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资本扩张对世界格局的影响：历史变迁、现实状况与未来趋向

乔 榛 ， 张志欣

(黑龙江大学 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一、问题的提出

金融资本在现代资本主义体系下具有越来越强大的力量，不仅掌握着资本主义国家经济的最高权力，而且在全球化背景下对几乎所有国家都扩张自己的权力。金融资本扩张为世界各国带来一些发展需要的资本，但其中包含的不平等性和过度扩张势头，也给世界及其各国都带来一定的风险。2008年的国际金融危机，本来只是一个国家的金融资本为了利润最大化而进行金融创新失败的结果，却演变为一场全球金融危机，造成了自1929—1933年经济大危机以来最严重的经济萧条。如此，金融资本世界性扩张与经济安全的关系成为人们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党的二十大在部署未来工作任务时将推进国家安全体系和能力现代化，坚决维护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作为一项独立的工作任务提了出来。(1)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52页。这意味着这项工作任务的重要性更加凸显，也显示出党中央对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的高度重视。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国家安全是民族复兴的根基，社会稳定是国家强盛的前提。必须坚定不移贯彻总体国家安全观，把维护国家安全贯穿党和国家工作各方面全过程，确保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坚持党中央对国家安全工作的集中统一领导，完善高效权威的国家安全领导体制。强化国家安全工作协调机制，完善国家安全法治体系、战略体系、政策体系、风险监测预警体系、国家应急管理体系，完善重点领域安全保障体系和重要专项协调指挥体系，强化经济、重大基础设施、金融、网络、数据、生物、资源、核、太空、海洋等安全保障体系建设。(2)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53页。对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作如此全面的部署，在党的代表大会报告中还是第一次，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和重要的现实意义。落实好中央部署的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各项任务，是贯彻二十大精神的重要内容，也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一项具有保障意义的重要工作。从经济安全的角度看，金融安全显然是一个关键点，不仅国内的金融安全是风险管控的重点，而且国际金融资本直接或间接的风险传递，也是我们必须关注的重点。

国际金融资本扩张成为一种趋势。新冠疫情暴发后，国际金融资本借助世界主要国家为应对疫情而实行更加宽松的财政货币政策，又获得新的扩张机会。2020年疫情暴发不久，美国为应对疫情冲击，实行宽松的财政和货币政策，引起大量美元直接或间接地流入金融市场，出现了疫情下美股屡创新高的局面，因此，华尔街成为疫情下最大受益者之一。世界其他发达国家也紧跟美国的节奏，采取量化宽松政策，向市场释放货币。欧洲央行管理委员会提出一项18500亿欧元的疫情紧急购买计划(PEPP)。(3)ECB Annual Report 2021，European Central Bank，April 28,2022，pp.35-36.日本央行一直表示要继续实施“超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到2020年末，基础货币量猛增至606.5万亿日元，同比增加18.3%。其中，日本银行发行的日元券116.0万亿日元，同比增加5.5%。(4)刘轩：《日本应对新冠疫情的经济刺激政策及其制度性扭曲》，《现代日本经济》2022年第1期，第1-12页。大量货币被释放，短期又无法进入实体经济，因而成为助推金融市场扩张的动力，国际金融资本也因此获得了重要的发展机会。国际金融资本进一步壮大，势必成为影响世界格局变化的一个重要因素。有鉴于此，对其进行历史、现实和未来的时间维度分析，是我们把握世界格局新变化的一个重要视角。

二、金融资本扩张推动世界格局变迁的历史

金融资本是货币作为生产要素发展为经济主导因素的一种形态。对金融资本的历史考察一定会回溯到货币产生后的功能变迁。货币是商品交换的产物，如马克思所指出的：“货币结晶是交换过程的必然产物，在交换过程中，各种不同的劳动产品事实上彼此等同，从而事实上转化为商品。交换的扩大和加深的历史过程，使商品本性中潜伏着的使用价值和价值的对立发展起来。为了交易，需要这一对立在外部表现出来，这就要求商品价值有一个独立的形式，这个需要一直存在，直到由于商品分为商品和货币这种二重化而最终取得这个形式为止。可见，随着劳动产品转化为商品，商品就在同一程度上转化为货币。”(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06页。货币是商品交换的一种结果，在商品流通中发挥着不同职能，如价值尺度、流通手段就是其最基本的职能。然而，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之后，货币因为在资本家手中成为购买劳动力的价值形式，因此获得一种新的形式，即资本的形式。

