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差一点点

蒋子龙

我曾被聘作監狱系统的督导员，不止一次参加他们的座谈会，听到许多犯人谈及他们曾经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金某，曾是一位智商不低的窃贼，专门围着城市的中环线作案。他认为，窗户对着中环线的人家，一定以为中环线上昼夜车水马龙，小偷不敢下手，于是他利用了中环线居民的这种想法，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围着中环线偷了一圈儿，光是现金就窃取了六十七万元。他甚是得意，决定见好就收。可是，在家里安安稳稳待了一个星期后，他就手痒难忍，决定再偷上三十三万元，凑足一百万元后就真的不干了。谁知他刚一动手，便被警察当场抓获。他后悔得直撞头：唉，就差那么“一点点”。

某保险公司的业务员沈某，贪污了上千万元后，决心凑成两个六百万元，整一个“六六大顺”，然后出国，溜之大吉。对他来讲，再弄两百万元并不需要多长时间，不过是最后一哆嗦罢了。偏偏就在这最后一哆嗦的时候，翻车了。

还有那些至今仍被关在监狱里的贪官们，也几乎都是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滑过去了，却偏偏都在最后那“一点点”上被抓个正着。

然而，差“一点点”等于差了一生。

平心而论，他们是因为被抓住了，才有了“就差那么一点点”的悔恨。如果他们没被抓，很可能将永远生活在侥幸之中：“哪有那么巧就被抓着？”“这是最后一次……”

就差那么“一点点”，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生命也是碰巧了才形成的。千万个精子中碰巧有那么一个和卵子结合了，孕育出生命的胚胎。人的命运也是如此，差“一点点”没赶上，或碰巧赶上了那“一点点”，就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

若不信，不妨回顾一下每个人的成长经历，在或短或长的人生旅程中，最关键的只有几步，往往就是几件看起来非常偶然的事，改变了命运。有人也把它们叫作奇迹，人类的历史同样也是这样被推动向前的。

甚至，地球的存在就是最不可思议的“巧”。如果地球稍微小那么“一点点”，可能就没有大气层，人类将没法存活；如果再大那么“一点点”，大气层就会充满氢气，人也活不了。地球和太阳的距离，倘若再远一点或再近一点，地球上不是太冷就是太热，人类也都将无法生存。地球绕太阳公转，轴心倾斜得恰到好处，遂使地球上有了四季之分。

地球自转的同时还要围绕着太阳公转，月亮又绕着地球转，它们都各有自己的轨迹。宇宙间有数不清的星球，也都有各自的轨迹，它们中如果有哪个差上那么“一点点”，就会造成连环大碰撞。宇宙乱了套，地球和人类也将不复存在。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无论是谁，想投机取巧，靠侥幸过关，必然会差上那么“一点点”，想成功，就“一点点”都不能差。

《礼记》中有这样一句：“差若毫厘，谬以千里。”殊不知，铁窗之内，有多少人悔之不迭。人类永远都留有一块心病，正所谓：“就差那么一点点。”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河北日报》2022年6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