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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库风云

2023-03-29梁柱生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3年3期
关键词:银号玛拉师爷

梁柱生

接旨北上

清代道光年间,向来以清廉著称的正四品官员、岭南容州府丞兼学政梁弘毅接到圣旨,要他赴京去户部银库查库一年。

梁弘毅接旨后,立马带上师爷、医官、保镖等随从前往。此时正值初冬,越往北走越冷,干瘦的师爷在马上冻得直打哆嗦。为忘记寒冷,他就找些话说:“大人,此次查库您打算咋个查法,是真查还是假查?”

梁弘毅毫不犹豫地回答:“真查。”

“可真查就免不了得罪人,银库关系盘根错节,涉及很多人的利益,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水深着呐!”师爷提醒。

“但假查,就会得罪皇上。”

“那也不一定,此前查库都是假查——走过场,以致每次的数目都不一样,都是忽悠皇上,但皇上也没有怪罪哪一个查库官。”

梁弘毅微微一笑:“师爷,如果假查,对得起咱们一路上吃的苦头吗?路途遥远颠簸不说,还生起了冻疮,痒得难受。”

医官闻讯,连忙拿来冻疮膏给梁弘毅搽上。

师爷听后,不再说什么。他早从邸报了解到,鸦片战争用尽了国库三千万两白银,战后赔款更是令朝廷雪上加霜。在跟洋鬼子开战的同时,黄河也连年决堤。堵决口、赈灾民,又把二千三百万两白银扔到了水里。大清一年的财政收入也就四千万两左右,除去各种开支,估计国库积存不会有多少了。

如果真查,得罪各方不说,皇上看到那点儿可怜的库存会不会龙颜大怒?要知道,当今皇上可是“史上第一抠门皇帝”,早餐连鸡蛋都舍不得吃,中餐也只有四个菜。皇后生日庆宴,他只准宰两头猪,竟然还用打卤面招待群臣,并且带头反对奢靡之风,就连龙袍都打了补丁。一些大臣见状,也争相将自己的新朝服打上补丁来上朝。补丁一度成了朝臣的时尚!出发之前,师爷叫梁弘毅也在朝服上打几块补丁,但遭到梁弘毅拒绝。

盘查银库,如果皇上生气或得罪银库各级官员,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返回容州都很难说。师爷决定到时劝梁弘毅别那么认真,查库对各方都有个交代就行。

十多天后,梁弘毅一行来到北京。京城下了一场大雪,银妆素裹,对初来乍到的南方人很有些吸引力。但梁弘毅顾不上欣赏雪景,便直奔皇宫朝见皇上。

道光帝在圆明园接见他时说:“朕面临的最大内忧即财政问题。目前国库积存几何?送上来的账目不一,令朕很是不悦,故请素有廉声的爱卿前来细查,冀不负朕望!”末了,道光帝叫太监端来一方精美砚台,送给梁弘毅,说是查账写字好用。梁弘毅拜受,见砚后镌着“道光御用”四字,不由得愣了一下。皇上解释说:“内务府依例给了朕四十方砚,这么多,哪用得完,又吃不得,闲置可惜了,所以都分给了臣下使用。”

“谢主隆恩!”梁弘毅感动得无以言表,一出皇宫就直奔户部银库,决心查个清楚!

没料到,这一查却查出了个惊天大案,他本人也倾家荡产。

三番拒贿

清廷的中央财政,除皇帝个人花销由内务府负责外,其余均归户部管辖。为了管理从全国各地征收上来的银钱实物等税收,户部特设银库、缎匹库、颜料库三个大库,分别存储各省解往京师的税银、绸缎布匹以及铜、铁、铅、锡、颜料、药材等物品。简而言之,户部就是清政府的财政部,户部银库则为国库。由于经常出现贪污等问题,朝廷除派大臣临时巡视外,还定期派满汉御史前往户部稽查。今年就叫了远在华南的梁弘毅。

不多时,梁弘毅来到银庫。只见建筑坚固,气象巍峨,守卫森严,所有在银库做事的官兵均是旗人。

忽然,梁弘毅发现银库屋顶有几只猕猴在跳来跳去地打闹,不觉一怔。

管理银库的户部郎中兼司库乌格尔,此前已接到通知,知道这次来查库的是个“南蛮子”,根本不放在心上,却没料到对方会来得这么快。“又不是进京当驸马,咋这样猴急?”闻报后,他一边嘟囔,一边整理官服出来迎接。他官阶是正五品,比梁弘毅整整低一品,所以要出迎。但因是京官,谦恭中又带了些傲慢。

