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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经验与现代启示

2023-04-17方素梅

青海民族研究 2023年4期
关键词:交融共同体中华民族

方素梅

(百色学院,广西 百色 533000;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 100081)

我国是历史悠久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中华民族是在历史的长河中经过民族分化和融合逐步形成的。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阐释中国历史上各民族的交融互动及其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作用,他指出:“几千年来,中华民族始终追求团结统一,把这看作‘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造就了各民族在分布上的交错杂居、文化上的兼收并蓄、经济上的相互依存、情感上的相互亲近,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的多元一体格局。 ”[1]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深入推进民族团结进步创建的关键。 学者们认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思想与马克思主义民族融合理论一脉相承,是马克思主义民族融合理论中国化的最新理论成果,也是新世纪中国共产党人对马克思主义民族融合理论的创新发展,有利于丰富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概念体系。①目前,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研究成为我国学术界关注的一个重点和热点,其中,《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作为党和国家部署的重要学术工程,受到各方面的高度重视。 关于中国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历史经验的探讨,已推出一批区域或个案研究的成果。②整体来看,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系统研究尚处于起步和发展阶段,在理论探讨、史实挖掘、资料整理等方面需要加大力度。 本文在先行研究的基础上,以“四个共同”的中华民族历史观为指导,对中国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经验和现代启示进行初步的阐释,时间上以1949年为下限,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经验和启示另文讨论。

一、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和必然趋势

“一部中国史, 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汇聚成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 就是各民族共同缔造、发展、巩固统一的伟大祖国的历史。 各民族之所以团结融合,多元之所以聚为一体,源自各民族文化上的兼收并蓄、经济上的相互依存、情感上的相互亲近,源自中华民族追求团结统一的内生动力。 ”[2]习近平总书记在2019年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讲话中提出的这一重要论断,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和内涵,它揭示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形成的内生动力,阐明了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指出了交往交流交融一直是推动中华民族向前发展的重要因素。

(一)中华民族在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中发展壮大

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文化灿烂的国家,中华民族的形成与发展大致呈现出如下阶段性特点:

第一,先秦至秦汉时期,中华民族从萌生到初步形成并开启了多元一体的历史进程。 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已实证中华5000 多年文明, 展现出多区域、多特点、多形式的人类生存发展模式,说明早期中华文明就具有海纳百川、辐射四方的典型特征。 早期国家诞生以后,中华文明从各区域文明各自发展、交流共进,转变为由中原王朝引领的一体化新进程。[3]王钟翰等主张夏商周三代的兴替交融,就是华夏民族的形成过程,夏人、商人、周人“到西周时已融为一体,具备了民族的基本特征”[4]。春秋战国时期,以华夏居中、夷蛮戎狄位于东南西北的“五方之民”格局业已出现。 秦汉的统一,标志着中国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历史拉开了序幕。 一是奠定了中华民族生存和发展的基本地理空间。 除了黄河流域的华夏族,南方的百越、苗瑶、西南夷,西部的氐羌,北方的阿尔泰语族,等等,都纳入到统一的国家形态结构之中。 二是汉代开始的“大一统”思想体系,被视为中国各民族共同追求的最高价值和理想。 三是不断扩大发展的华夏族吸收了众多的民族成分,在汉代演变成更加稳固的汉族,并在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发展过程中起到了凝聚核心的作用。 汉族的出现,是中华民族初步形成的重要标志。

第二,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华民族经历了史无前例的大迁徙和大交融。 匈奴、鲜卑、羯、氐、羌等北方民族涌入中原地区建立政权,逐步接受汉文化并与汉族融合,同时也对中原地区的汉族产生了巨大影响。 晋室南渡,大批中原汉族进入江南,加强了与蛮、僚、俚、爨等南方民族的交融互动,推动了南方社会的进步。 在东北、华北、西北、西南、江南等地,各民族逐渐从“独居”发展到“混居”和“聚居”的局面,亦即中国历史上的第二次民族大融合。 这一时期的民族大迁徙呈现出迁徙动因多、迁徙民族多、迁徙规模大、迁徙地域广、迁徙方向多等特点,民族交融的规模和程度达到了新高度,是中华民族发展的重要阶段。 通过民族交融,中华民族凝聚核心集团——汉族的人口规模持续扩大,分布的地区越加广泛;同时,越来越多的民族文化被相互吸收、相互影响,使中华文化的内涵不断丰富,中华文明更加灿烂。

