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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故事”到“寓言”
——邵丽长篇小说《黄河故事》的叙事与修辞分析

2023-04-05河南孙先科

名作欣赏 2023年7期
关键词:后记黄河小说

河南 孙先科

《黄河故事》(河南文艺出版社2020 年12 月版)在篇幅与规模上不是一部鸿篇巨制,但就其内涵与蕴意而言却有鸿篇巨制的气象,实现了以小见大的美学效果。从小说美学的一般规律而言,小说的叙述规制虽然并不一定与叙述效果成正比关系,但要以较小的规制实现气象万千的美学效果实非易事,除非小说具有别具匠心的构思与体制安排。《黄河故事》之所以能够实现以小见大的效果就完全仰赖作者独具匠心的构思及在叙事和修辞上的独特安排。第一,“我”同时作为叙述人、主人公、隐含作者、作者的复合身份在叙事和修辞两个层面起到了榫接故事因素与作者话语,架通经验写实和隐喻体系的作用,让“故事”具有了超越故事的深邃寓意。第二,将“农民进城”和“知识者返乡”两个故事模式有机结合,扩展了小说的社会与文化空间。第三,小说的“代序”与“代后记”作为“副文本”,与“正文本”构成的互文关系,加强了小说的隐喻功能,黄河形象得以建构起来(正文本中的隐喻形象是“河南人”)。

小说的叙述机制

第一人称“我”在小说中被赋予了多种功能。首先“我”是一个叙述人,故事是从“我”的视角来讲述的。但是为了避免第一人称小说叙事的视界过分狭窄、叙述口吻过分单调的弊端,作者并没有将叙述人作为唯一的“视点人物”,没有将叙述胶柱鼓瑟地局限于“我”这一唯一的“视点”与第一人称讲述,而是灵活地使用了“我”的叙述功能,把“我讲的故事”变成“我知道的故事”。比如有关姚水芹的“深圳故事”是赵本人转述给“我”的,但小说并未采用第一人称“我”(姚水芹)的直接引语,而是使用了第三人称叙述,人称与口吻不着痕迹地进行了转换。有时故事的内容似乎超出了“我”的视阈,“我”并不与某个人物同时出现在一个时空,文本中也没有告诉读者谁是故事的信息提供者,比如有关泥鳅的故事,比如有关父母、表哥、姐弟等人的故事等,但由于所有这些人物都与“我”有关联,在一个大的共享的信息场域中,“我”可以以不同的方式与渠道“知晓”这些信息,但在如何讲故事上却并不一定局限于第一人称和固定视点。之所以选取这种开放式的第一人称叙述,我认为有两个原因。一是,作者想讲一个“真实”的故事,而第一人称“我”的亲力亲为能够在美学上保证故事的真实性。二是,作者想要的不是一个有关爱情或心灵成长的微叙事,甚至都不是一个仅仅与家族相关的中型家族故事,而是一个与个人、家族和地域文化关联在一起的“宏大叙事”,一个过分内倾的、狭窄的视角设计是无法担当这一使命的,从叙事类型上来说,它是“成长小说”“家族小说”与“寻根小说”(文化小说)的复合体。

其次,“我”是小说的主人公。在这部篇幅不大的小说中,存在两个故事原型,一是“农民进城”,二是“知识者返乡”(后文详细论及)。在第一个故事中,“我”是三个进城创业的农民形象之一,是作品塑造的成长型人物中的主要角色,此时,“我”是一个构建型的主体。在第二个原型故事中,“我”已经在城市中建构定型,身份已经转换为成功的企业家、城市的主人、思想成熟的认知主体。在“返乡”叙事中,“我”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人物,把家族中的主要人物串联起来,同时又是一个重要的审视与认知主体,是一个思考者、思想者,非常类似于鲁迅《故乡》中“我”的角色功能。正是因为“我”是这样一个具有双重主体身份的主人公,才让不同类型的两个故事有机链接在一起,才让南方与北方、城市与乡村联袂进入一个宏大的叙述空间,才让有关文化地理的思考成为可能。

复次,在《黄河故事》中,除了“故事”以外,还存在由隐含作者建构的附着于故事、勾连起故事的一套“作者话语”、一套隐喻体系。这套隐喻体系主要围绕“吃”展开。传说中父亲神秘的菜谱,在南方城市凝聚河南人的“河南小吃”,因为“吃”父亲遭受的母亲的鄙视和屈辱以至于死亡,“我”在返乡后做出的最后决定“我要回到郑州来,我想研究开发豫菜体系。我还想把地道的粤菜搬回来,甚至想搞一个菜系融合工程”等,都是围绕“吃”展开的。但“吃”是民生的隐喻,围绕“吃”写出了河南人生存的艰难,以及河南人顽强、包容、阔大的文化性格,而这种性格又和黄河所孕育的文化品格息息相关。

