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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南北朝女性书法教育探析及对高校书法教育的启示

2023-04-05高全欣

陕西教育·高教版 2023年2期
关键词:魏晋书法家时期

高全欣

引 言

近年来,随着史料与考古材料的不断发现与出土,学者们对书法的研究范围逐步宽泛化,一些学者开始将研究重点放在女性身上,挖掘女性在不同时期所充当的角色。本文将研究视角定位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因其作为继春秋之后又一个艺术自觉、思想解放的时代,女性的地位与意识因礼乐制度的崩坏有一定程度的提升。同时,该时期作为书法发展的重要阶段,楷书、行书、草书都有突破性的进展,为女性学习书法提供了前提条件。基于此,魏晋南北朝时期女性方面的研究成果丰硕,主要集中在研究本时期女性的生活风貌、文学修养、书法教育等方面。本文仅关注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女性书法方面具有代表性的专著与学术论文研究成果,主要有:常春、杨勇编著的《中国古代女性书法文化史》,徐燕《中国古代女性书法研究》属史书类的两部著作。历数历代女性书法家之生平、书法传承、书法成就等,未就某一时期女性书法家的受教育普遍性进行系统分析。杨晓萍的《世家女子多风流——魏晋南北朝书法世家中的女性书家管窥》《魏晋南北朝女性价值观及书法教育探微》,王新莉的《巾帼不让须眉乱世佳人竞风流——魏晋南北朝女性书家掠影》,赵红、栾晓妹的《先秦汉魏晋南北朝女教书之考论》,石璐的《两汉魏晋女性书法家研究》,柳称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家庭教育研究》等文章及论文,或多或少对魏晋南北朝时期女性书法家所处的社会地位、受教方式有研究。但遗憾的是他们对这一时期女性受书法教育的路径、女性书法教育的影响未做系统分析。本文将从分析魏晋南北朝女性受教育情况入手,探索其学习书法的普遍规律与共性,同时探讨女性书法教育对后世的影响,并从中提炼出高校书法教育的建设性思路。

魏晋南北朝女性意识之觉醒

缘何将女性书法研究定位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原因有二:其一是魏晋时期黄老之学延续,玄学、道教的兴起,打破了女性“卑贱”的固有思想,一批受过教育的女性开始冲破传统礼教的束缚,不再依附于男子,有了展示自我的意识。其二是魏晋南北朝时期首次出现了一批有史可循的、耳熟能详的女性书法家。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言:“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这一时期“儒玄兼综,礼玄双修”成为名士之选。刘涛在《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卷》有详细的描述,他们饮酒狂诞,服食炼丹,宽衣博带,扪虱而谈,大谈“自然”,争论“贵无”“崇有”,辩论“言意”和“才性”。魏晋风度的盛行使女性的思想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放,她们冲破礼教的禁忌,勇于追求幸福的婚姻,敢于展现真实的自我。例如在《世说新语》中出现了许多新女性的形象,她们不再单纯地依附于他人,而是靠自己机智果敢、德艺双馨赢得他人的尊重,体现自己的价值,这标志着女性思想意识已经开始觉醒。

在刘义庆《世说新语》中记载了一些女性勇于冲破传统束缚的例子。有靠机智果敢阻挠丈夫纳妾的谢安之妻刘氏;有靠博学机敏赢得父兄称赞的“咏絮才”谢道韫。《世说新语》文学篇言谢太傅问主簿陆退:“张凭何以作母诔,而不作父诔?”退答曰:“故当是丈夫之德,表与事行,妇人之美,非诔不显。”由此看出女性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这些女性凭借自己的智慧与才华赢得男性的尊重与认可,不断提升自己的地位。这是女性对封建礼教的反抗,也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使女子在乱世中凭借自己的智慧与才华得以在家庭中占据一席之地,提高自己的地位,谋求一定的福利。自我意识觉醒这一特点在世家女子中具有普遍性,为女子的书法学习之路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魏晋南北朝女性书法学习路径

