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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数

2023-04-06

满族文学 2023年1期
关键词:同学

女 真

中午在单位,盛完饭菜,端餐盘坐到餐厅的一个角落,我打开手机东翻西看。开了一上午碰头会,脑子沉甸甸得像装了浆糊,看会儿手机可以缓解、放松一下。一边吃饭一边扒拉手机是我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我知道这习惯不算好,但没想改正,心里叮嘱自己跟别人一桌吃饭时不摆弄就好。我只在自己单独吃饭时翻看手机,那是属于紧张工作之余难得的放松时刻,看一看亲戚、朋友们在干什么,生活的范围仿佛因此扩大一些。朋友们的新动态不多,工作的人上午普遍忙碌吧。翻到“海阔天空”的那条动态,我哑然失笑,马上想到应该回复点什么。“海阔天空”是我大学室友曲梦桃,这家伙是个散仙儿,头些年国有银行系统有个职工内退潮,她五十岁选择内退回家。人到中年后,她爱上旅游,离开工作岗位以后更是满世界转悠,据她自己说光护照就已经换了两本。最近这两年,疫情的缘故,出国不方便,在国内她也闲不住,跟驴友一起专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跑,曾约我跟她一起二进西藏,说高原上人烟稀少、空气纯净,疫情风险比较小。我真动心了,但确实抽不出合适时间,毕竟我还要上班、谋生,不像她有可以倚靠的高薪老公。后来她联系上几个一起去过新疆漫游的驴友,看她发的朋友圈,他们找了西藏当地导游,去的都是上次我们同学结伴旅游时没来得及走的地方。他们跑到珠峰大本营那边,海拔更高,风景更野,也更有挑战性。我关心她高原反应如何,她说还好,比上次适应些。同学一起去的那次,她高原反应严重,吸过几次氧,过米拉山口那会儿嘴唇紫得吓人,让大家替她担心。高原反应那么重,她还张罗二进西藏,我真没想到。当然,西藏确实有一种吸引人的独特魅力让人去了还想再去,在高原的大山大水面前,身在其中的我,不能不感觉个体的人格外渺小,心绪因眼前的大山大水而放空,平凡生活中种种曲折、不如意,变得格外轻飘、不值一提。但我去过一次不敢再次踏上那片高原,毕竟缺氧、头疼的体验不好受。梦桃敢于二进西藏,着实让我佩服。她很勇敢。当初我们同学时,绝对想不到她会变得现在这么勇敢、这么喜欢到处跑动。读书那会儿她是个慵懒的“小迷糊”,喜欢睡懒觉,上课偶尔迟到,有时是自己睡过了头,有时竟然是忘记这个早晨有课。那时我们这帮十八九岁的小丫头还不知道有“美容觉”一说,很多年之后才反应过来,曲梦桃年轻那会儿的粉面桃腮,不仅仅是年轻、天生丽质,不仅仅是她不喜欢晒太阳、夏天出门打遮阳伞,还因为她不熬夜、觉睡得充足。得到“小迷糊”这个绰号,除了她去上课时就算不迟到也经常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还因为她性格有点大大咧咧的。我清楚记得让室友哭笑不得的一次,期末考试她没在卷纸上写名字,任课老师给她记了零分。在她哭诉之后,经过核对笔迹,老师网开一面给及格,但及格这种分数太低,我相信她分数应该远不止于此。作为年长她两岁的大姐,我曾替她犯愁:这种迷糊性格,将来怎么从事跟财务有关的工作?考试分数可以少,将来工作、当会计,算错任何一分、一角都不合适,对吧?我那时候当然想不到,她这种迷迷糊糊的性格,恰恰可能是她未来老公看上她的理由之一。曲梦桃年纪在我们宿舍是最小的,却是第一个有稳定男朋友的。我们在宿舍里夜谈时,曾有室友开玩笑地试探她:“说说老钱看上你什么了?”而曲梦桃竟然回说:“钱某人说我迷迷糊糊没心眼儿……”哈哈哈哈,竟然有男人喜欢迷迷糊糊没有心眼儿的女朋友!那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钱某人来过我们宿舍几次,他长相一般,个子也不算高,但双目炯炯有神,看上去很精明的样子。没准儿他是真话真说,假做真时真亦假,忽悠得我们这个单纯的小迷糊不知道真假了,恋爱中的女人要交智商税,将来他们真结婚,曲梦桃家庭地位堪忧,可别让老钱骗了!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老钱还真是个说话算数、能办事的靠谱男人,他不但在曲梦桃毕业后马上娶她回家,据说曲梦桃能进入银行工作也跟他有关系。多数人面对毕业分配一片迷茫、不知何去何从时,成绩一般的曲梦桃已经稳妥地拿到去大银行工作的入职名额。我们毕业那会儿,大银行当然是好去处,金饭碗,旱涝保收,多少人羡慕。我们那时候不可能预测到,多年以后,国有银行要精减员工,老员工可以选择内退提前回家,而新的股份制银行的收入已经远远高于那些国有老字号。好在内退回家并不影响曲梦桃的生活,她家老钱还是在职高管,收入足以支撑他们的富裕生活。