资本以货币的形式存在，首先起到发挥资本主义生产第一推动力的作用。资本家凭借自己掌握的一定数量的货币，购买生产资料和劳动力进行资本主义生产，获得剩余价值。这成为资本主义经济最基本的运行方式。资本生产剩余价值，剩余价值又转化为资本，如此便形成了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即财富积累和贫困积累同时增加的趋势。资本积累最终引起垄断，“资本的垄断成了与这种垄断一起并在这种垄断之下繁盛起来的生产方式的桎梏。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74页。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积累一般规律及垄断趋势的分析，揭示了资本主义的最终命运。然而，在资本主义自身修复的演进中，首先内生出一种调节资本主义危机的机制。该机制被列宁称为帝国主义，具有通过资本扩张获得缓解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功能。

垄断是帝国主义的经济根源和深厚基础。列宁借用“帝国主义”一词，表示资本主义发展到垄断后的新形态，即“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垄断阶段”(7)《列宁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650、651、810页。。“帝国主义是发展到垄断组织和金融资本的统治已经确立、资本输出具有突出意义、国际托拉斯开始瓜分世界、一些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已把世界分割完毕这一阶段的资本主义”。(8)《列宁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650、651、810页。列宁提出金融资本在帝国主义处于统治地位，显示了垄断的一种新特征。工业垄断资本与银行垄断资本日趋融合为金融资本，金融资本的进一步集中又形成金融寡头，成为资本主义进入垄断资本主义或帝国主义之后的统治者。不仅统治了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运行，而且也积极向世界扩张，影响了世界经济，塑造了世界格局。

帝国主义形成之后的世界格局进入一个全新的时期，也开启了世界格局新的演进历程。大致说来，帝国主义之后的世界格局演变经历了三个阶段：19世纪末至20世纪前半叶，标志性事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社会主义国家诞生；20世纪中叶至20世纪80、90年代，标志性事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和两极格局的对峙；20世纪末至今，标志性事件是两极格局结束和世界多样化趋势的形成。如此划分并不是要对世界格局作学术性界定，而是为了分析金融资本扩张在世界格局演进的不同阶段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金融资本和金融寡头的形成及其统治，是帝国主义的一个基本特征。(9)许涤新：《政治经济学辞典》，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1页。列宁曾就此指出：“帝国主义的特点，恰好不是工业资本而是金融资本。”(10)《列宁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650、651、810页。金融资本的形成使资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权力和统治地位，也可以最大程度地满足其源于本性的利润最大化需求。特别是，金融资本以其巨大的能力不仅借助国内市场垄断而获得垄断利润，而且积极地向国外扩张，在世界市场上获得高额利润。在这个过程中，金融资本以其在帝国主义国家的统治地位，一定程度左右了帝国主义的扩张。作为这种扩张的一个后果便是20世纪初期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及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诞生。

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诞生是对旧有世界格局的一次重大改变。任何一次世界格局的改变都要付出巨大成本，然而，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推动者的金融资本却并没有受到多大损失。金融寡头快速崛起，进一步推进了垄断的集中度，这又直接成为导致1929—1933年资本主义经济大危机的一个原因。而金融资本和金融寡头重新积蓄力量，又导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对世界格局产生了重大影响，不仅美国代替英国成为资本主义世界的领导者，而且苏联在经历了二战考验后变得更加强大，还推动建立了社会主义阵营并成为领导者。如此，世界形成了两极化格局，并持续到东欧剧变，才有了新的改变。

