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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规则的过剩”:技术隐含的暴力逻辑*

2023-03-22周春林

文学与文化 2023年4期
关键词:官僚主义规则

内容提要:技术的社会效应是利弊同在的:一方面,技术在全面进入生产与生活的过程中讓大多数人的每日生活变得更加容易,它让普通人意识到他们与其他人具有同等地追求美好生活与幸福生活的权利;另一方面,占有机器体系与占有技术绝不是一回事,人们可以轻松购买到机器设备,但却不能任意更改和消除技术应用的规则,他们在使用机器体系的过程中反而会受到技术官僚化、资本化与虚无化的辖制,因为机器体系的实质是技术逻辑的器物化,它具有集中权能的倾向,在技术数字化与智能化的透明结构中潜藏着导向愚蠢、懒惰和倦怠的结构性暴力,而这又将成为人们进一步追求平等与自由的束缚、障碍和瓶颈。

关键词:规则 官僚主义 结构性暴力 拓扑式转变

在现代资本主义秩序下,技术逻辑有了自主性,经济、政治、文化和军事权力随后逐渐围绕它重组。自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技术的数字化、金融化与智能化没有让劳动者工作得更少,而是更多,“最近一份对过去研究的总结表明,美国人可以说是工作到死:工作导致心脏病、高血压、胃病、抑郁症、心力衰竭等一系列疾病”①。尽管技术介入生活的最初目的是为了让人们有更多的机会回归和参与日常生活,但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全球资本主义、信息资本主义、消费资本主义和自由职业者资本主义等“高度资本主义”共同催生出一个恐怖的“过劳时代”,家里家外都成了职场,经济活动的24小时化迫使每个人都化身为一个全天候的工作狂。②技术正在掏空人类,它非但没有能力继续释放出更多的想象力和创造空间,反而在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制造出近乎百分之四十的“毫无意义的工作”③,普通人在官僚主义的规制下正日益堕化为徒劳的生命,看似公平的“规则”之下实则暗藏结构性的暴力威胁,现代资本社会的一大特征就是官僚生活和官僚手续日益成为人们追求自由和美好生活的辖制。无论是愚蠢、懒惰还是情感的荒漠化,都是技术隐含的暴力逻辑必然展开的结果,而这些又共同造就了充满日常惰性的官僚主义生活。作为一个切口,技术的规则性悖论成为我们反思技术与暴力内在关联性的一个课题。

一 结构性愚蠢:技术官僚化的暴力威胁

技术是美好的,让另一种生活居住当下是技术的社会使命,技术一直发挥着把可能生活转变为现实的创造性功能。从经济尺度来看,自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的技术发展,毫无疑问是技术取得全面胜利的现代化过程,技术带来了生产力的指数级扩张与社会生活的总体进步,它不仅战胜了时间,而且消灭了空间,人们的日常生活需要已经在很多方面都能够得到即时满足。更重要的是,技术文明打破了封建文化壁垒,普通人得以发现他们的生活和其他富人的生活一样具有意义,技术不仅是科学的果实,也是穷人生活的希望。另一方面,技术的解放力量终究是有限的,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总是在无形之中渗透着“规则”的力量。“规则”在这里主要指技术的应用和运作所要遵循的规律和法则。诚然,作为媒介作用的机器是一种无歧视性的工具,它没有自己的主人,人们能够在使用机器的过程中让每日生活变得更容易,从而为人们的未来敞开更多的可能性;但是作为权力作用的机器只是在形式上分有一般技术的平等逻辑,实质却是一种充满了结构性暴力的强制性规范,它在使用过程中必然制造区分,它在为少数掌权人积累权力的同时必然要求大多数人忍受来自技术可能性的暴政。技术结构性暴力的一个突出表现就是人们在发明机器的时候非常聪明,但在使用机器的时候却显得非常愚蠢。比如,行政与文书工作的设计初衷本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实现简单、高效与自足,然而官僚主义的做派却让我们的生活走向与填表纠缠不清的命运。

