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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生态的绿色坚守
——论中国大自然儿童文学的自然复归

2023-04-15王献玥

新疆艺术 2023年2期
关键词:儿童文学人性作家

□ 王献玥

长白山天池自然景观

在当下功利主义教育盛行和自然生态严重不平衡的情势下,童年生态已经遭受了极大的破坏,童年的异化成为当下儿童的生命之殇。如何重建童年生态,使童年生态达到健康与平衡的状态,是儿童文学面临的重大课题。中国大自然儿童文学通过对自然的身体复归、精神复归和人性复归,进行着对儿童精神的指引,实践着对童年生态的绿色坚守。其通过身体在场的创作模式,引领着儿童读者的身体,为童年生态的建立提供了身体基础;其通过对自然审美的重建,滋养着儿童读者的精神世界,为童年生态的建立提供了审美基础;其通过对敬畏自然生命的倡导,提升着儿童读者的情感,为童年生态的建立提供了伦理基础。本文通过对刘先平和胡冬林的大自然文学作品的分析,窥探中国大自然文学对生态道德建设的呼吁以及对童年生态的关注。

童年生态是近年来儿童文学研究领域颇受关注的话题。童年生态的健康与平衡,对儿童的成长至关重要,也是童年独特价值得以充分发挥的基础。在影响童年生态的各种因素中,自然是十分重要的因素之一。与高度社会化和理性化的成人不同,“儿童拥有生物的法则,儿童保持着与自然的交感,因此,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这一真理,在成人是出现于理性认识之中,而在儿童却是出现于他们自然、本真的生活之中。”[1]这是儿童特有的自然生态品质,也是童年所独有的美好价值。在城市化、科技化飞速发展的今天,自然生态遭受了极大的破坏,儿童与自然的交感受到了强烈的干扰。在这种情况下,生态保护和教育改革的呼吁必不可少,文学艺术的精神建设作用同样不可小觑。儿童文学作为儿童本位的文学样式,在童年生态出现危机的状况下,不仅有责任,更有能力发挥重要作用。在儿童文学的所有类别当中,与自然生态最为密切的中国大自然儿童文学是维护童年生态的关键。中国的大自然儿童文学通过对自然的深层复归,完成了为儿童建立精神绿洲的重任,为童年生态的建立打下了绿色的基础。

一、身体复归——童年生态建立的身体基础

许多中国的大自然儿童文学作家是在山林原野中完成构思与创作的。比如刘先平就在大自然中探险了四十年,而胡冬林则是直接将创作台搬进了长白山的森林之中。他们用身体在场的方式表达着对大自然的热爱,用文学创作完成了向大自然的身体复归。

身体向自然的复归对于儿童的成长具有重要意义,这不仅是因为自然作为生命的摇篮,能够滋养儿童的心灵与精神,更是因为身体活动作为最原始的感受方式,在儿童的全面发展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每个人都被赋予了独特的身体,在这个独特的身体之中运行个体的思想。在儿童的自我意识建构中,身体生活一定是自我意识立足的本源和根基。”[2]如果说在社会中的身体活动可以帮助儿童形成个人和文化上的自我认知,那么向自然的身体复归则可以让儿童感知更广阔的天地,帮助儿童建立完善的自然观与世界观,激发儿童与生俱来的对自然的亲近感与感知力。这是童年生态得以建立的身体准备。大自然儿童文学作家在作品中用自我身体的自然复归为儿童建立了一座连接人类社会与大自然的桥梁,让儿童可以通过阅读认知真实的大自然,产生对自然的向往与热爱,引导儿童完成自我身体的自然复归。

