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动论视域下社交体育的内涵与价值研究
2023-04-18林杰铭
林杰铭
(中国人民大学体育部 北京 100872)
1 问题的提出与文献综述
社交作为人与人之间在精神和物质上进行的交际往来活动,是贸易、政治、婚姻等重要社会活动的构成要素,也是社会形成与运行的主要基石,成为齐美尔等社会学家所认为的社会学研究的基本问题。近年来,挖掘体育运动与社交结合的潜力成为新一波的大众热潮。
一方面,“运动+社交”的理念爆火,掀起一波运动社交的潮流。“运动社交”是一种以运动为切口的社交模式,具体描述的是,运动有时是一个人完成的,但人们希望能在运动结束后与志同道合者进行互动交流,进而达到获得成就感与认同感、结识好友、激励自身继续投入运动等目的。该主题的研究主要从两个向度进行,其一是“人”的向度,该向度关注作为社交主体的人参与运动社交的原因、使用动机[1],以及在运动社交过程中使用社交媒体带来的身份认同建构[2]、健康生活习惯的养成[3]、运动动机的提升[4]、体育成绩的提高[5]等影响。其二是“群”的向度。该向度整体地建构人们在运动社交中的互动链模型乃至社交网络的形成机制与运行机制,王坤焱等人[6]阐述了对“晒运动”现象产生的内在逻辑及机制的理解;王晓晨等人[7]重点关注社群中成员间的互动行为和情感构建过程;李鸿鹏[8]以虎扑APP 为切入点,探讨体育类社交应用中用户建立互动仪式的原因、过程、结果逻辑链;王智慧[9]则基于体育类视觉作品的创作与点赞行为背后的身体隐喻和社会结构,探讨微社群中的情理与人伦;还有一些学者研究社交因素(社交媒体接触[10]与使用[11]、社交平台设计[12]等)对锻炼意向和体育健康促进关系的影响机制。此外,各大运动类APP对运动社交的组织宣传,使其收获了一定的经济效益,商学、计算机等领域也加大了对运动社交的关注。
另一方面,近几年来,“体育+社交”的理念迸发出新的生机,产生了强大的流行势头。诸如飞盘、腰旗橄榄球、登山等社交属性强的体育运动快速发展,成为年轻人的心头好,引领着话题度,说明当代年轻人更加看重体育的社交属性,希望在体育运动过程中更多地进行社会交往,而不仅仅追求个人的胜利。如何定义体育与社交的结合?其结合为年轻人带来了什么价值?只有解答这些问题,才能更好地帮助“体育+社交”的理念获得持久的生命力,满足年轻人的需求,也能够由此探求年轻人的运动心理。在学界,“体育+社交”的理念较少得到关注,似乎因为体育作为一种社会活动,本身就具有社交属性,已经不用再次强调。
目前仅有一些研究在将体育运动作为治疗焦虑[13]、抑郁[14]、孤独症[15]、社交自我效能感低[16]等心理问题的处方发挥作用时,强调其存在的社交属性。其中,张素华等人[14]提出“社交体育”的概念,并定义为“具有社交性的体育运动项目”。但这种定义方式过于宽泛,边界模糊。事实上所有体育运动项目都可能具有一定社交性,社交体育的特质,应该是将重心放在社交上。因而笔者认为,社交体育指的是以身体与智力活动为基本手段,达到发展社交网络、改善人际关系等社交目的的体育活动。但定义仅是探索概念的第一步,更深一步的社交体育的内涵、价值等问题,仍是一片空白。
本文以互动论作为理论基础,从社会交换理论、拟剧论、参照群体理论等视角,尝试讨论社交体育的内涵问题与价值研究。研究的理论价值在于探索社交体育的理论空白,明确社交体育的内涵与价值,为后续研究打下基础;现实价值则在于指导社交体育运动项目的发展方向,提供运动人群需要的价值,从而吸引更多人加入并爱上社交运动,带动群众体育的发展。
2 社交体育的内涵
研究社交体育,要明确社交体育的本质特征。通过内涵的描述,关于社交体育的鲜活图式得以确立,研究者可依此把握社交体育的本质特征和范围边界,并抓住研究重点关注的体育实践。探究社交体育的内涵,首先要将其与孪生兄弟般的运动社交区分开来,把重心放在体育而不是社交上,而要义则在于要求身体在场,即在运动过程中进行社交活动而不是过程之后;其次,要将社交体育与其他体育类别区分开,就必须突出社交体育项目在设计和开展过程中不同于其他体育类别的核心要求,即强调合作性。