最后,纵观整部《黄河故事》,它由两个大的板块构成,一是虚构的“故事”,二是“非虚构”的“前言”《当你懂得了一条大河》与“后记”《看见最卑微之人的梦想之光》。如果我们把“故事”的部分读作“正文本”,“前言”与“后记”就可以读作“副文本”,二者构成了有趣的“互文”。在“前言”与“后记”中,作者讲述了一个自己认知的“黄河形象”,在“后记”中则讲述了自己心中隐蔽的“父亲”形象,这两个形象与小说“故事”中塑造的家族形象系列以及“隐含作者”把黄河形象寓言化的努力,都是同质同构的,对符号赋值的努力也是同心同向的。在整部作品中,作者、隐含作者、主人公与叙述人达成了高度的重合、叠加,形成了对个人、家族和地域的文化关系,及其历史、现实和未来命运进行想象、整合的一个超级讲述人。

“农民进城”与“知识者返乡”

在故事层面上,《黄河故事》由两个故事段,或者说由两个故事原型组成,一是“农民进城”,即河南农民(“我”、姚水琴、赵伟峰等)在深圳的创业故事;二是“我”的返乡故事。从故事类型上来看,与大多数的“农民进城”故事类似,艰辛的历险及融入城市的成功与苦涩构成了故事的主型,但略有不同的是,小说的“宏大叙事”机制(个人的成长要链入地域文化,即黄河形象的塑造的整体想象)又使这一“农民进城”的故事出现了有趣的偏离。同样,“知识者返乡”的故事让我们想到鲁迅的《故乡》等似曾相识的“启蒙”主题,但同样是服膺于正向的“黄河形象”的宏大叙事意图,“知识者返乡”故事原型中的对农民劣根性进行审视的“国民性”批判主题很大程度上让位于认同与和解的新命题。

在“农民进城”故事中塑造的主要人物形象有三个:“我”、“我”的表嫂姚水琴、外号叫泥鳅的信阳人赵伟峰。

“我”在小说中的身份与功能十分复杂,像上文已经提到的,“我”作为叙事人就已经被赋予多重角色与功能,而作为一个被叙述的对象,一个在故事中被建构的主体、一个主人公,“我”的主要美学特征在于“我”的“思想者”气质。表现在:第一,在“农民进城”这一故事段中,“我”的成长主要表现为认知能力的成长与思想的成熟。刚刚进城时的“我”是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在工地搬砖时被大多数人轻视,在年龄与性别上处于劣势地位。但这并不是“我”认识自己的方式,相反,这是“我”要反叛和颠覆的认知惯性。所以“我”不仅以比赛搬砖速度在身体上来挑战男性的霸权,更是以“我不属于这里”的一种本能的意识,以“我”的高智商,在波诡云谲的城市拓荒过程中发现机遇、抓住机遇,迅速从自己的阶层中超离出来。除了“超人”似的拼搏意志和高智商,“我”的成功还得益于对新型城市品格的认知和对地域文化的自觉体认,这一点几乎是“我”这一形象天赋的思想者品质的体现。通过对母亲狭隘的思想观念的自觉批判,“我”找到了“吃”(开饭店,母亲认为是不体面的,是父亲带给家庭的原罪)的路径,使自己摆脱了贫困,在城市站住了脚跟;深圳作为新移民城市,聚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创业者,“我”大胆创新经营模式,让自己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将河南人的诚实、耐苦与南方人的精明灵活相结合,构置了一个良性的生意场与新的人际关系生态,让自己的生意立于不败之地的同时,收获了爱情,重建了自己在家庭中的伦理地位(母亲同意为父亲建墓地并接受了“我”儿女共同尽孝的意见,是“我”的成长在伦理上的重要标志。)“我习惯于看着一个超人般的自己,习惯于用自己的生命舞蹈。”(《黄河故事》第15 页),“我”的“超人”的品质与其说表现在行动力上,还不如说表现在“我”审时度势的判断力与决断力上;“我”与其说是一个行动的主体,还不如说是一个分析的主体和思考的主体。第二,“我”的思想者气质,更突出地表现在“返乡”故事中(后文论及)。