魏晋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的转型期,长期分裂的复杂性、特殊的办学模式使魏晋南北朝呈现出家族门阀内以书法大家为核心,辐射书法名家式的氏族活动格局,如河东卫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等。这些家族中女性善书者不断登场,这与女性意识的觉醒,受教育的机会增加相关,反映在书法上表现为这一时期出现了一批能书、善书的女性书法家。据厉鹗《玉台书史》统计,魏晋南北朝女性书法家共有二十七人,其中宫闱十人,名媛十四人,女仙两人,姬侍一人。杨晓萍在《魏晋南北朝女性价值观及书法教育探微》一文中增补宫闱女性书法家五人,名媛书法家十人,这一时期善书的女性书法家达四十二人之多。

这一时期因何会出现诸多女性书法家?笔者这里引用杨晓萍女士在《魏晋南北朝女性价值观及书法教育探微》的观点,魏晋南北朝女性书法家的学书经历,有以下四种类型:一是家学传承,幼秉庭训。如卫恒从妹卫夫人、王羲之女王孟姜皆是缘于父兄之教导,从小在家族中耳濡目染,不断获得书写的技能与修养。二是世族联姻,夫妇唱和。如王羲之妻郗夫人、王凝之妻谢道韫,世族间的通婚,夫妻间的陶染,促进书艺的进步。三是令子之母,教授后嗣。如王融母亲谢氏对王融的教导,“临川太守谢惠宣女,惇敏妇人也,交融学书……融少而神明警惠,博涉有文才”。四是婢女陶染,亦有书名。世家大族内的婢女在耳濡目染中也有受教育的可能。《世说新语·文学第四》言“谢玄家奴婢皆读书”,由此可窥世族大家中女子学书情况之一二,女子受教育的机会增多,特别是士族家庭十分注重女子的教育,在阅读、蒙养、家庭教育方面不断践行女子的学书之路。

学书基础之蒙学教育。《易经·蒙卦·彖辞》中言:“蒙以养正,圣功也。”后人将儿童早期教育称为蒙养教育。早在汉代就已经出现了女子服从家庭,学习以家庭为核心的技能,这些知识成为后世女子教育的基础。有记载的最早的蒙学教育为“周宣王太史籀所作大篆十五篇也。《前书》曰‘教学童之书’也”。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蒙养教育使更多的女性有了接受教育的机会。蒙学教育的主要形式是歌诗,即我们所熟知的童谣、乐府诗等。学习的教材有识字类,如《千字文》《急就章》《孝经》;训诫类,以母亲的家诫家训为主。学习方法有讲诵法、正面榜样法、情境教学法。这种教育方式,使女子在蒙学教育中有足够的学书基础。

学书源泉之家学教育。家学教育主要是以家庭、宗族为核心,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组成的教育圈层,以族内知识渊博且有深厚书法功底者施教,以口头、文本训示为主要形式,人格养护为主要目的教育方式。“真正意义上的书家群体,开始自觉在家族内部传承书法,是在东汉中后期,并且渐成风尚。”当时士人家庭对子女知识的教育是相当全面的,不论男女都有接受教育的机会。家学的授课模式解锁了女性受教育的权限,女子可以同家族内的男子一同受教育,而书法隶属于家学教育的一部分,这就解释了为何这一时期有大批女性书法家的存在。在魏晋南北朝家学教育中,书法中的笔法成为书法创作的核心环节。由于笔法的传授本身具有很强的实践性、长期性、直观性,只有由语言阐述、手写示范并加之长期的训练,才能产生高效的教学效果。所以书法笔法开始在家族中流传开来,形成世族内的专门性的技法,产生了以氏族书法为核心的书法教育,女性在长期的家族训练中逐渐开始崭露书法技艺。由此产生了一批具有高超书写技法的女书法家。