让我哑然失笑、忍不住要回复点什么的那条动态,是曲梦桃在朋友圈晒的两张照片和留言:请教高人,怎样才能步数不变?两张照片,一张是一大杯咖啡,另外一张是走路步数截图。6666这个数字确实吉祥,半天时间能走这些,不算少,不知道这是她早晨去北陵公园跑步还是上午逛街的成果。看咖啡杯子那张照片的背景,她像是在外面的咖啡馆里。这散仙儿的生活一如既往地潇洒啊。我看到已经有人给她留言、出主意,有的说可以把走路计数软件卸载;有的说再买点坚果或点心配咖啡继续慢慢享用吧;还有的说今天不再看走路步数……而我则手欠地给她留了一句:关机。

后来的日子里,我为自己这句手欠、冲动的留言自责不已。当时我真没想更多,只以为曲梦桃同学强迫症犯了,想跟她调侃一下。强迫症是我私下给她的命名,带一点玩笑的性质。上大学时她是个小迷糊,对数字异常敏感、讲究是后来的事情。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迷恋上了双数,典型的如去西藏旅游,一次不行,要两次。买东西要成双成对。她说自己平时在家里包饺子、包包子,都要包出双数,还要好看的双数,包子要22个,饺子66个。我说你包那么多,儿子在家里还行,你和老钱就两口人,吃不了那么多。她说吃不了剩下,下顿接着吃,好饭成双。孩子们上大学以后,我们的时间多了些,作为关系较好的室友,我们一起出门旅游过几次。每次出门,日子都经过她挑选、确认,她不但看黄历,还要选阳历、阴历都是双数的日子。在这方面我是没有讲究的人,既然她在意,就以她的意见为准,我无所谓。只有一次,实在无法满足她的出行标准,因此差点耽误行程,我就跟她说:“你这种讲究是不是有病啊?我感觉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你这样活得太累了。”我是用开玩笑口吻说的,她并不在意我的态度,反而笑呵呵回嘴:“有病就有病,能咋的?活人谁没点儿病?有病证明这个人还活着,有血有肉,没有病的是抽象的人……”她还挺哲学的。

