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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罗短篇小说《阿尔巴尼亚圣女》中的女性意识分析

2023-04-05李仙琼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3年3期
关键词:阿尔巴尼亚圣女塔尔

李仙琼

(湖南科技大学,湖南湘潭 411201)

1 短篇小说《阿尔巴尼亚圣女》中的女性意识

《阿尔巴尼亚圣女》选自艾丽丝·门罗1994年出版的小说集《公开的秘密》。小说通过两位女主人公各自分享自己的感情和婚姻秘密,把两个貌似独立的故事糅合在一起。一个故事是书店老板在追求精神和物质独立的同时,获得了自由平等的婚姻。另一个是阿尔巴尼亚西北部的圣女与牧师冲破阻碍终成眷属的故事。与门罗众多关注小镇生活的其他故事相比,圣女的故事更具异域风情,引人入胜。对于这篇小说包含的故事数量,有学者和读者认为是套盒式的3 个故事,而另外的观点是两个故事。本文更倾向于后者,认为小说的叙述重心侧重于《阿尔巴尼亚圣女》中的两位知识女性摆脱传统束缚,寻求自由的生活和幸福的婚姻。本文试以书店老板“我”和洛塔尔/夏洛特两人为主要研究对象,分析小说《阿尔巴尼亚圣女》中体现的女性意识:束缚阿尔巴尼亚北部蛮荒部落的传统思想,使几乎整个部落的女性没有意识到自己处于男权压迫中,她们对女性自由独立处于集体无意识状态;自我独立的艰难会使大多女性无形中产生对男性的依赖,即依附意识;书店老板在经济和思想上的独立意识,是她和广大女性幸福婚姻的保障。

2 《阿尔巴尼亚圣女》中的女性意识分析

2.1 集体无意识:阿尔巴尼亚部落愚昧无知的女性世界

洛塔尔原是加拿大的女继承人,因为某种原因和家庭决裂,她独自一人旅行。一次去往洛夫岑山的冒险中,她的向导被枪杀,洛塔尔被盖格土著劫持到山区的部落。部落完全处于一种男权社会的状态,男女地位极其不平等,女人们几乎承包了所有的家务还有田间的体力活。女人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理,她们还相互竞争,看谁能背起最重的木头,编织得更快,锄的玉米垄最多。能背大于女人10 倍体积的木头跑上山坡的蒂玛被人崇敬;不会做农活的洛塔尔处于被打骂的境地。而男人们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制造弹药,照料马匹,炸开岩石清理路面,参加某场杀戮或是协商会议。晚上回家时取笑女人的羞耻和抵触,甚至打骂女人。女人们没有反抗的意识,一直盲目地忙于这些劳动。她们从未意识到工作分工的不平等,她们接受并屈从自己的命运,不去思考自己辛劳而男人享乐的不公正。政治哲学家米乐指出,女性的屈从地位是早期历史野蛮时代的产物……远非一种自然的秩序,只是人们对此习以为常……女性能力看上去低于男性,是长期社会压迫和错误教育的结果[1]。部落女性处于男权压迫而不自知,同时还要以残忍的手段对待其他弱小的女性。不待男人出手,她们甚至自己将同胞残忍地卖掉。洛塔尔在为部落劳作了一年后被盛装打扮起来,卖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穆斯林。她丝毫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也不知道和穆斯林结婚对她意味着怎样的未来。原来属于文明社会的独立女性,在这蛮荒部落也变成和部落女性一样意识麻木。也许这种无意识,换言之,愚昧,才是很多女性悲惨劳碌命运的根源。她们没有意识到这是对女性基本权益的侵害,对人类基本尊严的践踏。伊丽加莱认为女性的权利中的第一条就是人类尊严的权利,其中包括制止将女性身体……用于商业用途[2]。部落中的女人们在侵犯其他女性的同时,丝毫没有意识到保护自己的身体、维护自己的尊严是她们自己应该拥有的权利。她们现在可以卖洛塔尔,而当她们不能生育时,也将面临被卖的命运。她们在加害他人的同时,自己也属于受害者的地位。女性主义者认为,女权意识概括地说就是一种受害者意识,即意识到社会权利分配的不公平,意识到自己是这种不公平的受害者。20世纪60年代起,西方女性中兴起了2 000 多个女性活动团体,以唤醒意识、提高觉悟、关注健康为旗帜。门罗在《阿尔巴尼亚圣女》中刻画了这一群勤劳但无知的女性,其作用之一也许就在唤醒当时的读者,尤其是女性读者的女权意识,从而使她们维护自己的正当权利。

