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阵’的奇伟战线”与舆论生产的新路向
——以《冀中一日》为中心的讨论
2023-04-06王春泉
王春泉
(西北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7)
一、一天,七十年,一本书:“伟大的5月27日”与传奇的《冀中一日》
“‘笔阵’的奇伟战线”[1]439是指围绕“伟大的5月27日”[2]421的群众性集体创作《冀中一日》这一书写运动。1941年,艰难备至的抗战岁月。冀中“一望无际的大平原”[3],敌伪“碉堡如林,公路如网”[2]420。被誉为“一个转折点,一个划时期的运动”[4]的《冀中一日》群众性创作正轰轰烈烈进行中。在创造传奇的剧场上,“亲自动笔写稿者近十万人,包括干部、士兵和农民,从上夜校识字班的妇女到用四六句文言的老秀才、老绅士,还有的老太太口述着找人替写。稿件多至需用大车拉着打游击,初选二百多篇,分为四编:一、鬼蜮魍魉;二、铁的子弟兵;三、独立自由幸福;四、斗争中的人民。于一九四一年秋季油印出版,约三十余万言。孙犁同志根据参与编纂所得经验著成《区村和连队的文学写作课本》一书,相继油印出版”[5],裒辑各种资讯可知,该书“一九四一年十月十九日草印”,主编署名“冀中文建会”,编辑分别为“八路军三纵队政治部”“冀中行署”“冀中各群众团体”,发行单位为“《冀中一日》编委会”[6]455。
历史创造奇迹,“埏埴以为器”(《道德经》),竟成“天工开物”的“尤异之思”[7]。《冀中一日》的写作成为一道独特的文化奇观,影响至巨,值得纪念。
《冀中一日》的主要倡议者、负责人、时任冀中文化界抗战建国联合会副主任王林如斯追忆当年开启《冀中一日》生产历史的原委:
一九四一年三四月间,冀中几个文化工作者见到冀中军区的政治委员程子华同志,他问:“世界一日”出版了没有?”我们说:“七七事变前只在《译文》上见过介绍,不知道这几年出版了没有。”他又问:“茅盾主编的《中国一日》你们有吗?”我们说:“没有。事变前挑着看过,很好。运用集团的力量,横断面地表现一个时代,确是个伟大的创造。”程政委早已成竹在胸,却用启发的口气说:“咱们在冀中发动一次《一日》写作运动,你们看怎么样?”我们立刻欢呼地说:“好极了,我们回去再跟区党委研究一下……”这样,在程子华同志倡议之下,在冀中党、政、军、民各机关、团体的热烈支持和大力领导之下,就发动了《冀中一日》写作运动。[8]213
1941年4月20日,《中共冀中区党委关于〈冀中一日〉的通知》发布“开启”的号令。它简洁地表达了两重意见:第一,“冀中党政军民共同决定编辑《冀中一日》,反映冀中全部生活情形,加强宣传工作。并已决定5月27日为《冀中一日》所要记载的日子”。第二,“各级党委及全体同志应该了解《冀中一日》的编辑在党的宣传事业上的意义,各级组织应保证党政军民各部门及全体党员依照征稿办法供给稿件,按期交稿,各级文建会员负责收转。下级同志不能写稿者,可自述意思,发动文化水平较高的同志代为记录,尽可能做到全党同志能写文章者,都写稿,不能写文章者,亦能口述思想,请人记录成稿”[9]。
结果很理想,《通知》一出,应者云集。“冀中区党政军民的负责干部都热烈地拥护这一运动,各单位并通过自己的组织系统,一直布置到各个村庄和每个连队”“全冀中区的军民,个个喜笑颜开,好像是大家要集体产生个儿子,这个儿子必然聪明、智慧、勇敢,能集中体现出父母们的一切优点和希望”“每个群众、每个干部、每个战士,都热烈地等待5月27日,准备获得一个好的题材。有些连队,为了获得好的题材,经过上级批准,打下了敌人据点。有些人则进行了其他的英勇斗争。不少人为这次写作流了血,或担了惊险,因此,有的人在稿子上写了‘伟大的5月27日’字样,仿佛5月27日也成了一个纪念日。”[2]421
“当时的创作都是秘密的,一般晚上进行。”[10]躬逢盛事的成忠顺老人回忆说,当时虽然是解放区,但是党的组织活动还是秘密的。任务布置下去后,大家都是利用晚上时间偷偷地进行创作。实际开展的过程充满泥土性:“由于当时条件有限,经济拮据,大家用的纸和笔都五花八门。用的纸,有草纸、有学生作业的反面、还有包装纸,有什么纸用什么纸,还有写在木板上就送来了;用的笔也五花八门,有用铅笔的、有用毛笔的,还有用木炭的。”成忠顺说,“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是在抗战小学学习到的文化知识,文化水平都不高,文字表达能力也很有限,所以作品质量参差不齐,不会写的字用拼音,有的人甚至以画表意,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象形文字’,但是大家的创作积极性都非常高,都想为抗日出一份力。当时交上来好几批作品,我们就赶紧誊写、整理、筛选、包装,处理得整整齐齐的,然后交上去。”
“创作内容丰富多彩!”“因为大都是第一次写文学作品,又限制在5月27日这一天,一开始大家都很茫然,甚至有的同志说,假如这一天鬼子来扫荡就好了,跟鬼子干一仗就有得写了。”成忠顺如此讲当时的写作情况,后来他对大家说:“到那一天大家都走出去,看到什么与抗日有关的就写什么。”为了主动“创造”题材,成忠顺他们还在5月27日那一天组织了街头抗日宣传活动,有演讲的、有演出活报剧的。“从后来收集上来的作品看,有的同志写街头宣传的,有的写老百姓看到活报剧后发表感慨的,有的同志专门到村外,望着即将收获的麦田,回忆日本鬼子抢庄稼的恶行写感慨的,有的同志写交通壕在抗击日本鬼子马队作用的,还有的同志写日本鬼子扫荡时在村子里留下的弹孔、毁坏的房屋用品的等,写什么的都有。”[10]
紧张的印刷工作充满了画面感:“几杆铁笔齐挥,铁画银钩,一泻千里。侧耳听去,既像机器作响,又如丝竹吟讴。付印时刻到了,油滚子在他们手中翩翩跳舞,带着香气的印刷品像长着翅膀的鸽子从魔术家的宝囊里蝉联飞出来。”[11]434
努力自有收获。“黄色麦秆纸印制的三十多万言的大型创作平安无事地印出来了。”[11]434“大家一时高兴得无法形容。”[11]440
油印的《冀中一日》“初版”显然“特别粗糙”“它是用草纸(糊窗户纸)印刷的,草纸对折成两面,有32开大小,蜡板刻版油印线装,封面印有黑色的‘冀中一日’四个字。为了节约纸张和携带方便,没有目录,所有文章一篇紧挨着一篇,大概40多页”[10]。
事实上,这个“初版”是个“未完成”的版本,其实就是提交上级部门审核的送审本,而且仅仅200本而已。但经过不懈的努力,它们迅速落地各处,成了公共的谈资与话题。“辛劳的交通员同志们,当即背的背,挑的挑,推的推,拉的拉,于彩霞如画的傍晚,或星辰密布的午夜,爬过敌人的封锁沟,穿过敌人的封锁线,沿着两岸麦苗青青的道路,一程又一程,迅速传递到辽阔的冀中各地。”[12]429“县区干部先睹为快,派人来要,附近的小学教员借着‘要关心我们学习’的招牌,也都‘优先’了一本。”[11]434
动荡的时代给了《冀中一日》动荡的命运。“谁知道没来得及审定,刚刚送到各有关部门,就开始了五一大扫荡”[2]422,结果,初版《冀中一日》开始了它战争岁月的历史性流浪。就像王林所说的那样:“《冀中一日》因为敌寇的残酷‘扫荡’,没有能够在抗日战争期间广泛印刷和流传。”[8]426
王林在回忆文章中说到《冀中一日》新叙事的开始:
我记得在1942年反日寇“五月大扫荡”的准备阶段,我们还抱着那个初印本工作。补选和校正工作结束了,没有来得及交给编印室付印就参加了反“五月大扫荡”。在反“五月大扫荡”初期由我装在背包里打游击。后来敌寇越来越疯狂,我唯恐自己一旦遇到危险而累使经过大力校正的稿本和补选稿件也同归于尽,因而写下校正和补选过程以及对它今后处理的希望,坚壁在堡垒户家的夹壁墙里,准备我们万一都“壮烈牺牲”了,使发现这个稿本者知道如何处理这部文献。丢下它就像母亲把孩子寄托在别人手里一样不放心。在反“五月大扫荡”的空隙我绕道去查看,不料坚壁稿本的堡垒户在反扫荡里受到严重损失,夹壁墙被敌伪捣开抢劫一空,并且付之一炬。我到时已经只剩下断墙颓壁,那个经过校正的稿本和补选稿件当然也成了大扫荡的牺牲品。[8]426
林呐的《寻书简记》等提到了寻书的“集体焦虑”。他说:“曾在冀中区坚持过抗日斗争的同志们,常常以怀念失散的战友似的心情,关怀着《冀中一日》的命运。人们见了面,只要谈及当年冀中区的文化斗争和文化建设,自然就会关切地探问‘《冀中一日》还能找到吗?’”[12]429
新中国成立后,河北省文联以官方的身份开启“寻书合璧”的议题与议程。先是发出号召,接着在报上登载启事。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他们找到了《冀中一日》的第二辑“铁的子弟兵”“其他三辑仍然无影无踪”[12]430。