我对她讲究双数不以为然,其实还因为她后来很少跟老钱一起出现在同学面前。一个人是单数无疑吧?当年的同学经常夫妻一起成双成对出门旅游、参加聚餐时,她不是一个人跟我们这些同学在一起,就是跟各种渠道认识的驴友四处游走看风景。大学刚毕业那几年,我们宿舍六个室友先后嫁人,姐妹们每年都携家属热热闹闹聚一聚,老钱一开始是积极参加的。几年以后,老钱偶尔缺席,后来干脆不再露面。曲梦桃的解释是老钱实在太忙了。我们对老钱不露面没有什么意见,在我看来,可能有人还会暗暗地松口气。跟老钱相比,室友们的另一半都很平凡,都是为生存正在努力的普通年轻人,而老钱三十岁刚出头就已经在他工作的支行当上负责人,气场和说话口气越来越大,让我们这些平凡的人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虽然他参加聚会对大家也有好处——他经常抢着买单。老钱不再参加聚会,不知道是他自己不想再参加,还是曲梦桃敏感、有所察觉,不愿意他再在同学面前出现。好在我们这种经常性的家庭聚会只维持了不到十年,以后再聚会,多数是姐妹们带着儿子、闺女找地方玩,老钱不跟曲梦桃一起出现,或者说曲梦桃不再跟老钱一起出现,这件事是否有什么不寻常,已经被下一代茁壮成长的各种快乐、烦恼掩盖了。曲梦桃内退那年,曾单独约我出去喝咖啡。我说姐妹几个一起聚吧,我请客,庆祝她光荣回家,开启自在新生活;她却说想跟我单独在一起,方便说话。记得在我单位附近八经街那一带,我俩找了个很小的咖啡馆,两个人坐了足足一下午。那时候我对她决定内退有一点不理解,其实她可以不退的,虽然她一直是普通员工,连小部门的负责人都没当过,但有钱某人那层关系罩着,当个普通员工,不用负多大责任,轻松挣一份工资,挺符合她不愿意有压力的性格,为什么非得回家呢?没看出来她回家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就说喜欢旅游,五一、十一长假,加上年假,够她出去玩了。实在想玩,请事假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年纪轻轻回家干吗?她又不跳广场舞——难道是想去多伦多陪儿子?我知道他儿子钱亮高中毕业没参加国内高考,直接去加拿大的约克大学读书,她是想儿子心切?如果她出去陪儿子,留老钱一个人在家,能行吗?老钱这种身份和收入的男人,多少女人梦寐以求往上贴,她敢让他一个人留家里?曲梦桃却说:“儿子那边暂时不需要我,他挺自立,学习不用我操心。我就是想过自己的生活。姐我只能跟你说,我跟老钱分居了。我俩现在各过各的,互不干涉。我本来不想跟任何人说,这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小日子没过好,挺丢人的,但不说出来我心里难受。”她的坦白让我吃惊。这么多年老钱再不跟她在同学面前一起出现,或者说她不再携老钱出现,我隐约感觉她跟老钱可能有什么问题,但只是偶尔往这方面想过,从来没问她。也许老钱单纯就是忙呗。每个人的生活可能都有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隐秘,这很正常,胡乱猜测和干涉人家,既不礼貌也招人烦,但她自己主动说出来了,作为受到信任的老大姐,我就不能不关切了,我半开玩笑地问她:“是你变心、在外面有人了?还是老钱在外面有情况了?”“我变心?大姐你说我哪有心?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就是一个傻呼呼、没心没肺的人。当年他追我时,我真的什么都不懂,可太单纯了,那时候我就是感觉他比较成熟,有社会经验,跟他结婚我可以不用操心过日子的事情,所有的事都依赖他就行了,跟他在一起有安全感。我在外面真有什么情况,他会不知道?他是多精明的一个人,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但他在外面有没有情况,我并不知道。你了解我,我这个人没心机,平时也不会天天看着他是不是跟哪个女人有特殊来往,我嫌累得慌。我其实就是越来越觉着跟他想法合不来,从大事到不丁点儿的小事,都讲不到一起去,就是所谓三观不合吧?我现在一想到他就莫名地心慌、心里堵。钱亮小时,我把精力转移到孩子身上,他怎么着我也不那么在乎,我现在回想,那些年我其实是在装傻,当驼鸟自己骗自己。现在孩子不在身边,就我和他两个人,怎么看、怎么待着都别扭。他认为我可能是更年期,属于没事找事那种,生理变化导致心理变化。他让我去看大夫,说我应该吃药。我知道我现在这种样子,他日子过得也不舒坦吧。我们这么大年纪了,又有孩子,为面子,他也不会主动提出离婚的。算了,就对付吧。我决定办内退回家,他自己住老房子,我去住给儿子预备的那套新房子,我俩各住各的,他在外面干了什么,我眼不见心也不烦。”“那你们会离婚吗?”“暂时不会。离婚他就是裸官,职位保不住。没有职位就没有相应的收入,儿子在外面怎么办?钱亮毕竟还小,经济上不能自立。”“怎么告诉儿子?钱亮如果回来,你们不露馅了?”“儿子回来我们就装相,再一起住。”“老钱同意你离开?”“同不同意他说了不算。”曲梦桃目光流露出来的东西,让我吃惊。我真想不到曾经的小迷糊还有这么坚定、坚强的一面。我想紧紧抱住她,希望拥抱能够给她一点力量。遗憾的是我俩之间隔着咖啡桌,特意绕过去好像很不自然。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她眼角的皱纹很明显地暴露出来。话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的脸上水灵灵的,仿佛婴儿肥还没褪净,光滑、润泽,让多少人羡慕,那时候她真的没有心计,整天笑呵呵的,早睡晚起,总是一副不知愁的样子。这个从前的“傻白甜”,转眼已经变成退休的人了,岁月真的催人老啊。她比我还小两岁呢,估计认识我的人看我也这样。我心中一酸,差点涌出眼泪。