第三,隋唐时期是继秦汉之后中国“大一统”重建的辉煌时期,也是中华民族获得空前大发展的重要阶段。 唐王朝辽阔的疆域和包容开放的社会风气,使之一度成为亚洲的中心,为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和各民族的交融互动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以唐太宗为代表的“华夷一家”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消弭了游牧与农耕民族之间长期存在的紧张关系,有利于将更多不同文化、不同信仰的族群聚合在一起。 为了将边疆民族纳入“大一统”的国家形态结构,唐朝实施和创立了颇具特色的羁縻制度、和亲政策与朝贡体系,并对周边四夷实行册封和授官。 随着经济文化的繁荣发展,各族人口流动和迁移十分频繁,中外之间的贸易活动和文化联系非常活跃,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进一步加深,中华民族共同体进一步得到发展。 随着唐朝周边区域社会的发展和文化的整合,相继产生了一些经济文化的地方性中心。 这些地方性中心将当地分散的各个民族或部落聚合起来, 甚至建立起较为强大的地方性民族政权,从而使得中国疆域内的各种恶劣自然环境和边远地区都被开拓出来,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进一步生成,提供了更加有利的条件和基础。

第四,五代十国至元明清时期,中华民族由分治复归大统一。 盛唐瓦解之后,出现了多元政权的对峙与整合局面, 这一时期战争与冲突不断,但并不能阻挡中国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趋势。 随着政治经济重心继续南移,北方向南方的移民规模进一步扩大, 中华文明发展到新的高峰。 宋代在经济文化方面取得了显著成就,城市兴建,海外贸易扩展,科学技术进步,教育科举等制度文化有所创新,产生了长期在中国占主导地位的思想体系。 “中国”这一政治文化共同体为各民族普遍认同,最后在元王朝的大统一下,建立起规模空前的多民族国家。 元朝通过官修正史,确认了辽金夏等少数民族政权的正统地位,同时也宣告了自己的正统地位。 元朝继承了大一统的政治秩序,在羁縻制度的基础上创立了影响深远的土司制度,把云南、西藏等边疆地区纳入行省体制。 在元代统一局面下,各民族交融互动的趋势继续发展,大量迁入内地的非汉人口逐渐融入汉族,还诞生了东乡、土、裕固、回回等新的民族。

明代至清中期是中华民族自在发展到顶峰的阶段。 这一时期的国家疆域和民族分布格局趋于稳定,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最终定型。 特别指出的是,明清时期的民族迁徙和融合,无论在规模上还是程度上,都不亚于其他时期的民族交融,且表现出新的特点:一是大量汉族人口继续迁移到中南、西南、西北和东北边疆民族地区,极大地改变了中国民族分布格局,为近代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确立奠定了基础;二是汉文化在边疆民族地区得到更加广泛深入的传播,并通过吸收各民族优秀文化,中华文化系统内再次出现各民族文化整合的高潮。

第五,鸦片战争爆发后的近代时期,中华民族由自在转为自觉并最终获得独立与解放。 鸦片战争爆发以后,传统中国在差序格局和天下一统观念下构建的社会认同和政治体系遭到严峻挑战,国家和民族处于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中华民族意识开始觉醒并逐渐强化,各民族人民共御外侮、同赴国难,中华民族凝聚力在血与火的锤炼中不断增强。 中华民族从一个古老的多元自在的聚合体,逐步向一个现代的一体自觉的共同体转变。 面对西方近代民族主义的重大挑战,以及传统中国带来的一系列现实困难和问题,如何建立一个统一的多民族的现代国家,成为摆在中华民族面前的一道难题。 中国共产党成立后,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同中国优秀冲突文化相结合, 经过艰难曲折的探索和奋斗,领导全国各民族人民取得反帝反封建的最后胜利,中华民族迎来了发展新纪元。

第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华民族彻底结束了自鸦片战争以来所遭受的压迫和苦难,真正实现了由王朝国家向现代国家的转型。 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各族人民一直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不懈地努力奋斗。 特别是20 世纪70年代末实行改革开放以来,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逐步形成并日趋完善,成为举世瞩目的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国内生产总值和进出口贸易居于世界前列,国家面貌焕然一新,中华民族昂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正在向着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目标前进。

综上所述,中华民族是一个基于长期交流与交融而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具有丰富内涵的民族共同体。

(二)中国各民族交融汇聚过程中的显著特点

在漫长的岁月中,中国各民族通过各种形式的交往交流交融,结成了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方面的广泛联系,在文化和血缘上越来越深入地融为一体, 形成了一个持续发展壮大的共同体。 中国各民族交融汇聚成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进程中,表现出如下显著特点。

第一,中国历史上的三次民族大融合,对中华民族的形成与发展起到极其重要的推动作用。一般认为, 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民族大融合,发生在春秋战国至秦汉时期。 由于诸侯争霸,华夏族在战争中与周边少数民族频繁互动,推动了民族大融合。 秦汉建立起“大一统”的国家政权后,两汉之际黄河流域即有移民南下江南,全国经济重心开始向东南方向转移。[5]汉朝与北方游牧民族长期交战,并将战败归附的部落安置在黄河流域中上游,这一举措加速了游牧民族和中原农耕民族的融合。 与此同时,中南、西南、西北等边疆地区不断开发, 各民族之间的交往互动越发频繁,以华夏族为核心凝聚成为汉族。