1958年,中共河北省委发起“歌颂大跃进,回忆革命史”写作运动,“哪能想到,王林同志竟在他储存多年的资料堆中,发现了渴望已久的第一辑‘罪与仇’”[12]430。
1959年,迫不及待的出版人公开印刷了《冀中一日》,给了它新的身份与历史姿容。“遗憾的是,第三、四两辑仍然没有消息,于是在出版说明中特别提出‘希望大家帮助搜集、寻找,以便使它早日出齐’,同时,再次刊登征集广告,致函本书的许多作者,以便尽快找到,早日出齐。”[12]430
1959年12月30日,河间县派人送来了艰难寻觅到的第四辑,而“第三辑仍然毫无声息。”[12]432
当年刻印《冀中一日》且被誉为“铁笔战士”的周岐的出场给整个“寻书合璧”工作带来历史性转机。他说,“1960年5月的一天,我到定县新华书店,忽然从书架上看到一本写着《冀中一日》字样的书,当时,真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细细一看,果真是《冀中一日》正式出版了。我一口气读了好几十页。我从出版说明中,看到还没有找到第三、四辑,回机关后,立即写信告诉了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社很快寄来盛书的小木箱,我马上把书装在箱子里寄去,[13]6月13日,全书四册安然到达编辑部”“《冀中一日》全部找到了!”[12]432
“在各方面的大力支持下,《冀中一日》第三辑、第四辑,终于找到了并整理出版了。”[6]455时间在1962年7月。
公元2011年,河北出版传媒集团、河北人民出版社整理百花文艺出版社1952年版《冀中一日》(一、二辑)和1962年版《冀中一日》(三、四辑)出版合集,70年后,《冀中一日》终于得成全璧。
《冀中一日》虽未彻底完成,但影响巨大,不可忽视。例如,1942年,总结该写作运动的实际参与者孙犁这样评说:(1)提高了认识与觉悟。“《冀中一日》为名副其实的群众文艺运动,影响至巨。从此提高了人民对文学的认识,对写作的认识,对现实的认识者至大。许多有才能之写作者亦由此发现”“对上层文学工作来了一个大刺激,大推动,大教育,使上层文学工作者更去深入体验生活,扩大生活圈子重新较量自己。在《冀中一日》照射之下,许多人感到自己的文章,空洞无物,与人民之生活、人民之感情距离之远”。(2)贡献了两个副产品。“《冀中一日》有两个副产物,其一是《纪念鲁迅先生特辑》,这特辑发给《冀中一日》发表作品者每人一份,其中说明农村题材的写法,和鲁迅先生对农村题材的模范”“其一是《区村和连队的文学写作课本》出版,此书根据《冀中一日》用稿及未用稿写成,是企图帮助作者们理解冀中现实及加强文学技术的。”(3)带动空前的文学热潮。“《冀中一日》运动后,文艺读物大受欢迎,冀中文建会先后翻印了《表》(班台莱夫)三千份、《不走正路的安得伦》(聂维洛夫)五千份,《毁灭》及《被开垦的处女地》亦在翻印计划中(以前曾翻译三种理论书)。自编的则有《抗战英雄故事》二集、《冀中街头诗选》等。军区政治部并专刊一种《文艺学习》,供给读者。”(4)投稿热情空前高涨。“冀中几个文艺刊物的投稿者大增,如文建会主编的《文艺习作》(月刊)、《平原文艺》(《冀中导报》副页)、军区政治部主编的《连队文艺》(前为月刊单行本,现改为《前线报》副页),在《冀中一日》后,面目均为之一新。”(5)相关运动的螺旋举行。“此种运动持续不断,如安平县编了《安平一日》,亦见精彩。各学校、机关,亦小规模地做一日征文运动。军区程政委并谈,今年青纱帐期间,再来一次《冀中一日》。”(6)文学的课程得到重视。“在各种文艺训练班上,文学课分量很大。如冀中文建会主办的文艺训练班(去年七八月间),军区政治部主办的摄影训练班(今年一二月间),各中学校的国文课程,均在以新的观点试验教学(如抗属中学)。”[1]452-453
二、单元史里的风景:“一日体”剧场上的《冀中一日》前史
被钱锺书先生誉为“很有用,很可启发”[14]332的“单元史学”启发我们在“特写《冀中一日》”之后,特别注意透过“捉置一处”(钱锺书)、在谱系中开展新的凝视与检讨行动。在“基本的、一贯的和复现的动态单位”[14]332世界,《冀中一日》陡然间与“新年的梦想”等写作运动联系了起来,“城市中心主义”与毛泽东“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展开了再一次对话,“千万个豆腐块”之间围绕“同一性”发生了“之-间”/“伴随式发展”的互动与沟通。
(一)《东方杂志》“新年的梦想”征文:“在一九三三年的新年,让我们大家来做一回好梦”
晚近以来,中国媒介文化因应形势,快速走向整合生产的道路。例如,“垄断舆论”就是《新青年》成功的重要法门。批评《新青年》的梅光迪的总结最简单也最能触及实质。他批评说,“彼等以群众运动之法,提倡学术,垄断舆论,号召党徒,无所不用其极,而尤借重于团体机关,以推广其势力”[15]。
到了1932年11月16日,名满中国的《东方杂志》第29卷第6号上,刊出了一封征稿信函:
先生:
在这昏黑的年头儿,莫说东北三千万人民在帝国主义的枪刺下活受罪,便是我们的整个国家,整个民族也都沉沦在苦海之中。沉闷的空气窒塞住每一个人,大家只是皱眉叹气捱磨各自的生命。先生,你也应该有同样的感想吧。
但是我们真的就没有出路了吗?我们绝不作如是想。固然,我们对现局不愉快,我们却还有将来。我们咒诅今日,我们却还有明日。假如白天的现实的生活是紧张而闷气的,在这漫长的冬夜里我们至少还可以做一两个甜蜜的舒适的梦。梦是我们所有的神圣权利啊!
虽说是梦,但如果梦是代表“希望”与“未来”的这一点,就可见不是全然无益的事,它或者竟是能够鼓舞我们前进的勇气的,我们想。
因此我们特发起,在一九三三年的新年,让我们大家来做一回好梦。对于理想的中国,理想的个人生活,各人应该有各人不同的梦。我们打算把这些梦搜集起来,在《东方杂志》新年号发表。下面附着两个问题,我们诚恳地请求先生填写了答案,在十一月底以前寄给我们。要是先生不把我们这个提议,当作“痴人说梦”,盼望先生不至拒绝我们这个琐细的请求。
(问题一)先生梦想中的未来中国是怎样?(请描写一个轮廓或叙述未来中国的一方面)
(问题二)先生个人的生活中有什么梦想?(这梦想当然不一定是能实现的)
东方杂志社启
“史无前例的盛况”[16]随之出现。根据杂志主编、中共党员胡愈之《读后感》的信息,此次征文共收到稿件400余份,选择了100余人的稿件刊发。[17]历史的结晶,就是1933年1月出版的《东方杂志·新年的梦想》特号。该期刊物“总计83页,除封面外,正文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梦想的中国’为主题的稿件,所占篇幅为58页。第二部分为‘梦想的个人生活’为主题的稿件,所占篇幅为21页。最后是化名为记者的胡愈之所写的《读后感》,对此次征梦活动做了简要的分析和评论,约3页内容”[18]。
相关研究证明,“参与畅谈‘梦想的中国’的人数实为137人”,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是受过良好教育、具有较高文化素质的知识分子。如果再检视这些来稿者的学历及学缘结构就会发现,他们当中许多人拥有大学以上学历,甚至一些人还拥有博士、硕士学位。而且,一些人还有海外留学经历”[18]。以身份而言,教授39人,报刊从业者(含记者、编辑或报纸主笔)26人,作家(含翻译家、剧作家等)15人,公务员13人,中学教员及其他教育从业者11人,实业家2人,社会学专家4人,画家2人,银行家3人,大学生3人,律师1人,社会活动家3人,其他4人,身份不详者11人。[18]总体看来,“中等阶级的自由职业者为最多,约占了全数的百分之九十。自由职业者中间,尤以大学教授、编辑员、著作家及新闻记者、教育家为最多。而且这四类不能明确划分,因为很多的大学教授兼了著作家或教育家,很多的新闻记者兼任了编辑员。如果把四类合计,约占总数百分之七十五”。胡愈之的总结很清楚:这不是此次征文的初衷,“征求的结果则使我们失望”。因为,“应征者的大部分乃至几乎全数,都是所谓‘文化贵族’”;相反,“占中国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农民、工人及商店职员,应该不至于没有幻梦。可是现实对于他们的压迫太大了,整天体力的疲劳,使他们只能有梦魇,而不能有梦想。即使有一些梦想,他们也绝没有用文字描写的能力和闲暇。这实在可以算是最大的国耻啊!”[17]
