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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重突发事件下的群体恐慌情绪传播与风险治理

2023-04-12赵云泽薛婷予

摘要:在多重风险情境下,群体恐慌情绪是社会心理不安全感与不信任感的外显性表达。群体恐慌情绪的唤起强度受多方面因素影响,同时恐慌情绪的唤起强度也会对群体的认知图式与行为决策产生进一步的影响。从风险预警与治理角度来看,采取多种措施量化监测群体恐慌情绪强度、及时消解风险情境下群体恐慌情绪的唤起、降低群体恐慌情绪的传播速度与范围是极为关键的内容,是提升社会心理安全感与政治信任感、形成良性社会风险治理循环的重要举措,也是“恐慌情绪—风险治理—社会心态”研究的重要思路。

关键词:恐慌情绪;风险治理;风险预警;社会心理安全;群体认知图式

作者简介:赵云泽,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情绪传播、媒介治理研究;薛婷予,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情绪传播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多重突发事件下群体恐慌情绪传播综合评估与风险治理研究”(项目编号:22amp;ZD310)的阶段性成果。

中图分类号:G20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403(2023)03-0162-08

DOI:10.19563/j.cnki.sdzs.2023.03.016

突发风险事件既包括自然社会中的偶发灾难,也包括人类社会系统发展进步过程中难以避免的结构性问题。在全球化发展进程中,国家间传导性联系逐步凸显,任何一个环节的崩溃都可能引发超局域的多重灾难。社会性的“人造风险”甚至已超越自然灾害暴发的频率与危害程度,成为突发风险事件的主要来源。公共卫生、军事冲突、金融隐患、政治危机等系统化的突发风险事件叠加爆发、同频共振,给正常社会运行带来极大的不稳定性,甚至使得社会整体压力水平超出可承受阈值范围,导致群体恐慌情绪的大幅度唤起与传播,激发公民强烈的不安全感和不信任感,并最终使社会陷入无序与混乱。本质上说,恐慌情绪是群体对于社会或自身应对、承载危机能力的消极预期与不信任感的直观体现。现代社会多重风险事件频发,易扰乱公民心理安全防线,高强度地唤起群体恐慌情绪,降低社会抵御下一次突发风险事件的能力,使社会发展陷入“多重突发风险事件—群体恐慌情绪唤起、传播—社会心理安全度和政治信任度降低”的恶性循环(图1)。

图1现代风险社会多重突发风险循环示意图

本质上说,情绪作为一种信息,可以独立传播,并且具有更强的感染力和影响力。从舆论场中信息传播的次序来看,“情绪”传播最快,其次是“事实性信息”,最后才是道德性评价或逻辑规律,即通常人们所说的“道理”。从更为抽象的层面来看,群体恐慌情绪传播与风险治理研究的基本思路和内在逻辑在于透彻分析情绪、认知与行为三者之间相互作用的关系。在多重突发事件中,情绪,尤其是恐慌情绪,对于风险事件的社会建构起重大作用。①①赵云泽、薛婷予:《危机事件中恐慌情绪传播及群体认知研究》,《当代传播》2021年第2期,第31-35、40页。采取有效措施降低风险情境中个体恐慌情绪唤起的强度和群体恐慌情绪的传播速度能够有效缓解风险事件带来的首发与次生灾害,提高公民普遍的社会心理安全度和政府信任度,避免天灾向人祸演变的社会衍生事件的出现,从根源上提高现代风险社会的整体危机应对能力,尽可能长久地维持社会稳定状态。按照这一思路,本文认为对于群体恐慌情绪和风险治理的研究应当具有递进性,从“理论阐释—数据测量—现实应用”实现由理论到实践的整体研究架构。