通过现场实验后所得数据处理结果与实际开挖后结果以及地质勘查结果对比，对TGP 206A地质超前预报的准确性及其可靠性两个方面进行分析。

东欧剧变后，世界格局呈现两种变化，一种是美国独大形成使世界格局单极化发展的趋势，另一种是新兴市场化国家经济快速发展又形成驱使世界走向多极化的趋势。在这个过程中，金融资本和金融寡头又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金融资本和金融寡头之所以能够在世界格局演进中发挥比较大的作用，主要原因还在于其不断扩张的态势。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几个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金融资本都较战前有了很大的膨胀，金融寡头对国民经济的垄断程度也有了很大的发展。早在1974年，美国十大金融资本集团控制的资产总额共计12505亿美元，占美国全部公司资产总额的30%。其中最大的两个金融资本集团控制的资产额占十大金融资本集团资产额的一半。(11)许涤新：《政治经济学辞典》，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5页。随着金融资本和金融寡头实力的增长，它们寻求在国际市场上获得更大利益，从而推动了全球化发展。20世纪70年代后的全球化快速发展与国际金融资本的推动有关，因此推动着世界格局的转变。20世纪90年代发生的苏东剧变，也有国际金融资本发挥作用的影子。其中的主要表现是，金融资本通过推进全球化，一方面获得了巨大利益；另一方面也影响了世界格局的变化。在全球化的背景下，许多当时的社会主义国家因为无法获得全球化红利而发展停滞，成为发生剧变的一个重要原因。在苏东剧变后，世界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下，全球化进一步成为发展中国家加快发展的条件，其中的新兴市场化国家更是发展迅速，并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形成发展的两种态势，一方面新兴市场化发展加快，另一方面发达资本主义发展减速，如此，世界各国一直保持的力量对比发生转变，形成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金融资本自产生后对世界格局影响呈现出一个不断加强的态势。如果说近代以来的世界被资本所主导，那么其历程发生了从工业资本到金融资本的转化。金融资本具有更容易扩张的属性，自然也加强了对世界的影响，成为推动世界格局演进的一个重要力量。时至今日，不仅继续着这一态势，而且呈现新的特点。

三、金融资本扩张影响世界格局重构的现实

金融资本作为工业垄断资本与银行垄断资本相融合而形成的一种资本，其形态是不断变化的。这些形态各异的金融资本，对不同时期的世界格局产生过不同的影响。当今世界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在此变局下，世界格局正经历着重大变化、对重构世界格局提出新的要求。

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是习近平对当今世界形势的重要判断。早在2017年12月28日习近平接见驻外使节发表的重要讲话中强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做好新时代外交工作，首先要深刻领会党的十九大精神，正确认识当今时代潮流和国际大势。放眼世界，我们面对的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12)《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 年，第421页。说当今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其根据在于：一是正在孕育成长的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对人类社会生产方式产生重大影响，并将成为影响世界格局发生重大转型的重要因素。二是21世纪以来一大批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抓住了全球化发展机遇，实现了经济快速增长，世界各国不平衡性呈现出新的特征，世界多极化的趋势更加明显，世界格局正在发生重大变革。从根本上来说，生产力的革命性进步是世界格局变化的主要根据。新一轮科技和产业革命产生了一些新技术，推动世界经济社会发生重大变革。如信息技术已渗透到我们生活的各个领域，并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大数据技术促使生产走向智能化、自动化，企业变革速度加快，不断催生出新的运营模式；智能化快速发展将对传统的低技能劳动力造成严重冲击，对传统产业造成严重影响，已有的全球分工体系、各国的比较优势和竞争力都会发生重大改变。历史事实表明，每一次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都会对旧有的世界秩序产生严重冲击，人类社会因此发生根本性转变。中国这个世界第一人口大国，经历了40多年的改革开放，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上快速发展，经济连续上了好几个大台阶，2010年即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快速壮大，开始对世界格局的变化产生重大影响，对近代以来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主导的世界秩序提出重构的要求。(13)宋朝龙：《晚期金融资本帝国的现代性危机与社会主义对全球现代性的重塑——第三届世界马克思主义大会外国学者对当下全球变局的观察评析》，《国外社会科学》2021年第5期，第127-137页。