逻辑比人强。尽管有所不足和欠缺,但是,该出现的还是出现了。例如,“在本文所讨论的这次国家想象表达中,原本理应成为关键词的‘国民’出现频次远不及‘民众’‘大众’‘群众’等词汇。‘梦想者’时而还会在这些词汇前面冠上‘劳苦’‘劳工’‘底层’等限定词,‘民众’‘大众’在相当程度上就是‘被剥削者’的代名词。比如,未来中国‘将是勤劳大众的中国,不是剥削阶级的中国’‘没有阶级,没有争夺,没有物质上的压迫’‘没有掠夺者和被掠夺者的对立’‘消灭了劳心和劳力之间的差别’‘凡中国境内一切劳动寄生虫完全绝迹’,此时中国‘是属于他们的——他们是现在被压迫被剥削的阶级,他们——工人、农民和一切劳苦大众同盟在一起’,看来‘阶级’成为判断谁是‘民众’或‘大众’的标准,这应是受到当时左翼话语影响的结果。同一时期,瞿秋白明确地将‘大众’定义为‘无产阶级和劳动民众:手工工人、城市贫民和农民群众’”[19]。例如,“‘计划’‘统制’以及相似表达的出现频次超过20次。有人说,政府的工作之一就是‘有计划进行修复在动乱中的一切破坏和创伤,开始实施各种经济政策和计划,从事于合理的和有组织的生产’,政府‘不是来统治人民的,却是为全体大众计划、执行及保护全国共同生产及公平支配的总机关’。有人说,未来的中国‘是东方一个有计划有秩序的国家’,在经济方面,‘经过详细缜密的调查计算之后,实行计划经济’。也有人将‘统制’与‘计划’统而用之,认为国家政治范围应包括‘全国经济之计划统制’,国家经济建设可‘以统制的工业化计划,造成一个新的经济基础’”[19]。它们客观地回应了左翼文学思潮中“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必须确定新的路线”,也就是大众化的主张与思想,“要歌颂饥饿的、风暴的、伟大的时代”“一览无余地使诗歌成为大众歌调”[20]。
最终,组织者胡愈之断言:这些梦想“最能反映出时代的真正的要求”“用了这些梦来测量时代思潮的涨落,十成中可得其七八”“这一期的征求,就大体上,是得到相当的成功了”。[17]
(二)《中国的一日》:“这是现代中国一日的然而也不仅限于此一日的奇瑰的交响乐”[21]16
1936年8月10日,《光明》杂志第1卷第5期刊登巨幅广告,隆重介绍茅盾主编的时代巨著《中国的一日》,并详述书价及订购方法,摘要如下。
现代中国的总面目,全书八十余万言,廿三开本八百余页。本书共十八编:一、全国鸟瞰。二、南京。三、上海。四、江苏。五、浙江。六、江西·安徽。七、湖北·湖南。八、北平·天津。九、河北·绥远·察哈尔。十、“失去的土地”。十一、山东·河南。十二、山西·陕西·甘肃。十三、广东·福建。十四、广西·贵州·云南·四川。十五、“海、陆、空”。十六、侨踪。十七、一日间的报纸。十八、一日间的娱乐。除第一第十七第十八三编为富有历史意义之统计材料,余十五编皆属一日间各地各项生活之素描。插图方面,计有精美木刻七幅及全国各地之风景及生活摄影等八组,现摘录本书主编茅盾先生序文的一段,以证明本书内容的丰富与人人都有一读的价值。
内容一斑(下列各要目尚不及全书五分之一)
蔡元培先生序/关于编辑的经过/全国鸟瞰/一个童子军教育的工作者/关饷/民众识字教育会闭幕后之感想/巡捕日记的一页/被遗忘的人们/看护们/在国恩寺/盗用公款者/女性的彷徨/百货商店的一日/商品检验员的一日/绸厂工人的日记/我是排字学徒/在香烟厂里/救国的自由/法庭上/“特别留置所”里/一封从监狱来的信/大家庭中的冤鬼/队伍开到的一晚/医务日记/匪警/抽丁/青年微弱喊声的又一韵/逮捕/慰劳大会/这一日走的私货/永不能忘记的一晚/悲惨中的一幕喜剧/平凡的荒村生活/晨会训话速记/修堡速写/塞外的一日/绥远的一日/喇嘛/这一日包头河西的农民/这碗饭真不容易啊/抢人/这天我在作禁烟论文/也是放赈
赠送办法:凡在本月底前定阅《文学》一年(全年三元五角,国外加倍)即赠价值一元六角本书一册,旧定户续定全年赠特价券一张。以直接向本总店定阅为有效。
特印本:重磅米色道林纸精印,皮面烫金精装,只限五百册,售完为止,二元四角。
毫无疑问,这是“一日体”落地中国空前的成果。此后的“一日体”书写,大都以此为参考镜像。
中共党员、发起人茅盾写了《关于编辑的经过》一文,做了系统且充分的介绍,使我们回到历史现场的愿望有了可能的依靠。
关于设计的动因,茅盾说是受了高尔基的启发而做的创意:
原来这计划,是看了伟大的高尔基所动议而进行着的“世界一日”,觉得非常新鲜而有意义,因而大胆来“学步”。但是,空前的“世界的一日”尚未成书,“学步者”的我们在具体的编辑体例方面得不到良好的模范,结果不得不凭借我们贫弱的脑力来大胆“创造。”[21]5
揆诸历史,瑞金时期,瞿秋白就提出了新文艺建设中的“高尔基方向”的主张,以为“高尔基的文艺是为大众的文艺,应该是我们戏剧学校的方向”[22-23]。适逢1934年,高尔基在第一次全苏作家大会上提出“世界的一日”写作计划,“力申集体的方法,与科学实验中所共同研究某有机生活现象的工作一般,更有使每个作家的个性呈现自己才能的可能,而同时取得较大的普遍的结果”。《世界的一日》编辑部随之宣告成立,选定1935年9月27日这一天为记录时间,呼吁世界各国的“记者、作家、社会领袖、艺术家、学者、戏剧演员,留意搜集当天的个人札记、报纸、摄影、戏剧海报、街头广告,以及一切稀奇的社会的文化的人和人事的文告”,投寄到莫斯科的编辑部,“以编就一部观察、记录地球上平常的一天的档案性文本”[24]。在此背景上,邹韬奋、茅盾等横向移植,提出《中国的一日》设想。“相比于‘世界的一日’覆盖五十多个国家的文学抱负,以及发动各地通讯员、作家同盟和出版机关的资源网络,‘中国的一日’聚焦中国社会内部,吸纳了大量背景多元、身份各异的民众参与到写作中来。”[25]
1936年4月27日,《大公报》刊登了一则由文学社与“中国的一日”编委会联合举办的征文启事:
征稿启事(茅盾)
一、《中国的一日》意在发现一天之内的中国的全般面目。这预定的一日是随便指定的。我们现在指定的日子是:五月二十一日。
二、凡是“五月二十一日”二十四小时内所发生于中国范围内海陆空的大小事故和现象,都可以作为本书的材料。这一日的天文、气象、政治、外交、社会事件、里巷琐闻、娱乐节目、人物动态,无不是本书愿意包罗的材料。
三、依上述目的,我们希望凡赞助我们这计划的一切作家、非作家在“五月二十一日”这一天留意他所经历所见的职业范围内或非职业范围内的一切大小事故,写下他的印象(至多二千字)。我们更希望全国的艺术家把这一天里所作的木刻,或速写或漫画,或风景摄影,社会事件摄影,给我们充实本书的内容。
四、文字的材料,可以是个人在五月二十一日的工作经历的片段,也可以是个人在五月二十一日所见的任何方面的“印象”,也可以是个人在五月二十一日的私人通讯和感想。图画的材料可以是个人在五月二十一日所特作的木刻、漫画、摄影等等,也可以是这一日完工的作品。
五、凡是五月二十一日这一天所发生的各地方的风俗,习惯,迷信等等怪异事件,也是我们愿意收集的材料(每篇至多一千字)。由此一日所发现的有趣味的商业广告(包括戏园戏报,街头分送的传单等等),也是我们愿意得到的。
这个“伟大的‘脑力总动员’”[21]7显然很成功。茅盾事后总结说:“我们收到的来稿,以字数计,不下六百万言,以篇数计,在三千篇以上,全国除新疆、青海、西康、西藏、蒙古而外,各省市都有来稿;除了僧道妓女以及跑江湖的等等特殊人生而外,没有一个社会阶层和职业人生不在庞大的来稿堆中占一位置;而且我们还收到了侨居在南洋、暹罗、日本的赞助者的来稿。五月二十一日几乎激动了国内外所有识字的而且关系着祖国命运的,而且渴要知道在这危难关头的祖国的全般真实面目的中国人的心灵,他们来一个脑力的总动员了。”[21]6-7按照统计,投稿人的身份属性比例,“学生的来稿占总数的百分之三四又九,教员占百分之一五又五,工人占百分之一又七,商人占百分之九,农民占百分之小数点四,文字生活者占百分之四又七,其他自由职业、军警及属性不明者占百分之三三又八。倘以性别,则女性的投稿者约占百分之四或五而已……”[21]13稿件的文体多种多样,“几乎包含尽了所有的文学上的体式。这里有短篇小说,有报告文学,有小品文,有日记,信札,游记,速写,印象记,也有短剧。差不多每一部门都有几篇实在很好的作品。而这些又大半是‘素人’的‘处女作’”[21]14-15。
接下来是筛选和编辑。最终,“收录几乎来自中国各地的作者469篇作品,优先介绍先前从未发表过作品的作者。这是众多编辑原则其中之一,在当时可说独一无二。文集目录依照地域编辑。如此,阅读宛如启动了一次虚拟的全国旅行”[26]536。
《中国的一日》创造了一种“中国经验的‘横断面’”[26]535,书中的声音丰富多彩,让人耳目一新,平衡了因为编纂方法所导致的意识形态上的同一性。此后的一则广告显示了这样的特色:
《中国的一日》(茅盾主编) 上海生活书店发行 。本书内容分十八篇,计八十余万字。在这庞大的数字中,除了特殊“人生”以外,没有一个社会阶层和职业“人生”不占一位置,也几乎包含尽了所有文学上的体裁。这书不但可以供中学生大学生作为进修国文的范本,并可使大众都有因此认识现实的机会,引起改造现实的动机,勇敢地负起时代的使命!
