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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歌对工业化社会的警示

2023-04-15王静静

文化学刊 2023年1期
关键词:电锯弗罗斯特海龟

王静静

一、弗罗斯特其人

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 1873—1963)生活在新旧社会秩序交替的过渡时期,经历了传统文学向现代主义文学的转变。他的诗歌不仅是时代的产物,同时反映了特定时代背景下的社会现象。罗伯特·弗罗斯特曾获得四次普利策诗歌奖,是20世纪美国最具盛名的现代诗人之一。和同时期的其他诗人不同的是,他拒绝随波逐流地追求形式上的新奇,转而另辟蹊径,通过传统的诗歌形式表达新颖独特的主题。早年的罗伯特·弗罗斯特致力于创作田园诗歌,歌颂自然之美。他善于运用最为质朴的语言描绘幽美的田园风光,凸显新英格兰悠闲自在的乡村生活,令人神往不已。到了20世纪30年代,弗罗斯特在他的诗集《新罕布什尔》(NewHampshire, 1932)和《诗歌全集》(CollectedPoems, 1930)中,运用夸张和象征的手法进行田园书写,但又不局限于表面,赋予了田园风光新的时代和文化内涵,同时通过诗歌创作表达其个人对人生的思考和对资本主义工业化社会的担忧与警示。

当人们称赞他为伟大的田园诗人时,弗罗斯特自己却站出来,明确表示“我不是田园诗人,因为在我的诗作中,只有两篇是没有描绘人类和人类社会的纯田园诗”[1]。因此,仅仅把弗罗斯特看作一位纯粹的田园诗人是不够全面的,他的诗作中一定还蕴含着更多的内容。20世纪初,受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影响,资本主义工业化的迅速崛起促使美国社会经济空前繁荣,但与此同时,工业化的快速发展也造成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失衡,从而引发了诸多严重的社会问题。罗伯特·弗罗斯特被后人誉为“工业社会的田园诗人”,他的诗歌也致力于揭露工业化社会急速发展所导致的消极影响。因此,虽然大部分读者将弗罗斯特的诗歌归类为田园诗,但是弗罗斯特在进行自然书写的同时,也揭示了现代工业化社会的种种弊端与残酷现实。作为一个热爱大自然的现代诗人,弗罗斯特对自然环境出神入化的描写映射了在工业化快速发展的进程中人与自然关系的失衡,同时给予现代社会的人们警示与启迪[2]。

二、警示之一:工业化对大自然的破坏

19世纪末20世纪初,工业化的蓬勃发展促使工厂、机器和商业产品逐渐走进人类生活。而随着工业化、城市化进程的推进,田园乡村也渐渐失去了原有的静谧与平和。因此,许多诗人开始通过诗歌创作来讽刺资本主义工业化发展带来的种种危害,罗伯特·弗罗斯特便是其中之一。但是,与绝大多数诗人不同的是,弗罗斯特在诗歌创作中拒绝直接批评工业化,而是以自然意象反映社会现实,给读者带来警示和启迪。弗罗斯特的诗集《西流的小河》(West-RunningBrooks,1928)中最后一篇《海龟蛋与机车》(TheEggandtheMachine)[3]349鲜明地对比了缓慢移动的“海龟”和咆哮的“机车”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诗人将海龟拟人化,当看着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海滩”即将被机车摧毁时,“海龟”对着机车呐喊,“你们最好不要再来打搅我/打搅这地方/我已全副武装准备打仗/机车下次再敢开过来/血浆就将在它车窗玻璃上溅开(You’d better not disturb me any more,/ ‘I am armed for war’/The next machine that has the power to pass/ Will get this palm in its goggle glass)”[3]349。“全副武装”“打仗”“血浆”“溅开”等词语生动地刻画出“海龟”在面对自己家园被摧毁时的愤怒,同时也展现了弗罗斯特对资本主义残暴行径的痛恨。在传统的田园生活中,“海龟”这一自然意象本应该在海滩上惬意地享受着大自然馈赠的闲适生活。但是,不断靠近的“咆哮机车”却打破了这原本美好的景象,映射了工业革命进程对大自然的暴力侵占与肆意破坏。而紧接着的“血浆就将在它车窗玻璃上溅开”则清晰地表明了“海龟”想要与暴力“机车”同归于尽的决心。然而,即使是溅开的血浆也无法阻挡机车的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园海滩被继续破坏。由此可见,在人力操控的工业化进程面前,大自然的力量是如此地薄弱,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热爱自然环境的弗罗斯特经历了美国的工业革命,他深知,人类为了创造物质财富,不惜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换取经济的迅速发展,于是他们毫无节制地开荒毁林,导致森林锐减,生态遭到极大的破坏[4]。面对这些,弗罗斯特十分担忧未来人类是否能与大自然和谐共处,但却别无他法,只能将担忧与愤怒转化为文字,警示人们,如果人类继续以破坏自然环境为代价进行工业发展,那么大自然将会像“海龟”一样,壮烈牺牲,用 “血浆”对人类做出惩罚。

