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瘾父母,沉迷网络直播间
2023-04-12杨小彤巴芮
杨小彤 巴芮
随着网络的普及,老年网民的数量与日俱增。据《第4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21年12月,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网民规模达1.19亿,占网民整体的比例达11.5%,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互联网普及率达43.2%。
在享受网络便利的同时,“网瘾老人”的队伍开始庞大起来。手握小小的四方屏幕,沉迷直播间的老人们逐渐深陷其中,在主播极具煽动性的话语下,“三无”日用品、保健品等在家里堆积如山。
为了“拯救”沉迷的父母,子女们也曾使尽浑身解数阻拦,去直播间留言提醒、举报直播间、限制父母的支付方式、设置青少年模式、强行阻止父母下单,甚至有人想带着父母亲自去找主播,无奈父母仍沉浸其中而难自拔。
到底是什么样的直播让老年人这么上瘾?
网瘾老人,陷入网络直播间
无意中,殷小美发现60岁的母亲正沉迷于短视频的世界里。除去吃饭睡觉,母亲几乎所有时间眼睛都盯在手机上。
母亲的短视频平台关注列表里有六七百人,多是推销类似于包饺子神器的“××厨房好物”与“××好物种草”的营销号,中间夹杂着几个卖中老年服装和家居产品的账号。
这些账号的风格如出一辙,目标受众也精准地指向殷小美母亲这类中老年人,
“你想一想你的子女们容易吗?”“你想一想你这辈子容易吗?”是他们的惯用话术,煽动情绪打感情牌,为的就是从这些有钱有闲但生活无聊精神空虚的老人兜里掏钱。
直播间里主播声音亢奋,“你可以春夏秋冬各买一套,今天罩红色,明天罩蓝色,红色的罩起来拍照片也好看……”于是家里就出现了十几套不同颜色的沙发罩;还有那句“买的越多,省的越多”简直就是主播对这些老年人施下的魔法。“一块艾草皂9.9元,10块就是19 9元,20块就再给你加10块钱。”到现在,殷小美家里还有40多块艾草皂。
家里的快递多得可以堆出一座小山。在看过母亲的月账单和关注列表后,殷小美发现,一个月母亲能有五六千元钱花在这些约等于智商税的东西上。
像殷小美母亲这样的情况,近年来随着网络适老功能的不断完善,已逐渐成为互联网的“新生态”。
相比于殷小美母亲,施怡然母亲染上网瘾的时间则更早一些。
施怡然说道:“3年前的春节,妈妈的腿被摔成骨折,在卧床的几个月间,她迷上了在短视频平台看直播。”最初,施怡然也只把这当作母亲消磨时间的一种方式。
直到2年前,她把远在吉林的父母接到山东青岛的家里来住一段时间,才发现母亲蹲守在直播间的时间能有那么长——哪怕做饭时也要开着直播,不看光听也行;就算晚上睡觉,直播间也要开着,看着看着睡着了,到凌晨2、3点钟醒来再打开手机继续看到5点再睡。“这已经形成了一个像吃饭睡觉一样的习惯。”
此外,热衷于在直播间听狗血故事的母亲,还总喜欢在直播间里给主播留言,“我要挺你,我要给你出谋划策”“你不要相信×××,她诡计多端,你要找xxx寻求帮助”……但这些“帮助”都是有价格的,只有打赏到一定额度粉丝才能获得和主播连麦沟通的资格。施怡然趁着母亲洗澡时,偷偷看了母亲的充值记录,一共花了多少钱她没细算,但账单上每天都有支出。少则几十,多则几百,日积月累也已经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新一代精神补丁,难戒的网瘾
据调研显示,“网瘾老人”多集中于60后一代,这批曾经主宰家庭和社会生活的顶梁柱陆续在近些年卸下重担,儿女已长大远去,工作也不再需要他们,而在此期间短视频等媒介的爆发则刚好成为了他们的精神补丁。
但网络世界所带来的快乐无异于饮鸩止渴。虽然热闹非凡的直播间可以让父母在短时间内获得快乐,但更长远的影响是他们的身体、情绪与家庭关系也都开始因此出现了更多的问题。
许许发现父亲的老花眼愈发严重。为了能更畅快地玩手机,他给自己新配了一幅老花镜。母亲的颈椎也因为长时间低头玩手机经常性疼痛,她给自己买了一个颈椎保护器,戴在脖子上刷短视频。
但与身体状况相比,更突出的是他们的情绪问题。沉迷于直播后,施怡然发现母亲的情绪变得起伏不定。无论是谁,只要稍微劝母亲一句“玩手机要适当”,她马上就生气了,“上来就骂人”。父亲也来和施怡然吐槽,说母亲以前也不这样啊,性格转变怎么这么大?“因为直播间里每个人的情绪都非常激动,而且很负能量”。而母親几乎全天候沉浸在这样的环境里,3年下来很难不被影响。
有一次,施怡然悄悄把母亲的手机设置了青少年模式,但很快就被发现了,因为观看时间受到了限制,母亲又发了火,甚至在施怡然面前摔了手机,“为什么我的手机开不了了?赶紧给我调回来!”
施怡然只能顺着母亲的要求去做,“真的很无奈,如果她是我的孩子,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她送到戒网瘾的学校里去。”可面对自己的网瘾母亲,施怡然却无计可施。当自己因为网瘾问题“指责”母亲时,对方还会觉得自己不孝顺,“我有我的权利和自由,你凭什么管我?”
到最后,施怡然唯一能做的就是背着母亲拉黑那些她关注的主播,每次都能达到可拉黑人数的上限。然后再关注一些正能量的账号,比如警察、主持人、医生等,还有老年学堂、美食菜谱,试图让母亲的网络生活充实起来。“但好像没什么用”,施怡然说,“因为我拉黑的速度没有他们起号的速度快。”
施怡然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陪伴母亲的时间太少了?多年来,她一直在外地生活、工作。每1~2周才会和父母联系一次。也不是没想过把妈妈接到身边来,但自己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再加上之前母亲在家里每天都外放短视频,这让她有些受不了,“我大女儿在学习,她那边就放着那些直播。”
另一个方法是让母亲把助人的精神头儿转移到自己身上,和她说说自己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困难。“倒不是为了让她帮我去想办法,只是希望她转移一下注意力,跟她建立一种沟通的方式。”
她开始每隔两三天,就带着孩子给母亲打视频聊天。这是有效的。慢慢的,施怡然发现母亲不再那么情绪化了。
平凡且细小的日常沟通,就像梅雨时节里突然出现的一缕阳光,足以填满父母孤独的内心。
殷小美也鼓励母亲培养一个全新的兴趣爱好。当母亲和殷小美说觉得朋友玩的什么挺好玩的,殷小美就顺水推舟,让她试试。近些日子,殷小美母亲爱上了舞龙。她给自己买了一条初级龙,过年那几天,每天和舞龙队的同龄人一起集训,手握长杆,左右挥舞,让龙身跟着上下舞动。后来,母亲和朋友们被邀请去庙会演出了几天,还上了当地新闻。
殷小美能看出来母亲很开心,给家人买东西所带来的成就感已经被每次表演成功带来的成就感所取代。
殷小美也很欣慰,母亲终于找到了新的兴趣爱好。既能锻炼身体,又能消磨掉看手机的时间,还认识了很多有共同兴趣爱好的朋友。所以就算母亲还是会为了升级装备买龙,但是殷小美也觉得这种支出物超所值,“玩起来高兴,还能出去演出,挺有意思的。”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施怡然为化名)
摘自微信公众号“后浪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