学书内容之阅读教育。魏晋南北朝女性社会地位的提升使加诸女性身上的枷锁弱化,日常的阅读书目不再集中于女教典籍与儒家经学为主的规范女子纲常的书目。在阅读内容上逐渐趋于广泛,包括女教典籍类、儒家经学类、诗歌文学类、书法绘画类、老庄之学类等,同时一些名士开始创作一些专门针对女性阅读的文学作品,足见当时女子阅读范围的宽泛。值得注意的是,书法绘画成为了女性日常阅读的书目,这极大地提升了书法在女性心目中的地位,加之书法本身具有很强的实用性与观赏性,促使女性不断为之而耕读。这也成为本时期女性书法家辈出的原因之一。据载书法也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女子教育的主要内容之一,建安时期的著名的女文学家、艺术家蔡文姬就是很好的例证。据载,三国吴孙权之妻赵夫人“善书画,巧妙无双,能于指尖以彩丝织云霞龙蛇之锦”。东晋太尉庾亮之妻旬氏“善正、行、隶、篆等书体”。毫无疑问,女性大量阅读文学作品,使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了擅长诗歌、书法、儒学、经学等许多方面的名家,对传承魏晋南北朝文化起到了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对女性书法的发展与延续意义深远。

综上所述,魏晋南北朝时期女性书法家之所以取得如此成就,在其教育的路径中存在着普遍的规律与共性。首先她们具有同样的身份地位——门阀或贵族之女及婢女,有接受蒙学及家学教育的机会;其次是在思想上具有一定的本我自我——有独立的思想意识,且有机会能大量阅读文学作品,不断提升自身的文学修养。门阀世家女子风貌在当时具有一定的引领影响作用,相对这些贵族门阀而言平民不具备这样优渥的条件,但亦深受这些贵族女性的影响,不断在思想上冲破礼教的束缚,极大地促进了当时女性书法教育的发展。

魏晋南北朝女性书法教育对高校书法教育的启示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女性教育繁荣开展的时期,一是这一时期女子得到了较好的受教育机会,二是女子在教育过程中担任了教育者的角色。这一时期女性在学书上取得成就,不仅提升了自身名望,对后辈亦有教化之功,成为后世效法的对象。她们凭借自身的才智,以善识善读的理念,教化了一大批有名望的后生晚辈。如钟会之母、王羲之之妻郗夫人承担了子女蒙学教育的教授任务;刘宋时期著名的女博士韩兰英担任六宫文化教育,苻坚时期的宋夫人在家开设学堂,这大概是中国女子教育史上最早有史料佐证的由女性教师主持班级教学的案例。虽然这一时期教育的主流是传授儒家经学,但并未妨碍艺术类的教导与传授。诸如书法、音乐类的女教师也很多。李彪之女曾给皇帝之女教授书法与经学,据《魏书》中记载:“彪有女,幼而聪令,彪每奇之,教之学书,诵读经传……”魏晋南北朝时期女性能投身家庭教育,缘于当时的社会风气,与少数民族入侵后女性地位高,产生的母权制度也有关系。这些女性教育者不仅自身博学善书,对后辈及学子的教育亦有一套成熟的体系,其重视训诫教育与文学教育,循循善诱、重视人格养成的教育理念值得我们深思。

魏晋南北朝女子学书、教书之路,其善识善读的优良传统,重视训诫与文学教育的方法,对当下高校书法教育亦有极大的启示。今天的书法教育虽已不复魏晋时期面貌,书法从具有专门性的实用功能转变成为纯艺术性的书写活动,实用性逐步退化,审美性逐步增强。简言之拥有上千年文化传承的书法教育演变成了一门专业性的学科。书法教育作为一项专门延续传统汉字演变与书写的文化活动,在快速发展的科技下该如何秉持传统,其核心是保持一颗“学古”之心。目前,高校书法教育面临着“学古”的严峻挑战,“学古”指研究古代典籍,这里是指对古文字的字意、字形渊源及字形演变的研究学习。当下高校书法教育中严重存在学生对古文字解读不清、识字不明、讹误错字等现象,这也成为高校书法教育亟待解决的问题之一。解决这一问题涉及课程设置问题、学生生源问题、培养方向问题。针对学生“学古”问题,结合对魏晋南北朝女性书法家学书路径及育化思路的解读,笔者浅谈几点建议。

