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黑鹳（六首）

◇宋云开

之江家园

罗隐称你为罗刹河，恶鬼纠缠着南宋的商船

钱塘江

我从你身上体认出我祖父寸断的肝肠

那些故人烟尘般的往事 如今化作我小区的名号

一种毫无知觉的地理沉淀

一种生活的别名

如同我幻想过“生活”很多次

但是我还是羞于承认 这就是生活本身

母 亲

当时 燕子还流着口水 忙着定制房屋

你还未能分清木兰和玉兰的区别

就教我念《辛夷坞》

黑暗中 你总摸着绳索 拴过羊、落日、洗不完的衣物

却没拴住 婚纱照里的灵气和

一位丈夫的英勇年华——

兴许，美貌和才华总是过继制

在一棵树没有成为一棵树的时候，

请忘掉他的乳名。

去寺庙

要穿过菜场、女人街

穿过卖菊花的老妇和给电瓶车罚款的交警。

早晨，我背着一座佛。

避开错误的地标，导游正在构建故事，

在被竹子影射的车窗和穿洋裙的少女前闭目

人群与佛平行。复归、返照、归一。

我匐拜的时候，

佛便轻声一跃，回到他的莲花上去。

东方黑鹳

他在泥坑中借砂砾沐浴，

跃跃地抖擞胸前的流苏。翅膀像

光秃秃的山脊，看护人员已剪去他起飞的前世

预演、行进、起跳、在半米高空中坚持几秒

重心不稳地如孩童跌倒；用外八的脚

刹车。

他还会缩起细长的——脖项，蓄力

在喉以下，在尖喙中吐出细绝的汉语

向天。

他是被关养起来的汉语遗民

转塘街道

在这里 我种过玫瑰、桔梗、菊花

四月阴雨绵绵，唯有我的小阳台

来完成对春天的点缀

七月，去到中国美术学院观摩丰子恺的遗音

徒步徙至之江边上，拜访李叔同的墓

九月骤雨，整个转塘在霎那间变成第二个

钱塘江。我卷起裤腿 摇身成为汉广中的樵夫

来回摆渡，爱而不得。

来时，这里修路。离时，这里依然修路

通往黄公望隐居地的公共道路——

至今还未建完。

而我也将从《富春山居图》中离去

赠李贺

整个全唐，你是唯一敢把青蒲比作剑的人[1]李贺有诗句：“蒲如交剑风如薰。”。

市井人嫉妒你，单用一个近音字就困住了你

双关不过是最浅级的用法

所以你暴乱地对待语言。用鞭子

反复抽打那些句子。

天公有美天不知，一支狼毫的绽开

成了一朵莲花的虚妄

石破天惊又何妨？

清瘦的长衫仍旧被集市所围着

这注定阴冷；你我的心灵相撞——

连同

我们举杯也要饱受，人群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