一、多重突发事件情境下的恐慌情绪唤起

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广泛运用,多重突发事件的舆论传播越来越多地表现出“强情绪、弱事实”的特征。以往个体的、碎片化的情绪能够凭借社交媒体传播迅速转变为群体的、典型的聚合型情绪,甚至最终叠加沉淀为广泛的、稳固的社会心态,产生持续性的深层影响,激发整体性的社会行为倾向。正因如此,后现代化社会中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当多重风险事件爆发时,群体非理性事件便接踵而至,如日本地震核辐射泄露导致的“抢盐风波”和“新冠”疫情期间群众排队抢购双黄连、抢购囤积蒙脱石散等。一系列现象表明,风险发生时,个体的大脑会被非理性的情绪控制,即时产生应激行为,并最终导致大规模的社会资源挤兑。群体情绪作为社会转型和变迁的推动元素,是构成社会心态的重要部分,也是涵盖动力倾向的核心力量。对任何一个社会来说,尽量满足社会成员的心理安全与社会信任需要、尽量维持社会整体情绪的稳定状态是提高社会运行效率、推动社会前进的重要维度。多重突发事件情境下,负面情绪尤其是恐慌情绪的唤起是个体本能性的生理反应,尤其在无序、混乱的舆论环境中,个体高强度的恐慌情绪唤起和情绪支配下自发、极化的传播行为容易使恐慌情绪在群体和社会层面大范围地感染、扩散,由个体恐慌情绪蔓延演变为群体恐慌情绪。明晰多重突发事件为何会导致恐慌情绪的唤起、恐慌情绪唤起的强度受哪些因素的影响等问题,对于量化预测多重突发事件的危害程度与传播范围、采用合理措施降低多重突发事件带来的风险威胁具有理论性的意义与价值。

作为带有主观特性的个人感受,恐慌情绪的唤起及强度受诸多要件的影响,多重突发事件可被视为恐慌情绪产生的现实导火索,其多维度特征与恐慌情绪的唤起强度之间密切相关。

首先,情绪唤起的强度取决于周遭环境的变化与个体认知图式之间的差异①①Roseman Ira J,Evdokas A.Appraisals Cause Experienced Emotions:Experimental Evidence.Cognition and Emotion,2008,18(1),pp.1-28.,二者间差异越大,恐慌情绪唤起强度就越高。在多重突发事件爆发时,个体所处的环境剧烈变化,脱离个体固有、适应、习以为常的认知图式,个体可能会直接暴露在风险环境中,也可能处于间接的大众传播媒介构建的风险环境中。风险作为“一种能够带来高度不确定和高度威胁的、特殊的、不可预测的、非常规的事件或一系列事件”②②Seeger M W,Sellnow T L,Ulmer R R.Comunication,Organization,and Crisis.Annal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ssociation,1998,21(1),pp.231-276.,可能对社会系统的基本价值、行为准则及制度秩序产生严重威胁。相比单一的风险事件,复合性的多重突发事件所带来的不确定性更强。身处多重突发情境中的个体的认知图式受到剧烈冲击,难以在短时间内适应变化;身处外部通过大众媒介获取信息与经验反馈的个体则常因无法及时获知多重风险全貌而采用“想象”的方式勾勒细节。李普曼认为:“世界太大,我们面对的情况太复杂,我们得到的信息又太少,因此,舆论的绝大部分就必定会产生于想象。”③③沃尔特·李普曼:《公众舆论》,阎克文、江红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版,第51页。某些情况下,由于缺少认知反馈,基于想象而产生的恐慌情绪甚至比事实刺激下的恐慌情绪还要高④④⑦谢晓非、郑蕊、谢冬梅等:《SARS中的心理恐慌现象分析》,《北京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05年第4期,第628-639、628-639页。,个体在没有受到公共危机事件侵扰前,仅仅是通过想象不可控的风险事件后果就足够引发强烈的恐慌情绪体验。