“梁大人如此迅速到任,真是雷厉风行,世之所稀,下官有失远迎!”大老远,乌格尔就笑脸相迎。

梁弘毅问:“银库屋顶上怎么有猴子?”乌格尔自豪道:“那是银库专门养的天兵,以防那些飞檐走壁的盗贼。”“养猴费用何来?”“户部有专项拨款。”

来到议事厅后,乌格尔简单介绍了一下银库情况后,便叫心腹端上一包银子,笑容可掬地对梁弘毅说:“这是下官敬献大人的三千两规银,望笑纳。大人的仆从,每人也有三百两。”

“我奉皇命前来查库,怎能让郎中私人破费?断断使不得!”梁弘毅严肃道,拒收规银。

乌格尔一听,愣住了。皇上年年派人查库,他见过的查库官也有几十个,拒贿的,还是第一次碰到,就退一步说:“下官个人的心意您不收,那惯例钱,大人总得收吧?”

他告诉梁弘毅,按照“惯例”,银库收取各地交上来的银两时,每一百两要多收四两,其中二两归库丁,二两归库官和查库御史,俗称“四两平”,是“辛苦钱”……

梁弘毅不动声色地问:“那一年下来有多少呢?”乌格尔伸出两个指头:“大概二万两吧。”“这种做法皇上知道吗?”

“这……”乌格尔语塞,“梁大人,那四两平是多出来的,于银库无损。多年来,银库一直都这么做,这是咱们的行规......”

“这显然既不合理也不合法。乌郎中,明说吧,除了上头每月发给查库官的三十八两饭食银外,所有的钱我都不能收!我若收了,以后还怎么查库?”梁弘毅斩钉截铁地说,之后吩咐把银库账簿抱来给他看。

乌格尔只好照办,心里却打起了鼓:往年皇上派来的查库官都是走走形式,并且没有一个不接受四两平,梁弘毅跟以前的查库官很不一样……

更令乌格尔惊讶的是,梁弘毅和他的随从就住在银库签押房,说是为了查库方便。

此人到底是真廉洁还是假正经?为了试探梁弘毅的真实想法,第二天乌格尔过来说:“既然大人不收四两平,那就作为银号捐官的款项上交,银号稍作表示,一年下来,大人也有万余两的外快收入。”

梁弘毅再次拒绝:“明辞而暗受,我是不会做的!”

查库官三番五次拒不接受银库的“潜规则”,让乌格尔觉得来了个不识时务的“另类”。他不死心,又托梁弘毅在京的同乡过来进言,说各银号给他准备了“到任礼”,共七千两。以后三节——春节、端午、中秋,每节另送七千两。也就是说,只要梁弘毅同意,在他查库的一年里,就有二万八千两银子进腰包。

梁弘毅皱眉:各银号为何如此慷慨?他叫师爷前去暗访,调查结果让他目瞪口呆。

侍郎试探

清朝时,可以花钱买官做,这叫“捐官”,价格按官职大小和所处区域的不同而异。各地捐官的钱,都由银号汇齐后送到户部银库。

银子虽是当时的流通货币,但质量成色不一。各银号贿赂银库官兵和验收银匠后,送往银库的银子就经常“以少作多,以次充好”。库官收了重礼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致使国有资产被围猎,国库亏空严重。

由此可见,各银号送来的所谓“到任礼”,其实是向梁弘毅行贿,目的是叫他在查库时别那么认真,得过且过,让银号继续有油水捞。

梁弘毅断然拒绝了到任礼。

查库官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接受任何好处,使得乌格尔愁眉苦脸,只得转而贿赂师爷,叫他从旁劝劝梁弘毅,别那么较真。谁知师爷也拒收银子!原来,师爷见梁弘毅铁下心要查库,后来也想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人都不怕,我怕啥,干脆大力支持,让京官们看看,南蛮子办事就是有一股认真劲儿!