中国历史上的第二次民族大融合,发生在魏晋南北朝时期。 随着东汉灭亡之后的政治分裂,北方民族大量进入中原,即“五胡入华”现象。 黄河流域持续成为诸多民族政权纷争的战场,数以百万计的汉族人口为躲避战乱呈现波浪式南下,经济重心进一步南移。 据学者统计,到隋朝重新统一时,“大概40%的户籍人口居住在长江流域”[6]。 隋唐时期, 人口向南迁移的趋势减缓,但是南方人口自增长幅度加大,由此带动南方经济文化的发展,愈来愈多的“蛮夷”之地由“化外”成为“化内”。

中国历史上的第三次民族大融合,发生在五代辽宋夏金时期。 这是中国多元政权并立的特殊时期,各民族之间的经济文化联系并没有因为政权对峙而削弱,相反,由于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日益繁荣,以及各个民族政权对边疆地区的深入开发,各个地区之间经济文化交流的需求进一步加强。 在各民族政权分治的形势下,政权之间的互动十分频繁,民族之间的交往交流交融呈现出多样的面相和鲜明的时代特点,既有因疆土和利益争夺引发的民族战争, 又有政治经济文化的往来,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口迁移和杂居;既有“汉地”“中国”意识的兴起,也有辽夏金政权追求“正统”的“汉化”。 正是在这种形式多样的交流交往的基础上,汇聚成中国古代第三次民族大融合的浪潮。

第二, 中国各民族在长期的交融互动中,以汉族为凝聚核心发展成为中华民族这一实体。 20世纪初梁启超提出“中华民族”这一概念并着手构建现代意义上的中国民族史学科时,提出过在黄河流域大片土地上长期繁衍生息的各小部落,“以联邦式的结合”,遂形成中华民族之骨干。 他强调:中华民族自始即是多元的结合,又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断地融汇化合,逐步“成为数千年来不可分裂不可磨灭之一大民族”。[7]费孝通后来用“滚雪球”的比喻,进一步阐述了汉族在中华民族共同体中的“核心”地位,强调其“构成起着凝聚和联系作用的网络,奠定了以这个疆域内许多民族联合成的不可分割的统一体的基础”[8]。梁启超和费孝通的学说在学界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无论是骨干说还是核心说,其本质都是肯定了汉族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中的重大作用。

汉民族的前身——华夏族的形成过程, 就是一个由兼并、扩张而致融合、凝聚的过程。 梁启超曾指出:“华夏民族,非一族所成。 太古以来,诸族错居,接触交通,各去小异而大同,渐化合以成一族之形,后世所谓诸夏是也。”[9]秦汉时期,华夏族继续与周边各族交融互动并演变为汉族。 秦汉之后的两次民族大融合浪潮,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汉族不断发展壮大的运动。 数以百万计的北方人口大量南迁和东移,进一步深化了各民族交错杂居的格局,各民族交融互动的趋势日益显著。 大量的边疆民族人口融入汉族中,使得汉族人群体日益壮大。 汉族人口的发展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汉族人口的发展进一步夯实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基础,在传播汉文化的同时吸收了各民族文化;汉族人口的迁移,使许多地方得到进一步开发,促进了边疆民族地区的发展。 在汉族人口的积极带动下,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不断深入,为明清时期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最终确立创造了更加有利的条件。

第三,中国古代的“夷夏互变”和“用夏变夷”的族类观,为中国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提供了思想指导。 在古代中国人的心目中,天下是一统的,所有的黎民百姓都是“天子”的臣民。 所不同的,只是人们在文化上的差异,因而文化的差别成为中国人 (主要是由华夏族群发展起来的汉人)区分民族的主要标准。 他们将以“礼”为核心的汉文化作为中国传统社会的正统文化, 形成“因礼而辨夷夏”的传统。 “华夷之辨,其不在地之内外,而系于礼之有无也明矣。 苟有礼也,夷可进为华,苟无礼也,华则变为夷。”[10]这种以文化辨族类的特点,在体现出强烈的自我意识和文化优越感的同时,也使得大量的“夷狄”融入“华夏”具有了较大的可能性和较为广阔的空间。 即如梁启超所言:“甲时代所谓夷狄者,乙时代已全部或一部编入诸夏之范围。 而同时复有新接触之夷狄发现,如是递续编入,递续接触,而今日硕大无朋之中华民族,遂得以成立。 ”[11]

在古代中国的历史条件下,“夷夏互变”和“用夏变夷”的族类观不乏其积极意义。 它不是刻板地遵守“夷夏之辨”思想,将夷夏视为固定不变或永远不同的两个族类,而是以文明、道德这样一种可以习得的要素或坐标来区分二者。 这样的思维方式实际上包含着朴素的进化论观点,有利于中华文明的进步和中华民族的发展。 抗日战争时期,顾颉刚指出:“自古以来的中国人本只有文化的观念而没有种族的观念。 从文化来说,那时的文化中原高而地方低,所以那时的执政者期望用同化的方法:‘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研究《春秋》的学者也常说‘夷狄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12]当然,在漫长的历史时期,文化的差异始终伴随着多元一体的格局而存在,“用夏变夷”的思想观念也一直成为统治集团和社会精英试图教化其他各族的行动指南。