“农民进城”故事中另一个值得解读的人物形象是姚水琴,这个人物具有成长型人物更为自洽的成长逻辑。进城伊始的姚水琴和千千万万的进城大军中的其他人一样,挣钱养家几乎是唯一和全部的人生目标。但姚水琴在城市中的复杂经历激活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身体欲望、情感需求、自尊自爱自主的主体性内涵。在当家庭佣人期间,与男主人之间的性关系让她发现了身体的快乐和自主性,从仅仅作为一个生育工具和性客体的地位中挣扎出来;在与扬州女人同居一屋期间,扬州女人在城市生活中自由自在、主动征服的姿态,让姚水琴意识到挣钱养家不是唯一的生活目的,成为城市的主人、成为自己的主人才是人生更重要的目标;在与前夫离婚、再嫁“泥鳅”赵伟峰的过程也正是她展示自尊、自爱、自主的过程,是她作为一个女性主体成长的命名式与完成式。在《黄河故事》的“前言”中,作者曾提及河南作家李准的长篇小说《黄河东流去》对自己的影响,沿着这一线索,我们会发现,姚水琴与前夫这组人物关系与《黄河东流去》中的春义和凤英的形象组合存在有趣的“互文”关系。在这对关系中,男性表现出固守乡土的守成倾向,而女性无论是在灾难面前还是在被裹挟进全新的生存境遇和伦理环境中,都表现出更顽强的生命力和吐故纳新、蝶变重生的崭新气质。像《黄河东流去》负载着李准的宏观思考“如何从苦难里挖掘出中华民族百折不挠的文化根脉,在生死攸关的历史事件中寻找民族的精神内核,以此寻找激活中国人民蓬勃旺盛生命力的动力之源,并为当下提供精神图腾和栖息之地”一样,邵丽的《黄河故事》同样也寄托着作者的宏大思考。姚水琴这一形象除了性格上的自洽外,显然她身上也寄托了作者对性别及地域文化的深刻思考。

需要指出的是,一种强烈的“宏大叙事”动机给小说艺术上的自洽留下了裂痕与空白。比如关于“我”的创业与成长依赖过多的“概述”而不是更丰满的情景化的“呈现”,以及对“河南人”性格的集体化、类型化的叙述,弱化了“我”成长情景的艰难性、复杂性,造成“我”成长的根脉性不足。姚水琴作为性别和地域文化隐喻功能的代表性形象,她所处伦理情景的复杂性带给她成长过程的艰巨性,某种程度上也存在描写强度的不足。从这种意义上来说,《黄河故事》还存在相当程度的可写性。

在“知识者返乡”故事中,“我”的身份和功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当“我”说服母亲接受为父亲购买墓地,重新安置父亲的骨灰,经历返乡后与亲人的矛盾龃龉,到返回深圳并在内心与包括母亲在内的亲人和解,“我”在主体性上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我”不再是一个被审视、被叙述、被建构的准主体,而是一个以城市文明者的身份、启蒙者的身份、外来者的身份审视乡村与乡村城市化过程中的种种“劣根”的知识主体、文化主体,大姐的自私蛮横、小弟的软弱、表哥的萎靡不振等次第纳入“我”的审视视野。这样的叙述模式和小说氛围,能让我们清晰地回忆起“五四”新文学时期的“乡土小说”和20世纪“寻根小说”中“知识者”与乡土关系的熟悉场景。

小说两次写到“我”与表哥的见面与交往。第一次是“我”在童年时被姨妈收养,表哥待“我”亲如手足,尤其是在大雪中背“我”前行的情景是烙在“我”脑海里的美好记忆。“他只穿了一件单褂子,却大汗蒸腾,头顶上都冒出汗来。”(《黄河故事》,第87 页)第二次即“返乡”再见时的情景。“现在他明显变老了,不但头发白了很多,眉毛胡子也星星点点地白着,背也有点驼了。”“他要是笑的时候,模样仍是周正好看。而他却闷着,无端地露出几分悲苦。”这不是鲁迅《故乡》中的场景吗?表哥难道不是活脱脱又一个闰土?

但是,如果认为这篇小说就是对“五四”新文学“国民性”批判的启蒙叙事,或者就是20 世纪80年代“寻根小说”中文化劣根性批判的一种简单重复的话,当是一种不小的误解。这篇小说在模拟“知识者返乡”故事模式时,它的新意突出地表现在:小说不是在一种静态的时空环境中反思文化,而是以动态的眼光观察现实,以发展的视野理解乡村城市化过程中的现象,以辩证的、历史的思维辨识人性与现实的关系。母亲的刁钻古怪、大姐的自私蛮横、弟弟的胆小懦弱,随着历史的发展、岁月的流逝,都在变,都呈现出另一种可能性。母亲在内心接纳了“我”和“我”的婚姻,某种程度上也宽容理解了父亲,大姐献出了父亲珍藏的家族菜谱,小弟在发给“我”的信息中表达了承担责任的勇气。小说尤其通过“寻父”(将父亲之死作为一个“迷”、一个小说叙述的内驱力来设置)的过程,揭示出造成父亲卑微一生的原因是历史没有提供像“我”一样的历史机遇,造成人性狭隘、刻薄、相互攻讦的原因是饥饿、贫困和导致饥饿与贫困的社会经济环境,这显然是富于历史感的一种判断。故事通过任小瑜、燕子、李子昂等更年轻的生活于城市富裕环境中的孩子们的宽容、开放、大气的品性表达出一种乐观的唯物主义的人性观。