人是技术的存在,技术是人类一般智力的成果,当人类将他们的一般智识灌注于机器,一个铁人(机器体系)就出现了。这个铁人分有人的属性,伴随着它的智能化与数字化,它越来越像人,而人只需要站在它的旁边完成辅助性的工作就能满足社会需要和个人生活需要,人与机器的界限变得模糊化了。机器体系的实质是一般抽象规则的现实化与器物化,它的发生逻辑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把工人重复性、规则性与周期性的每日劳动简化为可替代的机器劳动,在同一劳动上节省工人的劳动时间,在让他们的生活成本变得更节约的同时也让他们获得体验其他生活的可能空间。问题的症结在于,人们可以轻松占有机器体系,但却不能随意左右机器体系应用的规则,“任何技术的用途多半是由技术的结构决定的,也就是说技术的功能是技术形式的自然产物”①。这就是说,虽然机器的日常应用能够为人们追求美好生活与幸福生活的多样性创造物质上的技术条件,但是技术本身的规则并不具有开放性,恰恰相反,它隐含的封闭性倾向反而为官僚主义提供了可乘之机。

技术逻辑企图把社会运转过程变成一个透明的结构,而它一经确立,就会不可避免地向愚蠢的结构转变,透明之中隐藏着不透明的力量。愚蠢即无能为力,人们无法行使作为主人的权利,这是对主体性的一种阉割。正常情况下,透明会直接激起人们的耻感。在《圣经·创世记》中,亚当和夏娃受蛇的诱惑,在偷吃智慧果的日子里眼睛明亮了,当他们看见自己赤身露体的状态,感到羞耻的第一反应是拿无花果树的叶子编织裙子遮挡阴部。奇异的是,当代“赤裸生命”的神圣在于他们在大数据的“凝视”之下是透明的,然而被透视的信息人和数据人在被一览无余之时,却没有表现出丝毫被侵犯的警觉,这在过去的一切世纪中都是难以承受的羞辱,即使有所感应,一切很快就被数字技术打着安全之名和去身份化的幌子给遮掩过去。技术的智能化造就了人类的愚蠢,尽管这并不是人们想要看到的,但是一种隐秘的耻辱像幽灵一样盘旋在人们生活的周遭世界,与此同时,由于技术的文化霸权主义改变了人们对耻辱的定义,人们不再有能力清醒地捍卫独属于他们的自由、隐私与荣耀。

归根结底,技术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生产过程,而是一个复杂的社会性建构,虽然技术隐含人类自由与平等之光,但它同样隐含着暴力威胁。“一个人若要对完全欠缺了解的他人的行动施加相对可预测的影响,那么唯一可行的方式很可能就是暴力。”①暴力的特定效力在于免除“阐释性劳动”(即沟通、商谈、协商)的过程而直接产生社会影响。不同于古代社会那种充满了排斥性的战争暴力,现代社会的暴力主要是通过技术逻辑来实现扩张的,它早已不是刻板印象中你死我活的肉搏,而是更加依赖于经济、政治与文化交叉作用的无声的同意过程,这种渗透到日常生活每一个毛细血管的强制力看似柔软,却丝毫不逊色于暴力。数字技术真正的威力不在于它的透明性和安全性,也不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常常遭遇隐私被泄露的威胁,而在于它以一种无形的至高权力规定了人们的存在方式:一个不懂数字技术的人是会被限制收入、消费和出行的人,没有了手机、电脑和网络,他的日常生活总是会遇到各种麻烦,他被迫沦落为一个不被社会生活日常所接纳的“赤裸生命”。因此,暴力并非主要指实打实的推搡、拳打、捅刺或爆炸,它还可以是一种暴力威胁以及在弥漫性的潜在暴力下得以确立的那种社会关系,即强制性社会规范。用韩炳哲的话来讲,暴力通过技术发生了一场“拓扑式转变”:“现在,它的作用方式不是对抗,而是玷污;不是公开攻击,而是暗中传染。这种暴力的结构转变日益统领当今的暴力事件。”②

二 制度化懒惰:技术资本化的权力垄断

结构性暴力在本质上是一种专断权力,它免除了更进一步的平等,是权力使人们变得懒惰,也是权力垄断了人们想象另一种生活的创造力。官僚制最具有吸引力的地方在于它是对玩的恐惧③,它致力于把公务员变成人民的公仆,构建一个理性、高效与便捷的公共社会,它被引入的目的是为了避免懈怠,但是公权力向着私权力的腐化和沦落总是不可逆地导向懒惰。“从实践上来看,我们不断徘徊于创造性和解放的可能性之间,因为这种可能性往往被资本主义恶魔般的威胁所阻碍。”④马克思主义有一个基本观点,劳动是人最根本的存在方式,但是技术作为人的手和脑的延伸在时空转移中一再地挑战劳动的经济社会地位,不断地重塑人的存在方式。虽然劳动与资本本处于同一起跑线,但是资本主义发展与技术进步具有一致性,而这种同构性以被贬损的劳动为经济基础,资本由于获得了技术加速的加持而遥遥领先于劳动,这一差速造就了现实远远落后于可能的巨大鸿沟,自由解放的未来预期被无限期地推迟了,“所谓技术垄断论就是一切形式的文化生活都臣服于技艺和技术的统治”⑤。技术的资本化过程意味着技术不再是劳动者手上的劳动工具,而是转化为一种经济权力,作用于劳动者的肉体与精神。