那天我们坐了一下午,我以为她最终会哭出来,像她当年交完卷子发现没写名字得了零分,像她生孩子之前电话喊我到医院去陪伴她,她害怕分娩时疼痛受不了,但她并没有,她的表情虽然也能看出来沉重、无奈,却不像要哭的样子。也许她在家里已经哭过,不想当着我面再失控?毕竟到那时候为止,在我们宿舍姐妹六个当中,她的生活本来是最让人羡慕的。钱某人这些年稳步高升,一直在银行系统做高管,听说现在高管都是年薪制,虽然我从来不会问曲梦桃老钱收入几何,但从那家上市银行的公开信息披露和曲梦桃的消费习惯来看,在经济方面她肯定是借了老钱的光。单说出国旅游吧,去哪个国家少则需要万八千块,去非洲、南美那种路途遥远又非主流的旅游路线,几万块钱是基本的消费吧。反正我是不舍得那么花钱。刚参加工作时我分到一家大型国企做财务,后来单位黄了,我投奔学长,进一家会计师事务所,通过这么多年的努力,一点点当上合伙人。市场竞争很激烈,挣钱不易,且挣且珍惜。我不能跟曲梦桃经常一起出去旅游,有抽不出时间的因素,也有不舍得花钱的一面。曲梦桃说她不想跟钱某人离婚,除了她说的儿子经济上还不能自立,她不想让钱某人当裸官影响“钱”程,她自己是否也还离不开老钱的经济支持呢?离开老钱的高收入,以她普通职员的内退工资,她不可能随心所欲整天东走西看吧?

以上种种猜测,我只在心里画魂儿,不会跟她讲出来。同学关系再好,有些话也只能藏在心里,不能说出来。

自从那次在一起喝咖啡,我们后来挺长时间没再见面。我每每出于关心小心问候,她都极简回复,言简意赅,后来我就审慎,告诉自己不要再主动。不能不猜想她是不是后悔跟我倾诉。虽然我不用向她保证也肯定自己绝不会向任何人吐露他们夫妻分居的内情,但我不敢保证她不后悔。人有猜疑之心、后悔之心很正常。曲梦桃与老钱是合法夫妻,是一家人,他们之间的是非,我只听到曲梦桃的一面之词,她忍不住说了些什么,她后悔说了什么,都很正常。她不愿意再提,我就当没听见。那次她找我倾诉,也许是在气头上,夫妻俩哪天又和好了也未可知。

我们后来经常联系的地方当然是在网上。老师、学生上网课,公司召开视频会议,各种信息通过社交媒体转达,已经是当下生活的常态。曲梦桃是个有闲、不差钱的人,疫情也挡不住她出门旅行、发朋友圈,我们这些大学室友常在她的朋友圈后面留言、互动,嘻嘻哈哈地提醒她出门要做好防护,乐乐呵呵地纷纷表示羡慕。在曲梦桃那里,生活仿佛一如既往。现在熟人之间的网上交流大有取代现实生活中面对面的趋势,省时、省力,经济、便捷。我们已经好几年没在一起认真吃饭了。曲梦桃更新的动态内容多数是旅游风光照,以前国内外都有,最近则多数是在国内。她的朋友圈算是她的行走日记吧。同学们羡慕她能够随心所欲自由走天下,在她的风光照后面各种留言,我感觉大家好像并不知道她跟钱某人已经分居了。又或者,她只是在她跟我倾诉的那段时间跟老钱分居,现在两个人已经和好?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的走路步数已经归零。她把走路计数软件卸载了,让自己的步数永远停留在吉祥的6666?果真如此,那这家伙真的病了,病得还不轻。不再记录走路步数是一方面,我发现她也不再发朋友圈。这就明显不正常了,以前她在网上非常活跃,即使不在外面旅行,也会发一些小动态表达心情,像她从云南那边旅游回来,因为有疫区经历被隔离那次,中间还发过隔离房间和三餐的照片。而这次,她至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任何动静了。不能不替她担心。是生病了吗?意识到她可能出了问题,我马上给她发了信息,约她出来吃饭。我家附近新开了一家新疆菜馆,烤羊肉应该不错,约她出来,就我们姐妹俩,唠唠最近的心情呗,唯美食不可辜负。但是我没有等到她的回复。过了一整天她都不回复我,这不正常。以前她的回复言简意赅,但还是挺迅速的。只有打电话了。可是,她的电话关机。在不同的时间段再拨,还是无情关机。