(原载1937年3月10日出版的《工作与学习丛刊》)
茅盾的总结更是周详地呈现了这一个特点:
他们给我们看:自南至北,自西徂东的中国农村如何在各自不同的内在的和外来的摧残和侵略下崩溃而衰落;他们又给我们看:地方的土劣如何假公济私,以至凡有“建设”反成为平民的疾苦;他们痛心疾呼:民族的最大敌人的触角如何伸展到穷乡僻壤;他们壮烈地声诉了他们为求民族解放而受到的惨痛的待遇,他们坚决地勇敢地声讨着“为虎作伥”的汉奸;他们给我们看:有多少热血男儿在严重的压迫下刻苦地、耐心地在干着庄严神圣的工作,从深入民间的救国运动以至帮助大众认识学习自己的文字,从血淋淋的斗争以至沉着虚心的理论研讨。
真的,这里是什么都有的:富有者的荒淫享乐,饥饿线上挣扎的大众,献身民族革命的志士,落后麻木的阶层,宗教迷信的猖獗,公务员的腐化,土劣的横暴,女性的被压迫,小市民知识分子的彷徨,“受难者”的痛苦及其精神上的不屈服……真的!从都市的大街和小巷,高楼和草棚,从小城镇的冷落仄隘的市廛,从农村的断垣破屋,从学校,从失业者的公寓,从军营,从监狱,从公司公署,从工厂,从市场,从小商店,从家法森严的旧家庭———从中国的每一个角落,发出了悲壮的呐喊,沉痛的声诉,辛辣的诅咒,含泪的微笑,抑制着的然而沸腾的热情,醉生梦死者的呓语,宗教徒的欺骗,全无心肝者的狞笑!这是现中国一日的然而也不仅限于此一日的奇瑰的交响乐![21]15-16
就这样,在伟大的历史抗争的剧场上,《中国的一日》“成为现代中国文化(原作‘文学’)中一部特别的文本,同时也是20世纪30年代全球文化和政治中的一件独特艺术品”[26]538。
(三)《上海一日》:“动员文化”在行动,“慰劳信运动”及其他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中国的一日》的成功,催生了一个制作“活的中国”的热潮,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重要的“捕捉关键时刻”[26]534的冲动及书写的痕迹。
(1)1936年的两个案例
1936年8月,英国伦敦乔治·C·哈拉普公司出版英文版的《活的中国》(LivingChina),这是埃德加·斯诺的杰作。《活的中国》是一部中国短篇小说翻译著作,第一部分是鲁迅的作品《药》《一件小事》《孔乙己》《祝福》《风筝》和《离婚》等7篇短篇作品。第二部分题为“其他中国作家的小说”,收入14位作家的17篇作品,分别为柔石的遗作《为奴隶的母亲》、茅盾的《自杀》《泥泞》、丁玲的《水》《消息》、巴金的《狗》、沈从文的《柏子》、孙席珍的《阿娥》、田军的《在“大连号”轮船上》《第三支枪》、林语堂的《狗肉将军》、萧乾的《皈依》、郁达夫的《紫藤与茑萝》、张天翼的《移行》、郭沫若的《十字架》、佚名的《一部遗失了的日记片断》,以及沙汀的《法律外的航线》。
遥远的上海,1936年,天马书局出版了梁瑞瑜编选的《活的记录》,裒辑了1932至1936年间沪上19种刊物中“生活速写”“生活速录”“报告文学”“通讯”“日记”等专栏相关文字52篇,呈现了真实而感人的鲜活的上海。选编者梁瑞瑜借《活的记录·序》写道:“这些短文的作者都是生活在种种不同的环境中,而经常接触着不同的现实的青年们”“没有一篇是存心造作的‘文章’,全部都是活的现实生活的记录——它们当中,没有虚构,没有粉饰,也没有幻想或夸张”“因为都是活生生的真实的生活的记录,所以就称这辑子做‘活的记录’。”[27]
(2)1938年的镜头
镜头1:《上海一日》
《上海一日》出版于1939年1月,全书100万字。按照版权页信息,该书主编者为朱作同、梅益;编委会成员有梅益、戴平万、林淡秋、殷扬;出版单位为美商华美出版公司;发行者为美商华美出版公司。
《上海一日》的出版其实仍然是中共党人努力的结果。主要发起者和操作人梅益1980年专门撰文回忆、说明彼时详细情形[28]。
关于发起原委,梅益说:
1938年春,上海党在学生和青年职工中发动的文艺通讯员活动已颇具规模,《每日译报》的副刊《大家谈》成为指导这一活动的阵地。为了吸收更多的年青文艺爱好者,进一步推动这一群众性的文艺活动,文委决定由《华美》周刊倡议,举行一次全市性的征文,以纪念八·一三抗战一周年。经过认真的讨论,文委还决定,这次征文仿效茅盾主编的《中国的一日》,定名为《上海一日》。接着我就同朱作同商量。开始他听到这本书至少有几十万字,要付出相当可观的一笔资金,未免有些踌躇。后来我对他说,稿费可以降低,每千字只要两元,编辑费可以不要,还可以帮助报馆征集一二千订户。这样,朱作同终于答应了,我们就在《华美》周刊和《每日译报》登了征文启事。文委决定由我担任主编,戴平万、林淡秋和殷扬三同志为编委。文委所属的文艺组要集中力量作好这一工作。我们还和汉口、广州的同志研究,在那里设立收稿处。这是1938年7月的事。
关于征稿情况,梅益说:
征文启事在报刊登出之后,开头几天,只收到几篇稿子,我们有点着急,但是,不久之后,大批稿件涌到了收稿处,有时一天达二三百篇,到八月中旬截稿的时候,我们共收到约二千篇,共四百万字。投稿的人有老头,也有小学生,多数是青年,其中主要是学生、工人和职员,还有教员、店员、学徒、士兵、难民、家庭妇女,电影明星、女招待、舞女和妓女。我们四个人决定按来稿内容分类,第一部是《火线下》,主要是描写八·一三战役开始后前线的战斗和其他活动。第二部是《苦难》,记述难民如何死里逃生、流离失所。第三部是《在火山上》,描写战时和战后上海社会生活的各个侧面,既有庄严的工作,也有荒淫与无耻。第四部是《漩涡里》,报道各阶层人们在这动乱的一年中的生活。
关于编辑经历,梅益说:
我们每人负责一部,都要看完全部入选的稿件。原来计划全书三十万字,一个月内出版,后来不得已增加到七十万字,最后终于征得朱作同的同意,又增加到一百万字,并且延到十二月初出版。从征文截止到全书出版,一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当时我们四个人都有工作,我每天还要编报,到清晨两、三点才下班,白天还有党的工作,业余时间不多。文委动员了许多同志来帮助我们工作,登记、挑选、分类和写信退稿的工作大多是他们做的,主持这个工作的有钟望阳同志。我们的时间多半化在改稿上面。许多投稿者都是初次写稿,他们有爱国的激情和丰富的生活,但写作技巧很差,因此,我们不得不在尽可能保持原作的风格和语言的条件下加以修改。最后,还是有四分之三的来稿,差不多三百万字没有采用。
1938年11月初,我们看完了最后一批大样,朱作同也请人替他写了一篇序文。他决定再花一点钱,都出精装本,并开始在报上登广告。我记得第一版印一万本。当《上海一日》在书摊出现的时候,编者之一的殷扬同志已带了一批人离开上海到皖南参军,上海的情况也越来越恶化了。
关于历史定位与价值,梅益说:
《上海一日》的出版,给我们留下了一部描述从1937年8月到1938年8月这一年上海军民的战斗和生活的有声有色、有血有肉的画卷,同时也使上海地下党领导的文艺通讯员运动有了更扎实的群众基础,从而进一步扩大了党和群众的联系,为后来在孤岛更艰苦的环境下进行胜利的斗争创造了有利的条件。我个人到现在还仍然认为,《上海一日》是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的。
结果是理想的,最起码,参与的热情是空前的。《本书编辑经过》有云:“数千名作者”热情地卷入到了这一狂飙的运动里,“《上海一日》终于跟期待已久的读者们见面了。”这一群无名的作者写作态度的严肃与认真,实在是值得潦草从事的成名作家学习的。他们把绞尽脑汁才绞出来的一个一个方块字,正点正划地写在原稿的方格里。甚至写错了一个字,也要挖掉,在原稿反面贴上方纸,补写一个自以为正确的字。在每篇文章的字里行间,我们仿佛瞥见一块一块火热的心血,每在一篇稿子边沿划上‘不用’二字的时候,我们就感到一阵阵异样的辛酸!”[29]8