技术逻辑常常给人一种错觉,决策掌握在官僚主义者的手中。的确,技术逻辑的反叛倾向在于技术具有集中权力的趋势,但这不是问题的根源,它并非内在于技术,而是后来居上的一种意识形态,重点是权力具有相对独立的自主性。权力意味着规则的执行者不必更多地去担心什么、了解什么和去做什么,他的意志、情感和想法在规则面前是过剩的东西,人在这里被形塑为一台丧失了思考能力的行政机器,他只是在执行官僚手续,他也只能按照规章办事,这是最保险也是最安全的选择,因为他的“过度”思考反而会为他带来麻烦。从程序上来讲,官僚制保障了权力的民主化,然而规则的效力不是无限的,它不仅一经产生就很难更改和消除,而且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修补漏洞而产生的一个附加条件,最终官僚制反倒成为制度化懒惰的形式。规则作为想象力的产物,最终反而成为粉碎想象力的工具。懒惰不是勤劳的对立面,而是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对立面。工人阶级的消极怠工被管理层视为有损车间经济的行为,但是在这种“偷懒”中至少表达出普通人对另一种生活的向往,与此相应的是,官僚制才是想象力真正的天敵。

技术与权力具有亲缘关系,不同于简单的机器,机器体系是机器的集群,是复杂的技术,机器和机器体系可以向穷人开放,而作为权力的技术思维不会。“总体而言,技术人员通常与握有权柄的人而不是权力对象具有相同的观点,他们与经理、军官走在一起,而不是工人和士兵。”①诺布尔的技术研究发现,尽管“记录-回放”技术②远比数值控制技术更富有效率也更具经济可行性,但它却被扼杀在萌芽状态,因为“对于管理层来说,它们已经认识到这种更简便的方法能够大大节约成本,但它们宁肯牺牲这种成本与时间上的经济,也要维持对生产过程的总体控制”。③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技术发展强化了技术垄断的根基,泰勒制把劳动者贬低为“受过训练的大猩猩”,管理层通过科学管理占有了技术而获得对生产的控制权,对工人的监督和约束有效制止了生产过程中的“偷懒”④。新技术带来的机会不是平等的,大多数劳动者被束缚在麻木、无聊和机械的工作上,只有少数精英能够从事富有想象力的劳动,工人阶级对机器体系有着深刻的异化感和疏离感,技术以一种不可控的姿态凌驾于劳动者之上。不同于早期技术革命中大多数创新主要是由工匠等无产阶级实现的,20世纪的技术走向被牢牢地掌握在以经济牟利为主要目标的资产阶级手中。自五六十年代开始,针对生产过程本身的技术革命步伐大大放缓,飞行汽车、火箭船、潜水艇、新能源、无线通信等技术研发被无限期地搁置了,而从70年代开始投资明显地转向针对强化劳动纪律和社会控制的技术,现有的技术大多被投入到全新的商业用途,旨在加速资本流通与缓解资本过剩,确保美国经济不会重新陷入萧条。总的来看,最近几十年的技术加速只是手段的改进与完善,而未见目的的质的飞跃,它在不停地创造付费,却不能容纳更多的生产力。聊天机器人ChatGPT是这一趋势的典型代表,此种技术应用不会带来别样的未来,只会加速中产阶级的无产化趋势,因为Chat?GPT投入生产生活所要取代或贬低的正是证券分析师、教师、医生和会计等中产精英的劳动和劳动价值。而这正是新自由主义营造的技术幻象,它将政治诉求凌驾于经济诉求之上,它丝毫不在乎它将打碎多少普通人的生活理想,与生产力相比,生产关系显然是更为重要的“续命”对象,资本主义致力于使其成为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案,而不是实际上能够带来最优经济效果的选项。

三 情感荒漠化:技术虚无化的“同情疲劳”