其次,个体对于事件的可控性判断也是影响恐慌情绪唤起强度的重要因素。⑤⑤Frijda N H.The Laws of Emotion.American Psychologist,1988,43(5),pp.349-358.若个体对某一事件的控制感较弱,那么该事件所带来的恐慌情绪唤起度就较高。一般情况下,人们最大的担忧是对性命的担忧,与生命健康有关的致命性多重风险事件会引发高强度的群体恐慌。同时,多重风险事件空间传播的范围以及包括后遗症在内的风险持续时长都会以控制感强弱为中介,影响个体恐慌情绪唤起的强度。就类似传染病的致命性疾病而言,其在普通人范围内的死亡率、感染率、病程持续时间等要素不但影响个体恐慌情绪唤起强度,还会影响恐慌情绪在社会范围内传播的广度。

再者,恐慌情绪的唤起强度在一定程度上受个体需求满足程度的影响。⑥⑥朱代琼、王国华:《基于社会情绪“扩音”机制的网络舆情传播分析——以“红黄蓝幼儿园虐童事件”为例》,《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9年第3期,第146-153页。当个体需求的被满足程度较低时,个体的负面情绪唤起就会较为强烈。处于多重突发事件情境下,个体需求既包括及时了解事件情况的信息需求,也包括现实的物质需求。一方面,多重突发事件本身具有高度的不确定性,尤其在风险发展酝酿的早期,包括政府、媒体在内的组织机构对事件相关信息的了解程度都比较低,所能满足的公众信息需求较为有限,易使群体产生高水平的恐慌情绪唤起。另一方面,当风险事件真正威胁到个人或社会利益,物质供给无法持续满足大众需求,甚至出现资源挤兑现象时,群体的恐慌情绪唤起程度就会更高。当然,需求的满足程度不仅与客观条件有关,也与个体对自身需求的认知与期望有关,期望越高,则需求得到满足的难度越大,越容易产生恐慌等消极情绪;期望越低,需求满足的可能性越高,产生积极情绪的可能性就越高。⑦

情绪“是一种动机能量,因为它们不仅使人们的主观体验有序,而且赋予人们以力量,指导行动的方向”⑧⑧乔纳森·特纳、简·斯戴兹:《情感社会学》,孙俊才、文军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8页。。这种动机力量同样也推动个体情绪在群体范围内的传递,情绪唤起的强度越高、与他者情绪体验契合性越高,进行情绪分享与传递的意愿就越强烈。当个体体验到的恐慌情绪持续增多,在广泛的人际范围内积累到一定水平后,会以群体聚合的形式产生高强度的爆发性情感能量释放,这种情况下的情绪释放往往是正常的社会情境所不认可的。与此同时,若社会资源如意识形态、金钱、权力以及特定社会单元是恐慌情绪的具体指向,那么恐慌情绪作为情绪能量的充分积累则会导致集体行动发生概率的大幅提高。

二、恐慌情绪干扰群体认知图式

一般来说,个体的认知结构是相对稳定的,由长期的认知经验积累决定。但与此同时,“所有的信息处理都是情绪化的,情绪是驱动、组织、放大和减弱认知活动的能量水平,反过来又是这种活动的体验和表达”①①Dodge K A.Emotion and Social Information Processing.Garber J.Dodge K A(eds.),The Development of Emotion Regulation and Dysregula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1,p.159.,稳定的认知活动会在一定程度上受情绪的妨碍或促进,情绪成为影响认知表现的重要变量。通常情况下,情绪与认知能够相互协调,共同指导决策行为,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情绪与认知会产生冲突和对抗②②庄锦英:《情绪与决策的关系》,《心理科学进展》2003年第4期,第423-431页。,即便是过往认知经验认为是非理性的想法,在情绪唤起的影响下反倒会被认为是当下“急需”的认知或行为。当多重突发事件爆发时,在情绪的控制下,大脑会进入应激状态,固有的认知结构被打破,认知结构出现混乱,甚至短时间内大脑的认知结构会在情绪的影响下调动神经系统做出行为上的应激反应。

