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书
2023-04-05耿翔
耿 翔
敦煌的三原色
敦煌的三原色，是用沙粒
泥土和盐碱，在众佛
沉重，且沉静的
身上
调和而出
在敦煌，只有沙粒
只有泥土，也只有大地结痂而出的盐碱
可以任由大风，在时间里挥霍
那些困在沙漠的人
伸出手指，像在绝地抓住
生命之中，剩余下的原色
在他们手上，一块石头
也是一个，活过的
生灵
在他们手上
大地，从来也不是
一贫如洗，这些被大风漫卷在时间深处
又被过度挥霍过，这些组成
原始地貌之物，每一种都是还原
一道佛光
于一块石头上，从而普照
这个世界的
原色
大雪落下，我也想从沙粒
泥土和盐碱中，调和出敦煌的三原色
绘画这些年，一直
供奉在
心上的母亲
沉寂下来
一旦游人散去，热烈了一天
敦煌，会迅速
沉寂下来
这是敦煌，只剩下
满山石窟，守在天边的傍晚
从一身陷入褶皱的衣服上，游人只带走了
一些风沙，而留下的是比身体
还要难舍难离的心
这些壁画，这些收留下
众多灵魂的
线条
因此沉重
这样的傍晚，落日用余光
给终将散去的游人，在依依不舍的心上
已经揭裱好了，一幅静默如斯的
敦煌山河
这是一条河流，一座山脉
一片石窟，沉静在天边的
一个世界，若从壁画上
走下来，那些飞天
坐在河边，多像一位
洗衣的女子
沉寂下来的敦煌，为了明天
从每幅壁画上，修炼
一身静气
安静的罗汉
不只在我们脸上，时间沿着
每一道皱纹，让人间
多了
一些衰老
敦煌时间，也沿着
这些安静的罗汉，那张被人间风雨吹打得
不悲不喜的脸，也和我们一样
放弃灿烂，从一道皱纹里
接受衰老
这样写实在。敦煌的脸相
像给所有事物，植入
一种真实的
情感
也给敦煌，植入一种烟火漫卷的场景
这些被时间，抑制了多年
又被时间
解放了的罗汉，在我们身边
他们没有至高无上地，漂浮于生活
很像一些，普通的人
也是从脸上
开始一生的
衰老
在敦煌，没有被生活打磨的人
不会从罗汉的脸上
看见
人间的衰老
曼陀罗花
接替大雪，这么多的曼陀罗花
追随着
年迈的佛陀
盛开
年迈的佛陀，被漫天飞舞的曼陀罗花
一路追随到，寂静的敦煌
落在身上，每一粒
流沙
都会诵经
也会把敦煌，从一条河边
从一座山上，为人间吹醒
年迈的佛陀，让一直
追随沙漠，远离
山河中央
寂静下来的敦煌，有了曼陀罗花
一样盛开，一样沉浮云朵
沉浮苍鹰的
天空
沐浴曼陀罗花雨，年迈的佛陀
像一尊大象，追随众生
转动着
敦煌之身
浅浅一笑
祁连雪山
被敦煌仰望着
像一朵盛开在天空里，安静又慈悲的莲花
它让众人的
仰望
越过了三危山
也越过了
鹰的翅膀
一座敦煌
也像从祁连雪山移植来的
一朵莲花，那些为之消融了的雪水
也一路跟过来
以水之脉
滋润沙漠
敦煌，也因此坐在
洁白如雪的莲花上
那些众佛，在被众人仰望时
也会轻拂一袭长袖，也会轻扬起眉目
浅浅一笑
仰望祁连雪山
凤纹边饰
大地在敦煌，像从万物身上
找到了，自己应有的
边饰
凤纹边饰，这让敦煌
身处死亡，在一滴水里的
沙漠之中
也以一身华滋，拥有百鸟朝凤的吉祥
这是从天边，一路迎风而飞
而涅槃的凤鸟，裁剪下
不再衬托，天空的
羽翼，镶嵌众人
出行，或狩猎的
领地
它们波状的尾羽，像在敦煌复活
那片死与沙粒，从身体里
失去一滴，水的大海
一只侧身的
凤鸟
用轻盈之姿，贴着
众人站立
敦煌吉祥，因为凤鸟
也因为万物，献出身上好看
且神秘的，花纹
呼吸
洞窟中，每一个人的呼吸里
都带着
一颗狂跳的
心脏
我们在此，像从隐入烟尘的时间之光里
呼吸到外面的大地上
不曾熟悉
也不曾亲近的
另一种
呼吸
那是时间，凿空的洞窟的呼吸
是洞窟里，每一尊安静的
造像
在时间深处
穿透岩石，感动大地
感动，我们的呼吸
这些会呼吸的，洞窟
这些像我们一样，会呼吸的
造像
也会慢慢地，衰老
点亮自己的灯
我要喊醒那些守着灯龛的人
那些在沉睡的时间中，为敦煌点亮灯盏
的人
喊醒他们在梦里
暂时
熄灭的自己
也喊醒一盏灯，在时间的尘埃里
落定的，一层厚厚的
油垢
天地苍生，积攒在他们
风雨的脸上，也是一层
沉重的油垢
为了让佛，能够照亮自己
他们先给佛，点亮他们心中的灯盏
他们心中，很多时候
是在大地上，劳累出的
一身疲惫
以及疲惫，带来的
黑暗
敦煌有一盏，能够让他们
点亮自己的灯
土色的人
没有比一座鸣沙山拥有这么荒凉的大地了
万物在此，也被天地造化成
一种土色的
形态
黄沙漫天，鸣沙山
让西去的骑手，一路血脉偾张
让留下来的人，带着一身黄沙的颜色
在天地之间，继续移动
自己的形体
年深月久，敦煌
把留在身边的人，从头到脚
变成土色
即使他们的手指，可以被粗制的
衣袖护住，手指上的
骨节
也放射出
土色的粗大
在敦煌，就是这些土色的人
在寸草不生的岩石上，凿出另一种青绿的
山水
也让飞天
翩然而至
也让呦呦鹿鸣，跃过鸣沙山
带来众佛，念诵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