刘先平《一个人的绿龟岛》封面

大自然儿童文学对儿童身体自然复归的引领首先体现在人物形象的设置上。这些人物形象以自我身体进入自然的方式完成对读者的引导。刘先平前期的作品,如《云海探奇》《呦呦鹿鸣》《千鸟谷追踪》《大熊猫传奇》等,是以探险小说的模式来架构的。在这些作品中,作家塑造了一系列丰富的人物形象,以他们的身体复归来引领读者。其中,成年探险者形象多数是有着丰富的自然知识和探险经验的,他们在小说中以自我身体复归的方式表达着对自然的热爱,言传身教地引导着儿童形象和小说之外的儿童读者。王陵阳、陈炳岐、赵青河等人物都是以生物研究员和考察队指导老师的形象出现的,他们在儿童自然探险的过程中是自然知识的传授者,也是保护自然理念的传递者。此外,还有草瓦老爹等作为猎人出现的人物形象,他们虽然猎杀动物,但却是有节制的索取,用自己的行动表达着对自然生命的敬畏,维护着人与自然的平衡。相比于小说中的成人形象,刘先平所塑造的儿童形象更加灵动有趣。这些儿童探险者大多从小就生长在自然环境之中,他们大多直接受到了自然母亲的滋养。这让他们在吸收了自然的灵动与纯净的同时,与自然不自觉地连在了一起,拥有着充满生机的生态童年生活。《云海探奇》中的小黑河是生长于自然中的儿童人物的典型代表。为了证明自己见过锦麟鱼,他黎明就跑到黑水潭去钓鱼;不经意间看到美丽的云海时,他发出了来自心灵的呼喊;他精通山树莺的叫声,能够把鸟鸣翻译成人的语言;连上语文课时的造句都与黑水潭里的小鱼有关。这点点滴滴的人物描写塑造了一个热爱自然、融入自然,带有着自然灵性的儿童形象。这是作家对童年生态状况的美好想象,它们帮助儿童读者在头脑中完成了自我身体在自然中的“闲逛”,这对于童年生态遭到破坏的儿童来说,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身体解放。

除了文本内部的身体复归,作家本人在现实生活中的身体复归实践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刘先平后期的大部分作品与胡冬林的作品,都是用了比较自由的散文体来记录自己进入大自然的所见所闻,这些作品中的“我”基本与作家本人合一。这些实践将拥有无限魅力的自然世界和已经被人类破坏的残破景象带给读者,引导读者重新认识自然,重新思考当前社会的自然观念和生态保护思想。在以人类中心主义为主导的社会观念中,以刘先平和胡冬林为代表的中国大自然文学作家们在现实生活中做出了突破性的实践,他们以客人的身份进入自然,以谦卑的态度重新认识自然,直面人类犯下的错误,在身心合一的状态下感受自然的魅力与破坏自然的心痛。在童年生态遭到破坏的今天,他们以自我身体复归的方式倡导并推动着自然生态的重建,为淹没在现代化城市中的儿童带来自然的养分,为童年生态的重建提供了身体基础。

刘先平“野生动物世界探险系列”丛书封面

二、精神复归——童年生态重建的审美基础

当大自然作家完成创作,作品便成为了一种精神产品,能够直接与读者对话。此时文学作品所承载的是一种作用于作者和读者的精神力量。其中,审美发挥着重要作用。在童年生态被破坏的今天,儿童的自然审美能力不断减弱,儿童的生命不断被科技、物质、知识至上的功利主义思想占据。大自然儿童文学对自然美的刻画与呈现作为唤醒儿童自然审美的关键,是拯救童年生态的有力途径。

中国大自然儿童文学大体采用了两种方式来表达自然美:第一是用优美的文字描绘自然美,传递的是自然之优美;第二是用对自然奇遇的场景刻画自然美,表现的是自然之壮美。优美滋养心灵,挑动的是人们情感上对自然的热爱;壮美震撼灵魂,激发的是人们精神上对自然的崇敬。中国大自然文学在优美与壮美的综合表达下,传递爱与崇敬,帮助读者实现精神层面的审美升华。

