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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比乌斯

2023-04-16梁爽

莫愁·小作家 2023年4期
关键词:克莱因莫比乌斯

“不管你走哪条路,你最终都会回到起点。”

——题记

1

1858年,德国数学家莫比乌斯和利斯廷分别独立发现了一个神奇的现象,一根普通的纸条只要扭转180度后再将它的两头粘接在一起,就有了不可思议的魔术效果。它不再像普通纸带那样拥有双侧曲面,而是变成了一个仅有单面的神奇扭曲体。如果一只好奇的小虫想要一探究竟,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可以爬遍整个曲面而不必跨过它的边缘。

小虫当然不会知道,这个后来被称为莫比乌斯环的小东西成了人类脑力的新奇玩具。科学家们由此向力学、拓扑学展开三维空间结构的探索。艺术家们则根据它的外在特性热情地赋予永恒、无限的内在寓意。永恒的爱情,无限的生命,多少人类终极理想,都可以用一枚莫比乌斯环承担所有的表达。

2

在它成为理所当然的象征物乃至典型的商业元素之前,这个从平面到立体、从有限到无尽的数学结构曾給予人类的震撼是巨大的。荷兰版画家埃舍尔第一次听闻莫比乌斯环,就疯狂地陷了进去。他不仅用画作直观呈现各种经典的莫比乌斯环图案,而且充分融入自己熟悉的镶嵌元素。

在1946年的木刻作品中,一列骑士代替好奇的小虫行走在莫比乌斯环上。而在纸条的粘接处,奇迹发生了。如果将白色骑士看作图形,向另一侧行进的黑色骑士就成了衬底。如果将黑色骑士看作图形,向另一侧行进的白色骑士就成了衬底。也就是说,两列骑士在这条莫比乌斯环上亦此亦彼,亦进亦退,互为背景,穿插而过。这一刻呈现在观者眼前的,不仅是图案的对称,也是时间的反转。如果说永生不死是人类难以实现的幻梦,那么时空的接续与反转或许是对无限生命的最好解答。

有意思的是,人们或许只顾着惊叹莫比乌斯环的神奇,而忽略了画家本身的巧妙设计。事实上,《骑士》并不同于埃舍尔的《莫比乌斯环》Ⅰ、Ⅱ,因为它是绕着自身转了两圈而非一圈,所以这里的莫比乌斯环环并非真的莫比乌斯环。埃舍尔称自己为图形艺术家,他觉得自己心里就有一个莫比乌斯环,自己的眼睛正是和外面的世界进行着莫比乌斯般的扭曲纠缠。

这一创作理念给埃舍尔带来了盛誉,也为后世诸多艺术创作提供了灵感来源。从《环形使者》到《星际迷航》,科幻电影借用莫比乌斯环的概念建构起各种循环无尽的异世界。它们属于科学,属于艺术,属于幻想,也属于越来越近的现实。

然而,一种遥远的凝视似乎在人类创造力的尽头回望着我们。德国慕尼黑的古代雕塑展览馆收藏着一幅特别的古罗马地板马赛克。画面中,永恒之神柯罗诺斯站在主体位置转动着黄道带,前面躺卧着他的母亲大地女神忒勒斯和四季的化身。作为古希腊神话中第一位原始神,柯罗诺斯代表时间,也被当成是宇宙一切的起源,环绕着他的黄道带则划分着十二星座,此升彼落,四季更迭。有趣的是,这位公元三世纪的工匠突然灵光一现,改变了黄道带的传统画法,一个扭转,一道神奇的莫比乌斯环便呈现在世人眼前。执此之环,时间不仅没有尽头,也没有起始,在无限的循环之中,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过去、现在、未来。未来是向过去的回归。

3

马尔克斯在他著名的《百年孤独》中,以非线性的叙事致敬了更深寓意上的莫比乌斯。故事中,马孔多的人们一代代叫着相同的名字,长成类似的性格,做着同样的事情,重复着似曾相识的纠葛。历史、记忆、预言,在循环的时间感中表现出巨大的张力与无力。这般孤独,又何止百年?何止布恩迪亚家族?

