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瓠落无所容”注解考辨

钟益

部编版高中语文教科书选择性必修上册第二单元选编有《五石之瓠》一文。对其中的“瓠落无所容”，教材的注解为“宽大而没有什么可承受的东西”。笔者认为此处注解有待商榷。“瓠落”一词常用义有二：一是指“大貌，空廓貌”；二是指“潦倒失意貌，犹落拓”。教材将其注解为“宽大”，释义准确。但将“无所容”解释为“没有什么可承受的东西”，则有违文句本意。

要理解“无所容”的含义，对“所”字用法及其含义的准确把握是关键。“所”在《说文解字》中被解释为“伐木声也。从斤户声。《诗》曰：‘伐木所所’”。“所所”指发出伐木声之处，即为“所”之范式。《古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收录有其8种含义：

1.处所，地方。如，屈原《离骚》：“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

2.意态，情态。如，《汉书·董贤传》：“上有酒所，从容视贤笑。”

3.元、明、清时军队的一种建制。如，《明史·兵志二》：“度要害地，系一郡者设所，连郡者设卫。”

4.量词。用于建筑物，也用于地点或位置。如，班固《西都赋》：“离宫别馆，三十六所。”

5.代词。用在动词之前，构成名词性词组，指代人或事物。如，《庄子·养生主》：“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

6.连词，表假设，相当于“如果”。多用在誓词或咒语中。如，《国语·晋语四》：“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河水。”

7.助词。和“为”字配合使用，表示被动。如，《史记·项羽本纪》：“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

8.数词。表示约数，相当于“许”。如，《史记·滑稽列传》：“从弟子女十人所，皆衣缯单衣，立大巫后。”

“无所容”中的“容”当为动词，作“容纳、容受”解。如果将其中的“所”作代词解，则“所容”乃“所+动词”构成的名词短语，可释义为“容纳的（事物）”，“无所容”可释义为“没有可以容纳的（事物）”。这应当是教材注解将“无所容”释为“没有什么可承受的东西”的缘由。从语法的角度这是讲得通的。但从文意的角度看，惠子将瓠“掊之”的原因在于其“无用”，而其“无用”不是因为它“没有什么可承受的东西”或者说“没有什么可容纳的东西”，而是不能用它来容纳东西，“瓠”不能被正常使用的原因在于其“呺然”，也就是说太大了。所以，将“无所容”解释为“没有什么可承受的东西”是对文意的曲解。

其实，“无所”除可与动词构成“无所+动词”结构，用于表示“没有……的人（事物）”外，还可以用来表示“没有地方，没有处所”。此种用法在《庄子》中还有诸如“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逍遥游》），“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逍遥游》），“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齐物论》），“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人间世》）等等。此外，还有“今夫贵人之子，必宫居而闺处，内有保母，外有傅父，欲交无所”（汉·枚乘《七发》），“上不负汝，为此不祥，将死无所”（唐·韩愈《祭张给事文》），“积数月，乞食无所，憔悴自归”（清·蒲松龄《聊斋志异·细柳》）等用例。

所以，“无所容”中的“所”应当作“处所、地方”解，“无所容”即“没有地方可以容纳（瓠）”。“瓠落无所容”当解释为“（瓠）太宽大而没有可以容纳它的地方”。作为“瓢”，连能容纳它的地方都没有，当然就没办法发挥“瓢”的作用，即“无用”。成语“瓠落无容”由此而来，指瓢太大，没有地方可以容纳，比喻空阔而不合时宜，为世所弃。“瓠落无容”也作“瓠落无用”。（陈壁耀《新编成语大词典》，宁夏人民出版社2009年4月版）

此种理解可从其他一些地方得到印证。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选修《先秦诸子选读》（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年11月第2版）对“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作注为“把这个大瓠子剖开做成两个瓢，那么瓢太大无处可容。瓢是用来取物的，瓢比瓮大则没法从瓮中取粮食，瓢比缸大则没法从缸中取水”。（第86页）享誉国际的道家文化学者陈应鼓先生在其《庄子今注今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上册第35页）中也将“瓠落无所容”解释为“指瓢太大无处可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