在大自然文学作品中,优美的自然描写如繁星散落,俯拾皆是。在《一个人的绿龟岛》中,刘先平为读者描绘出了如梦似幻的海洋世界:“日出时,大海燃烧,辉煌灿烂;明月升空时,大海又如少女般娴静妩媚。那蓝色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地变幻着,蔚蓝、湛蓝、钢蓝、湖蓝、宝石蓝、靛青……在阳光的晖映中,呈现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相融相映的迷离……”[3]这些优美的文字仿佛将读者推进一个巨大的调色盘中,感受着那些人类无法复制甚至无以名状的神奇色彩,这是人们在城市中无法领略到的至美之境。在胡冬林的《狐狸的微笑》中,作者用清新的语句描绘着原始森林的雪景:“洁净的银雪地,树木的蓝色阴影,或远或近的鸟鸣,透明晶亮的冰树挂,新雪的清香味道,突然闪现的动物身影,冒着雾气的不定溪流,纵横交错的银砌兽径等数不清的美丽画面,构成了冬季原始森林的无尽魅力。”[4]在这段描写中,作者调动了视觉、听觉、嗅觉等多种感官,用动静结合的手法将雪地的宁静与生机展现在读者面前。在语言艺术的承托下,大自然儿童文学作品将自然美传递给成长在都市之中的儿童,让他们的世界有了更丰富的自然色彩。这些艺术化的自然美会在儿童的心中生根发芽,刺激儿童的自然审美能力,并最终在儿童精神的自由想象中无限接近真实的自然美,帮助儿童实现精神的自然复归。

胡冬林《狐狸的微笑》内页版式

除了优美的文字描写,自然奇遇的场景刻画也在呈现自然美上发挥重要作用。在胡冬林的《蘑菇课》中,作者写了一段采摘蘑菇的奇遇:“我且惊且喜地凑上去,先细细地端详,再美美地闻闻,然后找好角度拍摄……突然,耳畔传来‘嘎巴’一声掰断枯枝的脆响,吓得我全身陡震。紧接着,传来‘嘟噜噜噜’类似大鸟振翅的声、‘扑通通’大松塔的落地声和‘砰砰’的拍打树干声。”[5]在这段描写中,作者用一系列拟声词还原了现场的场景,让读者在阅读中经历了与作者相同的紧张与恐惧。当揭晓对自己发起进攻的只是一只小松鼠时,强烈的反差感,让人为松鼠的勇气和智慧感叹,由此而产生的惊讶、钦佩等情感是对自然生命之壮美的最佳注脚。在刘先平的《树王——我的山野朋友》中,作家记录了一个个寻找树王的故事。每一个树王都是自然的瑰宝、生命的奇迹。“每寻找到一棵树王,就是寻找到了一个宝贵的至今依然鲜活的、长寿的生命体。”[6]在与树王的一次次相遇中,作者不断惊叹着自然生命的神奇,树王们跨越数百上千年的生命历程,呈现出的是震撼心灵的自然之壮美。作家们将这种壮美以饱含深情的文字形式,传递给读者。在这一过程中,带领读者完成自然审美与精神游历。这些精神游历源自作品,又不完全属于作品,它们富含着读者的自由想象,是读者在感受了作品所呈现的自然美之后,所进行的自我精神提升与自然复归尝试。它们赋予了作品新的生命,让原本属于作家本人的自然审美体验得以传递并留存在读者心中。

童年生态的建立离不开自然审美,离不开儿童精神层面的自然复归。中国大自然儿童文学将无限的自然美巧妙地融入人类艺术创作之中,让自然美以艺术的形式进入被繁重课业和城市高楼大厦包围着的儿童的视野,在重建自然美的同时,为建立童年生态做出了巨大贡献。当儿童翻开这些满载自然美的作品时,就仿佛跟着作家的脚步登上了雪山、进入了森林、潜入了海洋。他们跟作家一起欣赏自然的美丽、一起感叹自然的神奇、一起经历自然的奇遇,最后,也一起接受自然的精神洗礼,完成精神和审美的自然复归。

