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1: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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