账房出身的师爷打得一手好算盘,心算极快,在查库时是梁弘毅的得力助手。

乌格尔犹如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只得把此事呈报给上司——正二品的户部侍郎玛拉特。玛拉特听了下属的报告后说:“你官职比他低一品,他不接受,可以理解;我比他高二品,我来试试,世上没有哪个人不爱银子!”

当然,玛拉特也不能公然行贿。正在想办法呢,有个亲戚找到他,想捐个京郊的知县做做。玛拉特说:“此官价格二千两。”亲戚留下银子,走了。玛拉特就决定利用这个机会试探一下梁弘毅给不给他面子。如果贸然行贿,反而不好。

他把家丁叫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这天,梁弘毅和师爷正在查账,一人念数目,一人打算盘汇总。告一段落时,乌格尔带着两个人笑容可掬地来了。那两人一个是银号伙计,一个是玛拉特的家丁。梁弘毅知道,玛拉特的舅舅是户部最高官——户部尚书,也是他的恩师,他的仕途没少得到恩师的帮助。查库期间,他也曾抽空去拜会恩师和玛拉特,舅甥俩均表示全力支持查库。

梁弘毅对照《鬻官通览》,发现京郊知县价格为九百两白银,可清点家丁带来的银子,短缺了二十五两。他告知对方:“本官免收四两平,但你所缴之银尚缺二十五两。请禀明玛大人,尽快补足,不然就只好由我来代补。”家丁支吾:“出来时还是够数的,可能是路上弄掉了。”家丁回去向玛拉特告知此事,只好补足欠银。

通过这事,玛拉特知道梁弘毅是个铁面无私的家伙。自嘉庆以来,查库机制已成为一种摆设:翻翻账本,检查一下档案,大不了再到现场看看,煞有介事地指点一下,提出几条工作要求,然后收个大红包走人。现在梁弘毅如此认真查库,我等还有什么油水可捞?

当官的这样想,下边的库丁也十分不满,因为在梁弘毅的严厉监督之下,所有银子入库时都无法以少作多,也不能以次充好。银号得不到好处,当然也不再贿赂库丁和库官。

梁弘毅堵住了银库上下的财路,众人对他恨之入骨,心生杀机。

出计搬梁

这天晚上,银库大小官员聚到密室商讨,如何才能改变目前毫无油水可捞的“穷困局面”。几只猕猴跟着进屋避寒。

行伍出身的库丁领班那二说:“我去武馆找几个哥儿们把姓梁的除掉!”乌格尔摇头:“梁弘毅带来的保镖不是吃素的。再说,查库官被害,我们银库就首当其冲地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到时刑部派人来查,反而会牵出更多内幕,不好。”

那二又出一计:“那我带库兵去把他赶走,一个南蛮子来掺和啥!”书役说:“查库官是皇上派来的,你赶得走?别废话了,他用的砚台还是皇上给的哩,听说皇上赐砚时讲‘查库若是遇阻,持砚击杀勿论’!”

“除又不是,赶又不是,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那二暴躁地踢了一脚旁边那只猕猴,猕猴尖叫一声蹿到了柜顶上。

“或者请皇上撤掉梁弘毅查库官一职?”又一官员说。

“你这更是废话,谁有这么大的面子?”那二不悦道。

讨论到半夜,仍毫无办法。乌格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為梁弘毅很快就会查到银库的核心部分。思来想去,他只得于第二天带上礼品,到侍郎府问计。

玛拉特听了陈述后,慢条斯理地说:“你们想的办法,无非是让梁弘毅离开银库;除了要他离开银库,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乌格尔又想了想,的确没有。玛拉特说道:“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花钱让梁弘毅升官走人!”

乌格尔吃了一惊:“梁弘毅害得我们毫无外快收入,还要我们掏钱为他买官,这、这、这……”

“这什么?你们平时捞了那么多,现在叫你们吐点儿出来把梁弘毅弄走,你就这般为难!我告诉你,这是唯一的办法!你来牵头执行!”玛拉特怒斥。

经这一训,乌格尔的头脑清醒多了。他小心翼翼地问:“给他找个什么职位?”

“我舅舅给他找了一个远离银库的从三品京畿道监察御史的空缺,只是这职位要白银五万两。”

“五万两!”乌格尔惊叫起来。他当了几十年库官,对捐官价格也比较了解,从三品的官位,二万两白银就能买到。但他不敢说出来,只是惴惴道,“这么多,啥时候才能凑齐呀!”