第四, 中国各民族交融汇聚的形式是多样的,总体上看以自然融合为主。 在5000 多年的历史发展进程中,中国各民族之间通过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联系, 自然而然发生的民族融合,包括少数民族融合于汉族, 汉族融合于少数民族, 或是一些民族人口相互融合形成新的民族,是非常突出而又普遍的现象。 同时,在我国历史上,通过战争和政治强制手段的民族同化,也是屡见不鲜的。 “具体情况大致有几种:一是虏掠其他民族为奴隶或农奴,同化于本民族。 二是通过征服采取强制办法进行同化。 三是因改朝换代,为避免残酷的民族压迫而改变民族成分。 四是以政治暴力强迫迁徙而同化。”[13]从长时段的历史发展过程来看, 强迫同化并不是民族融合的主要形式,即使是在战争时期形成的人口大迁移,也是经过较长时间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的联系之后,才会发生民族之间的交融现象。

中国历史上各民族通过各种形式的联系,交融汇聚成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历史过程,也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形成的历史过程。 在这个历史过程中,各民族自身的发展和变迁以多元化的形态呈现出来,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和壮大以各民族交融汇聚为一体的特色体现出来。 费孝通先生指出,在中国民族发展史上出现过多元化的民族过程,所有这些民族过程在中国这个统一多民族国家的整合下汇聚成为中华民族。 “所以无论从历史的纵向度看还是从现实的横向度看,中华民族既是中国从古到今所有民族的总称,又是中国各民族缔造统一国家历史过程中逐渐形成的民族实体,这就是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共识和认同。”[14]

二、中国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经验

中国历史上的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形式、内容是多样的。 既有春秋战国至秦汉、魏晋南北朝、五代辽宋夏金等时期多民族混杂的大迁徙和大交融,也有明清时期以汉族移民为主的大规模迁移,还有数千年历史长河中不同地区和不同民族之间如涓涓细流一般的相互接触和相互交融。通过各种形式和各种内容的交融互动,中华民族在多元一体格局形成过程中积累了极其丰富的宝贵经验。 不同时期、不同形态、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之间在交融互动中所凝结的历史经验,既各有其特点,又有其相同之处。 我们从以下几个方面,试图对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历史经验中的一些共同特点进行初步的总结。

(一)“大一统” 理念强化了中华民族对国家统一的高度认同

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及中国历史发展的进程中,“大一统”的政治和理念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和作用,这一点已成为学界的共识。

“大一统”最早出现在《春秋公羊传》隐公元年云:“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15]徐彦疏:“王者受命,制正月以统天下,令万物无不一一皆奉之以为始,故言大一统也。”大,重视、尊重;一统,指天下诸侯皆统系于周天子。 后世因此称王朝政权统治全国为大一统。 汉武帝时期,董仲舒上书策论治国方略,认为《春秋》主张的“大一统”,是天地万物的常理,是古今社会的共同要求。 经过董仲舒的阐发,“大一统” 不仅指疆域的统一,还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的高度集中。 此后的2000多年间,大一统成为中国各民族共同追求的最高理想和政治目标。 尽管中国历史上有魏晋南北朝、五代十国等分裂时期,但大一统的因素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中华文明的历史链条从未中断。

“大一统”的思想发展和实践进程是由中华民族共同完成的,少数民族同样对“大一统”的思想和实践做出了贡献。 谭其骧先生指出:“我们中国是各族人民共同缔造的这一句话并不是泛泛而谈的, 少数民族对我们的贡献确实是很大的,除了经济文化方面我们暂且不谈之外,就是我们形成这么大的一个中国, 少数民族特别是蒙古族、满族对我们的贡献太大了。 ”[16]有学者认为,从魏晋南北朝到辽朝, 少数民族在 “大一统”的“共祖异族” 理论框架下, 以炎黄血脉认同为共识,创建了一个个局部统一的多民族政权;在金、元、清三朝,少数民族则在“我本中国”的理论框架下,以国家认同为共识,建立了统一(或局部统一)的多民族国家。 “我本中国”直接表达了少数民族统一中国的客观需要和主观诉求,也折射出少数民族身居中华大家庭的自豪,而各民族共创中华的事实则标志着王朝时代的大一统思想已高度成熟。[17]

总之,自秦以来的2000 多年中,中国历史虽然经历了若干次分裂与统一交替出现的情况,但是在每一次的分裂割据中,中华文明都在不断地重塑自身,为下一次的统一积蓄着力量,最后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各方面达到更高程度的统一。这样的一种历史现象,反映出中华民族在各种的冲突、协调和整合中,走出了从分离到统一,由局部统一到大统一的螺旋式上升发展的过程。 因此说,“大一统”理念的传播强化了中华民族对国家统一的高度认同。