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重构世界格局，各种势力和力量介入其中开展博弈与较量。大国之间、大国与小国之间、各种政治力量之间、各种经济力量之间，都在重构世界格局的进程中基于自己的利益开展不同程度的合作或斗争。世界格局重构通常借助于一些重大的全球性事件发生。当今的世界格局，一方面是二战后建立起来的世界格局的延续，另一方面也受苏东剧变后的影响。当然，这些重大事件后的世界格局都是建立在国家力量变化和博弈基础之上的。然而，这里讨论的是，在这些主导力量之外还存在着一股比较强大的力量，对世界格局具有重要影响，并影响着当今世界格局的重构。这一力量便是金融资本，接下来仅就金融资本在重构世界格局中所发挥作用的现实加以分析。金融资本及其国际化的形式越来越多样而复杂，以至于人们对它发挥的作用很难知晓。金融资本就其原初的形式来看，就是产业资本与银行资本的融合，包括：产业资本在扩张过程中和银行资本的融合；产业资本在多元化的产业延伸过程中与银行资本的融合；产业资本在收购、兼并、重组过程中与银行资本的融合。在这些金融资本形式中还能看到一些工业资本与银行资本融合的影子。然而，当今演化出来的金融资本形式越来越离开产业资本的需求，借助证券及其他非银行金融机构拓展金融资本的形式，如增殖货币(资本)本身形式。这种货币以与用于工业、商业中的货币不同的特殊方式，即通过货币本身的周转增殖自身，中间不会转换为商品，也不会通过买卖一般商品赚取差价，主要的增殖手段是利息收入或资本化收入。还如一些掌握了大量货币并将其用于金融资本用途的企业及机构，包括商业银行、投资公司、资产管理公司及基金保险公司、金融集团、证券公司、投资银行等，它们也不再专注于传统业务，而在金融体系中实现其利润最大化的目标。

现代金融资本不断扩展其形式，也不断强化其力量，在现代世界经济运行中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随着金融资本的不断发展壮大，其在世界经济中的影响日益凸显，具有左右世界经济局势的能力。在资本主义早期周期性爆发的经济危机，今天多以金融危机的形式出现。这样转化表明，金融在现代经济中有着突出的地位，金融资本成为金融危机爆发的重要推动力量。(14)马慎萧、兰楠：《次贷危机后美国经济金融化趋势是否逆转?》，《政治经济学评论》2021年第2期，第172-189页。2008年的国际金融危机就是由美国的次贷危机引起的。次贷危机主要是由美国金融资本制造的一次危机。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被“血洗”的普通民众用一种占领华尔街的方式表达他们对金融资本的抗议。2011年9月11日，在这个被美国人纪念的日子，人们走上街头，表达的不是对“911”的纪念，而是聚集在美国纽约曼哈顿，试图占领华尔街。之后，该项行动进一步升级，成为席卷全美的群众性社会运动，最终随事态扩大而演变为一场流血冲突。从表面看，这场运动是受金融危机严重冲击的普通民众与华尔街金融资本的抗争，但其背后，还能看到政府试图推动金融监管体系改革，试图消除金融资本贪婪可能引发金融动荡和社会撕裂的风险。姑且不论这样的目标是否达成，仅就金融资本的行为及其后果来看，它有着影响世界经济秩序的力量，甚至改变世界格局的能力。

当今世界，一方面表现出对世界格局重构的诉求；另一方面显示出金融资本具有强大的力量。如何使二者的互动产生积极的效果？这是一个极具挑战的难题。其深层的原因在于，金融资本的本性决定了它不会成为重构世界格局的自觉推动者。历史经验表明，金融资本最多是利用世界格局去谋取利益最大化，而很少为建立一种世界秩序去努力。在拿破仑战争时期，金融资本在交战国之间左右逢源，它们的行动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金钱和利润。甚至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金融资本也不顾正义与否而发着战争财。因此，想使金融资本为世界秩序去努力，那是对其本性的挑战，难以成为现实。

