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小桥风满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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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莊很小，住着二三十户人家。村后的小河无名，旧称生产河。小桥亦无名，几块水泥板架在小河上，连个栏杆都没有。站在小桥上，极目四望。向西，小河的尽头缓缓融入另一条南北向的生产河，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绿野田畴；向东，一座傍水而建的养鸭场，数千只鸭子在水中嬉戏觅食，呱呱呱的叫声传出数里外，传递着乡野世界的勃勃生机；向北，桥头长着一丛茂盛的芦竹，地势渐低，一条砖铺小径延伸向另一个村庄；向南，桥头长着枸杞、构树、刺槐等杂木，地势渐高，进入我的村庄。

1991年，里下河地区发生了百年未遇的特大洪涝灾害，连续数十日暴雨倾盆，很多圩口倒了，村庄淹了。老家庄台上，洪水已漫到码头上最后一块条石，若再涨一指高，凭谁也挡不住水漫金山了。这时，天晴了，水退了，我的村庄依旧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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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小桥上，回看我的村庄，没有出过达官名人，没有高大精致的建筑，没有值得一说的历史典故，只是一个极普通的村庄。但它前有池塘，后有河流，左右有港湾，四处临水，中间有一高墩，是宜居宜业的风水宝地，祖先选择在这块地方繁衍生息，绝对是智慧的选择。

村后的小桥，是村庄通往外界的重要连接点，是村庄的定位，是几代人的记忆。

小时候，我背着书包上学堂，日日走过这座小桥。小桥当年还是木板桥，河中打两排四根的木桩基，正好放三段桥板，每块桥板由两三根杂木劈成的板材钉在一起，桥宽只够一人通行。我无数次快步过桥，练得一身本事，长大后外出旅行，走过那些铁索桥、独木桥，便一马当先走到桥中央，还站在桥上晃悠几下，游人恐惧惊呼，我暗自笑笑，这危险系数比我老家的桥差多了。

小桥不知在河上伫立了多少年，忽然有一天桥桩朽断了，中段的桥板落入水中。有人便将落在河里的木板当木排摆渡，南北两边撑来撑去，偶有小孩子调皮，落水事件时有发生。

后来，庄上人想方设法新造了一座新桥，水泥预制板桥面搭配水泥桩基，宽大结实。新桥落成，于庄上人是一件盛大的事。桥不仅是通行的工具，也慢慢成为乡人聚会的场所。夏夜乘凉，桥上热闹得很。人们端来小凳，甚至带张席子往桥上一铺，吹着凉爽的河风，无比惬意。路人步行或骑车过桥，并不见怪，够走呢，打个车铃就算是招呼一声。小孩子在桥边树丛中捉萤火虫，听老人们讲故事，低头看水中的月亮碎了又圆了，仰头看深蓝的夜空中繁星闪闪。摸摸席子，有点湿，哦，夜深下露水了，该回家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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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三四十年过去了，再回首，新桥也老了。特别是随着东边的新路新桥开通，村后的小桥被冷落，日渐苍老衰弱。水泥桥面风化了，水泥桥桩也祼露出钢筋。庄上人在桥面上砌一层砖、抹一层水泥，用角铁将桥桩加固，希望它能再坚持一些时日。

某日傍晚，我忽然很想家，当即打车一个多小时回老家。在路头便下了车，嗅着稻花香，顶着皎洁的月光，走过熟悉的路和桥，满满的回忆袭上心头。“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脱离故土，向外飞向上行。出走半生，乡路带我回家。土地的芬芳、河流的气息、桥上的清风明月，慰我风尘，抚我乡愁。

小桥曾无言地目送无数孩子离开村庄，也永远无条件敞开胸怀欢迎游子归来。生我养我的地方，是心里最温暖最踏实的大后方，心安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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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一直住在老庄上，近年还被选作村民小组长。二姐说，庄上很多老人的心愿是修复老桥。因为若没有这座桥，这个庄子怎么定位？——老人们口中一直称呼这个庄子叫桥南头的刘家舍。若不改造这座桥，这个庄子的活路在哪里？老庄台的路就像迷宫，东拐西扭的，汽车一直开不进庄子里。居住不便，越来越多的人会离开村庄，也许哪一天土地复垦，老村就会被整合搬迁。

但是村干部现场察看后，认为老桥改造是钱往水里扔，没有价值。因为桥北边庄台上的人基本不会走这条道，桥南边老庄台的路不能拓宽，无法改善村庄的交通状况和环境。

听完二姐的话，我在老桥上徘徊良久。

老人们想修桥，并非单纯的怀旧，老桥寄托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农民是实用主义者，如果老桥改造了，庄上人会想法子拓宽改造庄台路，交通条件改善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回老家。看看周边村庄，不时有人回老家修旧屋砌新房。乡村振兴，有人回归村庄、热爱村庄，才有新希望。

我和二姐讨论，换个思路，欲修桥，先兴村；欲兴村，先兴院。各家各户打造出漂亮的农家小院，说不定哪天就成了网红村，带动乡村旅游，修桥造路自然会考虑到我们村庄。

酣畅淋漓地交谈后，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睡梦里，村外小桥边，一树一树桃花盛开，云蒸霞蔚，恍如仙境。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是我可爱的村庄，新修的小桥、新铺的道路延伸到村庄里，家家户户栽花种果、喜气洋洋……

韩粉琴：江苏省高邮市妇联副主席，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