技术逻辑最厉害的地方不在于它极大地简化了生活,而在于它让生活世界的主体遗忘了他们才是能动者,他们才是规则的主人,规则理应为他们的日常生活需要服务,人是文明的创造者,技术作为人类文明进步的一个重要标志,是为了人的意义而诞生的产物。人们耗费了时间和精力进行创造,理应收获美好生活,然而“资本的大一统如今好似将一切吸收吞没,它表达出的是一种共识性暴力”①。技术的可能原则是辩证的,尽管技术的发展速度与它所带来的变革是惊人的,但是几乎每一项新的技术发明导向的都是监视、工作规训和社会控制,共享社会和一个没有工作的乌托邦不仅没有到来,而且技术的暴力逻辑正在造就一群绝望的劳动者,绝望到愿意从事几乎没有回报的工作,“暴力的内向化可以让服从主体把外在统治机关化进内心,将其变作自己的一部分”②。失业不是一种幻觉,而是真实发生的事件,“虽然出现了许多新的人类工作,我们仍然可能看到新的‘无用阶层日益庞大”③。技术虚无化带来的最大隐忧就是普通人连被剥削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当大多数人变得如草芥般无足轻重,他们将不再反抗剥削,而是反抗自己堕向“无用阶级”④的命运。这正是技术逻辑最富有颠覆性的地方,机器什么也没有做,一切都是人为的,人机融合的趋势让人们不断地质疑人和机器存在的价值与意义。而这恰恰是马克思最为反对的一点,在马克思看来,人的意义是不证自明的:“好像人除了是人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似的!”⑤人的生产与再生产才是发展技术的最终价值归宿。

官僚制倾向于以一种不合情理但不可避免的内在逻辑扩张,除了愚蠢和懒惰,技术的结构性暴力还助长人的麻木、冷漠与无情,使劳动者没有能力看到他们在获取新技能的过程中可能会丢失的技能;除了垄断人的智力和想象力,技术逻辑还垄断痛苦。泰勒制的工作原理是解除工人思考的责任,随着资本主义主导的这种技术逻辑蔓延至整个社会生活,一套新的生活伦理就诞生了:一个不使用技术的人是愚蠢的,也是不可能的,技术垄断的基本原理之一就是让人们相信技术可以更好地代替他们进行思考。尽管这种变化在长时段内还只是量的变化,但其中已经蕴藏着质的变迁,技术的数字化与智能化不仅贬低人的劳动,而且正朝着把独属于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也变成机器可以代劳的方向发展,情感的荒漠化将是接下来的一个重要议题。一个不能思考的人是被剥夺了情感的人,“认知心理学家一再证实,不存在脱离情感的纯粹思想;没有情感的人根本无法思考”⑥。技术结构性暴力的一个严重后果就是产生高度一边倒的想象力结构,不论是主人和仆人、男人和女人、雇主和雇员、富人和穷人,“结构性暴力的受害者对受益者的关心往往远超受益者对受害者的关心。这很可能是除暴力本身之外,维系这种关系最强大的力量”⑦。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指出,一般情况下,人们对悲伤和苦难的同情与难过远比我们对快乐的同情更为强烈,由于穷人长期过着悲惨的生活,这种难以根本改善的困境容易滋生旁观者的倦怠情绪,最终他们只能对活生生的苦难无动于衷,根源在于这种怜悯不是人们自然而然的情感,它依赖于抽象的想象,这决定了人为的同情总是脆弱而短暂。“钦佩或近于崇拜富人和大人物,轻视或至少是怠慢穷人和小人物的这种倾向,虽然为建立和维持等级差别和社会秩序所必需,但同时也是我们道德情操败坏的一个重要而又最普遍的原因。财富和地位经常得到应该只是智慧和美德才能引起的那种尊敬和钦佩;而那种只宜对罪恶和愚蠢表示的轻视,却经常极不适当地落到贫困和软弱头上。”①格雷伯扩展了斯密结论的当代性:“倦怠社会”的“同情疲劳”导致处于社会底层的无权者不仅要提供维持社会运转的大部分实际体力劳动,而且还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想象顶层人的思维、去尝试揭示这个社会的底层运行逻辑,而掌权者可以丝毫不在乎他们的死活。结果是想象力为自己套上了一道枷锁,他们的阐释性劳动不仅没有改善他们的体力劳动境况,反而更加巩固了这个不平等的暴力结构,他们的想象性劳动不仅没有促逼可能世界的到来,反而变得愈发不可能了。