充实而光辉的《上海一日》出场了,它的内容恰当地印证了“底层蕴藏着无限的潜力”[29]8。它的结构显得很丰富。第一部“火线下”22万字,包括第一辑“在前线”、第二辑“领空上的战斗”、第三辑“孤军”、第四辑“在浦东”、第五辑“保卫南市”、第六辑“武装的民众”、第七辑“炸弹下”、第八辑“救护与慰劳”。第二部“苦难”20万字,包括第一辑“南北东西”、第二辑“在近郊”、第三辑“奔波”、第四辑“生的挣扎”、第五辑“收容所”。第三部“风火山上”35万字,包括第一辑“大上海的火山爆发”、第二辑“热血的奔流”、第三辑“沦陷前后”、第四辑“孤岛风景线”、第五辑“铁蹄下”、第六辑“揭奸录”、第七辑“炼狱”、第八辑“学校动态”、第九辑“伟大的念纪”。第四部“漩涡里”23万字,包括第一辑“在烽火中”、第二辑“血和泪”、第三辑“婚丧喜庆”、第四辑“来来往往”、第五辑“孤岛的腥风”、第六辑“蛆虫样的一群”、第七辑“苦闷彷徨觉醒”、第八辑“炮火照射着每个角落”、第九辑“走上征途”、第十辑“在黑暗中争取光明”。
它们共同验证了运动发起者的雄心与壮志,要借着微小的断章,呈现伟大的时代的壮丽与富豪:“这上海的一年,是多么伟大、壮烈、划时代的一年!为了争取祖国的自由与解放,中国人民终于用武力打击武力;为了维护人类的正义与和平,他们不惜用战争消灭战争!中华数千万英勇的战士与上海三百万爱国的市民,不分党派,不分职业,不分年龄,不分性别地站在一条战线上,用沸腾的热血写下了自己民族抗战史灿烂的第一章。再衬托着他们的民族敌人的残暴,汉奸卖国贼的无耻,堕落青年的荒淫,‘大时代的小人物’的彷徨与苦闷,形成上海社会空前未有的奇观。为要用集体力量把这复杂多样的现实描成一幅有血有肉的画卷,使全中国人民,全世界人类,以及后代的子孙都由此认识‘八·一三’抗战的真面目。”[29]5
镜头2:“慰劳信运动”
“慰劳信运动”是抗战背景下“集体写作”“文字会战”的代表性景观,检阅《全国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总会慰劳工作总报告》,相继有第一年(1838),发动“三十万封慰劳信运动”;第二年(1939)“征求五十万封慰劳信运动”;第三年(1940)开展“贺年信运动”。[30]8-63准确地说,应该是始于1938年的会战书写的景观。
“慰劳信运动”的策划施行单位为“全国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实际上由周恩来、郭沫若领导的“第三厅”负责施行。根据历史,“1938年初,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恢复了政治部,由陈诚任部长,共产党人周恩来、第三党的黄琪翔任副部长。政治部下设三个厅,第三厅‘职司宣传,其主要工作计分下列三部,即一般宣传工作,艺术宣传工作,及对敌宣传工作。’第三厅的筹建以国共两党为主体,经过反复酝酿、磋商,尤其是在周恩来的具体筹划和郭沫若的努力下,于1938年4月1日在汉口昙花林正式成立。郭沫若为厅长,无党派人士武汉大学教授范寿康为副厅长,后来又增加国民党的范扬为副厅长,阳翰笙为主任秘书”“‘全国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寒衣委员会’虽非三厅直属单位,但实际工作多由三厅具体负责。”[31]《全国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总会慰劳工作总报告》同样证实,该组织诸多事务,均在“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策动之下”进行。[30]43其中重要工作内容,就是为了提振民族抗战精神所“发动的‘三十万封慰劳信运动’”[30]52“征求五十万封慰劳信运动”和“贺年信运动”。
其一,“三十万封慰劳信运动”。唐正芒在《抗战初期的“30万封慰劳信运动”》中介绍说,“这个运动在中国共产党《新华日报》的号召和指导下,在武汉各界慰劳前线抗战将士委员会的主持下,从1938年8月份开始,到10月份武汉失守时结束”[32]。根据《全国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总会慰劳工作总报告》总结,“这运动马上得到全国及海外各团体和文化界的热烈响应,在很短的时间内,慰劳信运动展开到社会每一角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已经收到二十万封慰劳信,这些信经过逐一的审查之后,都分别寄到前线将士手里,这是前线将士在精神上第一次受到后方同胞的慰问与鼓励”[30]52。据说,延安的反响尤其强烈,仅抗大一个单位就写慰问信1万封。最让人感动的是,中共领袖毛泽东9月18日亲笔撰写慰问信《寄给前线的战士们》,实际参与这场历史性运动。毛泽东写道:“前线英勇抗战的将士们:望你们继续发挥你们的英勇精神,奋战到底,达到驱逐日本帝国主义争取最后胜利之目的,一切后方的同胞都是援助你们的。”
其二,“征求五十万封慰劳信运动”。抗战第二年,历史迎来了更为煊赫的“征求五十万封慰劳信运动”。《全国慰劳抗战将士委员会总会慰劳工作总报告》介绍说,“武汉撤退之后,抗战形势转入新阶段,本会为激励前方士气并向前方将士致无尚慰问热忱,使抗战将士精神上得到无限安慰,以期益自奋发,英勇杀敌起见,因特发动征求五十万封慰劳信运动”。较之上次的集体书写行动,这次的组织更加细腻。例如,研讨商议并出笼了运动计划以及《全国慰劳总会征集五十万封慰劳信运动办法》,对实际的书写会战加以指导和引领。“办法”十分详细,例如,“慰劳信纸张由写信人自备”“慰劳之词句求其通俗易解,最好能富轻松笔调感情真切”“慰劳信之征求得以竞赛方式行之”“竞赛分个人团体两种”“个人竞赛办法”“团体竞赛办法”“写信须知”等等,均有详细的表述。“这一运动发动之后,全国各界一致热烈响应,结果所得慰劳信数目,超过预定数量,总计得到731 626封。参加的团体之中,征求到数量最多者如下:全民抗敌社,134 684封;童子军总会,71 013封;中央团部,10 000封。个人征求到数量最多者如下:金鼎一,500封;关锐,155封;方兴,146封。”[30]55-56
其三,“贺年信运动”。这次运动的规模可谓盛大。发起的缘由大体同上表述。承继前例,“定订写信办法”,详实程度,更胜从前。为了切实地开展这项运动,组织者用心经略,先后措施包括“通电各省市”“招待陪读各界茶会”“接洽设置签名处”“扩大宣传”。各家之赞助态度也更加鲜明,例如《为贺年信签名大会敬告各界同胞》,例如蒋介石发表题词、于右任创作慰劳歌、《大公报》《新蜀报》等纷纷发表社论。
(四)根据地“集团作战”的风景:从《红军长征记》到《冀中一日》的世界
中共素有“集团作战”之传统。除了前述瞿秋白的“高尔基方向”外,自瑞金开始,透过“征文”等方式开掘路径,启动“群体会战”,已经是普遍的事实。例如,《红色中华》上刊登的《征求诗稿启事》就说:“为了要开展苏区的文艺运动,为了要使革命诗歌深入到广大的工农群众中去,本报最近决定于十月革命节以前编印革命诗集一册,现特向各地爱好文艺的同志征稿。”[33]
延安时期,“集体书写”/“集体创作”已成理查德·道金斯所说的“meme”,按照《牛津英语词典》的解释,“谜米:文化的基本单位,通过非遗传的方式特别是模仿而得到传递,”[34]广泛地渗透到文化制作的大业中去。“共产党在创造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同时,又创造了许多前所未有的奇迹。”[35]48其中的智慧创新之一,就饱含文化生产上的集群作战、书写大会战。
1936年8月5日,毛泽东和杨尚昆为出版《长征记》征稿,发给各部队的电报和参加长征同志的信[36]3-4有云:
一
现有极好机会,在全国和外国举行扩大红军影响的宣传,募捐抗日经费,必须出版关于长征的记载。为此,特发起编制一部集体作品。望各首长并动员与组织师团干部,就自己在长征中所经历的战斗、民情风俗、奇闻轶事,写成许多片断,于9月5日以前汇交总政治部。事关重要,切莫忽视。
二
现因进行国际宣传,及在国际国内进行大规模的募捐活动,需要出版《长征记》,所以特发集体创作,各人就自己所经历的战斗、行军、地方及部队的工作,择其精彩有趣的写上若干片断。文字只求清通达意,不求钻研深奥,写上一段即是为红军做了募捐宣传,为红军扩大了国际影响。来稿请于9月5日以前寄到总政治部。备有薄酬,聊志谢意。
这次征稿的结果很理想,“到十月底,收到的稿子有二百件以上,以字数计,约五十余万言,写稿者有三分之一是素来从事文化工作的,其余是‘赳赳武夫’和从‘红角’的墙报上学会写字作文的战士”[36]5-6。最终的结晶,就是驰名中外的《红军长征记》(原名《二万五千里》)。