三、人性复归——童年生态重建的伦理基础

除了作家身体在场的自然复归引导和精神上的自然审美重建,中国的大自然儿童文学还承载着作家对生态伦理道德的关注与呼吁。“正是生态道德的缺失,造成了我们生存环境的危机。”[7]这是刘先平在大自然中行走了几十年后,饱含着对自然的热爱和对破坏自然行为的愤怒而发出的呼声。然而生态道德的建立不是一蹴而就的,“生态道德的树立,比之于生态法律的制定有其更艰难的一面,需要长期的启蒙和培养的过程。”[8]生态道德的树立之所以艰难,是因为其中涉及了人性的问题。人来源于自然,人类诞生之初的本然之性与自然万物同一,但是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中,随着社会文明的不断进步,人类在一次次的社会变革中完成了从自然向社会的过渡,在不断的思想革命中确立了自己与自然万物不同的本质,将人性深处的原初自然性剔除了。随之形成的人与自然的对立关系,让人类对自然生命个体的敬畏与尊重渐渐消退。人类中心主义观念成为自然生态被破坏的根源,这种观念更延续到社会中,成为了成人忽视儿童生命现状的重要原因。因此,生态道德的建立与人性的自然复归,是童年生态建立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伦理基础,只有自然生态得以建立,人类懂得敬畏一切生命,童年生态才能更好地走向健康与平衡。

在人性自然复归层面,中国大自然儿童文学的代表性作家刘先平和胡冬林都不约而同地走向了中国古代哲学。刘先平多次提到“天人合一”,而胡冬林更是在祭奠被人类逼下悬崖而死的老鹿王时写下了老庄《盗跖》中的这句“人与麋鹿相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9]这是中国大自然文学与古代老庄自然复归思想的契合。老庄思想中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10]所表达的正是一种人性复归自然之后的本然状态,是自然界中生命存在状态的原初概括。这种状态被中国大自然文学作家们融入作品中,让读者在阅读中体悟与思考。在胡冬林的《金角鹿》中,有一段对猎人打鹿并造成猎人自己丧命故事的描写,在写完这段故事后,作者写了一段文字:“那头领头的母鹿是鹿群中俏丽高挑的美女,刚完成交配并已受孕,它的牺牲拯救了鹿群。这季节本不该猎鹿,然而人类一年四季均猎鹿。”[11]在写完猎人及其家人的悲剧境遇后,作者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同情与悲伤,反而用这段文字表达了对母鹿丧生的心痛。同样是生命的逝去,鹿的无辜死亡比猎人的死亡引起了作者更大的伤感。这表露出作者对猎鹿人的谴责态度,也流露出与自然生命同一的人性本然状态。在《野猪王》中,作者在描写猎人围猎大野猪失败的场景时,写了一段与围猎的激烈场面和猎人们低落情绪完全不符的文字:“白丁香开花了。丁香花本应在夜晚静静绽开,由于大鹿群散发的热气和奔跑刮起的热风,在山谷里形成了一个小气候,催生了花苞的绽放。这是大自然不经意间创作的一个小奇迹。也许它对人类在它的怀抱里搅闹产生的乌烟瘴气十分不满,便以自己的方式清除秽气,还原本来的美丽。”[12]相比于猎人的垂头丧气,争相竞放的丁香花就像是在为野猪的逃脱而欢呼庆祝。这不符合现场人物情绪的描写是作者对随意猎杀动物的无声反抗,侧面反映着作者与自然站在一起的生态立场。这一切都是作者自身人性复归自然的表现,也是作者向读者内心播撒人性复归种子的过程。

对人性的自然启蒙体现着作家所秉持的人性复归自然的创作理念。没有人性的自然复归,没有人类发自内心地对自然生命的敬畏,生态道德的建设只能沦为空谈。只有让人类重新回忆起自己自然之子的身份,重拾人性之初的本然思维方式,才能打破人类社会与自然的长期对立的状态,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也只有在这样的伦理基础之上,童年生态才具有最终建立并永葆健康的可能性。

结语

从身体在场到精神游历再到人性的本然状态,中国的大自然文学作家们用自己的语言艺术和实际行动传递着自然深层复归的思想、呼吁生态伦理道德建设、实践对童年生态的绿色坚守。然而要完成全社会的自然复归是非常艰难的,生态道德建设和童年生态的建立也需要漫长的过程。它不仅需要作家们的呼吁与坚持,还需要每个人的反思和自我修养,更需要社会各个层面的共同努力。前路漫漫,犹可期许,希望在中国大自然儿童文学作家们的努力与呼吁下,有更多的人加入到复归自然、建设生态伦理道德以及重建童年生态的行列,不仅还儿童一个沐浴自然光辉的童年,更为全人类建立一个绿色的生态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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