三、警示之二:工业化对人类的剥削

20世纪初,日益加剧的工业化进程在破坏大自然的同时,对人们的生活也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熄灭吧,熄灭——》(“Out,out——” )[3]171-172是弗罗斯特的第三本诗集《山间》(MountainInterval,1916)中的一首诗。这首诗讲述了20世纪初发生在美国佛蒙特州一个乡村电锯厂的故事。诗的开头写道 “有五道平行的山脉一重叠一重/在夕阳下伸向远方的佛蒙特州(Five mountains ranges one behind the other/ Under the sunset far into Vermont)”[3]171,描绘了一幅静谧幽美、夕阳西下的田园风景图。但是,紧接着重复的“电锯咆哮低吟(The saw snarled and ratted)”[3]171却打破了原有的平静。“咆哮”和“低吟”与“平行的山脉”和“夕阳下的远方”一动一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然此地山明水秀,景色宜人,但是人们却没有时间驻足欣赏美景,因为受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影响,工人们必须争分夺秒地工作。即使电锯厂内噪音肆虐,生产环境十分恶劣,锯木工人们也毫无怨言。与此同时,和其他成年工人不同的是,电锯厂的童人“男孩儿”却“非常看重半小时空闲(giving him the half hour)”[3]171,他不停地祈祷,希望能获得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由此可以推测,在电锯厂,孩子们做着和成年人一样辛苦的工作,甚至连“半小时”的休息都成为了一种奢侈,无法得到批准,使得男孩儿不得不“虽说有孩子的心,但却干着大人的活 (Doing a man’s work, though a child at heart)”[3]171。 在工业文明的大环境下,每个人都像机器一样,不停地运转,甚至连年幼的孩子们也难以幸免。资产阶级控制的电锯厂剥削着孩子劳动力的同时,也夺走了属于孩子们原本幸福快乐的童年生活。

然而,更严重的是,当姐姐来叫男孩儿吃饭时,那电锯却“突然跳向孩子的手/似乎是跳向——/但想必是他伸出了手。可不管怎样,电锯和手没避免相遇(Leaped out at the boy’s hand, or seemed to leap—/ He must have given the hand. However it was, / Neither refused the meeting. But the hand!)”[3]171。最终,男孩儿抢救无效去世。那电锯似乎像被赋予了力量似的,刻意去扼杀男孩儿的生命,让人措手不及。男孩儿的死亡是工业文明下成千上万个劳动力被严重剥削的缩影。弗罗斯特通过血淋淋的故事警示人们,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发展是在以人类的血肉为代价,毫不留情地剥削人类的身体甚至生命。

手被割伤后,男孩儿坚持恳求“姐姐,医生来了别让他砍我的手!( Don’t let him cut my hands off—)”[3]171生命垂危之时,男孩儿竟将“手”看得比“命”还要重要。年幼的他非常清楚,失去了手之后,他就没有了劳动能力,只能成为家人的负担。可最终,男孩儿还是因伤死去。这似乎是在告诉我们,生活在工业化社会,如果失去了手、失去了劳动能力,一切就等于都没了希望,人类将无生路可寻。电锯厂坐落在佛蒙特山脉上的一个村庄里。山里的村庄,本应山清水秀,一片祥和;孩子们也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但是,工业化的入侵带来了以电锯厂为代表的一系列工业文明,原本的田园生活也随之被破坏,一去不复返了。弗罗斯特通过这首诗警示人们,工业化进程在破坏大自然的同时,也在残忍地剥削人民群众的劳动力。即使是生活在山间乡村的农民,也无法逃脱被资本主义剥削的命运。