短时性、高唤起的特征使恐慌情绪相较于其他较为持续、平缓的情绪来说更容易影响个体的正常认知过程和理性行为活动,令个体产生认知障碍,进一步导致个体的从众行为以及恐慌情绪在群体内部的广泛传播。当社会作为一个整体长时间浸染在高度恐惧的氛围中时,群体恐慌情绪就会变为一种沉浸状态和集体记忆被凝固和保留,在相当大程度上影响群体的认知图式。高强度的群体恐慌情绪唤起以及社会心理安全感和社会信任感的部分丧失意味着群体倾向于以消极的认知图式来接收和处理与多重突发事件相关的信息内容。从影响效果来说,恐慌情绪唤起干扰认知图式一方面表现为消极的认知偏向,另一方面表现为下降的认知表现。③③安献丽、郑希耕:《惊恐障碍的认知偏向研究》,《心理科学进展》2008年第2期,第255-259页。

耶克斯(Yerkes)和多德森(Dodson)通过实验发现了学习动机与认知效率之间的“倒U型”关系,并由此建构了动机刺激强度与认知表现之间的“耶克斯-多德森定律”。④④Yerkes R M,Dodson J D.The Relation of Strength of Stimulus to Rapidity of Habit-formation.Journal of Comparative Neurology and Psychology,1908,18(5),pp.459-482.之后的学者将这一研究结果与情绪相结合,⑤⑤周雅:《情绪唤起对执行功能的作用》,《心理科学进展》2013年第7期,第1186-1199页。指出在认知任务难度一定的情况下,一定阈值内的先行情绪唤起能够有效刺激大脑神经的兴奋性,从而帮助改善个体的认知表现;但当情绪唤起超过这一阈值后,情绪的过度唤起就会损害个体的认知表现(图2)。

图2情绪唤起水平与认知效果关系图⑥⑥Broadhurst P L.Emotionality and the Yerkes-Dodson Law.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1957,54(5),pp.345-352.“耶克斯-多德森定律”及其延伸内容表明,情绪唤起强度是决定情绪对个体认知表现产生有益或有害影响的关键因素,在超过一定界限后,认知表现和情绪的唤起程度呈反比,即越是能够引发个人情绪波动的内容,人们对其的认知表现就越差。当个体的情绪唤起水平过高时,就会出现认知障碍,影响个体乃至群体的认知表现,降低信息接收与处理的效率和质量,甚至导致群体性的认知图式失常,严重者可能会出现暂时的病理性恐慌情绪障碍(panic disorder)。

从生理角度来说,恐慌情绪障碍产生的原因在于躯体倾向于将由外界激发的自主神经系统的过度活动解释为灾难性事件的到来,从而产生害怕、焦虑、恐惧等一系列负面情绪,已生成的负面情绪的进一步反应又会被躯体解读为有害的、无益的,从而产生“恐惧敏感”,即对“恐惧”的“恐惧”。①①Salkovskis P M,Clark D M,Gelder M G.Cognition-behaviour Links in the Persistence of Panic.Behaviour Research and Therapy,1996,34(5-6),pp.453-458.恐慌情绪障碍可能来源于个体对负性经验的消极认知模式与过激防御状态,使个体几乎难以适应任何的轻微环境变动,并对未来有着负向的焦虑预期。从群体层面来看,恐慌情绪障碍可以通过传播作用于社会整体,使作为群体的人倾向于扩大灾难情境、过分低估自己与他人有效应对危机的能力、以灾难化的方式预期危机可能会带来的结果。②②Pillay S S,Gruber S A,Rogowska J,et al.fMRI of Fearful Facial Affect Recognition in Panic Disorder:the Cingulate Gyrus-amygdala Connection.Journal of Affective Disorders,2006,94(1-3),pp.173-181.在这样的情况下,群体会对社会范围内传播的信息产生高警戒性的病理性加工偏向,这与个体在恐慌情绪障碍状态下产生的信息认知偏向是互为因果的。具体来看,恐慌情绪障碍状态下,个体层面的注意偏向表现为个体倾向于选择加工具有威胁性的刺激性信息③③Coles M E,Heimberg R G.Memory Biases in the Anxiety Disorders:Current Status.Clinical Psychology Review,2002,22(4),pp.587-627.,群体层面的注意偏向所造成的结果则表现为在多重突发事件情境下,高刺激性的信息更容易得到广泛传播;个体层面的解释偏向表现为倾向于将意义不清的场景、信息、躯体唤起表现消极地解释为错乱或危机④④McNally R J.Psychological Approaches to Panic Disorder:A Review.Psychological Bulletin,1990,108(3),pp.403-419.,群体层面的解释偏向表现为群体对于社会变动的消极解释倾向以及“阴谋论”等消极解释论调在社会范围内的大肆蔓延;个体层面的记忆偏向表现为,个体大脑内对威胁性信息的知识网络构建,使得个体再度接触该类信息时,更加倾向于提取和同化与记忆结构相一致的威胁性信息⑤⑤Nunn J D,Stevenson R,Whalan G.Selective Memory Effects in Agoraphobic Patients.British Journal of Clinical Psychology,1984,23,pp.195-201.,群体层面的记忆偏向表现为社会整体情绪状态与记忆图式对信息传播的影响,当再次陷入多重突发事件情境中,符合社会集体记忆沉淀的信息与论调会被优先传播和接受。这样一来,在社会范围内,记忆偏向会进一步固化个体及群体的认识模式,加深下一步的注意与解释偏向,导致群体心理安全度和社会信任度的持续降低,形成恶性的认知图式消极偏向循环,干扰社会整体抵御下一次多重突发事件侵袭的能力水平。