如同柯罗诺斯有柯罗诺斯的时间概念,故事中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有各自的时间概念,我们中的每一个人也都必然有着截然不同的时间感,去和自己领受且创造出的全世界、全宇宙对话、抗争。所以,莫比乌斯绝不是无解无望的代名词。相反,它的存在恰恰是让对立的两侧彼此相连、彼此超越,让天与地互换相生。

其实在更早之前,莫比乌斯的概念就已出现在童话作家刘易斯·卡罗尔笔下。《爱丽丝梦游仙境》成功后,刘易斯为了避免自我重复,潜心十余年完成了其生前出版的最后一部小说《西尔维与布鲁诺》,并在叙事结构上登峰造极。小说不仅同时拥有两个叙事空间,而且同时发展着各自的故事。一个在现实世界,即作者写作时所处的维多利亚时代,另一个则是在梦幻国。两者并非嵌套关系,而是平行相邻,继而逐渐交织。法国哲学家吉尔·德勒兹曾对此大为称赞,“从现实到梦境、从身体到非物质的穿行技术得到了繁殖和完全更新,并接近完美。”

在梦幻国,时间如达利著名的钟表画一般弯折回环。不是表随着时间走,而是时间跟着表走。表则遂人愿,不仅过去可以倒带重来、随意改写,将来也有了意想不到的面貌。按下“逆转钮”,此后一小时内的事件竟然可以倒叙发生。人的感官也因为时间流动的速度而发生变化。比如被火烫到,可能要过好几年才后知后觉地叫疼。

而在更深的哲学意义上,万事万物似乎都像莫比乌斯环的两面一般,展示出某种同一性。比如父亲曾让西尔维选一个坠盒,一个刻着“所有人爱西尔维”,另一个刻着“西尔维爱所有人”。西尔维选择了后者。但在故事的后面,读者会了解到,这两个坠盒其实是同一个。被人爱和爱别人看似是矛盾的对立面,却也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所以,究竟是人包容了不完美的世界,还是世界包容了不完美的人?一个最直接的回答藏在一段“魔术”中。一位德国先生曾向穆里尔夫人演示如何用四块方手绢缝制“福图纳图斯的钱包”,一个神奇的没有内外之分的钱袋。“开口的边缘由四个手帕的边缘组成,你可以沿着它连续绕来绕去:沿着一条手帕的右边缘向下,沿着另一条手帕的左边缘向上,然后沿着一条手帕的左边缘向下,然后沿着另一条手帕的右边缘向上。”于是,这钱袋里的东西都在外面,钱袋外的东西都在里面,世界上所有的财富都在其中了。这钱袋一旦做成,会给你超乎想象的财富,但它不会给你时间。

这个“手绢中的宇宙”其实就是三维世界的莫比乌斯环——克莱因瓶。

4

著名数学家克莱因“发现”了后来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克莱因瓶,却从没有一次真正造出它。在他的构想中,如果能将瓶子的颈部延长,插入瓶身内部,使瓶口与瓶底相连,就形成了一个没有内外之分的平面,其表面没有终结。沿着瓶身的对称线切开,就会得到两个莫比乌斯环。如果向瓶中灌水,这瓶子永远也灌不满。

这个想法很好,只是目前为止没人能做到。相比轻易就能扭出的莫比乌斯环,如何在三维空间造一只克莱因瓶仍是人类未解之谜题。从1882年到现代玻璃工业进步发展的今天,再高明的能工巧匠也无计可施。但克莱因瓶设想的合理性就好像是“希望之物的实质,未见之物的证据”,让人类拥有生生不息的动力,去探索一切未知之域。

“这是减速的生命/这是逆向的心/这是一个多于希望的希望/太多和太少轮番出现。”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在《等待》中描述火车停在中途的片刻,蟋蟀声、风、开花的草地……一切只是停车带来的想象。时间在后撤,想象从现实的缝隙溜进滑出,两者没有边界,相通相连。我们以为短暂的一生,如梦幻般穿越时光的莫比乌斯环;我们以为无垠的宇宙,或许正是多维空间的一只克莱因瓶。

梁爽:写作者,媒体从业者,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等多家报刊。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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