四、警示之三:人际关系的疏离

在工业文明剥削人类劳动力的同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在《熄灭吧,熄灭——》中,当男孩儿死去,旁观者们却认为“不再有指望了(No more to built on there)”[3]172,“于是他们都转身/去忙各自的事儿(Turned to their affairs)”[3]172,只是因为“他们不是死者(Since they/Were not the one dead)”[3]172。面对突然失去的生命,周围人的反应显得极为冷漠。男孩儿家人和工友的麻木,也让人难以想象。他们似乎来不及吊唁这刚刚逝去的生命,就要“转身”去“忙各自的事儿”。对于他们来说,一条生命似乎还不如工作赚钱重要。在他们看来,物质财富高于一切,于是便心甘情愿地接受资本主义的剥削,并乐在其中。这些旁观者的态度何尝不是被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影响的人性?他们麻木、自私、冷漠,只关心个人得失,对他人毫不关心。弗罗斯特用被扼杀的鲜活生命警示我们,“工业文明在剥削人类劳动力的同时,又剥夺了人们的共情能力”[5],使人的生命在物质利益和工作效率面前失去了意义。

弗罗斯特的另一首诗《修墙》(“MendingWall”)[3]47-48是诗集《波士顿以北》(NorthofBoston, 1914)中的第一首诗。作为一首具有戏剧性质的叙事诗,《修墙》同样也反映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疏离。该诗讲述了,因为自然界中“某些神秘的东西不喜欢墙(Someting there is that doesn’t love a wall)”[3]47,导致墙体石头脱落,因此,叙述者“我”和邻居相约每年春天都要修墙的故事。很明显,诗中的意象“墙”是人与人之间隔离的屏障。但是,大自然却不喜欢墙,于是 “大白天地把墙头石块弄得纷纷落(And split the upper boulders in the sun)”[3]47。“大自然”象征着原始的田园生活。那时,人们肆意地生活,邻里之间是不需要用墙分隔开的。所以,即使人们后来建成了墙,“大自然的力量”还是会坚持让石块脱落,拆除人与人之间交流的障碍。但是,即便墙体每年都脱落,“我”和邻居还是不厌其烦,约定每年春天都要修墙。以诗中的叙述者“我”和邻居为代表的人类,似乎是在不断地与大自然作斗争,非要在人与人之间修一堵墙。而他们坚持修墙的理由却是“他那边是松树/我这边是苹果园(He is all pine and I am apple orchard)”[3]47,有了这面墙,“我的苹果树永远不会踱过去/吃掉他松树下的松球(My apple trees will never get across/ And eat the cones under his pines)”[3]47。言外之意就是人们是出于对自我财产的保护才修的墙。工业文明入侵以前,农村的人们习惯了悠闲宁静的田园生活,邻里之间相处融洽,不分你我,几乎没有人会在意邻里间的墙体是否脱落。但是,随着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发展,个人隐私和财富变得尤为重要,以至于邻里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篱笆牢,邻居好(Good fences make good neighbours)”[3]48。人们一致认为,有形的高墙能够保护隐私并阻断双方的来往,邻里之间互不干涉便是最好的状态,哪怕每年都要修墙,也丝毫不嫌麻烦。可是,人们忽略的是,在“修墙”的同时,人与人之间的心理距离也更加遥远。

在罗伯特·弗罗斯特笔下,人们更加重视物质利益和个人财产,漠视人与人之间心灵的沟通,人际关系逐渐疏离,人性的冷漠跃然纸上。以至于诗人不由地担忧“围进来的是什么,圈出去的又是啥?(What I was walling in or walling out)[3]47”诗人用反问警示人们,如果工业化进程的方向不加以调整,那么总有一天,人类最真挚、最纯真的情感能力,将会慢慢被物质利益取代。

五、结语

通过分析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三首诗,《海龟蛋与机车》《熄灭吧,熄灭——》和《修墙》,本文揭示了弗罗斯特对资本主义工业化社会的警示。弗罗斯特痛恨人类肆意破坏自然生态的行为,对资本主义的残暴行径深恶痛绝,同时,对未来人与自然能否和谐发展也感到深深地担忧。他通过诗歌创作警示人们,在工业化快速发展的同时,大自然被破坏,人与自然的关系逐渐失衡,人类的身体和精神被双重剥削,变得麻木、自私和冷漠。而人与人之间也因为物质利益、缺乏沟通,逐渐疏离。这使得诗人不得不忧心,人类社会未来的发展将何去何从。由此可以看出,罗伯特·弗罗斯特不仅仅是一位浪漫的田园诗人,更是一位忧心社会家国的思想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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