2.1 身体的在场
对该内涵进行强调的目的是与“运动社交”进行区分。运动社交中强调以运动情况作为内容进行社交实践,因而能跳脱特定时空的局限,通过互联网在社群中与他人进行交流。而作为体育的一个子类别,社交体育的重心是体育,这就要求参与者身体在场,通过在运动场地中进行身体和智力的活动来达到社交目的。
2.2 强调合作性
虽然冲突和合作都属于社会交往的范畴,但显然社交体育的重心在于后者。其主要原因是相比于冲突,合作显然更容易在主体间建立情感联系和互动关系,达成社交目的。对合作性的强调,首先体现在体育活动的规则设计上。社交体育活动的规则往往要求以小组或团队为单位进行比赛,而比赛的得分需要依靠小组内每一个成员的相互配合才能实现,如此一来对参与者来说,其关注焦点在于与组员达成良好合作来取得比分并最终获胜,并在活动过程中通过互动顺利地与组员形成良好的社会交往关系。其次,合作性也隐含在体育活动的核心目的上。不同于往常举办的竞技性比赛,社交体育并不会特别关注比赛的获胜,而是将比赛视为对立双方的合作,缺乏其中一方就无法开始比赛,身份的凸显更多落在参与者的共同身份上,而不是小组成员这一身份。合作性的两种体现,能够让场上的参与者产生身份认同、分享共同的情绪、联结一体化纽带,从而形成并加强伙伴关系,达到社交目的。
3 社交体育的价值
作为一种新兴的运动热潮,社交体育势必为参与者提供了情感性和工具性的双重丰富价值,才能获得人们的广泛青睐和热切推崇;而当其成为一股社会洪流时,也必然给更为宏观层面的社会文化带来新的转机,注入新的活力。对微观个体而言,社交体育能够在互动仪式中为参与者建立情感联结,使其获得情感性价值,而通过在互动中对行为动作的设计,参与者还能够讨好其他参与者或成为参照群体的一员,实现达成社会交换与完成角色扮演的工具性目的。对宏观社会而言,社交体育的热潮能够引发人们思考,使社会关注点从竞争、内卷和对抗的阶段逐渐向合作、共赢的阶段迈进,进行社会文化的调整。
3.1 建立情感联结
在个体化和社会原子化背景下,孤立成为个体的社会生活的主基调。个体将观念、情感等封闭在内心当中自我消化,产生只关注自身的利己主义,并将周围的其他人都看作是竞争对手和敌人,难以与周边世界进行互动、交流和分享[17]。改革开放以来,社会流动性的加剧、社会分工的进一步细化和个体从集体生活中脱离的趋势表明,中国社会在一定程度上也踏上了个体化和社会原子化的道路。社会变迁中资源的稀缺加剧了竞争,社会分化致使人与人之间难以相互理解,冲突似乎成为生活常态,因而个人就选择阻塞内心,将情感封存。如此一来,内心似乎就时刻处于不平静的状态,渴望从社会交往中获得力量[18]。
而近年来人们对于社交体育的密切关注和大量组织,说明社交体育能提供将个体从孤立中解救出来的情感联结价值。
按照兰德尔·柯林斯的定义[19],社交体育活动可以视为一种互动仪式。活动开展确定了特定的时间和场所,明确了参与者的身份,而相似的身体操练和共同的语言成为相互关注和情感共享的关键。一些参与者关注着对方的身体操练,在相互反馈中形成趋于一致的一套身体动作。这套特殊动作成为独特的身体符号,标志着群体成员的身份,每一次进行有节奏的合作时,就是在强化群体间的纽带。相似的身体操练促使参与者在身体互动中传递着情感。此外,参与者也将根据具体的互动实践和参与者的特点形成一套专属于该群体的共同语言。当使用这套语言进行合作时,能够引起参与者的关注,并让他们从语言中共享团队的情绪。
最终,参与者从社交体育活动这一互动仪式中尝试加入社交互动并获得良性的反馈。不管比赛的结果是获胜还是失败,个体都得到了团队中其他参与者的关注,并通过身体操练和语言共享着团队或开心、或失落的心情,真正成为团队的一员,感受到了群体团结。而在与同伴的合作当中,参与者的行动得到同伴的肯定和赞赏,由此收获了高强度的情感能量(EE)。同时,相似的身体操练和共同语言成为参与者所属群体的代表符号,使用时能够强化自身与群体的联系,并激发一种坚持代表符号的道德感,排斥不使用甚至反对相似身体操练和共同语言的违逆者,“提纯”群体,使群体中每个人更有归属感。
3.2 达成社会交换