首先,从课程设置上,高校书法教育应重视文字学教育。魏晋南北朝时期在孩童的蒙养教育时就注重对字的识记与书写,且有识字类教材《千字文》《急就章》《孝经》等,同时,注重训诫类教育,以母亲的家诫家训为主,即可有实践教学亦有人格养成。高校书法生入校前以应试教育和技法培训为主,存在很大的理论漏洞与缺陷,尤其是文学教育基础薄弱。基于此,一部分高校已加大对书法学生文字学及诗词写作课程的设置,着力提高学生的文学修养。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溯源汉字的演变过程,从而将书法学习与文字流变结合起来,提升学生的学习兴趣。同时能预防学生在书法创作中错字频出的现状,提升学生的自信心,树立正确的文化观。

其次,从生源质量上,高校书法教育要以书养书。从魏晋南北朝时期女子受教育的情况来看,阅读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历史上著名书法家都是饱读之士,大量的阅读能提高书法家的修养学识,从而以文学修养滋养书法境界。但近年来研究表明青年阅读率逐年下降,许多高校为了培养学生的读书兴趣积极组织读书活动,如线上读书会、学院读书角、读书沙龙等。此外,任课教师与班主任要以促进学生读书为目的,推荐每学期的必读书目,定期组织学生参与读书心得分享。可借鉴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讲诵法、正面榜样法、情境教学法来引导学生主动读书。这种教育方式,使学生在教育中有足够的书法学习基础,增加自身修养,提高艺术格调。

最后,从培养方向上,高校书法教育切忌急功近利。高校教育以立德树人为根本任务,重在培养学生的智育、美育。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书法教育有专门性的教材,以训诫教育识字记字为主,辅以大量的阅读,才得以造就一批著名女书法家。今天的高校书法教育受应试教育的影响,对学生稍加培训即可成为一名书法学生,缺少文学熏陶与稳扎稳打的根基。另受当下书法展览赛事的影响,高校学生参展参赛的成果成为评价学生书写优劣与教师教学水平的标准,致使高校书法教育越来越功利化。从而导致高校书法教育越来越追求书法技法上的突破,忽视了书法教育作为传统文化的根植性。其带来的结果是高校书法学生只会翻炒古代经典作,在书法创作内容上缺乏创新性。这里可以借鉴香港中文大学艺术系早期培养目标“兼顾艺术理论、艺术实习和文、史、哲的训练”,增强对文学作品的学习,开阔学生的思维方式与知识体系。同时,学生要系统学习古代的书法理论,不断从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只有这样,才能使学生兼顾技法的同时,多学科提升自身的文学素养,稳扎稳打,在书法道路上越走越远。

结 语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人的觉醒”的时代,意识的觉醒、思想的自由、艺术的自觉,使书法作为文字书写的艺技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尤其是大量女性书法家的出现成为这一时期浓墨重彩的一笔。女性在接受蒙养教育、家学教育、阅读教育等一些列的学习后,又能以施教者的身份教授家族内的后辈及学子,其教育路径对今天高校书法教育有极大启示。书法教育根植于传统文化的血脉之中,高校书法教育应汲取魏晋南北朝时期教育的优良传统,延续其对文学教育、蒙养教育、训诫教育、家学教育的优点,弥补当下教育的不足,传承“学古”教育。不学古不能识古文字之源流,不知文字之源流不知书之正误;不读书不能涵泳,不能涵泳则不知书之格调雅俗;不急功近利,重人格养成,稳扎稳打方能成就更好的学书之路与书法教育。高校书法教育应立足问题,着眼当下,不忘初心,以史为鉴,从问题的根本着手,及时调整培养方案,在坚持以德育人的前提下,最大化实现高校书法教育智育与美育的双重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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