1936年10月28日,红军总政治部发出《〈红军故事〉征文启事》:
为着供给红军部队的课外教育材料,为着宣扬红军的战斗史绩,特决定编辑《红军故事》丛书,但这一伟大工作,不是少数人力量所能胜任,须以集体创作来完成,希望各部队各机关的工作同志仍以写“长征记”的踊跃精神来参加,多多写作。
关于写作的标准和格式,提出以下的要求:
1.内容:a.战斗的记载(游击队的或红军的);b.红军领袖的个人的英勇故事;c.与危险困难斗争(部队或个人的);d.战斗和生活中的趣事。
2.文字:用叙述记事体,要通俗活泼,易于阅读,每篇至多不过二千字。
3.材料要新鲜有教育意义,不欢迎平庸琐事。
来稿采用后,酌致现金或物质报酬。缴文期至一九三七年二月底截止。
来稿寄总政治部宣传部收。
总政治部 十月廿八日[37]
1936年12月24日,中国文艺协会发出《苏区的一日》征文启事,开始了另一个征程。启事曰:
为着全面表现苏区的生活和斗争,特决定仿照《世界的一日》和《中国的一日》的办法,编辑《苏区的一日》,日子决定在一九三七年二月一日。希望各红军部队中,苏区各党政机关工作的同志们,把这天(二月一日)的战闻、群众生活以及个人的见闻和感想……种种现实,用各种方式写出来寄给我们。来稿寄红中社转本会。
中国文艺协会启 十二月廿四日[38]
征文显然收获了回应。1937年1月21日,《红色中华》“红中副刊”第4期,再次发表《启事》,号召积极参与。值得注意的是,这期杂志发表了征文编辑部致读者的一封信,《覆D.C同志的信——关于〈苏区的一日〉问题》,这篇文章篇幅相对较大,它先是感谢D.C同志对此次运动的关注与热情参与,并以此生成一种推测:“这个伟大的集体创作”将来一定能够“得到我们所希望的成功”。紧接着,围绕四个问题,“编者”与“作者”开展了讨论,这四个问题分别是:“为什么要编辑‘苏区的一日’”“‘苏区的一日’需要什么样的材料”“稿子要用什么形式写”“为什么要选二月一日”?最后的“总结陈词”很有意思,这样写道:“同志,你看过茅盾主编的《中国的一日》吗?那是多么伟大的一部集体创作。读了那本书,可以看到整个中国社会的圣洁与丑恶、光明与黑暗,可以看到各个角落的人民的希望与斗争。那是一面中国社会的镜子。你还知道高尔基主编的《世界的一日》吗?那更是一面世界的镜子。在那里显明地暴露资本主义社会的罪恶、没落和新的力量的生长。我们编辑《苏区一日》的目的,在于把苏区模范生活和斗争,公布到全世界中去,来扩大我们的影响”。
1937年5月10日,毛泽东、朱德联名征求红军历史资料。通知说,今年是红军诞生十周年。为了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决定大规模地编辑十年来的红军史。号召全体红军指战员,就个人见闻,把红军各种历史战斗写出来。征集的项目有:“历史:各部红军的产生和发展”“战史:各个战役和重要战斗”“长征史:片断的或全部的回忆”“史略:牺牲同志的传记或红军的故事”“报纸:过去的各种大报小报”“宣传品:过去的传单标语宣言等”“书籍:新编的翻印的铅印的或油印的”“图书:旧存的或新的”“剧本话报:过去油印的或补录的”“日记:机关和私人的”“歌曲:过去的各种歌曲土调山歌”“像片:旧摄的或新摄的”“纪念品:牺牲同志的或缴获的”“旗帜:自己的或缴获的”“奖章:牺牲同志的或自己的”“文件:过去一切决议、命令、通知、报告……”“法令:红军的或苏维埃的”。
1938年4月28日,陕甘宁边区文化协会发起《五月的延安》征稿活动。《五月的延安·前记》说:
五月是刺激革命情绪的月份,延安是发动抗战力量的中心,五月的延安的生活,该是多么热闹紧张,丰富活泼的呵!五月在延安的情形,该是多少人所想知道的呵!边区文化界救亡协会有鉴于此,决定动员延安的写作者,分工描写一九三八年五月的延安的各方面的生活,集成《五月的延安》一书。故首先于四月二十八日,发出如下的征稿启事。
这个征稿启事情感充沛,文采斐然。它首先带我们到了诗情画意的五月,感受到它的盎然的气息与活力。接着,它发出了号召:“为了纪念这五月,现在我们发起一个集体创作:‘五月的延安——最有意义的一天’,我们要求延安每一个角落里的群众都来参加这创作的工作。我们希望能够借着群众的千万双眼睛,把延安的一切生活情形,工作情形,以及各种各样的情况,生动地反映出来。”
再接着,五月十日,文协编辑委员会假《新中华报》发布《关于“五月的延安”的集稿》,重复发表征稿启事,并在“启事”之后特别提出写作中应该注意的“两点意见”:
第一,我们反映延安的生活,应该是愈深刻愈好,愈详细愈好。因此,我们觉得,在描写各纪念日的集会的大体的情形,反映各学校各机关各部队各团体的一般生活之外,更需要个人的某一片段特殊的生活的记叙。
第二,我们所需要反映的,不仅是能够执笔写作的人们的自己的生活,我们希望多面地普遍地来描写五月的延安。延安的工人,农民,商人,士兵,妇女,儿童,以及一切杂务人员如“小鬼”之类,都有和别的地域的同类人们相异的生活。但是这些人们,多半是没有写作的能力,因此,我们希望我们的写作者,能分别去访问这些人们,请他们口述自己的生活,而代他们记录下来。
还有,写作的同志们倘若对于“五月在延安”的写作,发生了什么问题,需要讨论时,可以找任一编辑委员一谈。我们的编辑委员是:徐懋庸、艾思奇、刘白羽、柯仲平、高敏夫、林山、徐雉
就这样,《五月的延安》出版了。时间在1939年5月。本书编委会从350篇来稿中精选55篇结集9辑呈现——第1辑“五月的纪念日”,收《“五一”在延安》(一青)、《一个乡村举行的纪念会》(静溪)、《“五卅”在大雨中》(家为)、《赶路》(华山)等报告文学5篇。第2辑“五月的中国抗日军政大学”,收《我们怎样纪念“五一”》(辛衡)、《生活在五月的热流里》(元留)、《抗大第四期的开学典礼》(吕志澄)、《夜哨》(凌旺)、《我们是在战斗中学习的》(集体创作)等报告文学11篇。第3辑“五月的陕北公学”,收《陕公的新发展》(蓬麦,哲)、《行军之歌》(张实秋)、《五月的鳞爪》(狂波)等报告文学7篇。第4辑“五月的鲁迅艺术学院”,收《艺术工作者的生活》(莫耶)、《一天的生活》(翟定一)等报告文学3篇。第5辑“五月的鲁迅小学”,收《延安市少先队的检阅》(薛国甫)等报告文学3篇。第6辑“五月的工人”,收《炼焦》(林中),《是工厂也是学校》(集体创作,顾光明执笔)等报告文学8篇。第7辑“五月的女自卫军”,收《狂风暴雨中的女自卫军》(枫叶)、《解放了的妇女》(了亘)、《女自卫军在陕公》(洪荒)等报告文学4篇。第8辑“五月的人物素描”,收《毛主席在“五四”晚上》(魏荣章)、《理发匠》(李念乙)等报告文学4篇。第9辑“五月的一般动态”,收《清凉山今天不清凉》(张季纯)、《一个文书的报告》(泽如)等报告文学10篇。这些作品以5月间在延安“所发生的事项和情形”为内容,采用各种不同的表现手法,虽然“不能算尽善尽美”(《前记》),但大体上还是给我们呈现了丰富、火热的延安各方面的生活。
编委会撰写的《前记》专门提到另外几个重要的信息。“第一,这次为‘五月的延安’撰稿的,并无一个著名的‘作家’。入选的五十多位和未入选的三百余位作者,都是向来‘无名’的。但虽然‘无名’,而作品却绝不逊色多少。”“第二,在本书所包含的五十五篇作品中间,我们认为最优秀的,要算几位工人同志写的几篇。”
单元史上的新成员层出不穷。专门从事集体创作的“创作小组”1938年如雨后春笋般出场了,萧三发表于1940年的文章就一口气提到了解放社印刷厂文艺小组、机器厂文艺小组、八路军总政治部印刷厂文艺小组、女子大学文艺小组、抗大文艺小组、七里铺文艺兵站文艺小组、新华书店文艺小组、安塞通讯社文艺小组、拐卯军医院文艺小组、陕工文艺小组、后方勤务部文艺小组、民众剧团文艺小组、总供给部文艺小组、荣誉学校文艺小组等等。[39]
1939年3月13日,边区文化界救亡协会组织成立了“创作生产委员会”“拟用各种文艺形式,如报告、特写、小说、诗歌等,具体地把边区生产运动情形反映出来。并决定编选生产运动的集体创作”[40]。
1939年3月18日,毛泽东、王稼祥、谭政、萧劲光等发给八路军、新四军各政治机关的电报《收集和宣传八路军、新四军民族英雄事迹》,要求各政治机关收集和宣传八路军、新四军民族英雄事迹,“除在各部队报纸上发表外,择其最重要者电告此间及广播。军政杂志今后专设八路军、新四军抗战英雄一栏,望各级政治部供给材料”(《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