社交体育有时并不只是参与者们行动的目的,还是达成行动目的的工具性手段。在彼得·布劳所写的《社会生活中的交换与权力》中提到[20],社会交往的过程可以被设想为一种至少是在两个人之间的交换活动,每个人都从交换中获得报酬和满足,这种报酬可以是有形的,也可以是无形的。在社交体育活动中,参与者的主要目的并不是通过社交体育活动来使自己获得情感联结价值,而是希望通过活动来结交或讨好其他参与者。讨好的对象往往是拥有他们没有的资源,能够做到提供参与者自己无法获取的报酬和服务的人。为了获得自己缺乏的报酬和服务,参与者必须吸引讨好对象。而方法就是在社交体育活动中,通过互动来证明自己对对方有吸引力。又因为讨好对象能够提供参与者缺乏的报酬,因而对参与者形成了权力。因此,一方面,参与者需要在社交体育活动中表现出对讨好对象的尊敬和服从,这是他能给讨好对象的唯一回报;另一方面,参与者也需要在社交体育活动中表现突出,以获得讨好对象的关注。在社交体育活动中,由于强调团队合作,参与者将选择与讨好对象一队,在活动过程中听从讨好对象的命令,并利用自己精湛的技术帮助团队获胜,赢得讨好对象的关注和赞赏。最终,社会交换形成,参与者通过在社交体育活动中对讨好对象的服务,成功获得自己无法获取的报酬和服务,比如人脉、信息、资源等。
3.3 完成角色扮演
社交体育的参与者,很多时候是在运动前就已经结识。社交体育活动对他们来说是新的情境。但是,在新情境下互动时,他们依然倾向于通过印象整饰保持原本的角色关系,以免角色冲突。比如,上司与下属在工作之余参与社交体育活动时,虽然明面上二人是平等的参与者身份,但上司还是倾向于作为支配者,在社交体育活动的合作中表现出运筹帷幄、指点众人的姿态;而下属倾向于作为服从者,表现出对上司的服从,不质疑上司的决定。否则,二者可能会感觉不适应,甚至影响到原本角色关系的稳定性。相比于下属,上司在社交体育活动这一新情境中,对于想要扮演的角色有更多的自由选择。此外,低地位者可能会将高地位者作为参照群体,在社交体育活动进行过程中模仿高地位者的动作、神情和说话谈吐等,希望能够通过印象整饰完成角色扮演,从而在社交体育活动这一特定情境中借助互动成功结交到高地位者,并通过高地位者加入新的高地位者组成的团体中。
3.4 调整社会文化
根据芝加哥学派的理论,社会过程有敌对、冲突、适应和同化四阶段,社会互动类型的变化将推动社会变迁。如上所说,当下社会的流行文化正是过度分化、缺乏整合带来的个体文化盛行,人们陷入孤立的状态当中,在利己的泥沼中挣扎。而传统的竞技体育文化正是这种符号意义的最佳载体。从赛场上的顶撞斗殴,到赛场外的对立与论战,社交体育让人们看到了合作的情感性和工具性价值,促使个体进行反思,并尝试着从孤立的状态走进社会交往中,感受社会交往的价值。更重要的是,社交体育活动的流行和广泛开展能够带动符码系统从竞争到团结的改变。当更多的有关团结的符号得到群体的认同,推动的正是社会文化从敌对、冲突阶段向适应、同化阶段的转变,进而带来新的文化转向。而社会文化的转向能够反作用于社会互动,帮助人们在更多层次、更多方面上相信合作的力量,增强群体纽带,促进社会整合。
4 结语
自从人类有了社会交往活动,体育就已经陪伴着人们走过漫长的岁月。当人们身处于部落、村集体等共同体当中,被集体认同包围时,一方面,人们并没有失去联结的焦虑,因为个体紧紧围绕在共同体周围,为强大的集体意志服务,不需要额外再强调社交;另一方面,人们享受着体育带来的社交价值,并视之为理所当然。体育更多地作为一种仪式活动,引起从运动员到观众之间的集体欢腾,激发人们对集体纽带的归属感。但当个体性与社会原子化不断发展,竞争和冲突成为流行文化,个体陷入孤立状态之中时,人们感知到集体认同的涣散,并迫切希望社会秩序的重新联结与集体的再度凝聚,而体育的社交属性便开始被重点强调。人们将关注点放在发展社交体育上,希望其在宏观上发挥社会文化的调整价值,在微观上发挥情感性的联结价值和工具性的社会交换、角色扮演价值,进而帮助个体重新建立起与他人、与社会的紧密关联,打破疏离,再度融入集体中。关于社交体育的实践与研究才刚刚起步,需要投入精力对社交体育进行诠释,指导社交体育实践更好更快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