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真工笔画的溯源与当代呈现
2023-04-14顾静
顾静
中国工笔画历史悠久,画风严谨、细腻,富有装饰意味,表现手法多样,包容性较强。就目前可见的绘画史料可以判断,工笔画最早出现在魏晋时期,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它积淀了完备的绘画技艺,形成了别具一格的绘画样式,有着独特的审美特征和鲜明的艺术特点。传统工笔画曾经最重要的功能之一为其写真纪实功能,从记录、纪实的功用出发,工笔画曾起到非常重要的“照相机”作用。
对人物形象的写真
对帝王肖像的描绘,曾是中西方肖像画的主流。唐代阎立本曾绘有《历代帝王图》,画面上绘有由汉至隋期间的十三位帝王的造像。《历代帝王图》的画面为重彩着色,色彩晕染自然。虽然画面的艺术语言是程式化的,但在帝王各自的神态描绘上却非常细腻,画家既着重刻画了封建帝王的气质仪容,又表现了每个人独有的形象特征。唐代以后的各个朝代依然保留着对帝王及名臣的肖像画,故宫博物院藏有宋、元、明、清各朝代帝后画像,都是以工笔画的形式呈现,这些帝后像大多是由宫廷画家奉旨而作,立轴的形式较为常见,也有册页等其他样式。
对场景、事件的记录
论工笔画作品对场景与史实的记载功能,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当属五代著名画家顾闳中的代表作《韩熙载夜宴图》。顾闳中是南唐翰林院画待诏,擅长工笔人物画,尤善刻画人物神态表情,用线流畅方劲,设色浓艳华丽。《韩熙载夜宴图》作于绢面,呈手卷形式,画家通过高超的画艺,将不同人物、不同姿态、不同表情,生动再现。
全图的五个画面在一幅画卷中,每一场景用一个屏风做自然的分隔。画面中没有画出墙壁、门窗等多余的家具陈设,主题突出,如同一幕幕舞台剧,环环相扣。画面描绘的是轻歌曼舞、觥筹交错、欢歌笑语,在这其中韩熙载始终面色阴沉,神情抑郁,顾闳中准确地表现出这样一位置身于声色喧哗中,却神思暗淡的矛盾复杂人物的内心世界。《韩熙载夜宴图》作品充满了绘画语言的美感,色彩妥帖饱满,人物形态生动准确,而这种准确又不同于西方写实绘画中的那种“准确”,是一种对人物情绪理解与姿态仪容的融合下,渗透出来的富有深刻内涵的“准确”。这件作品本身存在的价值是与绘画性、审美性的要求无关的,它在窥视和“偷拍”的需求下存在,只需要最大可能地满足现场呈现的清晰、详细、准确,而非后世的工笔画作品以审美为第一位,或者以政治歌颂为首要的特点。它应该可以不是一件艺术作品,而是一则政治情报,却意想不到地因其美学价值而载入美术史册,与许多古代杰出的工笔画作品一样,也许它们本身最初目的是服务于宗教、政治、外交或资料记录,但在时光与岁月的洗礼中它们以美学彰显价值。
对器物的写真
对器物的记录始于对各种古器物的尊重和喜爱,人们将绘有瓷、铜、玉、石等古代器物的图画称为“博古图”。早在北宋时期宋徽宗就命大臣编绘宣和殿所藏古器,修成《宣和博古图》三十卷。博古图最初的作用应该是对珍贵器物的记录及留存档案,但随着时代的推移,这些档案式的作品成为后世欣赏玩味的独立审美对象,之后即形成了中国绘画中专门的一支,以博古图题材独立存在的画类。《宣和博古图》成为后世对青铜器考古研究的重要参考。
清代乾隆时期,也许是受到《宣和博古图》的影响或启发,乾隆命如意馆画师以工笔画形式绘制多本古玩册和古玩图卷,画工精湛,写实逼真,毫厘无差。图册中记录每件瓷器的名称、尺寸、特征等等。它既是一本可赏玩的古玩册,又是一份内府藏瓷的档案资料;既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又有着重要的历史文献性。由此可见,在照相术发明之前,绘画起到了文字达不到的作用,尤其是工笔画,成为了记录现实直观形象最好的工具。
