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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堆国宝修复大师郭汉中

2023-03-30许然

廉政瞭望 2023年3期
关键词:祭祀坑神树象牙

许然

修复师郭汉中和待修复的一个青铜尊。

在四川广汉三星堆博物馆内,一棵高约4米的商青铜神树吸引了无数游客为之驻足。很难想象,在出土之初,它竟是200多块的青铜残段,毫无完整性可言。

将其化腐朽为神奇的人,就是今年54岁的三星堆博物馆文保中心副主任、文物修复师郭汉中。

接手残段后,郭汉中寝食难安。数日之间,他与师父杨晓邬反复探查,潜心思索,寻求最佳修复方案。从碎片拼接,到锡焊、铆接、灌注,再到加固,最后配以展具,这棵商青铜神树最终被其“唤醒”。

商青铜神树仅是郭汉中的代表作品之一。从业38年里,郭汉中修复的文物多达6000余件。就在今年3月1日,2022年“大国工匠年度人物”名单揭晓,全国共有10人入选。郭汉中是该年度四川省唯一入选者。

称重、拍照、测量……郭汉中手里拿着一件小型青铜挂饰,对其作深入细致的观察。3月3日下午两点多,三星堆文物保护与修复馆的透明玻璃房外聚集了不少游客,围观文物修复师的工作。

采用开放型工作方式,面积约1000平方米的三星堆博物馆文物保护和修复中心包括工作区、展示区两大区域。透明的玻璃将工作区与展示区分隔开来。在欣赏展示区文物的同时,游客也能直击文物修复师是如何为文物“治病”的。

“现在的实验室条件比以前刚从事文物修复那会儿,简直好太多了。”眼前这个个头不高、身材敦实的文物修复大师郭汉中,放下手中的文物,向前来探访的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说。

接触文物修复工作时,郭汉中刚刚16岁。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他仍记忆犹新。机缘巧合,1984年刚初中毕业的他,家里住进了一群四川省考古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当时我家就在三星堆遗址附近,考古队员住下来主要是为了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更方便挖掘遗址。”

也是在那时,思维敏捷、手脚灵活的郭汉中被考古队员看中,跟着首任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三星堆遗址工作站站长陈德安、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馆员陈显丹等人开始参与到对陶器的修复工作中。

“对陶器修复主要分为清洗、拼合、粘接、补配、做旧等步骤。修复师就好比是‘医生’,在清理陶器后,要诊断其病害,对其成分、结构以及腐蚀、表面污染物等病害进行检测分析,然后再有针对性地‘治病’,使病害文物恢复健康从而延年益寿。”郭汉中说。

“但那个年代条件有限,也缺乏科技手段,对文物的提取、修复主要靠经验。”这让缺乏经验的郭汉中时常摸不着头脑。为熟练掌握不同的修复工艺和方法,他常常在师傅们跟前一站就是四五个小时。直到师傅疲惫地放下手中的工具,郭汉中才上前小心翼翼搭把手。

“所有的文物都是不可再生的,‘沉睡’千年以后已经十分脆弱。修复时必须把细再把细,要最大可能地避免对其造成二次伤害。”郭汉中用“谨小慎微”来形容当学徒时的心态。

1986年,附近砖厂工人在挖黏土时意外发现一枚墨绿的玉璋,1号和2号祭祀坑随之被发现。金器、玉石、青铜器、陶器、象牙等1700余件文物相继出土。这其中还包括青铜人像、金杖、商青铜神树等国宝级文物。

巨大的文物修复量急需一批有经验的修复人才。彼时的郭汉中已是颇有经验的年轻修复师。他随即被正式“收编”进四川省考古研究所三星堆遗址考古队,拜在著名文物修复大师杨晓邬的门下。

修复文物是个需耐得住性子的活。在发掘现场,杨晓邬带着郭汉中整日与文物打交道。从易到难,在逐渐修复完铜瑗、玉戈、眼形器、青铜人头等文物后,郭汉中已熟练掌握了文物提取、清理、修复等技艺。

这时,杨晓邬决定启动修复商青铜神树的工作。“当时坑里有3截树干、18截树枝、4大块树座,神树上的鸟、果实等各种装饰物全都支离破碎地‘沉睡’在坑里。”

由于当时出土的器物全是孤本,复原神树又不能靠想象,必须有理有据。为最大化地将神树复原,师徒俩多次制定修复方案,邀请数名专家共同论证,最后决定采用古铜工艺进行修复。“前前后后方案修改了几十次,最后终于论证通过。”郭汉中回忆起当时的艰难。

修复方案完善后,一切便有条不紊地进行。准确判断残段的断茬口后,再依照神树器物的形制、树枝的动态走向,将一块块碎片拼接起来,再用锡焊等方法加固……6年后,神树终于被师徒俩“唤醒”。