“你发动库丁和各级库官捐银,官越大,捐越多,当然我和舅舅除外。这笔钱凑得越快,梁弘毅就走得越快,咱们重捞油水的好日子就来得越快!”

乌格尔回到银库,依计执行。只是数目太大,一时凑不齐。只好边凑边应付梁弘毅查库,希望平安拖到他升官走人的那一天。

这日,梁弘毅正在埋头查账时,又有一家银号过来交银。那些小船状的银子摞成了四十摞。他上前细看,还用牙齿咬了咬,银子质量不错,足色,可见严罚了几家银号后,银号不敢再在银子成色上做手脚了。梁弘毅放心地继续到旁边翻账本查数目,任由库丁收银。

那个龅牙库丁用天平过秤后,高声唱诺:“茂源银号送来灵山知县捐官白银八百二十两正。”会计挥动手笔,在一边记账。

“慢,怎么多出了二十两?”梁弘毅过来问。他刚才目测,又用手摸了摸,知道每摞有银元宝二十个,总共也就八百两。一清点,果然是。

龅牙马上扑通一声跪下:“奴才该死,不慎把砝码拿错了……”

梁弘毅怒喝:“在我眼皮底下也敢以少報多,真是胆大包天!给我打四十大板!”

随从们把龅牙按倒在地,水火棍就噼里啪啦打了下来,打得他鬼哭狼嚎。

梁弘毅打人是为了惩戒,所以随从们落棍并不重,但四十大板打完,龅牙的屁股还是被打出了一片血渍。

梁弘毅皱眉:“难道对方患有痔疮?”叫医官过来检查,果然是,怪不得刚才叫得那般惨。他令两个库丁把龅牙扶下去。那两个库丁蹲下时,脸上也满是痛苦样。他们的神情,没能逃过梁弘毅的眼睛。

经仔细观察,梁弘毅发现,所有库丁都走路蹒跚,似乎均患痔疮。银库开有膳堂,内设餐房,但库丁们吃饭都站着,有凳椅都不坐,可见痔疮还比较严重。梁弘毅叫医官去给他们医治,可库丁们都否认自己有痔疮,还说站着吃饭是为了吃快点儿,好干活;有时走路蹒跚,是累着了的缘故……

库丁们为什么要撒谎?梁弘毅沉思。

答案不久就揭晓了。

盗银花样

户部除了银库外,还有缎匹库和颜料库。有时收上来的实物太多,本库装不下,就要暂时借用一下银库。遇到这种情况,便要把那些积存银两不多的库房腾空,这就需要搬库。

搬库时,库官乌格尔亲自监督,梁弘毅自然也到现场。

时值隆冬,两人刚寒暄过,就见侧房的门大开,一帮库丁裸体进入大堂,高矮肥瘦不一,个个抱肩瑟缩,浑身起鸡皮疙瘩。领班那二走在最前头,一手拿空碗,一手提着一个用棉布裹着的铜茶壶,壶嘴热气袅袅。

乌格尔介绍说,这是搬库的规定,无论寒暑,库丁都要脱得一丝不挂,入库后穿上预先准备好的搬库服装。搬运易出汗,所以允许他们带壶开水进去喝。搬运完毕后,脱下搬库服装再光溜溜地出来,到大堂接受检查。检查时,库丁要平伸双臂,露出两肋,双腿微蹲,并跳起来张嘴学鹅叫。这样做,是为了防止他们在腋窝和嘴巴里藏银。

“梁大人您看,库丁们也挺辛苦的,所以我觉得收四两平完全应该。”末了,乌格尔总结说。

“百姓种地更辛苦,可又上哪儿去收四两平?”梁弘毅反问。乌格尔哑然。

快到中午时,搬库完毕,库丁们裸体出来。因干了力气活儿,个个都搬出了汗,不再怕冷。那二揭开茶壶盖,将壶底朝天,示意开水喝完了,里面什么也没有。但他经过梁弘毅旁边时,后者冷不防把茶壶夺了过去,伸手往里面一摸,扳下了两锭银子。原来,壶里留了一些水,已经结成冰,把银子冻住了。