(二)民本思想指导下的制度建设和政治举措推动了中国各民族的交融互动

民本思想是我国历史上思想家和政治家总结出的一种治国理念,其主要内涵为重民、贵民、安民、恤民、爱民等。 早在先秦时期,民本思想就开始萌芽和发展,主要以孔子的“为政以德”、孟子的“民贵君轻”和荀子的“君舟民水”为代表。 因此,民本思想成为儒家学派的重要组成部分。 高翔指出, 民惟邦本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价值立场。《尚书》中就有“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说法。 此后,这一学说得以丰富、发展,演变成民本思想。其最核心的理念是突出民众在国家中的主体地位,对历代国家治理的影响至为深远,世代相传、历久弥新。[18]

中国历史上不乏民本思想指导下的制度建设和政治举措。 为实现大一统的政治目标,统治政权往往采取一些符合时代要求和地方实际的政策措施, 来维持和推动各民族之间广泛存在的各种联系,以达到维护稳定统治、保障一统秩序的目标。 历代王朝在因俗而治、以夷制夷思想指导下,根据具体情况实施的羁縻制度、土司制度、改土归流、和亲政策、朝贡体系、屯田与边贸等等, 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对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治理发挥了积极作用。 例如, 唐朝的羁縻制度、 和亲政策与朝贡体系等, 将分裂时期的边地和族群重新纳入王朝体系, 甚至有所扩展,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与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

总之, 中国是历史悠久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历代政权为了巩固统治,调整民族关系,均采取了一些有利于解决民生问题和民族矛盾的政策与措施。 这些政策与措施的推行如果顺应了历史条件和社会状况,就会极大地推动中华民族的发展进程。 反之亦然。 这些具有积极意义的制度建设和政治举措,特别是自秦至清的统一多民族国家形成、发展及其治理经验,影响至为深远,至今仍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三)互嵌混居的分布格局密切了中国各民族的社会联系

大杂居、小聚居是当代中国民族人口分布的基本特点。 费孝通先生指出:“中国各民族的居住形态并不是区划齐整、界限分明的,而是互相插花、交错杂居的,这是中国各民族间长期交叉流动和相互交往的结果。 ”[19]换言之,在长期的交融互动历史进程中,中国各民族通过各种规模的迁徙流动,逐渐发展演变成互相嵌入、多元混居的分布格局。

当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和不同的地区,中国各民族互嵌混居的情况各有特点。 值得注意的是, 多民族交汇地区往往是连接一些民族聚居区的重要地带, 它们对于促进各民族的交融汇聚,发挥着独特的积极作用。 这种多民族交汇地区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布,构成了以点带面、枢纽纵横的局面,学术界称之为混融地带、杂居地区、中间地带、民族走廊等。 例如,历史时期中国北方各民族迁徙频繁、流动性强,形成了包围中原文化区的半弧形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地带,其中河套地区成为这一半弧形民族交融带的枢纽区域。 又如,青藏高原东南横断山脉的康区也是一个民族聚居区之间的连接地带和典型的多民族交汇地区,产生了“求同求和”及开放包容等颇具示范意义的重要经验。[20]再如,唐朝时的敦煌,宋代的松州、凉州、沙州,元代的沙州、甘州、西宁、兰州、秦州、成都,明代的蓟州、大同、太原、宣府、延绥、宁夏、甘肃等地,都是汉族、藏族、蒙古族杂居之地,这些地区的民间浸润型交往交流交融独具特色。[21]

中华民族互嵌混居分布格局的形成,与中国的地理空间、人口迁徙及交通发展有着非常重要的关系。 中华民族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地理空间自成一体、 独具特点, 即东南西北分别有海洋、高山、大漠等屏障阻隔,内部却又面积辽阔,经济类型和生物种类丰富多样,满足了不同地区交流互补的要求。 更为重要的是,在中原地区(后来发展到江南)发展起来的绝对领先的文明体系,加强了对四方周边的吸引力和凝聚力。 人口迁徙是中华民族发展史上的重要现象,通过数千年来大大小小各种规模的迁徙和交融,中华民族的内部差异不断被消除,共同体意识逐渐增强,相互依存的感情纽带越来越稳固,最终交融汇聚成稳固的多元一体格局。 交通建设对于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和中华民族的发展同样具有极其重要的影响。秦修五尺道,挖灵渠,颁布“车同轨”法令,促进了“大一统”的完成。 汉代开发丝绸之路,促进不同地区密切联系的同时,也与西方世界有了较大规模接触。 隋唐修建大运河、设立遍及全国的驿路系统;明代郑和7 次下西洋,中国古代航海活动发展到顶峰。 交通的发展为各民族的交融互动提供了越来越便利的条件和基础,直接推动各民族互嵌混居分布格局的进一步深化。

由上可知,中国各民族经过数千年的交往交流交融,逐渐构建起“大杂居、小聚居”的分布格局。这样的分布格局对于消除民族隔阂、促进文化认同、推动族际通婚,无疑具有积极的意义。 这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得以不断增强的一个重要因素。