2008年的国际金融危机标志着世界格局将开始新的变化，同时也在旧有世界格局遭受冲击的情况下提出重构世界格局的诉求。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后，世界各国都受到疫情影响，经济循环出现阻断，各国经济增长速度出现不同程度的下降。2020年控制疫情最好的中国，虽然成为世界主要经济体中唯一实现正增长的国家，但增长速度也只达到2.3%，相对于之前的经济增长速度，还是有不小的降幅。这种自然风险带来的世界秩序紊乱，从另一个角度提出重构世界秩序的要求。然而，不论是要走出金融危机引起的萧条，还是要结束疫情引发的全球经济秩序混乱局面，都难以看到金融资本发挥出正面的积极作用。金融危机爆发后，各国政府应对危机采取的救市政策，使金融资本成为最大的受益者。一个在国际上被普遍提及的问题，即金融危机是华尔街的金融资本制造的，但为什么它们不仅没有为它们的错误付出足够成本，得到应有的惩罚，而且还成为政府救市政策的最大受益者？这着实让人们感到失望。新冠疫情暴发后，各国政府为应对这一自然风险，采取了更加宽松的政策，向世界投放更多货币的政策被许多国家采用。这里不去讨论这些政策所发挥作用的程度，只就那些发出的货币去向加以追溯，人们会发现，增加的货币最终演变为股市的繁荣和高企的物价。在这样的变化中，金融资本依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金融资本这种收益和成本极不对称的特质，决定了它难以成为世界格局重构的积极塑造者，更主要地表现为一个世界格局重构的障碍者。基于这样的现实，对金融资本在世界格局重构中所发挥的作用加以调节或监管，是各国应该考虑甚至需要协调的行动。通过这样的行动，使金融资本在未来的世界格局演变中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

四、金融资本扩张影响世界格局的新趋向

金融资本从本质上来说，是资本追求剩余价值绝对规律演进中形成的一种资本新形态。资本是建立在劳动力成为商品基础上的一种价值。资本家购买到劳动力便有了获得剩余价值的机会，而且在处理资本家与工人的关系中期望获得尽可能多的剩余价值。因此，马克思把资本定义为一种关系，即“资本不是一种物，而是一种以物为媒介的人与人的社会关系”。(1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77-878页。资本的关系本质以及资本追求剩余价值的绝对目的，决定资本主义的本质特征，也就是资本的唯一追求就是剩余价值或最大化的剩余价值。资本的这一本性如同生物的基因，永远地决定着它的特征和行为。

然而，资本追求剩余价值并不是一个可以无限实现的过程。资本追求剩余价值会遇到一系列的瓶颈。资本追求剩余价值需要雇佣更多劳动力，但在市场竞争中它又必须提高劳动生产力以获得竞争优势，因此需要提高资本有机构成。随着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资本积累造成大量相对过剩人口以及工人的贫困，从而形成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也使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具有了内生性特征。不仅如此，资本不断地追求剩余价值还会遭遇利润率下降的阻力。资本积累以及与此相伴的资本有机构成提高，会引起利润率或平均利润率下降的趋势。利润率下降使资本主义要面对除了相对过剩人口之外的另一种过剩，即资本的过剩。这对于资本的本性来说，是一个更难接受的事实。然而，资本的本性驱使资本家必须寻找新的出路。于是，工业资本和银行资本的融合就成为一种重要选择。这意味着工业资本和银行资本相融合的金融资本是有其历史必然性的，归根结底是资本追求剩余价值受阻后进行的一次突破。

金融资本的诞生确实为延续资本主义寿命发挥了一定程度的作用。资本有了获利新空间，而且其权力也不断扩张，还在一定时期形成了资本主义的表面繁荣。然而，由于金融资本并没有改变资本的本性，因此，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及其命运，不仅不会在金融资本占主导地位的资本主义得到改变，而且还会加深资本主义积累一般规律对其命运的影响。