问题是既然顶层人对底层人毫不在意,他們为什么还要去想象和在意顶层人的想法呢?“我们对地位高于自己的人所表现的顺从和尊敬,常常是从对他们的优越境遇的羡慕中,而不是从对他们给予善意的恩赐的任何期待中产生的。”②如果底层人只能在顶层人的生活方式中找寻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那么,他们必然首先要丧失自我,正如马克思所言,资本和劳动都是丧失自我的人,资本首先是丧失自我的劳动;他们之间必然是被撕裂的个体,他们各自为战,很难形成关于共同利益的意识,最终人们集体感受痛苦的能力获得了免疫。这决定了阐释性劳动或想象性劳动的伪善性,显然它更关注抽象的人而不是具体的人,它渴望一个人人富足的普遍生活福祉,却无法切中直接而现实的物质生活利益,它仅限于官僚主义的意识形态批判,只要无涉政治而仅限于消费选择,反叛的想象力也可以占有一席之地,从长远预期来看,它与官僚主义的技术结构具有一致性。暴力等同于不容质疑,“技术垄断论剥夺了我们了解世界的社会、政治、历史、思辨、逻辑和精神的基础;没有这些基础,我们就无法认识我们不相信的东西”③。官僚主义致力于把人变成一个无思的生活机器,他不用在意社会进步,也不必关心技术变革,官僚生活是一种停滞的倦怠生活,它的日常是将有限的视野强加于人,最终“同情疲劳”把可能之事变成没有人相信的不可能之事,而另一种未来常常是让人们相信不可能之事绝非不可能,这正是想象性劳动的真正使命和宿命,不能将想象性劳动的成果转化成物质力量的思想只能在想象界释放威力,它一触碰到坚硬的物质现实就会烟消云散,因此新的现实必须挣脱想象的枷锁,革命性的改变必须克服官僚主义的惰性思维。

那么,在谈论技术的时候,我们究竟在谈些什么呢?显然,人与机器绝不是两个可以相互独立的“敌对世界”,“我们自然地住在科技世界中,而且科技地住在自然世界里”④,人与机器也绝不是简单的工具关系,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伙伴关系,人们对工具不会产生什么难以割舍的情感,可如今人类再也没有办法想象没有手机和网络的日子,使用机器意味着一种“惯例”,它深刻地嵌入人们日常生活的方式、习俗和习惯当中。因此,取缔技术、阻滞技术发展绝不是我们讨论的目的和方向,重点是让人以人的方式去活着,而不是以机器的方式而存在。我们之所以批判技术不是因为技术没有带来社会进步,而是因为技术做得还不够,尤其是技术与生产力的结合还不够,这里潜藏着一种失望的情绪。人们可以轻松占有一台机器设备,但这并不能使人们成为机器的主人,技术潜在的暴力威胁通过机器体系涵纳的爆炸式信息捕获了每一个人,技术隐含的自由力量被压抑了。机器体系是有限的,技术理性不能告诉我们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值得过的,它只会权衡利弊然后告诉我们如何最好最快地得到它,它无法帮助我们做选择,也不能进行价值判断和取舍。总而言之,技术理性不能替代人的情感与意志。

综上所述,继续批判和警醒官僚制,探讨规则的悖论性自由,既是必要的,也是有意义的。技术是通往自由的一把未来钥匙,但在这条道路上总是充满了各种威胁、挑战和悖论。一方面,自由意味着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他不是依赖于他人的恩典为生,而是依靠自己、用自己的双脚站立在大地上;另一方面,人的社会性存在决定了人们注定要生活在一个相互依存与彼此承诺的网络结构当中,这意味着他们的生活必然会受到交织社会力量的管控与约束。技术在隐含自由逻辑的同时,也隐含着一个向暴力逻辑堕化的空间,并且不同于排斥性的战争暴力和血肉暴力,技术隐含的暴力逻辑具有隐而不显的扩张性,它是暴力的内向化,其自我施加的超额压力在模糊人机关系的边界的同时,正在衍化为普遍同意的共识性暴力。于是,期望与现实的差异常常让人感到有关技术进步和解放的宏大历史叙事毫无意义,然而可能与不可能的辩证法的真正意义在于促使科技智人拥有清醒的认识,而清醒的认识正是关于如何更好地生活的智慧。

(周春林,同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

本文系2018年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话语体系创新研究”(项目编号:17BKS1153)、2023年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阐释党的二十大精神”专项课题“作为‘文明方法论的中国式现代化研究”(项目编号:2023VZH009)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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