2.2 依附意识:知识女性的依赖

在《阿尔巴尼亚圣女》中,没有意识到男权压迫的人不仅包括部落中没接受过教育的女性,还包括受过学校教育的女性。洛塔尔就是这一类知识女性的代表。作为来自文明社会,受过学校教育,最开始为了逃离家庭,追求自己的人生,有自我独立的意识的知识女性。她一开始想到与牧师交流并向他求助,她清楚自己需要的是找大英领事馆(因为加拿大当时属于大英帝国)找英国领事,或者找警察寻求帮助。洛塔尔两次幸运地脱离被卖的危机,不是因为她作为知识女性而自我觉醒,而是因为牧师的几次出手相救。部落中一开始没有人帮她逃离,牧师也没有助她逃离。因为帮她逃离的代价是牺牲自己的前途,脱离部落。小说在刻画时,并没有提及牧师出乎寻常的救助洛塔尔的原因,两人甚至在部落里没有任何过多交流及越轨之举。让洛塔尔义无反顾地听从牧师安排的是一种依赖感。在洛塔尔没有爱上牧师时,她心里已经在依赖他:和牧师一起逃离野蛮部落,就算到达斯库台,离主教家很近时,她“要从牧师身边逃离的想法已经完全消失”。就算最后洛塔尔寻求到领事馆的帮助可以离开时,她仍然不断地呼喊牧师——她的“Xoti”(首领,主人)。而牧师对洛塔尔的感情虽然一直不露声色,却也了然:他早早地迎候在里雅斯特港口,并最终和洛塔尔一起回到了加拿大,化名为夏洛特和戈迪汗。在蛮荒部落,洛塔尔一直把命运交付到牧师手里,依赖牧师做的一切决定。而在维多利亚城,洛塔尔(以下用化名夏洛特)的依赖似乎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戈迪汗一直在卖家里的旧书,操心家庭经济等物质层面,夏洛特则只关注精神财富,不关心家庭开支。夏洛特的形象设定无疑对于“我”,甚至是一般读者都是一种令人羡慕和向往的存在。这看似美好的生活画面里,夏洛特的生活其实暗藏了另外的危机:她的过于依赖,使得她的生活不得不依附于戈迪汗,从家庭逃离前的夏洛特,原来一直依附家庭;在阿尔巴尼亚的蛮荒部落和与戈迪汗一起生活,她不是依靠她继承的财产,就是在财产挥霍之后,完全依附于戈迪汗。