以上对金融资本本性的溯源，可以为分析金融资本在未来世界格局演进中可能发挥的作用，提供一个最为深刻的根据，也可以据此找到一种使金融资本尽可能发挥积极作用的途径。

金融资本在本质上是以利润最大化为目的的，但其形式上也是经济发展获得资金的有效手段。现代经济运行离不开货币，也离不开金融。金融在其不被赋予资本属性的情况下，它是一种融通资金的手段，即拥有富余资金的人与需要资金的人之间的一种融通形式。这对于商品经济运行来说，具有极大地促进商品经济有效运行的作用。金融是信用的一种重要形式，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得到快速发展，并在促进资本主义生产发展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就此马克思指出：“信用制度是资本主义的私人企业逐步转化为资本主义的股份公司的主要基础，同样，它又是按或大或小的国家规模逐步扩大合作企业的手段。”(1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99、528-529页。当金融逐步被赋予资本的属性后，其性质也发生了变化。首先的一个变化是银行资本的产生。银行资本是指银行资本所有者为经营银行获取利润所投入的自有资本和通过各种途径集中到银行的生息资本。银行资本与货币资本不同，它不再只是同资本的其他形式即商品资本和生产资本相区别的资本流通的一个环节，而是一种具有独立性的资本形态。银行资本的独立化为日后与产业资本的融合提供了条件。其次的一个变化是虚拟资本的产生。虚拟资本是一种资本化形式。马克思就此指出：“人们把每一个有规则的会反复取得的收入按平均利息率来计算，把它算作是按这个利息率贷出的资本会提供的收入，这样就把这个收入资本化了。”(1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99、528-529页。虚拟资本的产生，为解决资本过剩提供了一个出路，也开启资本泡沫化发展的历史进程。最后的一个变化是金融资本的产生。如前所述，金融资本是工业资本与银行资本相融合的产物。金融资本产生后，银行资本这个曾经只提供资金融通服务的机构逐步成为统治者，极大地拓展了银行的功能，也扩大了资本获得利润的空间。

从金融到金融资本，这一转变内含的丰富形式承担着金融资本的两种功能：一种是融通资金；另一种是获取利润，而且在结构上也完成了一次转变，即融通资金成为获取利润的附庸，利润最大化成为金融资本的核心目标。在当今世界，金融资本的势力巨大，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掌握了世界经济。把这样一种经济力量与正在发生并需要进一步推动的世界格局转变相联系，可以把握世界格局变动的新趋向。

未来的世界格局转变离不开从两个维度来考察，一个是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对世界格局转变的基础性作用，另一个是各国发展速度不同对世界格局转变的直接影响。建立在这种关于世界格局转变考察的基础上，分析金融资本介入其中所产生的影响，自然要从这两个维度去考察。

其一，金融资本介入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产生的影响。近代以来，人类社会的阶段性大发展都与一次次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相联系。当今世界，新一轮科技革命正在孕育并发展，让人们又看到一缕新科技革命的曙光。正如习近平指出的：“世界正进入以信息产业为主导的经济发展时期。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正在重构全球创新版图、重塑全球经济结构，科学技术和经济社会发展加速渗透融合。”(18)习近平：《把握时代潮流 缔造光明未来——在金砖国家工商论坛开幕式上的主旨演讲》，《人民日报》，2022年6月23日第2版。新一轮科技革命依然成为未来世界格局演变的一个基础性因素。如何推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进而推动未来世界格局的演变？在诸多答案中，金融资本可以发挥的作用是不能忽视的。新一轮科技革命刚刚启动，需要在一系列关键科技上突破甚至需要颠覆性的技术创新。要达此目标，必须有大量投入。满足这一资金需求，有来自政府和企业的投资，但更需要的是金融资本的投入。如金融市场的风险投资是技术创新的重要支持力量。正是金融风险投资才使得处于研发期的新科技实现了转化，变成产品并占领市场。这样的案例在世界许多地方都能够看到，而且金融风险投资的规模与科技创新的程度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金融资本之所以愿意去投资新科技，其内在的动力依然是利润最大化，是它们恪守的高风险等于高回报的经济法则。因此，促使金融资本更多地介入科技创新和技术转化，是推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一个重要因素。当然，在看到金融资本对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具有积极作用的同时，也应该知晓金融资本追求利润的本性阻滞科技革命成果广泛应用的消极一面。对此，可以设计更有效的制度，推动金融资本支持的科技创新得到更广泛的应用，以加快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步伐。