(四) 多样性的经济类型促使中国各民族形成经济互补和经济依存关系

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在《德意志形态》和《费尔巴哈》两部著作中认为:“在古代,每个民族都由于物质联系和物质利益而团结在一起”[22],“各民族之间的相互关系取决于一个民族的生产力、分工和内部交往的发展程度”[23]。 我国幅员辽阔,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差异明显,生活在不同地区的民族形成了农耕、畜牧、采集狩猎等几大经济类型。随着各民族经济社会的逐步发展,不同经济类型之间的互相交流和补充就变得日益迫切和重要起来。

历史上, 中国各民族之间的经济互补和经济依存是以多种多样的形式出现的。例如,我们熟知的丝绸之路、茶马古道、互市贸易、朝贡赏赐等等, 在不同的时期满足了各民族互通有无的需要,密切了各民族之间的联系。盛唐时期经济发展的一个突出特征,就是商业兴旺发达,丝绸之路商队往来络绎不绝, 长安城中店铺鳞次栉比。 唐朝先进的生产力传播到周边少数民族地区,文成公主入藏,就带去了一批工匠,沿途教给藏族人民农耕、水利和纺织的技术。 又如,辽宋夏金政权分立时期, 中原和边疆民族地区之间的互市贸易继续得到发展。如,根据黑水城西夏榷场使文书的记录,宋金对峙时期“西北所需之物”首先通过宋金榷场流入金朝境内,再由金夏榷场流入西夏。因此,宋、夏、金三国之间的榷场存在连环互动关系,“交易有无, 各得其所”,初步实现了三国之间融通“南北之货”的目的。[24]

宋朝与边疆民族地区的贸易中,还有著名的茶马互市。 宋代茶马互市得到发展的主要原因:一是青藏高原及北方农牧区各民族所需茶叶主要来自中原, 二是宋朝长期与辽夏金等对峙,需要从西南和西北引进马匹,以茶易马的互市随之兴盛起来。 当然,茶马互市并不局限于茶叶和马匹,还包括丝绸、金属器具等其他商品。 为保证茶马互市的顺利进行, 宋朝对其实施了严格的控制,制定了一系列关于茶马贸易和管理的法律法规,主要内容以榷茶博马专卖法制为核心,还包括职官管理、市场开禁、茶马价格、入蕃茶禁及私贩马罪罚条格等具体律令条规,诸多规管对保障西北、西南沿边的茶马贸易发挥着重要作用。[25]茶马互市一直延续到清代,是中国历史上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典型例证。

总之,我国独特的地理空间产生了多样的经济类型和生态环境,生活在其间的各个民族或族群相互交往、相互补充,并将经济的联系延展到政治、文化和社会的方方面面,最终凝聚成为紧紧相连、 相互依存的不可分割的命运共同体,即中华民族共同体。

(五) 开放包容的文化心态增进了中国各民族的文化认同

中华文化是中华民族共同创造的,是各民族文化的集大成。 2023年6 月2 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强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很多重要元素,共同塑造出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 并指出,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反映在五大方面,即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和平性。[26]这是中华文化能够拥有旺盛的生命力和兼收并蓄的特点的关键所在。 中国古代思想史上的“夷夏互变”和“用夏变夷”族类观中,夷夏的边界是根据文化的标准来确立的, 认同了中华文化,就等于是华夏的成员,反之亦然。 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华文化突出的特性,具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在推动中华民族发展壮大的历史进程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中华民族文化交融的历史事实不胜枚举。以唐朝为例,其辽阔的疆域、包容开放的对外关系以及“华夷一家”的思想,都为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和民族的交融互动创造了有利的条件。在文献记载中, 唐朝各民族文化交融的史料十分丰富。 特别是唐朝的文学艺术,是在中原文化基础上吸收其他地区文化融合而成, 具有开放性、折中性和国际性的特征。 唐朝文化的相关论题还成为学术界的研究热点,如“唐诗与胡风”“唐诗繁荣的西部因素”“胡商胡马胡香——唐代文学中的外来文明”等。 又如,辽宋夏金时期政权分立,但是文化交融在思想制度、文化教育与生产生活等诸多方面都有体现。 特别是中原文化对周边民族地区的影响,更为显著和深刻。辽夏金大力吸收唐宋的思想和制度, 在政权建设和文化教育方面表现出追求“正统”“汉学”的特征。 契丹文字和西夏文字的创制,都深受汉文影响。 中原地区的典籍和佛经,大量传入边疆地区,被翻译成各种民族文字。 例如,经书《论语》《孟子》《孝经》、兵书《孙子兵法》《六韬》《黄石公三略》《将苑》、类书《类林》等很多汉文文献被翻译为西夏文。 西夏自己编撰的文献中也多模仿中原的书籍,如重要韵书《文海》采纳了《说文解字》和《广韵》两书的特点,西夏法典《天盛律令》有《唐律》《宋刑统》的影子。[27]

