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军的画

□ 刘宪军

画家牛军

1979 年上海的“十二人画展”和北京的“星星美展”，开启了中国改革开放后当代艺术的历史篇章。这让许多充满叛逆精神和前卫思想的青年艺术家们，找到了追求梦想的家园和灵魂港湾。随之各种艺术团体和画展接踵出现，艺术之花遍地开放。“伤痕美术”“乡土现实主义”“八五美术运动”等思潮，使中国当代艺术在这短短几年里，就完成了西方艺术家们上百年发展的历程。野兽派、立体派、达达派、波普等艺术流派，给国内画家们带来了新的视野，这些艺术潮流也蔓延到了新疆的天山南北。

2002 年，我第一次参观了新疆当代艺术作品展，在乌鲁木齐市北京路的“康普建设”展厅。这场展览声势浩大，人山人海，看得我眼花缭乱，心惊肉跳。展厅墙上挂的作品似乎都是大红大绿、飞扬跋扈、随心所欲的胡涂乱抹。既无传统章法、又无主题内容，更无素描和色彩关系；地上所谓的装置艺术，就是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破铜烂铁、瓶瓶罐罐，如同垃圾一般。高潮时刻，一位剃着光头、身材高大的艺术家赤膊上阵，现场来了一场真正的行为艺术，他在大厅里疯狂奔跑，胆大的女士泰然观之，胆小的姑娘尖叫着望风而逃……此次展览在艺术界乃至社会上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负责此次画展的策展人就是——牛军。

牛军是我的大学同学。1982 年我们一同考入新疆师范大学美术系。我们都是油画班的学生，但是我俩的性格和绘画风格却存在很大的差异。牛军一入校便像教室里的石膏像一般，几乎不说一句话，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上大学几年里，每当佳节来临，全班都会搞联欢，而他会永远唱着同一首歌——“塔里木河，故乡的河……”，他的油画习作，别说是同学弄不懂，就连老师们也觉得像看天书。

在我们那个时代，学画的年轻人深受苏联写实主义油画的影响，对苏里科夫、列宾、希施金、列维坦、费申等画家的作品和理论几乎是倒背如流。上专业课时，我们参照“列宾美术学院”的教学大纲，按照老师的要求，拼命地刻画着人物习作的结构、块面和明暗交界线。只有牛军把模特画得歪七扭八、大红大绿、又脏又厚。

后来才知道，牛军在上大学之前，就曾在四川美术学院进修。那时，四川美术学院的青年画家罗中立曾创作出一幅巨幅的超写实主义大头像——《父亲》，并获得“全国美展”金奖，因此轰动一时、红极一时，随后罗中立又被派往西欧国家留学深造。在西方前卫艺术的影响下，他回到四川美术学院，当上了教授、院长，给许多新一代的画家们带来了极大的影响，其中就包括正在进修的新疆学生牛军。

1996 年，牛军在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太庙大殿举办了一次个人画展，规格较高，由文化部对外交流中心、中国民航总局以及新疆画院联合主办。吴冠中、靳尚谊、詹建俊、朱乃正、张祖英、刘秉江、克里木等著名画家出席了开幕式，并有超过20 家媒体，如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台等进行了报道；此外，香港凤凰卫视、新疆卫视等广播电视台还专门制作了《牛军油画》的专题片。

新中国成立后，受时代和政治影响，新疆聚集了一批从中央美术学院、浙江美术学院等高等学府毕业的专业人才及热血青年。几十年间，新疆由此崛起了一批享誉中外的著名油画家、艺术家，如杨鸣山、哈孜、列阳、刘南生、克里木、李锡武、潘丁丁等，创作出了一批现实主义风格的油画，描绘雪山、草原、牛羊、毛驴等景物及少数民族的头像写生作品。牛军的作品在首都北京展出，令艺术家们见识了一个不一样的新疆油画，也让观众被新疆艺术家们强烈的现代意识和创新精神所震撼。

《西域之秋》（油画）

我一直在画写实油画，所以没有太多关注牛军以及当代艺术家们的作品和动向。但是，2004年的时候，我去北京当了几年“北漂”，当时的宋庄实在是太特别了，聚集了成千上万的画家和艺术家，大大小小的美术馆、画廊有上百家之多，以北京“798”为中心的艺术基地和画家村一年四季几乎天天都有各种各样的画展和艺术活动，其中大部分都是所谓的观念绘画和点子绘画。我在北京待的时间长了、听的多了、看的久了，自然而然明白了一点前卫艺术的来龙去脉。

散落在天山深处以及广袤的草原上的古代岩画、草原石人和洞窟壁画，都是原始部落及先民绘画活动的缩影。这些画作勾勒出人们狩猎、舞蹈、生殖崇拜、宗教活动等场景，也表达出他们对天地的敬畏，对生活的热爱——这恐怕是最早的、最原始的表现主义艺术了吧！

表现主义是西方美术史上继传承梵高、高更、塞尚等大师的后印象派油画之后的产物，它打破了以往写实主义、自然主义的传统，认为艺术不仅要描摹客观事物，更要超越环境和行为对人的束缚，揭示人类与生命灵魂的本质。因此，它大大提升了绘画艺术的表现能力，并对后来的野兽派、抽象主义、立体主义，以及文学诗歌、音乐舞蹈、建筑等艺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毫无疑问，所谓的前卫艺术和当代艺术始终被认为是社会生活的叛逆者。牛军在20 世纪80年代，已经坚定了从事当代艺术的理想和信念，这在当时不仅需要智慧，更需要巨大的勇气、胆识和才华。几十年来，他在这条孤独的道路上坚定不移，创作出了数以千计的作品，作为一个画家，实在值得仰慕。更可贵的是，他能够从新疆、从西域苍茫的天地间，从久远的传统文化历史中，找到表现主义近亲的影子，找到当代艺术精神的烟火。