其二，金融资本介入全球化产生的影响。全球化是国际经济关系发展的一条重要线索。在并未统一的全球化溯源研究中，有着关于全球化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争论。然而，近代以来全球化不断加速的趋势是被人们普遍认同的。全球化给人类社会带来了新变化，在增进人类社会生产力方面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但是，全球化带来的福祉是否为世界各国所共享？这却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其中回答否定的声音更为强烈。不过，在金融资本发展历程中，它们成为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金融资本凭借自己的全球网络，追逐着最高利润，并在全球范围内快速流动。在这个过程中，它们追逐高额利润的行为带来世界各国不同的发展，或助推某些发展中国家快速增长，或抛弃一些发展中国家，使它们陷入长期停滞。因此，金融资本在全球化时代的逐利行为造成国际关系动荡，使世界许多国家希望获得稳定的国际秩序变成泡影。(19)王伟光：《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是新型帝国主义》，《社会科学战线》2022年第8期，第1-27页。当下的世界需要构建一个稳定的秩序。这需要各国做出协调一致的努力，也需要各国采取限制金融资本的一致行动。

五、结论与对策

世界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须面对重大挑战，要迎接巨大机会。近代以来的世界不断变化，体现为一次次格局的转变，表现出人类社会不断地进步。当人们关注世界格局变化的原因时，想到的理由可谓多种多样。其中，金融资本这个在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后发展起来的最为重要的经济形式，无疑是世界格局演变重要的推动力量。本文聚焦金融资本扩张影响世界格局命题，梳理了其历史演变过程、分析了其现实发生状况、预期了未来影响趋向，最终得出如下几点结论：第一，金融资本基于在经济结构中的突出地位，对垄断资本主义以来的世界格局变迁产生过重要影响。金融资本自形成之日起，就以强大力量主导了资本主义经济，并推动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化，极大地影响了世界格局的变化。社会主义的诞生、二次世界大战、全球化的发展，都有金融资本参与其中并发挥重大作用的身影。第二，金融资本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对世界格局演变的影响不同，但其追求利润且最大化其利润的本性，决定了它们对世界格局演变的趋势并不关心，怎样能够获得最大利润才是它们重点关注的。2008年的金融危机、2020年的新冠疫情，都有金融资本利用危机最大化其利润的行为，因此，在重构世界格局的现实需求中，金融资本并没有发挥多少积极的作用。第三，金融资本在世界格局演变的新趋势下可以发挥正面的作用，也可以发挥负面的作用，需要世界及各国在引导和规范金融资本行为方面积极行动并相互协调。世界格局演变正处于新的十字路口。为了争取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必需全世界共同努力、协同行动,使掌握着世界经济命脉的金融资本参与到推进世界格局演变的新趋势中并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各国也应该将此作为一个世界性议题加以研究并找到一些有效的对策。

引导金融资本朝着有利于推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并保持全球及各国经济稳定的方向发展，需要做如下几个方面的努力：第一，开展国际合作，共建金融监管的国际协调机制。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加强对金融资本的监管成为一种共识。美国加强了对金融资本及其活动平台金融市场的监管，也提出提高国际监管标准、促进国际合作的要求。2008年国际金融爆发成为促进国际金融监管合作的重大诱因。世界各国应该把握这一机会，建立更加有效的国际金融监管合作机制。这是引导金融资本更多地发挥其积极功能的制度基础。第二，中国应发挥其制度优势，在更有效监管金融资本方面贡献中国智慧，提出中国方案。中国在不断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进程中逐步建立起具有自己特色的宏观经济治理体系。这是保障中国未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的有效制度安排。如此成绩在当今世界也是很少见的。之所以中国并未爆发系统性金融风险，关键在于中国在深化金融体制改革进程中，建设现代中央银行制度，加强和完善现代金融监管，强化金融保障体系，依法将各类金融活动全部纳入监管，守住了不发生系统性风险的底线。这样的效果即使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也难以达到。因此，可以作为一种方案为世界金融市场所借鉴。第三，把握金融资本的本性，规范和引导金融资本健康发展。金融资本最大化追逐利润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对此，一个可选方案是通过制度创新将金融资本引向促进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方向上，通过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成果来满足金融资本的利润追求，从而建立一种良性互动的格局。为此，不仅要各国根据自己的国情建立具有自己特色的引导机制，而且要寻求有效国际合作机制，使国际金融资本最大程度地发挥推动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