还有不同的是,小说“返乡故事”的终点不是“离乡”,或者说只是暂时的“离乡”。小说结尾告诉读者,“我”最终还要回来,回到已经城市化的家乡郑州,“我要回到郑州来,我想研究开发豫菜体系,我还想把地道的粤菜搬回来,甚至想搞一个菜系融合工程”(《黄河故事》,第229 页)。这种包容南北的文化思考,是对黄河精神思考的一个重要补充,展示了作者更宏大也更乐观的气魄。

“副文本”:从“故事”到“寓言”

《黄河故事》原发于《人民文学》2020 年第6 期,发表时的体例是“中篇小说”。2020 年12 月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单行本《黄河故事》,在体例上已明确标明为“长篇小说”。对比发现,出版单行本时,作者增加了两部分内容:“代序”——《当你懂得了一条大河》和“代后记”——《看见最卑微之人的梦想之光》。增加这两部分出于何种考虑?仅仅是增加文字的数量以达到长篇小说的分量要求,还是作者真的对“黄河”与“父亲”有话要说,借助“代序”“代后记”这样的学术化手段来阐发小说的微言大义?我的看法是,以上两个因素或许均构成了作者在出版单行本时考量的具体问题,但最重要的是,单行本的出版实际上是作者对中篇小说《黄河故事》的一次改写,是在原有基础上的一次再创作,“代序”与“代后记”的加入使长篇小说《黄河故事》变成了一个新文本,它是由中篇故事与“代序”和“代后记”共同构成的复合文本,我把“代序”和“代后记”一同称作长篇小说《黄河故事》的“副文本”。将这一“副文本”与中篇“黄河故事(文本)”作为“互文”进行阅读和阐释让我们看到,《黄河故事》不仅仅是“故事”,还是一部关于“黄河形象”和地域文化的“寓言”,这恐怕是长篇小说《黄河故事》对“前文本”(中篇小说《黄河故事》)进行改写的重要价值。

中篇小说《黄河故事》涉及的主要空间有两个:一是深圳,二是郑州(“我”的故乡是郑州市郊的乡村,城市化过程中成为郑州市区的一部分)。尽管小说中说“我”的村庄靠近黄河,父亲投黄河而死等内容中提到黄河的地方不一而足,但“黄河”作为意义编码的分量并不充分,因此用“黄河故事”命名小说,看起来多少有些虚张声势、沐猴而冠的嫌疑。但“代序”与“代后记”这一“副文本”的加入很大程度上改变、扩大了意义阐释的格局。

在中篇“黄河故事”这一文本中,无论是“农民进城”的创业故事,还是“知识者返乡”的启蒙故事,其实有一个共同的意义链支撑,即“寻根”。前者是现象学,告诉读者“我”成功了,后者是阐释学,解释“我”为什么成功——特殊时期造成的家庭关系的扭曲、爱恨交加的情感,以及河南人特有的忍耐、宽厚的精神品性等。但这里的“寻根”寻到的是“河南人”“北方人”,“黄河”作为一个文化形象并没有在文本中建构起来。“代序”与“代后记”共同的意义链也是“寻根”。“代后记”是在家族的意义上“寻父”,通过父亲卑微、屈辱的生活,发现了父亲精神上所蕴藏的梦想之光,正是这种精神的“遗赠”(父亲留下的《关于做菜的几种方法》是个隐喻),让“我”有底气在深圳这样的新都市中拼搏。“代序”则是在中国的现代地理版图上寻找文化之根,即黄河文化精神。作者通过自己的所见所闻思接千载,所读所想视通万里,为读者提供了不拒细流、不惧险滩、浩浩汤汤、海纳百川、气象万千、东流入海的“大河”形象;作者还同时感悟到,黄河不仅是一条物质的大河,既带来了无数的馈赠,也带来了无数的灾难,更是一条文化的大河和精神的大河,她的包容、厚重、不屈不挠,孕育一切、生生不息的性格构成了民族精神的根脉。至此,我们发现,故事中的“寻根”“代后记”中的“寻父”都是在寻一种文化、寻一种精神,而这种文化和精神实实在在就是“黄河”所代表的、所孕育的,而河南这片被黄河所孕育的土地虽饱经苦难,但终将以其黄河一样的海纳百川的胸襟而新生。有了“代序”和“代后记”的加持,《黄河故事》不仅是“故事”,而且具有了“寓言”的品质;有了黄河形象和黄河精神的登场,《黄河故事》不仅是讲一个有关个人的成长故事,而且是一个寻找民族文化之根的宏大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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