在多重突发事件背景下,普通的健康个体也可能因长期处在恐慌信息环境与情绪状态中而成为短暂的或者说轻度的恐慌情绪障碍患者,出现对周围环境和自身的躯体状况的警戒倾向。比如在“新冠”疫情期间,轻微的身体的不适都会让人警觉。尤其是在政府、媒体等关键信息掌控者的风险建构出现局部模糊时,个体依赖“想象”和未经证实的谣言来填补信息获取框架的空缺,尝试以错误但确定的信息来缓解不确定所带来的更高强度的不适感。无论是群体还是个体,在恐慌情绪唤起情况下产生的信息负性认知偏向具有自动化、非逻辑的特征,认知图式的变化几乎在人们意识到之前就已发生。

三、恐慌情绪监测与风险预警

突发风险事件一方面会对社会系统的基本价值和行为准则架构产生严重威胁⑥⑥Barton L.Crisis in Organizations.Cincinnati:Southwestern Publishing company,1993,p.38.,另一方面需要社会主体在强时间压力和高不确定性的情况下做出关键决策。⑦⑦丹尼斯·麦奎尔:《大众传播式论》,祝建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第34页。尤其是多重突发风险事件具有动态衍变、传导联结等特征,可能会对个体或群体珍视的对象造成不良的后果,造成负面情绪的大幅度唤起。互联网情境中,新闻“把关人”角色的消失使得以情绪为主体的信息充斥媒介环境,高强度的情绪性信息在突发事件中作为影响大众的关键要素,同样会导致个体与群体的情绪波动。从多重突发危机事件爆发开始,到群众接触到相关信息真正产生恐慌情绪唤起,中间存在风险预警、评估、处理的“窗口期”。在这一时期内,政府的处理态度、反应速度,大众媒介的风险建构方式,以及相关部门职能行使的有效性对于恐慌情绪唤起强度所产生的影响,甚至比风险事件本身特征还要显著。因此,抓住重要“窗口期”进行风险事件的处理和群体恐慌情绪的纾解会产生事半功倍的效果。当多重突发事件出现苗头时,科学进行风险预警、未雨绸缪进行风险处理能够尽可能多地争取风险处理的时间,有助于正确把握风险处理的方向与时机,保证将风险事件对个体及社会带来可能性负面影响降到最低。那么,如何高效进行常态化风险预警工作、如何准确判断风险等级是需要回答的问题。