小说《阿尔巴尼亚圣女》中出现的另外一个知识女性是书店老板“我”——克莱尔。作为境遇和夏洛特相似的知识分子,她们的相似性让两人走向亲密,彼此成为某种程度上分享秘密的知己。她准备的论文的研究对象是玛丽·雪莱后期鲜为人知的作品,一般人无法达到她的知识层面的高度。但是,夏洛特却是一个例外:夏洛特清楚地了解玛丽·雪莱后期小说里主人公的名字,而且知晓其中的情节。“我”认为,“她是我所见过的唯一一个不是历史学家却知道这件事的人。”两人类似的境遇与知识层面让两人的关系稍稍超越了店主和顾客。在逃离的道路上,克莱尔虽没有遭遇到夏洛特在阿尔巴尼亚山区野蛮部落里挣扎生存的困境,但是她的生存现状和夏洛特类似,生活不富足,经常半饱不饥的状态;她独自一人自我放逐,孤立无援的处境却类似于夏洛特(洛塔尔)在阿尔巴尼亚蛮荒部落中的情形。在得知夏洛特夫妇消失之后,“我”的思绪是非常匪夷所思的:我陷入了沮丧之中,比过去一年遇到的所有烦恼都更为严重。我失去了支撑,希望有命运可以依从,有某种东西可以掌控。这条路不再是“我”掌控自己的命运,而是屈从于命运。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令以自立为目标的女人感到极其沮丧的是,和她地位相似、最初有着同样处境和同样机遇的其他女人,竟然过着寄生生活,对打算依靠自己成功的女人是一种诱惑;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在自讨苦吃,竟然走上了最难走的道路[3]。其实历史上确实有类似的情况存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女性运动的影响已经悄然削弱。女性们大多沉湎于舒适的家庭生活……不再到社会上去干事业……“女性解放”和“事业”之类的字眼听起来已使人感到陌生和不自在。正如大多数女性一样,小说中的知识女性书店老板“我”一开始也选择了这一道路,嫁给有经济保障的医生,选择依附于男性的生活。是什么让主人翁“我”离开家庭,选择独自开创自己的事业呢?除了婚外情的出现,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和某些拥有舒适家庭生活的女性一样,感到了“深深的失落感和自我实现感的缺乏”,这种发自内心的呼声促使这些女性觉醒。