概而言之, 各民族共同创造灿烂文化的过程,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添加了很强的“黏合剂”。包容开放的文化心态,是增进各民族中华文化认同的重要推动力量。

(六) 伟大的民族精神极大地增强了中华民族凝聚力

中华民族在5000 多年的的历史进程中,培育了伟大的民族精神。 中华民族精神是各民族在长期的交往交流交融中共同培育的, 它是推动中华民族凝聚为命运共同体的重要因素之一。 中华民族精神是中华文化的重要内容,其内涵十分丰富,包含着爱国主义、进取创新、勤劳勇敢、艰苦奋斗、仁义诚信、和而不同等等,有些学者将中华民族精神概括为“伟大创造精神、伟大奋斗精神、伟大团结精神、伟大梦想精神”。[28]千百年来, 我们的祖先将这些民族精神渗透进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代代相传,使得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不断得到继承、发扬和光大, 这是中华文化数千年来绵延不绝的一个重要基因。

爱国主义是中华民族精神最为本质和最为核心的内容。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爱国主义精神深深植根于中华民族心中, 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基因, 维系着华夏大地上各个民族的团结统一, 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为祖国发展繁荣而不懈奋斗。5000 多年来,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够经受住无数难以想象的风险和考验, 始终保持旺盛生命力,生生不息,薪火相传,同中华民族有深厚持久的爱国主义传统是密不可分的。 ”[29]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后, 在严重的边疆危机和民族危机面前, 中华民族的爱国主义精神高度升华,各民族人民共御外侮、同赴国难,中华民族凝聚力在血与火的锤炼中不断增强, 中华民族从自在走向了自觉。 当前,我国发展正处于新的历史方位,大力弘扬爱国主义精神,赋予爱国主义以新的时代内涵, 是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的必然要求。

三、中国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的现代启示

中国共产党历来重视总结历史的经验和教训。 中国数千年的各民族交融互动历史,给当今中国和人类世界留下了丰厚的遗产和启示。 认真总结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经验,对于深化新时代民族团结进步事业、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一)坚持中国共产党的全面领导,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

中华民族5000 多年的历史是一个在艰难曲折中逐渐凝聚成事实上的命运共同体的发展历程。 特别是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华民族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劫难,共同体意识开始觉醒并逐渐增强。 然而,近代中国无数仁人志士付出巨大的努力甚至生命的代价,都没有能够挽救中华民族于危亡。 中国共产党从诞生之日起,就把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确立为自己的初心使命。 100年来,党领导人民浴血奋战、百折不挠, 书写了中华民族几千年历史上最恢宏的史诗。 历史充分证明,“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带领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30]

中国共产党百年民族工作的最大成就,就是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正确道路。 进入新时代以来,党的民族工作进一步创新和发展, 形成了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加强和改进党的民族工作的重要思想。 其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必须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促进各民族在理想、信念、情感、文化上的团结统一,守望相助、手足情深”[31]。 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贯穿于中华民族发展各个历史时期民族关系的始终, 这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和必然趋势。 新时代的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在形式和内容上都提出了更高的目标和要求, 只有坚持党的全面领导, 才能够更好地完成这项重要的任务和使命。

(二)坚持正确的中华民族历史观,树立“四个与共”的共同体理念

在中国历史上, 一些政权统治者和知识精英在“大一统”思想指导下,提出了“夷夏互变”“以夏变夷”“华夷一家” 等有利于民族交融的主张, 但是受时代和阶级等条件的限制, 这些主张未能够普遍地落实和推行, 现实中阻碍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因素在各个历史时期都大量存在。

中国共产党根据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历史与现实国情,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中国化。 习近平总书记在2019年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的讲话中提出:“我们辽阔的疆域是各民族共同开拓的,我们悠久的历史是各民族共同书写的, 我们灿烂的文化是各民族共同创造的, 我们伟大的精神是各民族共同培育的。 ”[32]“四个共同”的提出标志着新时代中华民族历史观的形成,它揭示出数千年来中华民族形成与发展的内在逻辑和基本特征,是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和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大创新。

从 “四个共同” 出发去认识中华民族发展史,为我们树立正确的中华民族历史观提供了根本遵循。中华民族从萌生到形成、发展和复兴,经历了漫长的数千年时光。如何正确认识中华民族曲折漫长的发展史,关系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完全实现。“四个共同”高度体现了中华民族的整体思想和人民创造历史的思想,构成了新时代中华民族历史观的核心内涵。 坚持“四个共同”的中华民族历史观,有助于树立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共同体理念,有助于增强各族人民对伟大祖国、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中国共产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认同,推动中华民族成为认同度更高、凝聚力更强的命运共同体。

(三)坚持增进共同性、尊重和包容差异性的原则,正确把握共同性和差异性的关系

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本质属性和重要特征。 多元意味着丰富性和多样性,也意味着共同性和差异性并存。 经过5000多年的历史发展,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内部的共同性在不断加强,差异性也在发展变化。 只有正确把握共同性和差异性的关系,才能更好地处理多元一体结构中的矛盾与张力,使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断强化和日益牢固。