从本文的研究思路来看,通过对社会范围内,尤其是互联网空间内的群体恐慌情绪进行监测,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为风险预警提供判断标准。社会情绪是舆论形成的心理基础,是潜在舆论态度的外在表现,同时其本身也是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影响公民在多重突发风险事件中卷入程度的最重要因素,对于群体行为选择、信息传播效果、风险事件走向均具有重大影响。就风险事件与恐慌情绪认知而言,需要通过恐慌情绪数据的构建来对个体与群体的恐慌情绪进行量化评估:一方面,这是对于恐慌情绪的更细化、科学、客观的认知;另一方面,量化数据的科学性与准确性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风险预警、评估与管理的有效性与正确性。恐慌数据监测应能够提供相应的辅助作用,保证在多重危机事件展露的初期,快速、准确地进行危机风险事件的评估与定位。目前来说,尚缺少对于社会上可能弥散的大范围的恐慌情绪的有效监测。

具体从方法论角度来说,本文认为,通过恐慌情绪监测进行风险预警的途径有二。一是通过量化的数据监测实现长时段、全覆盖的恐慌情绪综合评估,以多样化的评价指标为群体恐慌情绪赋值,将风险事件源头的具体特征,恐慌情绪的唤起强度、传播速度、扩散范围、持续强度、波动频率,恐慌情绪影响下的认知与行为变化等内容纳入恐慌情绪综合评估体系,既可以对社会范围内普遍状态下的弥散性恐慌情绪进行监测,又保证能及时捕捉以特定突发风险事件为源头的特定指向性恐慌情绪,为风险预警提供数据参考。针对互联网空间内恐慌情绪的测算,可采用大数据抓取的方式进行:一方面对多重突发危机事件本身信息进行自动抓取,按照经济、政治、社会、自然环境、国际环境五大类目,实时监控容易引发群体恐慌情绪的事件或话题;另一方面自动抓取网民的相关情绪表达,构建基于语义分析的在线恐慌情绪词典,对与事件相关的带有恐慌情绪意涵的关键词进行实时爬取,并进行相应对照。针对线下恐慌情绪,则应更多结合群体的行为变化,即通过监测群体在恐慌心理作用下采取的诸如转发相关信息、抢购商品等恐慌行为的社会现象,以较为客观的方式界定恐慌情绪相关特征,预测风险可能造成的影响。

二是在恐慌情绪量化监测的基础上,建立多重突发危机事件案例数据库,进行危机评估、定位与匹配。通过“是否容易控制”“是否具有致命性”“是否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是否在大众媒介的正常风险建构框架内”等要素对近年来的多重危机事件进行编码入库,详细记录相关的处理方式以及处理方式的优点和缺漏之处,使相关部门在快速进行多重风险事件判断时有据可循,降低随风险危机事件而来的不安全感和不确定感。当利用大数据技术搭建起较为完善的多重突发事件数据库后,在新的风险危机爆发时,一系列特征信息会被自动检索并与数据库风险判断评估标准进行匹配,自动触发风险报警系统,在过往案例分析的基础之上,快速出具该多重突发危机事件可能引发的社会面恐慌情绪的强度与范围,在此基础上推荐相关部门应当采取的措施,以及不同的危机处理与应对方式可能带来的危机未来趋势走向,等等。