2.3 独立意识及女性的觉醒:女性爱情和婚姻的出路

小说中的第一种婚姻是夏洛特和戈迪汗平等式的婚姻。在门罗的笔下,这种婚姻是知识女性和进步男性的一种全新的婚姻模式,是处于知识女性婚姻枷锁的一个强心剂。这份宗教爱恋深沉且令人感动,完全不同于其他以往的宗教爱情故事。牧师与少女的爱情不是以往的禁忌之爱,充满罪恶与惩罚。他们的关系在两人走到一起前是中规中矩,光明正大,丝毫没有逾越一般的正常男女关系。他们逃离后的生活有些窘迫,但却洋溢着幸福与宠溺。他们的精神层面比一般人富有:房间里却有很多书,藤椅上也堆着杂志。他们待客的细节透露着夏洛特的家庭地位:客人高脚杯,夏洛特平底玻璃杯,戈迪汗塑料杯;而坐凳子时分别为客人藤椅,夏洛特扶手椅,戈迪汗地上。两人经济上虽不富足,但是过得浪漫有趣,高脚杯、藤椅、灯泡上也别着彩纸。即便,两人的衣服均不合时尚,甚至有些破旧,而夏洛特手腕上却带着一大串手镯,上面镶着大块的方形宝石。令人不解的是戈迪汗赚来的收入则交由夏洛特处理,不管是书店买书由夏洛特付账,还是在医院出院前戈迪汗给夏洛特带来的一大堆钞票,都刻画出一个以妻子为中心,好得出乎意料的好男人形象。戈迪汗与夏洛特的婚姻不同于当时的传统婚姻,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社会主义女权主义代表卢宾认为,女权运动的目标不应是消灭男人,而应消灭创造了性别歧视和社会性别的社会制度。在摒弃男权社会的束缚、打破传统的性别模式、重新确定妇女的角色的尝试中,门罗这篇小说似乎引入了一种新型的家庭关系。这似乎与20世纪女性主义运动第二次浪潮后出现的进步男性运动相吻合。进步男性运动鼓励男性公开宣称他们拒绝男性气质的传统规则,转而分享温柔的感觉,表达更慈爱、更关怀、较少竞争性和攻击性的男性气质。……(其实这种)新型的而非传统的男性气质完全有可能由社会和文化建构起来。门罗的这一大胆角色设定,无疑给当时的传统婚姻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思想开明的进步男性无疑是知识女性组成幸福家庭的一个重要的出路。而对于大多数在男权中心挣扎的家庭女性,摆脱婚姻枷锁的出路在哪里呢?女性走出婚姻的悲剧不仅需要社会的干预与生存环境的变化,更需要积极的自我修复[4]。“我”选择的道路正是一条积极自我调整与修复的路。在维多利亚市经营书店之前,“我”和其他女性一样,不需要为生计担心。“我”因婚外情被发现后离家出走,究其根源是对婚姻的失望和自我实现感缺乏。“我”选择和唐纳德结婚,与爱情无关,而是因为恋父情结。而婚后意识到唐纳德的伪善、谨慎和冷淡。除此之外,和唐纳德在思想上和知识层面上也存在隔阂。婚外情对象尼尔森,虽其貌不扬,却机智、坚定、老成。他的专业和“我”的研究领域不谋而合。但是,在“我”与尼尔森的婚外情被发现时,两个男人的态度都让“我”无法接受。唐纳德对“我”的感情是冷漠的:他相当理智地整理了剃须刀和睡衣,态度坚决,直接去了他诊所秘书那里,一个年轻寡妇的公寓。他似乎早早地为自己想好了这一退路。而尼尔森虽然嘴上说着和“我”一起离开,但半夜还是决定回自己的房间,离开了“我”。在这人生的转折点,“我”当机立断,没有依靠任何男人,独自远走他乡,开创了自己的事业。不依附任何男人,靠自己生活,开始追求自身的价值。自由主义女性主义代表人物弗里丹提出,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的出路可以分为两阶段:“第一阶段,走出家庭;第二阶段,在男女真正平等的基础上重塑我们的制度,以使我们能够生活在对生活和爱的新的肯定之中。”[5]“我”在走出家庭后,所面临的是决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及全新的生存环境。女性要靠自己独当一面,需要自己支配金钱,自己解决包括经济问题在内的一切问题。夏洛特和“我”都拥有自己小份遗产作为经济基础。和夏洛特一味地消耗这份遗产不同,“我”是在独立地经营这份资产,按自己的意愿实现自己的人生追求和人生价值。“我”作为书店老板,图书定位并不是一般通俗图书,而是小说、诗歌、政治学、哲学、宗教等。书店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能够体验到自身价值的精神港湾[6]。在维多利亚市,“我”已经以全新的面貌重生于世。对于婚姻,“我”也是积极主动地与唐纳德和尼尔森联系,在与唐纳德离婚之后的某一天,尼尔森来到了维多利亚成为教员,“我”还是经营书店,两人的家庭地位不再是依附关系,而是平等的对立关系。这篇小说出版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第三次女性主义浪潮中,后现代女性主义提出“超越性别建立起一种相互尊重的积极负责的关系,建立起一种新型的两性间的伙伴关系”,以打破“传统的男性统治女性,女性服从男性的性别模式,把男女关系拉回到零度的平等地位。”“我”所选择的这种婚姻关系,相比夏洛特的婚姻关系更加现实。知识女性在追求婚姻平等关系的道路上定是充满了斗争,有时候会有进步,有时候甚至会倒退,正如小说中提及的“我”的婚姻关系:疏远与亲近周而复始。在这过程中,婚姻中难免有彻骨的孤寂,需要原谅对方的过错,包容对方,但经过双方的努力,自然可以在婚姻中获得幸福。

3 结语

《阿尔巴尼亚圣女》中对两位知识女性不同情感道路的刻画,是爱丽丝·门罗对女性寻求多元化生活,与男性自由平等、和谐共处的生活方式的一种探索,而“我”的选择还印证了门罗自己的生活选择。女性只有在男权社会的压迫中觉醒、反抗,从集体无意识的盲目状态中解放出来,才能得到人身的自由以及思想的解放。此外,家庭妇女只有经济独立,才能在思想上、情感上与丈夫享有真正的平等。《阿尔巴尼亚圣女》在寻求婚姻模式多元化及女性生存方式的多种可能性方面的尝试,必将引导全球更多女性走向平等、自由、和谐、幸福的家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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