凡此等等,“成功地把抗日军民召唤到民族解放的意义序列中来”[41]146的举措越来越多。相关研究总结了此间所设计的“奖励项目”,它们是集体创作最理想的助燃剂。例如,陕甘宁边区文化界救亡协会于1940年5月设立的“五四”中国青年节奖金。该奖金于1940年5月发布征文启事,1941年评选一次,共征集作品158篇,涉及作者110人,其中文艺类97篇、戏剧类12篇、美术类18篇、音乐歌剧类20篇、通俗科学类8篇、战时代用品及制药法3篇。
在这样的世界里,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晋察冀分会和晋察冀边区文化界抗日救国联合会于1940年7月设立鲁迅文艺奖金,该奖金1941年8月发布征文启事,1942年连续评选六次;八路军晋察冀军区政治部于1941年8月开展的部队文艺创作运动,同时设立专门针对部队作者的“创作规约”文艺奖金;新四军第4师政治部于1941年1月设立拂晓文化奖金;山东解放区设立“五月”“七月”文艺奖金,该奖金由山东文化界救亡协会于1943年5月设立,1944年8月由八路军山东军分区宣传部、战士剧社、实验剧社、山东文协等文艺机构进行联合评选;晋西解放区设立“七七七”文艺奖金;晋东南太岳区行署设立文化奖金,该奖金发起于1946年2月,目的主要是为了“发扬写作上为民立功的模范”;晋冀鲁豫解放区设立“文教”作品奖金,该奖金是晋冀鲁豫边区政府教育厅于1946年7月设立的,专门用来奖励1946年1月至4月期间发表的反映“本区现实生活”的作品;冀鲁豫解放区设立季度文艺奖金,该奖金是由冀鲁豫文协于1948年11月设立的,因战争影响在1949年3月仅评选一次。[42]
“一日”的写作也在扩大中。1940年,新四军军部抗敌杂志社发起“新四军一日”征文活动。编选出百万字文稿,其中10余万字在新四军《抗敌》《文艺》杂志发表刊出。文稿从各个角度呈现了1938年八省红军游击队下山到1940年新四军大江南北的战斗生活。可惜的是,“全书已编就,未及出版,在‘皖南事变’中丢失”[43]。徐群的文章介绍了从《抗敌》半月刊上看到的情形:
《抗敌》是新四军苏南根据地出版的一种综合性刊物,由李一氓、薛暮桥、夏征农编辑。在为抗战二周年纪念出版的第六期上刊出八篇《新四军一日》征文稿:一、内争调介(鲍东);二、对外抗战(绛夫);三、冲出包围(陈学海等),四、太阳机的毁灭(范敏);五、服务在前线(坦克);六、战斗的无线电队生活(丹辉);七、突击(幼声);八、战斗性的兵站工作(萧夫)。其中《突击》是诗,其余都是报告文学。《抗战》经常选刊宣扬抗日杀敌,激励民族正气的征文,诸如:受伤在战斗胜利中(王捷);七根电线杆(朱生);十月十五日(绛夫);第三天(朱克靖)。这些征文大多是新一、二支队写的。支队司令员是写作的积极分子,带兵忙碌之间,奋笔疾书,倚马万言。此中“绛夫”就是他的笔名。这位有“兼资文武此奇才”的将军,颇受到部属的爱戴,征文多次述及他的事迹,例如记述1938年9月反扫荡战斗的“内争调介”和“对外抗敌”两文。它从不同角度反映了相持阶段初期挺进江南的新四军战斗和生活风貌,为后来者留下珍贵的记录和难忘的回忆,今天读来仍感真切。遥想铁马金戈的漠漠烟尘日子,激发后来者更加奋发图强,阔步前进。[44]
历史终于迎来了“一日体”写作谱系里最煊赫的成员《冀中一日》,它的智慧与路径,成了影响至巨的“冀中一日模式”[41]416。检索历史可知,经过《冀中一日》的更新与武装后,连连的学习与跟进引发了“一日写作”新的浪潮,扑天的身影里,林林地矗立着《安平的一日》《保定一日》《束鹿一日》《徐水一日》,又或者是《边区抗战一日》《渡江一日》,乃至20世纪50年代以后的《志愿军一日》《大跃进的一天》《红旗歌谣》《小靳庄诗歌选》等。设计一旦实践,就自有它的逻辑,许多的跟进适时地在开展中,并且取得了理想的效果。例如,1949年7月4日,已经成为上海报纸重要代表的《解放日报》上登载了全国民主妇联“一封信慰劳运动”的通知,结果,7月8日到8月20日,民主妇联即收到上海各界劳军信件2 069封。它们的作者包括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年轻的小女孩、女工、农妇、女学生、女职工、家庭妇女等;她们的作品用不同的词句,表达了对人民军队的感谢、爱戴与崇敬;她们发出了自己加入其间的心声,保证以生产、学习、工作来支援大军,解放全中国。为了表达她们炽烈的感情,作者们有的在信上画上含有生产节约、劳军支前的图案,有的在信中附上手帕、照片、空白信封纸,贴好邮票,写上他们私人的通讯地址,希望得到人民解放军将士的回信。约翰·赫斯科特说“设计是设计一个设计以产生一个设计”[45]6“设计意味着设计师用设计的方法来设计设计”[45]109,《冀中一日》实现了这样远大而理想的目标。
三、到人民的世纪去:写作大会战与“红天鹅”的实践智慧
透过特写式凝视、单元史的凝视可知,《冀中一日》意味深长,绝非“《冀中一日》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参与的广泛性”“是一场‘名副其实的群众文艺运动’”“是一次成功的文化实践”[41]145-146所可概括。就是最早的倡议者、组织者、见证者、阐释人程子华的题词——“‘冀中一日’是冀中党政军民各方面有组织的首次集体创作,是大众化文学运动的伟大实践,是我们向新民主主义文化战线上进军的一面胜利的战旗”[46]等,亦嫌粗略与玄空。当我们直面赵贵真那篇不足90个字的《后悔》,尤其是他的那种“拙朴”、略有紧张的叙述:“在‘冀中一日’的今天……不幸我压死了三个小鸡。人家增加了生产,我倒减少了生产。我后悔自己的错误。再参加生产的时候,我得多加努力。晚上小组会,也要自我批评出来”[47]——那一刻,作家纪德的那个关切:“变化无穷的景物不断向我们昭示:我们尚未认识景物所包容的幸福、沉思和乡愁的所有形式”[48]77,就将猛烈地出现在感觉的田畴。
历史剧场上的古今对话需要“千百年眼”(1)明代史学家张燧提出的概念。参看:张燧,著.朱志先,校.《千百年眼》校释[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8.,借用史学家阿克顿的方法:“他仿佛是从高空的某个山巅之上望尽了脚下人类进步的辽远曲折的道路”[49],以《冀中一日》的名义,我们还可以回到历史剧场,分享朗吉努斯的感受,“大自然把人放到宇宙这个生命大会场里,让他不仅来观赏这全部宇宙壮观,而且还热烈地参加其中的竞赛……”[50],最终,找寻到安德烈·纪德希望发现的那道“向旷野敞开”的“最后一扇门”。[48]71
直面并承受这样的焦虑与压力,本文简要地从写作革命、制度创意与传播文化新时代等角度略加阐释。为了讨论能够在恰切的层面、维度中开展,本文直接使用“传奇品牌”理论介入读解和分析。按照解释,“传奇品牌通常演绎一种品牌神话,而普通品牌则没有。品牌神话利用品牌叙述传达一种世界观,一系列超越商品使用功能和认知产品特征的神圣信念。品牌叙事以存在主义的纽带形式把消费者和品牌联系起来,它是品牌力量的基础和源泉。品牌神话以自我循环的方式运行,这种自我循环能够带动消费者的积极参与”[51]。
(一)新脚本:到人民的世纪去,让工农兵成为叙述主体
“中国(共产党)犹如一只‘红天鹅’,对现有的社会学理论提出了挑战。”[52]历史的比较再一次证明,《冀中一日》这“一个无边无际,四海如一的空间”[53]的前台,是乡村的“写作”竟成了“运动”、修辞与风景;它的思想、脚本、修辞、话语,以及空前的尖锐与创新的内里,则是“这是谁的世纪?你们的还是我们的?”[54](阿兰·巴迪欧)般的灵魂发问与文明创新。
