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诗小辑

猜猜，树在想什么（外一首）

武兆强

这棵树在想什么

那棵树又在想什么

筑巢在上面的鸟雀都不知道

从小，它就恪守沉默

风吹来吹去，仿佛是它早已失传的言语

即使雷呼雨诉之夜

即使转动的年轮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

它也保持一言不发

这并不表示冷漠，没有思想

相反，沉默溢出格外的纯粹、安宁与神秘

你看它们的枝丫伸展得多么优雅

颤抖的叶子送出多少静美的浅笑

所有的非分之想，贪婪之念

都与它无关，它只是简单地活

不为什么，什么也不为，只活成

一片落叶，掉进泥土的怀抱

正所谓泥土怎么想，阳光怎么想

滴滴答答常常跟它倾诉衷肠的雨露怎么想

它就怎么想。何其自然而开阔啊

——这世上独有的气派！

致一只衰老的雨燕

我还认得你

但你已不再是原先的那一只

羽毛不再幽蓝，嗓音不再清新

时间一点点把你偷换。秋

让位给春，泥巢中混有的唾液，风

无情风干；米糠和小虫

经常溜过微薄的视线，翅膀上的霜雪

一次次化为细密的雨并召示春天

但，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飞掠

翅膀的残破已赫然毕现

仿佛是在穿越时空的深谷

不幸被一片落叶划伤，又像被岁月拼接的闪电

击中，绽开一朵粘连骨架的灰痕

亲爱的天外来客

我愿见证你的存在而拒绝见证你的衰老

见证你来自另一片天空

但无法见证那就是最初的你

鸟鸣落在肩上（外一首）

勾 婧

如果你要来，须久居山野

在白云深处写生

一场雨，是最好的闯入者

仿佛有童话故事，从泥土里长出来

远处有树林，作为背景音乐

它们既是剧目的谱曲者

也是倾听者

午后，可泛舟垂钓

或深耕五谷

时有鸟鸣落在肩上

你是大自然唯一的主人

你主宰了你自己

诗意长白山

我和云朵说起长白山

仿佛有一场雪穿过我的身体

每座山都是生命的发祥地

不停地生长出湖泊、草甸、紫貂和梅花鹿

在长白山顶，只需举起这束耀眼的白

就能将所有豪迈一网打尽

就能让漫山遍野的色彩，包揽下所有姹紫

嫣红

天池的水醒了，那些被收藏的神性之光

在盛满想象的天空里

美得没有一丝邪念

必须用一种原始的蒙古长调

重新唤醒生命的入口

时光清浅，尘世需要不俗之物立上山巅

一些不知名的生物，开始盲从盛世

诗意如同祝福从天而降

风华正茂的长白山，亘古常新

春日书（外一首）

夜 朗

向空中扬雪，就是往人间的伤口撒盐

有风吹过，带走一些雪藏的谎言

而后顷刻间打开一个黑色的春天

昨夜，又有人逃离风雪故乡

南下或北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冻结的世界已无暇责备它反叛的

草木之民。少年不知门外事

此时，他正沉潜于甜蜜的温柔乡

那里亲人不死，虫鸟不死，天空不死

万物畅然啜饮太阳无限的光辉

山坡上的石头也有鲜活的记忆

塔吊与机械之光

此刻，它正在黑夜中逆风伫立

沉默如一座古老的雕塑

以力挽狂澜之姿，与天空对峙

机械臂上有一盏小小的灯

小小的光。赶路之人行色匆匆

不会抬头仰望，人间色彩应接不暇

有些人已经安眠，他们期待明天

今夜，这里的空气中夹杂着

骨头碎裂的声音。它们此起彼伏

也许不是来自塔吊

几天之后它将被连跟拔起

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麻雀与少年（外一首）

梁永周

树上有两只从未对视过的麻雀

它们一如既往地盯着

湖水的动态

树身子底下的沙，偶尔溜走

它所有的根都挣扎出地面

直到从这干枯之中，长出

一个少年，他注视着

远方的一片林，天空的空衬托着

巨大的静默

额头上盛开的紫色花瓣

夺目，那水底有无尽的泥沙

没有一种鱼共享过子嗣

云朵泛滥，愈加厚重