乌格尔目瞪口呆,没想到下属竟敢以这样的手段在他眼皮底下偷银!他上前扇了那二两记耳光,之后下令所有裸体者平伸双臂,看胳肢窝里是否藏有银子;再两腿微蹲,跳起来张嘴学鹅叫,如果嘴里含有银子,很快就会露馅的。

令库官满意的是,跟以往一样,啥都没有。

领班和库丁穿好衣服后,梁弘毅过来对他们进行训话,这一训就是半个时辰。因已到饭点,乌格尔早就饥肠辘辘,膳堂饭菜的香味飘来,更增加了饥饿感,可梁弘毅还在喋喋不休地讲些车轱辘话……

又过了一会儿,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几个库丁先后倒地,脸上虚汗淋漓,身体痛苦得扭曲。他们不顾羞耻地脱掉裤子,从肛门里拿出一包包摞成长条形的东西。乌格尔上前一看,竟是银子!

说句老实话,领班和库丁以这种方式盗银,乌格尔还是头一次知道。以前在他的监督下搬了无数次库,他们偷了多少银子呀!竟然一点儿也没孝敬本官,真是岂有此理!乌格尔惊得饿意全无。

经突审,犯事库丁招供:这是他们常用的“谷道藏银法”——将银子包上肠衣,涂上猪油,从肛门塞入体内,如果用点儿松骨药,一次最多可塞八十两,能忍受半个时辰。用这招是要吃苦头的,而且要经常练习。这也是为什么库丁都患有痔疮的原因。

库丁们之所以在梁弘毅面前铤而走险,是因为近期毫无外快进项,乌格尔还强行摊派,他们手头异常拮据。

乌格尔对被逮了现行的那二和库丁进行了处罚。对其他库丁,因无证据,只是训斥了一顿。不过此后再搬库,库丁们裸体出来后,每人必须原地跳跃一百下。这样一来,谷道藏银就行不通了。

几经拼凑,乌格尔筹到了四万九千两银子,尚差一千两。经过考虑,他决定借助“天兵”。

神秘小偷

银库曾遭来路不明的武林高手惦记,他们飞檐走壁,来去无踪,几乎得手。为防患于未然,户部购买了几只机灵的猕猴当天兵。一有风吹草动,猕猴就会吱吱报警。

猕猴由库官的心腹喂养,所以跟乌格尔特别亲。

其实,当初那些袭击银库的武林高手是乌格尔暗中派来的,不管得手与否,对他都有利。未得手,他就有了光明正大养猕猴来守银库的理由。

鸦片战争前,鸦片在全国泛滥。乌格尔不但自己吸,也让猕猴吸。猕猴很快上瘾,毒瘾发作时,乌格尔就拿出一块银子给猕猴做动作,示意它到银库里去拿银子。银库屋檐下留有通风口,猕猴可以钻进去。猕猴拿来银子后,乌格尔就让它吸大烟。久而久之,猕猴就形成了条件反射。想吸鸦片时,就进银库去拿银子出来呈上。

梁弘毅来查库后,乌格尔暂时收手,猕猴毒瘾发作,不拿银子也让它吸。几个月后,新的条件反射取代了旧的。因为断了外快,而鸦片的开支很大,特别是皇上下令禁烟之后,鸦片稀缺,黑市价格更高,乌格尔手头越来越紧,弄走梁弘毅的念头比任何人都迫切,所以他不惜多捐银。当然,他捐的银子不是从家里拿的,而是重新训练猕猴进库偷来的。

要让猴子重拾以往的条件反射有些困难,但还是成功了。令乌格尔高兴的是,他值守的地方跟梁弘毅住的签押房相隔较远,梁弘毅一时发现不了。

其实,梁弘毅一到银库,见养有猕猴,就觉得其中有猫腻。他叫保镖前去探视银库屋檐下的通风口,发现通风口边十分光滑,四周还蹭有猴毛,可见经常有猴子进出。猴子进银库干吗?只有一个理由:偷银。可驻库以来,一连三个月都不见动静,便知库方暂时收手。最近保镖向他报告,猕猴又进库盗银了,指使者是乌格尔。梁弘毅便要保镖记下猴子每次进库偷银的时间和数量,让他们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同时,梁弘毅也感觉到,虽然库房上下对他毕恭毕敬,但恭敬后面暗藏杀机,他在银库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为此,他悄悄加快查库速度,对外宣称查库时间为一年,但他决定用四个月的时间完成此项工作。

一个月后,乌格尔终于把五万两银子凑齐。他把银子带到侍郎府,心有不甘地交给玛拉特。后者很满意:“明天你就可以恭祝梁大人高升了,要不要送点儿高升礼?”