当代写真工笔器物画的实践
作为工笔画传播的一个显著特点,这种对器物的记录画风一直延续至今,在各个时期,都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手法持续表现。即便是在现当代这样的器物画依然在不断完善和提高,它不仅仅是简单的记录和记载,其审美功能更是成为主流标准,审美趣味也更加多样。在这样的器物写真作品中,大致可分为两种形式,一类是对古代经典器物的写真,其特征为在具备现代造型的前提下对古代器物进行描绘。中国传统文人精神中有崇古尚古的一面,对古代先贤的文化、审美、习俗等无不充满怀想之情。“古意”也成为了品评中国书画的一条重要標准,作品中呈现的苍古、古雅、古朴、浑古、醇古、古莽、荒古、古淡、古秀皆成为我们认识优秀作品的准则之一。对时间的迷恋也是中国文人深藏于内心的情结,因此自古以来,文人高士对文玩古董的热爱痴迷不渝,这样的习惯也延续至今。
我所创作的《博古写真》系列作品正是基于对古物的崇敬与对中国工笔画中生生不息的写真传统的致敬,这一系列的作品构成关系看似简单,实则在每一个器物的表现背后,都饱含着对表现对象的真切情感。《博古写真——民国裴石民款紫泥山子》原器物制于民国年间,造型奇巧,色泽温润,在工笔画作品进行表现的过程中,力求恰当地运用朱砂与赭石等矿物色的颗粒感,以表现紫泥的厚重。《博古写真——明宣德鎏金甪端熏炉》中的主体熏炉,运用光影结合的效果,塑造出饱满浑圆的甪端造型,再用泥金分染出受光与反光的部分,使鎏金的质感得以表现。对瓷瓶的塑造如《灰蓝》和《月白》,以中国经典瓷质花瓶为表现对象,将不同烧制技艺、不同釉色的瓷器质感融于笔端,分别题款“湖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香陌”,对应着《灰蓝》瓶上如青绿山水画般的沉浸与雨雾中的空蒙迷离,以及《月白》瓶上的开片纹理,如同皎洁月色中的影影绰绰,犹如一团温润的月色。另绘有董桥先生珍藏的文房器竹制笔筒,竹筒表面为二乔读书图;清代楠木对匾上刻的金农诗句,以及紫砂茶壶、瓷塑像、青铜香炉等。这些作品的趣味在于对不同材质、不同功能的古代器物表现的一一尝试,画面构图简洁,以主要表现对象为主体,去掉多余的背景与空间,使观者能将目光集中于器物本身,加上中国传统审美特质的题款与钦印,将诗、书、画、印融于一体,使作品在具有现代造型观念与意识的主体中,汇入中国传统文人的审美精神。
与古代器物写真图不同的另一类作品是对现代生活器物的再现,器物出现在画面中,不再是单纯的以记录为目的,更多的是对内心世界的表述,对一种精神与文化的传达。它表现的内容是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能与彼此心灵产生共鸣的对象。在表现手法上,除了遵循传统技法外,更尝试光影、构成、色彩、材质等多方面的碰撞。例如以日常生活中的花瓶、酒杯、高跟鞋等器物作为对象,经过艺术的提炼升华,成为具有独特语言的工笔画作品。《瓶花》系列作品共三件,在作品画面构成选择上,没有按照常规的方形或圆形画面进行,而是以异形的画面通过平立面、色彩深浅的不同表现,构成一种虚幻的透视空间关系,这时立体的不仅仅是瓶花,还有桌面与背景的空间塑造,画面呈现出亦真亦幻、犹如空气流动的轻盈气息与美感。
从工笔画由古至今的发展历程中,可见写真功能这一特质从未消失,不论是对先贤帝王的塑造,还是对场景的模拟重现,抑或是对器物的记录写实,在不同时期皆彰显出了不同时代的风格与面貌。工笔画既有重要的写真与记录的功能,又呈现了更高层次的审美价值与人文精神。这样的写真背后蕴藏着人们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古意”的追寻,对现实的关怀,对精神与理想世界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