但是这种洁白，在时间垢里

拦截了这个少年的春天

这个怪异的梦，一直生长

直到一天

一只麻雀站在他的臂膀上

一只麻雀的羽毛出现在

我下班回家的路上

乌云之下

把鲜艳的花装裱在枯枝上

一棵树的灵魂在假设命运

楼梯、地板、门窗，一根木柴或是垃圾

这些涂改都在扮演中强调着

被征召的意外

大地在应答着一片乌云，所有鸟慌乱之中

喊出了闪电

瓦片上的杂草开始往下退

爱花的小孩出现

他掏出这棵树遗嘱

作为一棵树，死后的命运不属于树

脚下的杂草都在深陷

泥土之上

有些隐忍的东西在等待

乌云之下

要擦拭那些花，它在小孩的眼神中

愈发鲜艳

一只海鸥在飞越大海（外一首）

姚碧波

一只海鸥在飞越大海

大海一直在那里，显示着它的庞大

而大海，是海鸥一生所要飞越的

翻开海鸥的履历

写满了波涛、海岸、岛屿、小鱼虾

以及有着明亮光线的太阳

飞越，在大海之上，在云朵之下

蔚蓝色是澄明的，也是饱满的

没有比征服，更能让海鸥忘情而投入

海鸥落在礁石上，该是栖息了

此时，它的翅膀收拢着

像漫无边际的海风，收拢了羽翼

一万个雷电在空中炸响

我看见水草在舞蹈

在波涛的丛林间疯狂地舞着

我知道风起于海洋

涌向放牧云朵的天空

岛屿沉默，万物寂静

一万个雷电在空中炸响

此起彼落

我看见雷电在黑夜里

像一把明亮的刀

雪亮、锋利

从天上直直地劈下来

一刀一刀地劈向大地

这神秘的力量

能撕碎大地上所有的欲望

也能让季节不断加深颜色

此时，我站在窗前

天空中劈向大地的雷电

一个个在身体里炸响

一只鸟的迁徙（外一首）

田浩国

清晨，叽喳喳，叽喳喳

街头广场一角

几只来自乡下的麻雀，和一群

城市的麻雀

相互打着招呼

它们的叫声，同样尖细、短促

但细听取来，还是有细微的差别

声大但中气不足的是城市的麻雀

来自农村的，音虽小，质地浑厚

我想走近些，听听它们

说些什么

几只飞向脚手架，几只飞上钟楼

它们都不搭理

我这只，在城市里飞了三十一年

还没有落下来的鸟

竖起来铁轨

站台上的火车还没嘶鸣

窗外的云已飘出好远

我触摸不到时，就抽几口烟

摸摸头上的黑发

父亲留给我的。每变白一根

温暖一次

指缝的烟痕，抛光黄铜

父亲的烟袋锅和院子的土墙

也是同样的颜色

撒欢的火车开始追赶起白云

给我留下许多欢乐的那半截矮墙

越来越近了

可父亲呢，依然很远，很远

除非谁帮我竖起来

铁轨

一首诗的两面

孙洪鹏

1

为什么，疲于奔命的鱼

在人的眼里，会是悠然自在

捕鱼的鸥鹭，在人看来

会是翩跹美丽的飞舞

鸟叫真的是歌唱吗

花香真的是芬芳吗

人类的战争杀戮，在天人的眼里

会是一片灿烂的桃花吗

天人会指着瘟疫下的静止

说人间岁月静好吗

2

闲适的人，原谅我

我把悠然的鱼说成疲于奔命

破坏了你们的悠闲心境

原谅我，自在的鱼

我以我的困顿

误解了你们的自在

对不起，翩跹飞舞的鸥鹭

我让幸福的人失去诗意

我被我的残忍看到了杀戮

还有歌唱家的鸟们

因为我总在哭泣

还有那些芬芳四溢的花儿

我总是散发着欲望的气息

我太懦弱，我看到母亲们

在哭泣，我就流泪

请理解，神圣的天人们

我没有误解你们的

救赎天职和悲悯情怀

像刀尖往上一挑（外一首）

张 侗

天已傍晚

跟在羊群后面的母亲

紧赶几步

站在李四的屠宰场旁边

把鞭子甩得响亮

两只调皮的小羊

停下，低头饮着

一汪汪的血水

母亲把鞭子抡过去

喊着回家喽——

她把喽字尾音喊得很高

像刀尖往上一挑

两只小羊跑起来跟上羊群

获救者

一九七九年春节前

父亲和我拉着地排车

到城里卖粉条

突遇暴风雪

半夜时分

离村口老远

就看见一束光

倔强而微弱地亮着

等父亲和我站在亮光里

母亲仿佛从井底的黑暗中

惊喜地跳出来

像获救者抱着我们

默默流泪

拍打着我们身上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