1997年,三星堆博物馆迎来开馆,3.96米高的商青铜神树惊艳了全场。

怀着敬畏之心,在修复商青铜神树等文物中的十多年时光里,郭汉中逐渐成为一名“杂学家”。他坐得住冷板凳、沉得下心,不断精进自身修复技艺,弥补历史、考古、雕塑、冶炼、钣金、雕刻、美术等方面的知识短板。

踏实加上肯钻研,让郭汉中逐渐心手相应,“一拿到文物,就能大致判断出其病害类型,并在脑子里形成一套修复工艺和方法。”

四川德陽广汉市三星堆博物馆的1号青铜神树。

文物修复是场接力赛。2019年底,在三星堆1、2号祭祀坑旁,3号坑被发现。这时的郭汉中已从徒弟成长为现场提取的主力,杨晓邬则作为指导专家在现场配合。

“他参与修复了1、2号祭祀坑,现在主持修复3号祭祀坑。这种连续性,对文物修复是很好的。”对于徒弟的学成“出师”,杨晓邬显得十分满意。

在3号祭祀坑里,象牙层层叠叠,交错粘连,提取难度极大。“我们几个队员中,经验最丰富的当数郭汉中老师。”三星堆博物馆陈列保管部部长余健说。

面对下坑清理象牙这个难啃的硬骨头,郭汉中创新自制泥土清理和貼附加固等小工具,给象牙打上高分子“绷带”进行固形处理,待第一组象牙加固后,大伙儿先将附着的泥土慢慢挖开,再在下端打孔、穿绳,连接好固定架,最后再整体提取回实验室清理。

这种文物提取方式既使象牙保持相对稳定的状态,又提升了发掘清理工作的效率,开创了考古发掘保护的先河。经过8个月的持续发掘,3号坑的象牙以及多件大型青铜器全部毫发无损地被提取出来,比预计时间提前了1个多月。

郭汉中根据3号青铜神树的人首鸟身像尾部破损缺口信息来确定应该用哪个再造的铜尾巴进行修复。来源/ 新华社

除青铜器、象牙外,对于陶器、瓷器、石器的修复,郭汉中也不在话下。经他手修复承接项目文物3000余件,为三星堆博物馆创造业务收入1200多万元。

随着科技的发展,修复文物的流程和理念也更为先进。从3号到8号祭祀坑,文物发掘逐步地引入“黑科技”。金相显微镜、便携式X射线荧光、扫描电镜、超景深显微镜……随着这些更科学、精确的检测仪器的到来,文物修复师能更加科学、便捷地开展相关工作。

不过,在郭汉中看来,不管科技再怎么先进,年轻文物修复师首先得掌握好传统修复工艺这一看家本领,再配以科技手段进行技术创新。

作为馆内的文物修复技术带头人,郭汉中正发挥着“传帮带”作用,源源不断向年轻人传授文物修复知识和实操技术。

“一名合格的修复师要有责任心,其次要有专业基础和耐心,此外还要开动脑筋。只有明白修复工艺的原理和方法,才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郭汉中表示,文物修复基本都是师徒制,一代代的言传身教。“只要年轻人愿意学,我就愿意教。”

“郭老师特别爱动脑筋。这点十分值得我们学习。”三星堆博物馆文物保护工作者张跃芬说,馆内大多藏品的展具都是郭汉中亲手设计。“他总是能设计出最贴合文物的展具,在为其提供支撑和保护的同时,又让文物以最美的姿态呈现在世人面前。”

如今,三星堆的文物修复师队伍里,已有2人成为博物馆馆员,助理馆员2名,1人成为高级工,中级工5名,均是业内文物修复的技术骨干。其中,“90后”年轻人占三成。在郭汉中身体力行的影响下,在云南大学文物与博物馆专业攻读硕士学位的儿子郭志成也开始在馆内实习。

“修复文物不能着急,急了就做不好事。这个工程量可能需要几代修复师的续接。”郭汉中介绍,目前,三星堆遗址祭祀坑出土的文物还在整理、清理阶段,接下来将对文物统一分类、拼对,最后才会启动修复。

在修复中,每件文物都需要做出方案,经过专家论证后,再逐步实施。在续接过程中,如何避免人才流失显得至关重要。

但从目前全国的情况来看,文物修复人才仍面临着一个要求高、收入低的尴尬。在郭汉中看来,如何让年轻人沉得下心、坐得住冷板凳,直接关系到未来文物修复技艺的提升和发展,以及三星堆谜团的揭晓。

“相信集一代又一代文物修复师的力量,三星堆的谜团总有一天会打开。”郭汉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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