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到低处

刘文邦

水鸟

流水总以流动的方式

证明河中心一座小岛的存在

岛上一棵仅有的梧桐树

正盛开着淡紫淡紫的时光

如果我是一只鸟就好了

就可以展开翅膀，飞到树上去

流水其实什么也没有带走

石拱桥依然弓腰耸立

那一对从宋朝搬来的石狮子

依然在桥上保持沉默

两边的护栏，在锈蚀中渐渐僵硬

推不开的时光之门，肯定背负着不一样的

沉重与腐朽

对岸的那只水禽，已与我对视良久

仿佛把我当成了它的同类

只是我没有翅膀

我需要借助它的想象

才能飞起来

绿茶

水过急，过缓

都不足为奇

在透明的杯子里

凭空多出那么多淡绿的舌头

沉下去或者浮上来

都会在杯壁上留下吻痕

这事先安排好了的剧情

还是超出你的想象

绿茶

在杯中轻飘飘地舞动衣袂

柔情无限

并一次次捏造自己的身世

其实无所谓了

水内心透明

迟早会揭开神秘的面纱

探明出处

男人，当如这杯子

面对着过于玄幻的世界

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风暴

当生活彻底平静下来

有人会端起杯子

品一品个中滋味

大地醒了

大地醒了

大地是被一只早起的鸟

啄醒的

叶片把露珠掀下去

再一次把重量丢给了泥土

这悄无声息的举动，被一只蝴蝶发现了

它飞向更高的一朵鲜花里

把自己藏了起来

不久之后，更多的嘈杂会像风一样

占据城市的大街小巷

时间会略显拥挤

市场上，小商贩们不失时机地

把新鲜的果蔬逐一请出来

供第一缕阳光检阅

海岸

岩石赤裸着身体，站在岸边

面对着海浪的一次次击打与撕咬

选择了逆来顺受

落日沉入大海，完成了又一次完美的回

归

海面上跳动的光影，柔和中略显暧昧

海鸥贴近了水面，它把每一次飞翔都看

作一次壮举

远处的几点帆影，仿佛大海的留白

它让黄昏生动，并暗藏玄机

如果此刻把目光拉回来

肯定会惊起一波三折的海浪

它们向着岸边，再一次把时间翻卷过来

端午

投进一条江里，便取代了江水的名字

两千年来，人们只知道你

而忘却了江水

这么多年，时间把你的名字

永远囚在一条江水里

每年的今日，人们纷纷走到岸边

把一种叫做粽子的美食纷纷投下去

喂养着思念与敬仰

如果江水也感到了疼痛

那肯定是菖蒲都化作了明晃晃的剑锋

如果还有苦涩的诗句浮上来

那肯定是屈子在吟诵《离骚》或者《天

问》时

不小心丢失的断章

构思

熄灭所有的灯，只为让夜

变得更像夜一些

我已习惯于披着一身宁静

在一张椅子里沦陷

在长久的沉默里

与桌上的一只空杯对峙

子夜，思维仍疲于奔命

在静默的边缘，一些文字

急于出逃

我不是来自汉朝的武士

我拔不出自己的剑

不得已用目光在黑暗中探寻

等着一首明亮的诗拯救

草地的情感是朴素的

我的沉默由来已久

在岁月里与这个世界共损共荣

我学着去仰望万物

用目光探寻世间所有闪耀的部分

草地的情感是朴素的

在简单枯燥的生活中

总是采用平铺直叙的抒情方式

它长期的逆来顺受有目共睹

而月季一身刺青

在时间里学会了用锋芒探路

或许日久生情

花与叶在风尘仆仆的五月

谈起了恋爱

风是不折不扣的媒介

它的苦口婆心让天下看似不相干的事

物

互动了倾慕之心

清晨，我赤脚叫醒一地的花花草草

我叫醒它们，只为让它们在一次次简单

的回眸中

能准确地喊出我的名字

我叫不出那些野花的名字

我叫不出那些野花的名字

或者它们本没有名字

每年春天，它们准时从墙角的水泥缝里

钻出来

或许，它们把紧了深处的最后一丁点

儿土

最后一丁点儿湿润

它们顶着暗红的叶子，开着细碎的小花

那么从容，仿佛这就是它们固有的家

这就是它们天生的命

我每天经过这里，总忘不了低头看一眼

这些小花

它们把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东西

变成了可能

这却让我忽略了身旁那些盆栽的花朵

它们争奇斗艳，并不失时机流溢芬芳

而我更喜欢为墙角的这些野花逗留

我闻不到它们的香气

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

我却在漫长的时间里读懂了它们的顽

强，正如我越来越懂得

每一个小小生命里

总有些坚不可摧的成分

退到低处

夏天，总喜欢脱掉影子

躲进暗处，让更大的阴影覆盖

这么多年，已脱掉太多锋芒

一退再退，退到树后

退到野草中间

与一朵小花推心置腹

人在低处，不必处处设防

如此甚好，可以一遍遍地看着蚂蚁上树

又一次次被风吹下来，如此反复

生如蝼蚁，没有了更多的思想与惦念

只管在草丛间，把身体隐下来

阳光一遍遍地在马路上翻晒余粮

几只麻雀旋风般从天空中落下来

取走属于它们的那一粒

短暂的喧哗之后，更大的寂静落下来

我不需要同任何人打招呼

只需看着风，慢慢翻开时间

在上面点上一些词语

清场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仿佛一次盛大的清场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听见一滴雨砸在另一滴雨上

发出的沙沙声

一些虚掷的时光

如同地面溅起的水花

依次向前游去

不久之后，水花也会破灭

仿佛什么也不曾来过

此刻，我柔软的腹部

仿佛一直贴着水面滑行

袖口藏着的蛙鸣，是寂静之外的

另一份寂静

我听出了它灰色的孤独

与淡紫的忧伤

如果可以，我会继续游下去

以臂为桨，奋力向前划行

只为向世间证明，一条船

不曾在时间里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