回到历史剧场,晚清的探索与尝试姑且不论,单就中华民国时期的努力而言,1928年10月,南京国民政府颁布《识字运动宣传计划纲要》;1929年2月,国民政府教育部要求全国各省市“一体于最短时间内举行大规模识字运动宣传,以期唤起民众对识字读书求知之兴趣”;各地识字组织逶迤出场,投入与组织不可谓不足。但是,正如费正清所言,“这个政权”天生有“浅薄性质”[55]478实在不堪大任,“制定的现代化计划几乎就是全盘西化”[55]478“缺乏振兴经济的能力,缺乏动员民众的计划,缺乏对中国未来的新远见”[55]505,难逃失败之命运。20世纪20—40年代之间,中国已然形成了事实上可观的“农国派”,从事乡村建设、农民再造的团体和机构高达600多个,先后设立的实验区有1 000多处;章士钊、王鸿一、黄炎培、梁漱溟、晏阳初、卢作孚、陶行知、董时进、杨开道、费孝通、张雪岩等精英人士,更是纷纭加盟,“余之志向,久在农村立国”(章士钊)、“从创造新文化上来救活旧农村”(梁漱溟)等声音,鼓噪不绝,让人感动。走向农民写作大道上的张雪岩,透过教会力量,创办《田家》《田家半月报》《田家时事特刊》《田家画报》等杂志,创意施行《田家读者自传》等书写行动,激励农民参与阅读与写作。所谓“田家”,《田家》杂志试刊号上说,“田家就是种田的人家,田家半月报就是种田人家看的报。”办报的目的,就是“希望《田家》走到的地方,夏天趁阴凉冬天晒太阳的老百姓,彼此闲谈起来,不光说张家的黄毛狗生了几只小狗,王家的孩子才同谁打了一架,也要谈谈国际的新闻,天下的大事”[56],形势比人强!轰轰烈烈的造新民运动遭遇了“号称乡村运动而乡村不动”(梁漱溟)的尴尬,成了悄无声息的历史的记忆。
“若想重建对未来社会和未来世界的信心和希望,我们必须颠覆已有的智慧,撼动我们的偏见,学会拥抱激进思想。”[57]中国共产党人乾坤大挪移,逆水而行,全面重构传播文化体系。其中最关键的定位,就是逆转“四民秩序”,改“士农工商”为“农工”为主体的新组合。
这种历史性改变的特征十分明显。最主要与首先的是,这种改革的动因不是费孝通《文字下乡》那样的“无需”——1947年8月2日,《世纪评论》第二卷第五期发表了费孝通的文章《文字下乡》,提出乡村传播凭借口语、辨声等独特的结构等问题,而是基于平等、自由、人权的人人主体性重建。“发声是一种体现自我的媒介”[58],缄默的农人的执笔写作庄严地宣告了一种文明的生成,这个“自我”不是此前的“小我”,在这种新的社会想象与认知世界里,集体代替了曾经的个体,燃烧的高温点燃“小我”献身给了“大我”,一切就像豪情万丈的诗人殷夫响彻云霄的主张:“我们是十二万五千的工人农民!”(《我们》);“我们把旗擎高,号儿吹震天穹”“我们必须占领这块大地”(《拓荒者》)“我们是无穷的多——合着影/我们共同地呼吸着臭气/我们共同地享有一颗大的心!”(《决议》)[59]当然,逻辑性地,《冀中一日》的后面还有持续而又庞杂的支援系统,例如轰轰烈烈的“写话运动”,以及这个运动卷起来的波澜与脉动。
(二)走“没有走的路”:“红天鹅”的垦拓与“传奇品牌”
(1)让历史成为剧场,让所有的存在都成为力量,让对话在场
毋庸置疑,“一日体写作运动”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它以整个的空间为一个空间凝聚与整合的大取向。在这里,所有的存在构成了整一的剧场,所有的力量都出场并在场。这是一个需要想象力还原的大史剧,我们可以得到一些有效的启发。例如,舒群描写的延安时期的盛会,“延安各界都来了”“好像一刹那间,空闲的广场就变为人的大海了。听吧,到处都是声音呵。这里是一阵阵歌声,那里又是一阵阵的跑步声,马蹄声,还有军号声,特别是开会时,从扩音器里传播的响亮的言语,和这响亮的言语所引起的掌声,不断的不停地响着,响得好像声音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切,世界的一切也就是这声音。这声音,是时代最高的声音呵!”[60]但是,这简单的本体想象还不能够让我们充分领略《冀中一日》的魅力,因为,区别于《中国的一日》《上海一日》,它的主题是一致的和整一的,总体上给了我们交响乐的感受——董启章《简体版自序》:“我把它想象成一首长篇的交响诗,当中有主题的交织和变奏,有声部的对位与轮替,有意象地呼应和演化……毕竟,宇宙就是一行诗。”[61]区别于《红军长征记》《边区的一日》等,它的规模是巨大的和空前的,简单地说,《冀中一日》立体地呈现了“集团主义”[62]层累的壮硕的奇观,“打动整个……的心”“把千万的心捏成一个奇大无比的活的心!”[63]
(2)“回应他者呼唤者”,开新“成务”,走出“没有走的路”
《中国的一日》等虽有“演员四亿人,战线一万里。全球作观众,看我大史战”[64]之壮观,但是,却没有能够做到有组织地开新创意,国统区的运作毕竟还不能真正地呈现鲁迅所说的“政治之力的帮助”的奇观。真实的“回应的现象学”的建设,还要等到完整的政权的支持与运作。这个很关键,因为“一个不再作回应的文化等于死掉一般,它只能不断重复既有的东西”;创造就本质而言其实就是“回应他者呼唤者”[65]。就此而言,蔡若虹的总结值得注意,他说:“路线跟随火线,新区尽是穷区;天堂扩建在须臾,一夜花开千树!不问行程多少,且看壮志何如;红旗引路向荒墟,大地沉浮自主。”[35]184回到历史,空前的“文盲大军”成了“写作的军队”,不但实现了毛泽东的“团圆论“——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分家分了几千年,各立门户,各奔前程,在统治阶级的压迫下,免不了磕磕碰碰,免不了都靠近共产党,共产党做了一桩好事,这对分家分了几千年的亲兄弟,让他们马上团圆![35]82而且,结实有力地推动了知识分子做“理发员”的制度建设。陈企霞的意见是:这是让人民开口说话的大事情,“当这古老的民族国家在残酷的抗日战争行将获得最后胜利,它的面目将变换为新的、茁壮的现在,在这五千年文化深远的传统下,发展着新鲜的气息和生长的因素的现在”,无疑是“有着头等意义的事情”[66]。就此而言,《冀中一日》就是在做“给大问题做注脚”[67]的事情。
(3)“湿文化”[68]的智慧与技术进路
“共产党在创造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同时,又创造了许多前所未有的奇迹。”[35]48这个奇迹既包括道路创新,也含带各项制度安排等广义修辞呈现力等。在相当多的时候,人们很容易由此联想到一个公益组织的“蓄意陈词”,即“每个学生就是一点光/每个老师就是一点光/当这些光聚在一起/就是“是光”/就是万丈光芒!”(昆明市呈贡区是光四季诗歌青少年服务中心);在另一些情况下,又或者会放大性地感觉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再现的政治性劳作”的意涵,“劳作的政治性成果不仅是‘对共同体的无可置疑的信心’,更授权给读者在那些孤立的、分裂的、不具有动员性的特殊情境的多样性之外,在他们自身之中找到共通的属性,从而建构出他们集体性的社会身份。”[69]人民不再匿名,他们有了说话的肉身——腔调、姿态、话语以及极端素朴的美学。
这里可以讨论的话题非常之多。简要地说,包括《冀中一日》写作运动前后左右的红天鹅特性/实验性,以及它充分的共有性/人民性/参与性,借助这些努力与设计,它空前地开发了被历史忽略甚至蔑视的人民的“认知盈余”[70],让后世史家十分关注的“潜写作”“隐微写作”/“隐秘写作”/人民史学/公众史学等等实验性的书写形态有了超前的实践与实验。联系到哈佛大学文学史教材等新的书写文化,再回到“枪杆诗运动”所呈现的意义:“最近的新文艺运动中,已发展了两个新的创作方向,第一个是华中解放军的枪杆诗运动,第二个是写真实的故事的创作活动。对于枪杆诗运动,我想它不仅是提高了战士的战斗情绪的政治意义这一个方面;它同时还证明了广大的劳动人民和战士,只要他们有苦水要吐;参加‘土改’争取翻身;参加消灭封建法西斯统治,挖蒋根帝根的战斗;他们就在这种苦难的现实和壮烈的战斗中,喷涌出丰富的翻身战斗诗歌来。事实上古代的‘国风’和民间的山歌歌谣,都是直接由人民的口头创造出来的。这说明了人民虽然不识字,但人民却有创造文艺的丰富的才能。所以只要我们知识分子的文艺工作者去帮助他们纪录、整理,做人民的书记,就会发现这丰富的活的文艺的宝藏。”[71]或者,我们就该相信美国诗人查尔斯·奥尔森“不变的/是变的意志”以及他的投射诗《翠鸟》所做的结论:中国革命开启了后现代的历史!最起码,我们已经实际地感受了它有形战阵与无形战阵的背后空前生产“赤血球”[72]的智慧与成效,“包括/你们所知道、和该知道的一切。”(约翰·济慈的《希腊古瓮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