四、风险治理与社会心理安全度

社会发展与建构的过程中,多重突发事件的危害并不局限于风险本身,不及时、不恰当的危机事件处理与社会层面广泛弥散的消极认知图式会直接作用于个体乃至群体的情绪与认知,并间接影响个体与群体的风险处理能力,拉长单次风险事件处理的时间过程,增加风险应对的难度,更有甚者可能会联动引发二次甚至多次衍生灾害,给政府的社会治理工作带来巨大压力,对社会组织制度秩序产生严重威胁,同时也使得公民个体的社会心理安全度与社会信任感大幅降低。因此,当风险预警与定位工作完成后,另外一个弱化群体恐慌情绪传播动力、降低群体性非理性行为概率的重要环节是及时、高效、正确进行群体恐慌情绪引导及风险事件处理,这不仅是提高公民心理安全度和政府信任感、增强社会整体应对多重风险事件再次侵袭能力的关键举措,也是使社会进入良性风险治理循环的最重要保证。心理安全感作为“从恐慌和焦虑中脱离出来的信心、安全和自由感”,代表着人对现在和将来需求被满足的积极预期。①①Maslow A H,Hirsh E,Stein M,et al.A Clinically Derived Test for Measuring Psychological Security-insecurity.The Journal of General Psychology,1945,33(1),pp.21-41.探究如何提升社会心理安全接受度和社会政治信任度是本研究的最终目标,也是从根本上解决多重突发风险事件情境中个体恐慌情绪唤起强度高、群体恐慌情绪传播范围广的重要举措,有助于降低风险事件的恶性影响,激励群体树立积极的整体社会预期。

总的来说,风险治理与社会心理安全度二者相辅相成、相互作用。在多重突发危机事件背景下,群体恐慌情绪唤起度和政治信任度大致成反比②②林龙:《政府、公众、媒体关系与新时期政府危机管理——由非典型性肺炎事件引发的思考》,《政治学研究》2003年第3期,第107-112页。,这也就意味着风险治理的水平会影响群体恐慌情绪的唤起强度,同样也会影响群体对政府的信任度。由个体的人构成的社会并不是一块呆滞的“铁板”,而是有着相当大弹性的有机体。从这一层面来说,多重风险事件可被视为一种对社会弹性的实战考验,提升社会心理安全度和社会政治信任度就好比是在提高整体社会的弹性系数,也即提高整体社会应对多重突发危机事件的能力,提高作为整体的社会和作为个体的人面对风险危机的接受和承受能力,提高公民对于政府等职能部门应对危机风险能力的预期,使弹性社会不至于因风险容纳的弹性系数过小而陷入容易崩坏的境地。

首先,风险治理功夫要下在平时,要能够提高社会应对风险的能力,尽可能降低群体面对突发风险事件时的应激性恐慌情绪唤起,切断恐慌情绪在群体范围内的传播链条。风险事件本身是社会系统所存在的运行问题的一种外显性信号,群体的风险认知一方面受风险事件特征本身的影响,同时也会受社会遍在心态的影响,包括对政府、媒体、社会网络等主体的普遍印象与认知评价都会进一步影响和改变民众的主观性风险认知状态。恐慌情绪因其高唤起度、高感染性等特质,可被誉为情绪界的传染病毒,经典的SIR传播模型将个体情绪状态之间经由社会网络而进行的情绪感染过程比作传染病在社会上流行的传播过程。③③Kermack W O,McKendrick A G.Contributions to the Mathematical Theory of Epidemics——I.Bulletin of Mathematical Biology,1991,53(1-2),pp.33-55.从传染病学角度来看,提升社会心理安全接受度和社会政治安全信任度就意味着提高社会整体面对恐慌等负面情绪侵扰的“抵抗力”,尽可能多地构建屏障来为恐慌情绪的唤起与传播制造“障碍”,减少社会环境中支持恐慌情绪传播的介质,有效降低个体恐慌情绪的唤起强度和群体恐慌情绪的传播速度以及固化的“风险事件—恐慌情绪”认知图式的生效频率。同时形成社会治理的良性闭环,促进社会整体状态稳定向好转变发展,保证在突发风险事件情境中,后续的高效风险处理环节能够尽可能地被延长,而不是在风险事件爆发的初期就快速落入高群体恐慌情绪唤起后的被动处理阶段。