正确把握共同性和差异性的关系, 其关键在于要以增进共同性为主要方向。 中国5000 多年的历史, 就是各民族共同性不断增强的一个过程, 它有助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巩固和发展。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 这是我国发展新的历史方位。 增进共同性,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要求,也是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要求。 同时,我们应当看到各民族之间依然存在着显著的差异性,在处理民族关系和民族问题时,必须坚持尊重差异、包容多样的基本原则。 这种差异性具有长期性和复杂性等特征,是客观存在的反映,也是文化多样性的体现。 对于各民族的风俗习惯、宗教信仰和文化艺术等, 要根据党的民族政策予以尊重和保护; 对于各民族传统文化中落后和消极的因素,就要移风易俗,使之符合中华现代文明的要求。

(四)坚持增进各民族的“五个认同”,不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2015年5 月18 日印发的《中国共产党统一战线工作条例(试行)》中提出:“全面深入持久开展民族团结进步创建活动,积极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增进各族群众对伟大祖国、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中国共产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认同。 ”[33]这是“五个认同”在党的文件中正式提出,并将之与民族团结进步创建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并列,充分体现了三者之间的逻辑关系和重要意义。 因此,“五个共同”的提出是新时代中国民族理论和民族工作的又一重大创新。

增进各民族的“五个认同”:一是要推动各民族坚定对伟大祖国的高度认同,国家统一永远是中国核心利益的核心,每一个公民都要坚决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反对一切分裂祖国的言论和活动。 二是要推动各民族坚定对中华民族的高度认同,要清楚地认识到中华民族是一个命运共同体,中华民族的整体利益必须放在首位,任何民族的个体利益不能等同或凌驾于中华民族整体利益。 三是要推动各民族坚定对中华文化的高度认同, 积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 四是要推动各民族坚定对中国共产党的高度认同,坚持中国共产党的全面领导,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 五是要推动各民族坚定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高度认同,在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加强和改进民族工作重要思想指导下,朝着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目标前进。

四、结论

一部中国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汇聚成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 中华民族在各民族的交融汇聚中发展壮大,中华文化在各民族优秀文化的交融汇聚中发扬光大。这是中华文明绵延5000多年没有中断的一个秘方,是中华民族跻身于世界民族之林的重要因素。 中国数千年的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历史,给当今中国和人类世界留下了丰厚的遗产和启示。 当前,中华民族在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下,迎来了最好也是最关键的发展时期。 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及民族地区一切工作都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是其中一项重要的工作和任务。

认真总结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经验,对于深化新时代民族团结进步创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我们认为,中国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经验主要包括:“大一统” 理念强化了中华民族对国家统一的高度认同;民本思想指导下的制度建设和政治举措推动了各民族的交融互动;互嵌杂居的分布格局密切了各民族的社会联系;多样性的经济类型促使各民族形成经济互补和经济依存关系;开放包容的文化心态增进了各民族的中华文化认同;伟大的民族精神极大地增强了中华民族凝聚力。 这些历史经验蕴含着深刻的哲理和逻辑, 启示我们:必须坚持中国共产党的全面领导,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必须坚持正确的中华民族历史观,树立“四个与共”的共同体理念;必须坚持增进共同性、尊重和包容差异性的原则,正确把握共同性和差异性的关系;必须坚持增强各民族的 “五个认同”, 不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这是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保证。

目前, 全国各地都在大力开展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活动, 将之作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方式和途径。 机关、学校、企业、街道、社区、军营、景区、宗教场所,等等,无不在学习、宣传、实施促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政策和措施, 不断拓展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广度和深度。 交往交流交融的思想理念正在深入各族干部群众的心间,许多地区的“三交”活动取得了非常积极的成效。 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高的发展阶段,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党的二十大广西代表团讨论时指出:“全党全国各族人民要在党的旗帜下团结成‘一块坚硬的钢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号巨轮乘风破浪、扬帆远航。 ”[34]

注释:

①参见杨须爱:《马克思主义民族融合理论在新中国的发展及“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提出的思想轨迹》,《民族研究》,2016年第1期;张云、张付新:《新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探析》,《青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

②参见石硕:《多民族相处之道: 藏彝走廊民族交往的经验与智慧》,《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2期;张应强:《制度条件、主体意识与文化共生——山地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清水江经验》,《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2022年第5期; 周拉、 才让措:《宗教和顺与多元和谐——论塔尔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经验 》,《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2022年第5期;罗彩娟、 黄爱坤:《广西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经验与现实对策研究》,《广西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22年第6期; 余吉玲:《甘肃涉藏地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经验及实践路径》,《大理大学学报》,2022年第3期; 赵月梅:《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演进与现代治理——以内蒙古通辽地区为例》,《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3期;王文令:《西藏推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成功实践及经验研究》,《青藏高原论坛》,2022年第1期; 尹未仙:《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云南历史经验》,《黑龙江民族丛刊》,2019年第2期,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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