我慌了。自责曾经嘴欠。清楚记得自己给她留言“关机”。

我问另外几个姐妹最近谁跟曲梦桃联系过。大家一起回忆跟曲梦桃同学上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共同的结论是求助停驻走路步数那次。那之后,大家都忙,没有人再跟她单独联系过,也没见过她给谁的朋友圈点赞或留言。大家分头给她打手机,结果都是关机。

我只好给老钱打电话。才发现我从来就没有老钱的手机号,这么多年,曲梦桃是我们和老钱之间的桥梁,没有曲梦桃,老钱对于我们姐妹几个而言,完全可以说是陌生人。我已经有些年没见过老钱了。幸好还知道他的单位。几经周折,我问来了他带着一长串8的电话号码。特意选了下班以后的时间给他打过去,电话通了,第一次没人接,我猜测也许老钱不搭理陌生电话,再打,这次通了好一阵,有人接了,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底气十足的男人的声音,尽管我和老钱很多年没见了,但我仍旧能够识别从电话那端传过来的声音属于曲梦桃的老公。人的声音真是奇妙,我发现在我认识的熟人中,没有两个人的声音是完全一样的,不知道这种现象放大到整个人群是否也成立,如果成立,可不可能建立一种指纹以外的声音识别系统?或者实际上已经存在这样的系统而我孤陋寡闻不知道?好了,回到正题吧,我说明我是谁,对面马上热情起来:“好久不见,大姐好吧?”认识以后,他一直随曲梦桃叫我大姐,他跟我说话一直非常礼貌、客气。我说明给他打电话的理由,告诉她我找曲梦桃但她关机,最近也没看到她新朋友圈,老钱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惊讶说:“桃子没告诉你她要去山里闭关一段时间吗?她有两个号码,另外一个号码平时不怎么用,你可以再打那个号试试。”他随口说出一个号码,我害怕自己记错,让他再给我用短信发过来。我还告诉他,如果跟桃子联系,让她给我发个信息,告诉她我很想念她。

放下电话,我有挺长时间不想说话。我跟曲梦桃认识快四十年了,自认为是她的好大姐,当过她的结婚伴娘,请事假陪她到医院生孩子,她连跟老公分居这样的私房话都肯跟我单独谈,我却从来不知道她还另有一个手机号码,这说明什么呢?我心里有些烦乱。我让自己安静了好一会儿,还是去拨了那个新号码。还好这次没关机,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我发了个短信:“桃子,我是大姐,惦记你,方便时给姐回个信。”

我希望曲梦桃会给我回电话。我不清楚老钱说的“闭关”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曲梦桃喜欢到处跑,从来不知道她还会去“闭关”。没听她说过这方面的事情。“闭关”是去一个安静地方修行的意思吗?“闭关”跟修行有没有关系?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好像叫《空谷幽兰》,一个老外写的,记录一些在陕西终南山里修行的人,记得我还把那本书推荐给梦桃看。那些在山里修行的人各有各的理由,但总归是想远离红尘了。梦桃跟那些人有一样的想法吗?她把常用手机号关掉,不再出门旅行看风景,不再跟熟人联络,自我隔绝,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她想交流、她能交流的人?她“闭关”的地方在哪里?是一个像终南山那样的大山里吗?现在是冬天,如果她去了终南山或者东北的哪个大山,冰天雪地,会很冷的。或者她去更南方了?她在走南闯北的过程中,找到可以让自己心静的好地方了?后悔借她书。

每天翻看手机、等待曲梦桃回复消息的过程中,我对老钱告诉我的这个号码渐渐产生怀疑。几次做噩梦,从梦中醒来,我的身上总是汗溻溻的。在这寒冷的冬天,这么出汗不正常。我知道自己很可能是更年期未过,也因为一直在怀疑曲梦桃是不是已经出了什么意外。她跟老钱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她一定还有没跟我说出来的什么。她说跟自己的老公在一起没有安全感,夸张了吧,至于吗?我想起以前看过的外国惊险、悬疑小说,世上有一种男人,为了掩盖什么,可以使用多种残忍手段对待亲人,包括妻子。呸呸呸呸,我赶紧吐几口唾沫,坚决赶走脑子里的黑暗念头。亲爱的桃子,你不会遇到这种事情的!