其次,风险治理要能够快速消除群体对于模糊情境的灾难化思维倾向。风险事件本身如死亡率、发生概率等确定性事实信息只是恐慌情绪产生的部分要件,大范围的恐慌情绪多产生自人脑对不确定的空白信息的特殊加工,以及对无作为政府的消极预期。尤其是政府与媒体所提供的信息不完善、不透明时,在迫切信息需求的影响下,以所谓“经验”“依据”“科学”为素材的延展性想象成为消除不确定的主要途径。在政府与群众间信息出现不对称时,公众从他人的体验或有心人士编造的谎言中,无节制地进行集体想象,并产生缺少正确反馈的、被放大了的恐慌情绪感受。要想消解模糊情景及灾难化思维的负面影响,一要做到及时提供相关信息,满足公众信息需求,减少风险事件带来的不确定性与信息不平衡状态;二要增加个体的积极认知,降低公众对社会的不信任和内心的不安全感。政府相关部门应当借助媒体,就风险事件向大众做出及时、全面的解释,公开相关动态变化,为群众的恐慌情绪提供合理有效的纾解渠道和正确引导,保证风险处理措施能够尽快生效,及时解决处于风险事件暴风眼群众的现实问题。

最后,高效风险治理意味着要提高政府、官方媒体等机构在舆论场中的影响力,强化纠偏能力,降低谣言在风险事件中的消极影响,确保科学言论在互联网场域中的主导地位。必须承认的是,一方面,事实性信息的完全呈现需要时间周期;另一方面,政府和媒体的主动信息披露存在过滤与筛选,导致公众在突发事件情境中很有可能存在认知偏差,形成符合自身接受框架的认知和决策。在多重突发事件情境中,若处在风险中心的部分个体产生相当强烈的恐慌情绪唤起,并伴随高强度的恐慌情绪传播意愿,那么恐慌情绪会在更大的传播范围内迅速扩散,即便是暂时没有受到风险事件波及甚至是完全没有风险卷入可能性的旁观者都会在自我代入的影响下产生相当高的恐慌情绪唤起。当个体和群体的恐慌情绪达到顶峰时,就会对真相“视而不见”,反而是有选择性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高刺激性、高情绪唤起性内容,导致社会整体陷入无序、混乱的境地。再加上社会范围内部分有心人士的恶意煽动、国外反华势力的借机攻击与谣言的散布,会对整体的社会心态产生严重的不良影响,使社会情绪处于摇摆不定的非常态,威胁社会安全、稳定与和谐。若政府或媒体在多重突发风险情境中无法掌握信息主导权,甚至出现“权威信息真空”现象,那么通过民间渠道获知信息的公众的不安感和恐慌感也会上升。因此,政府需要借助媒体向大众做出及时、全面的解释,把握信息引导权,在公众产生高强度恐慌情绪前快速反应,提供包括精神和物质在内的社会支持,尽可能地打消公众的顾虑与担忧,提高其对政府工作的积极预期以及对风险事件的承受能力,增强公众对于战胜风险事件的信心与掌控感。

五、结语

在多重突发危机事件情境下,一方面恐慌情绪的唤起与传播会导致群体认知障碍,进而产生非理性行为;但另一方面,政府、媒体及相关部门的风险定位、预警与处理作为介入行为,能够有效提升社会心理安全度与社会政治信任度,从而改变群体的认知图式,增强群体抵御恐慌情绪侵扰的信心、能力和自觉性。当社会处于良性发展状态时,公民对于社会稳定与安全有充分的信心,对于掌握权力的当权者有高度的依赖,对于媒体的新闻报道有完全的信任,那么面对多重突发风险事件时,个体恐慌情绪的唤起程度和群体恐慌情绪传播的速度与范围都会大大降低,恐慌情绪支配下引发的诸如阶级差异矛盾、政府信任危机、谣言滋生等次生灾害和多重矛盾出现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因此,以群体恐慌情绪为抓手,以社会心理安全度与社会政治信任度为发展目标,优化风险事件的预警、定位与处理工作是提高群众对于政府风险处理的满意度、形成良性社会循环的重要内容,也是“恐慌情绪—风险治理”的重要研究思路。

[责任编辑: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