乌格尔笑道:“算了,人家是清官,带走两袖清风即可!”

“可咱们还是要庆祝一下。明晚在你府上摆几桌满汉全席如何?”玛拉特从中赚了三万两白银,仍不满足,还想再蹭顿饭。

乌格尔暗中叫苦,但想到梁弘毅一走,白银又会滚滚而来,就装出大方的样子道:“没问题,明天见!”

然而,这个“明天”,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国的大事。

日薄西山

事情是领班那二引起的。

那二跟哥哥那大相差十几岁。那大的儿子已过而立之年,仍是个天天提笼架鸟玩的八旗子弟。为了让儿子收心,那大为他报捐了知州,将一万二千两银子分装十一袋送至户部。那天梁弘毅查账查到了核心部分,就没空过来监督,只派了师爷前来。师爷吃了不洁之物,拉肚子,频频往茅厕跑。

由于捐官的人太多,傍晚才轮到那家交银。其实是那二故意这样做的,因为天黑好做手脚。那二在银子上秤、验色等过程中,先是将第二袋误报成第三袋,见没人注意,便继续蒙混。在收第七袋时,他大着胆子报成第十袋。收银库丁是那二的心腹,在账本上照写不误。

等全部手续完成,便少收了四袋银子。当那家人打算将银子悄悄带出库门时,被看门的龅牙库丁发现。龅牙索要两袋银子,但那家人只答应给一袋。

正在他们讨价还价时,一队巡逻的库丁走了过来。知道事情原委后,巡逻的库丁们也参与索分,继而哄抢。此事很快在全体库丁中传开。当天没上班的库丁以及银号伙计没得到好处,第二天就来到那家,以举报相要挟,意图敲诈,被那大喝骂出去。银号伙计不知厉害,联名到衙门控告,最终引发了这起国库被盗案。

因案情重大,衙门直接上报皇上。而此时,梁弘毅不但把账目查好了,连调查文书也写好了。查库结果为:银库亏空严重,账面结余应为1218万余两,但实存白银却不足293万两,也就是说,短少或被盗之银竟超过925万两!

我泱泱大国,国库财政竟然不足293万两!看完梁弘毅的调查报告后,道光帝勃然大怒。

震怒之余,皇帝下令对库官库丁处以严刑,对失职、渎职、职务侵占的大臣及历任管库司员、查库御史等逐细查明,严加治罪。为了追缴库银,尽可能减少国库损失,皇上又下令:自嘉庆五年至道光廿三年,历任库官、查库御史各按在任年月,每月罚赔银1200两,已故者照数减半;管库大臣每月罚赔银500两,查库大臣每次罚赔银6000两,已故各员按数减半。

在40多年的时间里,共有320余位官员出任户部司员或查库御史,任职时间在一年左右为最多。这些官员无论公忠廉能与否,一律进行追罚。就连最受道光帝信任亲近的高官也不能幸免。比如已故的宰辅也被减半罚赔银二万余两,由其子照数赔补。其子赔补一万两后因病身亡,又改由其孙继续补缴。宰辅都如此,其他人可想而知。

就连梁弘毅本人也无法幸免。他因查过库,也被罚赔款12800两。一向清廉的他去哪儿弄这么多钱交罚款呢?好在他的朋友给力。诸友纷纷出手相助,终于筹得如数款项交到户部。

道光皇帝此举,共收银子150万两,却远远少于丢失的数目。大清真的日薄西山了。

乌格尔因跟皇族是亲戚,没被杀头,改为抄家后充军西北。

囚车驶出京师时,夕阳西下,碰到交罚款归来的梁弘毅。乌格尔叫囚车停下,对梁弘毅说:“你这是何苦?如果当初不那么较真,大家都过得好好的……”

梁弘毅冷冷道:“我雖也被罚得倾家荡产,但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我只凭良心做事,余者不问!”

〔特约编辑   缪 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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