《哈萨克姑娘》（油画）

《牛军作品集》中的油画作品以新疆的自然风光为主，形成了一种充满视觉冲击力的抽象、半抽象的当代艺术。这种风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风光，而是一幅幅夸张、变形的精美画面，其中带有浓厚的地域风味。作品中线条、色彩、错落有致的构图，激发出一种深远的精神气息，仿佛利剑一般，打开了一个宏大的世界，传递出古老的汉唐风韵、故国之情、雄浑的边塞诗风。这些充满“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边塞气息的当代艺术作品，不仅反映了画家的内心世界，更是拓展了新疆油画艺术的空间，搅动了新疆传统艺术的氛围。

牛军早期的作品《哈萨克姑娘》，素描关系、色彩关系的研究非常到位，笔触、技法也熟练自如。这幅画结合了印象派的高雅宁静与“苏俄”油画的沉浑厚韵，少女的形象古朴纯真、典雅端庄，是一件十分珍贵的油画肖像作品。

牛军的表现主义油画以纯正的油画“语言”呈现，蕴含真正意义上的西方色彩“本体性”，拥有深厚的色彩功底和素养。观念和创新方面，我国当代艺术丝毫不亚于西方艺术，但从油画色彩的本质来说，尚有许多改善的空间。正如全山石先生所说的那样，我们实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红围巾》（油画）

《西域·梦》（油画）

《方舟》（油画）

牛军的作品大部分都是人物画，而这些画又基本上是现场写生的。他这些作品的技法，肯定是脱胎于野兽派和立体主义的绘画理念，但又有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将西欧印象派的色彩、俄罗斯油画的浑厚、中国画的大写意，特别是敦煌壁画的韵味完美的结合在一起，真正体现了“象在意中，意在象外，言有尽而意无尽”的高深莫测的传统美学。他的作品骨力如山水沧桑、墨色如大漠行风、技法如长天流云，令人感受到大自然的超逸、博大和宽容，感觉到和谐昌盛、协调统一、自如自得的审美境界。

更难能可贵的是，在牛军这些“书写性”作品中，可以看出他深厚的素描功力。虽然这些作品既夸张又笨拙，但是却把造型结构、笔触色彩的边线、空间节奏，处理得虚实有度、进退有序、物我两忘。他的作品像许多艺术大师一样，都是以色彩线条的形式去表现的，猛地一看，又看不到其中的线条，“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因为这些绘画的线条都是为作品服务的，为造型服务的，为表达情绪和情感服务的。

牛军很少创作主题性作品，但1996 年他创作的《舞蹈》是一个例外。这幅画不仅构图饱满，而且布局精致，笔触有力，颜色如浮雕般，完全凸显了原始冲动的美感，极大地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它把新疆少数民族天真烂漫、欢乐温馨的生活画面表现得生动活泼，充满了音乐歌舞的节奏感和神秘感。

牛军创作的《自画像》，更是以娴熟的笔触描绘了一位冷峻的老画家，站在茫茫的天地间，似乎在倾听古老大漠深处的历史回声，凝视着丝绸之路上一队队艰难跋涉的身影，目光如炬地观望着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牛军用他的青春，在孤独而寂寞的古道上，用数十年的岁月探索着当代艺术，表面上看，他就像一只草原上沉默的羔羊，少有激情。但是从他的作品中，我们依然能够看到，他一如既往地进行着当代艺术各种手段、各种风格、各种材料的探索和创作。还可以看到，牛军内心深处依旧燃烧着熊熊烈火，始终都在用自己生命的火焰点燃着艺术多彩的光芒，用自己生命的激情赋予了艺术永恒的灵魂。

此外，牛军这些年更是为新疆的当代艺术的交流做了大量的工作，组织了很多活动。他曾经策展了:

2001 年“新艺术联盟展”。

2002 年“重新启动——2002 年新疆当代艺术大展”。

2003 年“后院对话——国际当代艺术邀请展”。2005 年“新疆首届当代女性艺术展”。

2011 年“天待自然——第四届生命艺术现象学艺术邀请展”。

2012 年“亚非国际艺术当代艺术展”。

并且参与了乌鲁木齐七坊街等艺术园区的筹划和指导。

这些画展、艺术活动等都极大地推动了新疆当代艺术的发展，也培养出了大量的当代艺术新秀。他近几十年的作品，多次参加了国内外的展览、博览会和拍卖会，且有大量的作品被商家、私人和美术馆收藏。

《自画像》（油画）

人生短暂，转瞬间我们这一代人已经走进耳顺之年。但对于绘画方面的思考却一直没有停止，艺术家们都面临着探索及创作什么、怎么去创作的难题。当代艺术、观念绘画的探索和创作也已经迈入新的阶段。但是，我深信天才辈出的新疆年轻画家们必将有更多精彩的作品问世，为丰富各民族的文化生活、为新疆灿烂辉煌的艺术宝库添砖加瓦，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