我在煎熬中等待。万幸,盼来了那个新号码的回复。是一条短信,短信中写:“姐,抱歉没告诉你我出来散心。我在山里挺好,但网络信号不强,所以我也不怎么看手机。听说2022年2月22日是一个难遇的双日子,我已经决定那天回去。回去以后我联系你。我给大姐带新茶。”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点。她去了一个产茶的山里。旧茶、新茶无所谓,我对茶叶和咖啡都没讲究,每天早晨、中午各喝一杯黑咖啡,是为了提神、保证一天的高强度工作。桃子没事就好。快过年了,她不回家张罗跟老钱一起过春节团圆,心里还在琢磨那个所谓的多年一遇的双数,真是病得不轻,“闭关”也没能治好她的心病,也难为钱某人忍受她任性这么多年啊。我又想到,因为疫情,钱亮今年不方便回来过春节,她也不方便去看儿子,这也是她去散心的原因吗?但不管怎么样,她有音信了就好。见了面,我考虑是不是要“批判”她一下,无论如何,不应该让老钱一个人过春节,听说老钱的父母都走了,姐姐也因病去世,如果老婆、孩子都不在身边,老钱孤孤单单一个人过春节,多没意思。

春节过后,等待桃子回来的日子里,我心中又忍不住胡思乱想:桃子说她二月份回来,还要给我带新茶,可新茶不应该是清明前后才有吗?这可是破绽啊!她到底去了哪里呢?短信真是她发的吗?虽然口气像她,但短信不像视频可以看到真人,别人模仿她的口气发几句话也是可以的。心里忐忑。

等她回来的日子里,我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关于老钱的。我的一个客户经常跟金融部门打交道,听她说,某家银行可能牵扯进一起违规放贷窝案,数额巨大,后果严重,肯定有人要负大责任的,搞不好要进班房。这种事情,因为离我自己的生活比较远,以往都是姑妄听之,但这次我却心中一凛。那个客户口中的银行,应该正是老钱供职的地方,老钱可是那里的大头啊,这事如果是真的,如果是老钱任上经手的,老钱脱不了干系。所谓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跟金钱打交道,人总归要小心又小心,但凡人也总会有走眼、走神的时候,或者个人的贪欲之心一时泛起,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也未可知,正像曲梦桃同学说过的那样,“没有病的是抽象的人”,她跟老钱的分歧,她说跟老钱在一起缺乏安全感,排除性格的原因、生活观念的差异,她对老钱的工作风险有预判吗?曾经的枕边人,知道得更多,却无法说出来,不能跟任何人分担心中的担忧,只好以四处游走、到大自然当中欣赏风景分散自己的担心或者恐惧之情?这么说曲梦桃同学并不像我从前认为的那样简单,她不是单纯的“小迷糊”,其实心里有数?

我期待她在那个有着一长串双数的日子按时回来。我等待她主动找我。我一直等。那个很多人关注、曲梦桃认为的吉祥双日子过去两天了,她没有给我任何音信。对我身边的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一天爆炸性的新闻是俄乌之间冲突升级,我家儿子甚至特意打电话回来,忧心忡忡地跟我探讨,会不会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他是历史爱好者,日常工作当码农,业余时间看历史书,喜欢研究各种武器。他跟我提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和西班牙大流感的关系。我嘲笑他不必杞人忧天,不用怕,今天的战争已经不会像历史上那样简单动枪炮,更复杂的战争,比如金融战、贸易战,可能是我们这些老百姓看不懂的。我们操心好像也没什么用。结束跟儿子的通话,我决定,马上联系曲梦桃。我有她两个手机号码,一个关机,另一个也关机。我还有老钱的号码,通了,也没有人接。这可能是什么情况呢?谁能帮我分析分析?会是老钱把我屏蔽了吗?没有道理吧?我决定再等两天,像曲梦桃那样,挑个双日子再给她打电话。我心里祈祷,下一次她一定会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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